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性權力

1

其實心情不好的不止朱士強,還有趙剛。他將車鑰匙交給牟奇勝的時候,牟奇勝居然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他能從牟奇勝的表情裡感覺到一種盛氣凌人的架勢,牟奇勝似乎在向趙剛示威,意思是那車子就是他牟奇勝的,要不是他家裡有事,別人休想碰一下。看著牟奇勝吹著口哨揚長而去的樣子,趙剛恨得咬牙切齒,心裡充滿了失落感。

晚上回到家裡,趙剛哭喪著臉問趙祖民:「爸,你到底跟我們朱局長說了沒?」趙祖民疑惑地問:「說什麼啊?」趙剛說:「開車的事情啊,我今天都把車交給老牟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跟朱局長說啊?」趙祖民這才明白過來,看兒子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他認真地問:「你真的想給朱士強開車?」趙剛說:「那還用說啊,做夢都想呢。」趙祖民說:「既然這樣,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探探他的口風。」趙祖民抄起電話,給朱士強撥了過去。

朱士強在外面應酬剛回來,到家衣服還沒來得及換,手機就響了起來。朱士強低頭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接起電話,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士強啊,我是祖民,最近可好啊?」朱士強一聽是趙祖民,趕緊直起身子,熱情地回答道:「啊,是趙局長啊。」朱士強一直稱呼趙祖民為趙局長,「嗯,我很好,你老人家也好吧。好久沒見了,很想念你啊,哪天咱們一起喝一杯。」

「嗯,是啊,是該聚聚了,感謝你一直以來對趙剛的關懷,改天我請客啊。」趙祖民知道,今非昔比,他的職位已經遠不如朱士強高了,所以應該對朱士強盡可能地客氣。

朱士強哈哈地笑了起來,「哪能你請客,要請也得我請你才對,怎麼說你也是我的老上級。」

趙祖民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後話題一轉,問道:「對了,士強,趙剛最近在單位表現怎麼樣啊?如果有哪裡做得不好,你該管教就管教,千萬不要客氣,我可是把他交給你了啊。」

朱士強說:「不錯啊,趙剛在單位表現挺好的,他不僅人勤快,而且工作也賣力,同事們對他評價都不錯。真沒想到,你老哥居然教育出這麼好一個兒子。我真羨慕你。」

趙祖民笑了笑說:「好什麼啊,你得多幫我管教才是。」說到這裡,趙祖民才將話題轉到了正題上:「對了,我聽說他這幾天給你開車呢。怎麼樣,技術還好吧?他在部隊就是汽車兵,你儘管放心。」

朱士強回答道:「嗯,是不錯,我感覺這孩子開車挺合適的。」

趙祖民見朱士強對趙剛給予了肯定,就把自己真正的意圖說了出來:「既然你覺得不錯,就用他繼續開唄。」

朱士強聽了趙祖民的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我倒是想用他,可是手頭上有一個司機,又不能說不用就不用,沒有辦法啊。」

趙祖民哈哈笑道:「用不用還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情嗎?我兒子你還信不過啊,讓他伺候你總比別人強。」

朱士強說:「那倒是,其實我也早想把這個司機換了,實在是不太滿意,哪點都不如趙剛好。這樣吧,你也別著急,等我慢慢找機會。」

趙祖民聽了,心裡很高興,說道:「那就讓士強費心了啊,改天一定當面答謝。」

兩個人又客套了幾句,然後掛了電話。

聽到事情有了眉目,趙剛心裡很高興,他有些不安地問趙祖民:「爸,你說朱局長能把老牟換掉嗎?」趙祖民說道:「為什麼不能?那個姓牟的跟他又沒有什麼關係,他好歹會給我這個面子的。」說完,趙祖民又想了想,說:「這樣吧,中秋節快到了,這幾天你抽空到他家去串個門。」

