第三章 「後備」之惑(1)

《A市日報》總編輯張嘉緱獲知市委宣傳部長老純峰病危的消息比梁吾周還要早,一則市委機關報作為市委市政府的喉舌,在市直機關二十四小時派有記者,高層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訊息;二來他這個總編輯還兼任著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雖然這個副部長只是掛個虛名,但部裡的重大事項還是得按規矩知會他。所以穆天劍親臨A市,市委書記急匆匆從北京趕回,他比外界知道得都要早,而且斷定老部長這回大概真的挺不過去了。

但是張嘉緱並沒有急於去醫院。無論是部裡還是市委辦公廳,都沒來正式通知,這說明上頭對善後事宜還在運籌之中,眼下並不需要無關人員到場,他權衡了一下,認為還是靜觀其變為好。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角度看,去向老部長作一下最終告別也未嘗不可,但外界會怎麼看?人人都知道老部長去世,馬上面臨的便是選擇繼任人的問題,這個時候不待上級打招呼就冒冒失失地去了,會不會讓不明真相的人誤以為自己是在刻意表現與老部長的親近,從而留下「迫不及待」的印象?所以他只是叮囑負責市直報道的女記者時辰盯住穆天劍和魏東的行蹤,及時掌握辦公廳的動態,保持與報社的聯繫,至於如何報道,要看市委領導的意思。

張嘉緱算是市委宣傳部的老人了,但與老純峰的關係一般。對這位搞了一輩子宣傳思想工作的老領導,他是有幾分敬,有幾分怕,也有幾分不滿。他在老純峰手下干了十年,由一個幹事一直升到副部長,基本上是在老純峰手把手教導下成長起來的。那年出任報社總編輯兼黨委書記,也是老純峰力主的結果。兩人後來關係不夠融洽主要是在他主政報社之後,老純峰似乎總對報社的宣傳不滿意,大會小會上表揚的時候少,指責的時候多,有時候為一篇稿子也會在電話裡毫不客氣地把他一「訓」半個鐘頭。平心而論,張嘉緱承認老頭子無論是理論水平還是領導能力,乃至為人、魄力、作風都近於無可挑剔,自己在這些方面與之比較都有不小的差距,唯獨對他的工作方法常有腹誹,有時甚至認為他是在有意刁難自己。現在,這位老人家一病不起了,倘若他還有康復的那一天,不管外界怎樣說,不管對他如何不滿,自己也一定要去病床前探望探望的,但既然他已經有今天沒明天了,那不去就不去吧,犯不上為了一個將死的人惹一身麻煩,何況,死人是無法怪罪活人的。

張嘉緱知道自己這種心理過於齷齪,但身在官場,就得奉行這樣的實用主義,而且他料定,有他這種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房間裡空調開得很足,但張嘉緱還是有幾分燥熱感。他鬆開領帶,拿起總編室送來的一版大樣,看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沒往心裡去。他在天頭部位簽上自己的名字,按鈴叫來總編室主任,吩咐他仔細把把關。目送他走出房間,張嘉緱鎖好門,仰在真皮沙發上開始發呆。

寫字檯上方是一幀放大的照片,上面是省委書記王景林、省委宣傳部長穆天劍在市委書記魏東和市委宣傳部長老純峰陪同下來報社視察的情景。照片上,張嘉緱正在向省市領導介紹激光照排系統的運作情況,老純峰臉上露出滿意而自豪的神情,在張嘉緱印象裡,老頭子很少在自己面前展現這樣的笑容。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部長那自得而又帶有幾分天真的笑臉,想到不過兩年工夫,生龍活虎的這個人就要與自己天人永隔了,不自禁地產生一絲悲慼,而且他馬上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心緒不寧,也與老頭子離去後政壇格局的下一步變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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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緱知道自己早已被列為宣傳部長的後備幹部之一,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對老純峰生出幾許感激。如果當初這位現任部長反對,市委斷無可能將自己作為後備人選儲備,從這一點看,老頭子稱得上是大公無私。當然老純峰從不曾向他透露過什麼。按說選擇誰作後備幹部是一件極其秘密的事,更不應該讓本人知道,張嘉緱是去年被派去省委黨校參加為期半年的「中青年領

《後備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