趙剛聽話地點點頭:「嗯!」

沒過幾天,趙剛就懷揣著5000塊錢敲開了朱士強的家門。進屋之後,趙剛開門見山地說:「朱局長,中秋節來了,我爸讓我來看看您。」

朱士強熱情地招呼道:「快請坐。」然後給他倒了一杯茶。

趙剛很有分寸,將茶水接過來放到一邊,然後說道:「朱局長,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和愛護。我剛參加工作不久,各方面都還不太成熟,以後需要您關照的地方還有很多。」

朱士強說:「不用這麼客氣,我跟你爸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麼說就見外了。」

這時,趙剛將裝滿5000塊錢的信封遞了過去,說:「中秋節到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一定收下。」

雖然逢年過節朱士強也會收別人的禮金,但是對於趙剛的錢,他不太想收。一來趙剛參加工作不久,掙不了幾個錢;二來趙祖民曾經是他的老上級。於是,朱士強將信封推了過去,生氣地說:「你這是幹嗎?小趙,你趕緊拿回去,這錢我不能收。」趙剛卻執意要給,他萬般坦誠地說:「朱局長,如果您真不拿我當外人,就收下吧。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點心意而已。」可任憑趙剛怎麼說,朱士強還是不要。趙剛沒辦法,將信封扔在沙發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跑掉了。朱士強從沙發上撿起信封,再想回頭攆趙剛時,趙剛早已沒了蹤影。

朱士強無奈地歎息著,打開信封,發現裡面是整整50張嶄新的百元大鈔。他心裡很明白,看來,趙祖民這次是鐵了心想要趙剛當這個司機了。

2

牟奇勝絲毫沒有感覺到危機的到來,依舊每天牛逼哄哄地上班。由於是給一把手開車,除了領導朱士強以外,單位的其他人等牟奇勝全都不放在眼裡。他到其他科室從來不敲門,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蹺著二郎腿看報紙。抽煙也不知道講衛生,有煙灰缸不用,將煙灰彈得滿地都是。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尊重人,同事們都煩他。

計生局的財務科有三個人,除了科長李明外,還有兩個女同事。年紀稍長的是會計韓淑芳,年輕的是出納張蕾。張蕾是政協副主席張繼山的女兒,靠關係進了計生局。牟奇勝總愛跟韓淑芳講笑話,由於年紀相仿,韓淑芳倒也不在意。但是,才20多歲的張蕾還沒結婚,對於一些黃色笑話很敏感,聽著聽著她就會感到渾身不自在。可牟奇勝一把年紀的人了,一點兒也不注意影響。不管張蕾在不在場,他都無所顧忌。

這天,牟奇勝又來到財務科,見三個人都不忙,就坐下來閒扯了一會兒。他對李明說:「前幾天搞計劃生育,下鄉去一個村長家。村長說,全村女人的味道他都能聞出來。有人不信,就拿來馬寡婦的圍裙讓他聞,他張口就說這是馬寡婦的。又拿後屯小王媳婦的圍巾讓他聞,他說是小王媳婦的。這下大夥兒都歎服了,可還有人不服氣,就專門找了一塊新圍巾,在一頭老母豬的屁股上抹了一把,然後讓他聞。他聞了半天也沒聞出來,最後驚歎道:『咱們村什麼時候又來新人了,我怎麼不知道?』」

李明和韓淑芳聽完都哈哈笑了起來,張蕾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低下頭,感覺如坐針氈。

韓淑芳對牟奇勝說:「你怎麼一點正經都沒有呢,整天講這些黃色的東西?」

沒成想,牟奇勝蹬鼻子上臉,涎著臉皮說:「老韓啊,哪天我把你的圍巾拿過去讓他聞聞,看能不能聞出來。哈哈!」說完,牟奇勝笑得前仰後合。

韓淑芳罵道:「去去去,要拿就拿你媳婦的去,跟我有什麼關係?」

牟奇勝卻越鬧越過分,隨手抓起桌子上的一方圍巾,竟真的裝模作樣地在韓淑芳的臀部抹了一把。這下可不得了,倒不是韓淑芳跟他急了,而是張蕾立即從座位上彈跳起來,一把搶過那圍巾,拉下臉來說:「你有病啊,這是我的,你怎麼隨便亂抹?」原來這圍巾是張蕾的。張蕾是一個愛乾淨的女孩子,原本就對牟奇勝討厭萬分,平時也從來不跟他說笑,牟奇勝的這舉動顯然侵犯了她。

望著張蕾怒目而視的樣子,牟奇勝有些尷尬。他一直在計生局驕橫慣了,還沒有人這樣頂撞過他。張蕾不但將圍巾搶了過去,還罵他有病,這讓他感覺很是沒面子。於是就回敬道:「你怎麼這樣說話,開玩笑不知道啊?」張蕾絲毫也不給他留面子,說:「誰跟你開玩笑呢?你願意開跟別人開去,動我的圍巾就是不行!」

眼看著兩個人要鬧僵,韓淑芳和李明趕緊調解道:「算了算了,開玩笑而已,別當真。」

張蕾氣呼呼地回到座位上,將那圍巾擦了又擦,沒再說什麼。

牟奇勝剛在興頭上,忽然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感覺很不服氣,他小聲嘟囔道:「領導家的孩子有什麼了不起,裝什麼啊?」

這一句話又把張蕾說火了,本來她想息事寧人,不跟牟奇勝一般見識,但牟奇勝拿她是領導家的孩子這件事作為話柄,讓她的火噌地就上來了。她一下子又從座位上躥了起來,怒視著牟奇勝說:「我是不是領導家的孩子跟你有什麼關係?不是領導家的孩子就得受你欺負是不是?你算老幾,一個臭司機,裝什麼裝!」

李明和韓淑芳看事情越鬧越大,趕緊站在兩個人中間,讓他們都少說兩句。李明更是連推帶搡地將牟奇勝推了出去,生怕他再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牟奇勝到了門口,嘴裡還罵罵咧咧地說:「操,仗著自己的老爹是政協副主席,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什麼玩意兒!」

張蕾對牟奇勝的話聽得是清清楚楚,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韓淑芳趕緊勸道:「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沒讀過幾年書,沒什麼文化,完全是大老粗一個。」

張蕾說:「沒讀過幾年書也不能這麼沒素質啊,做人沒有禮貌,開玩笑也沒深沒淺。還說我是領導家的女兒,領導家的女兒怎麼了,領導家女兒就該他講究的?你說他跟一個臭無賴有什麼區別!」

韓淑芳說:「算了算了,他就那德行,單位誰不知道啊,大家都忍著他呢。像我們這年紀大的老同志,也就不在乎了。他這人也是,跟你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開玩笑也不把握好分寸。」

儘管韓淑芳和李明都勸張蕾不要和牟奇勝一般見識,但是回到家裡後,張蕾還是大哭了一通。她的爸爸張繼山問怎麼了,張蕾就把白天的事情說了出來。張繼山最心疼的就是這個女兒,一聽這事,頓時火冒三丈,直接把電話給朱士強打了過去:「我說士強啊,你們那個姓牟的司機怎麼回事兒啊,是不是腦子有什麼問題啊?」

朱士強還蒙在鼓裡,趕緊問道:「怎麼了?張主席為什麼會這樣說?」

張繼山猜到朱士強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就把事情的經過跟他講了一遍,然後說道:「我說士強啊,小蕾是我的女兒不假,但是我不希望她被人說三道四。她是正規學校畢業的,分到計生局在程序上也是合情合理的,你說是不是?」

朱士強聽了,一個勁兒地點頭抱歉道:「是,是,那個牟奇勝說話是不大注意,回頭我一定好好批評他。」

張繼山又說:「士強啊,你是該好好說說他。在單位不注意形象,什麼話都敢說,這樣造成的影響會很不好的。」

朱士強說:「是的,我正考慮換掉他呢,這人的確有時不注意形象。另外年紀也大了,腿腳不那麼勤快,反倒開始多嘴多舌起來,我不想再用他了。」

張繼山看目的已經達到,不便太過於糾纏,就說了一句:「嗯,你看著辦吧!」然後啪的一下就撂下了電話。

朱士強聽著電話裡的忙音,心裡那個氣啊,「這個牟奇勝,居然給我捅這麼大的婁子。」他恨不得立即就把牟奇勝找來,甩他幾個大嘴巴。

第二天早上,牟奇勝來接他的時候,朱士強陰著臉說道:「你昨天跟張蕾吵架了?」

牟奇勝聽了,心裡直打鼓,心想:「這事局長怎麼知道了?莫不是張蕾把狀告到朱士強那裡去了?」牟奇勝趕緊解釋道:「嗯,我跟韓淑芳開玩笑,用了她圍巾一下,她就跟我翻臉了,我就說了她兩句。」

朱士強強忍著心頭的怒火,說道:「你以後少到各個科室亂躥,沒事就在辦公室裡待著。你知不知道,因為這事,張主席特意打電話給我了。另外,你以後說話注意點,她是不是領導家的孩子也不是該你說的。」朱士強的口氣異常嚴厲。由於理虧,牟奇勝只能忍受著朱士強的批評,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3

發生了這件事之後,朱士強就更加反感牟奇勝了。有時他著急出去辦事,碰巧牟奇勝不在的時候,他也不給牟奇勝打電話,索性直接讓趙剛開車載他去。一來二去,牟奇勝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心裡就有了危機感。他覺得趙剛要撬他的飯碗,慢慢地牟奇性就對趙剛看不順眼,心中琢磨著要找趙剛的彆扭。

這一天,牟奇勝去機關食堂吃飯,恰好趙剛也在。牟奇勝很少去機關食堂吃飯,平時他總跟著領導一起出去蹭飯吃。這天朱士強沒有出去吃飯,牟奇勝肚子又餓得不行,只得去食堂對付一口。

牟奇勝進食堂的時候,大夥兒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飯菜也所剩無幾。望著剩飯剩菜,牟奇勝的心裡就有氣,心想:「這冷鍋冷盆的,也不說給我留一點熱乎的。」

打了一些飯菜,牟奇勝想要找個座位坐下來,卻發現原本不大的機關食堂已經坐滿了人。由於牟奇勝平時的人緣並不好,沒有一個同事主動讓座給他,大家都悶著頭吃飯,假裝沒有看到他。牟奇勝平時驕橫慣了,心裡本來就有氣,見此情景,嘴裡不由罵道:「一個破單位,本來人就夠多的了,還總招人進來,害得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牟奇勝這話說出來,起碼有兩個人不願意聽。一個是張蕾,她年齡小,在單位裡也算是新人,前些日子還和牟奇勝鬧了矛盾,她覺得牟奇勝這話就是說給她聽呢。另一個就是趙剛了,趙剛也是剛分到計生局不久,很明顯,牟奇勝這話也是說給他聽的。但是牟奇勝沒有點名道姓,兩個人就都裝作沒聽到,誰也沒吭聲。

食堂管理員老宋見牟奇勝沒地方,就趕緊找來一把凳子,讓同事們讓出一個空隙,在一張桌子旁插了進去。

牟奇勝剛坐下,就有同事問道:「老牟,今天怎麼沒出車啊?」

牟奇勝回答道:「嗯,領導在辦公室坐著呢,估計不會出去了。」

那同事又說:「還是給領導開車好啊,不像我們,整天坐辦公室這麼辛苦。」

牟奇勝說:「好什麼啊,你沒看那操心的時候呢。這幾天車子總有人亂動,會開不會開的人都開,都給弄得有點不大聽使喚了,哪天得大修一下。」

趙剛在旁邊一聽就坐不住了。這話分明是衝著他說的,那車子除了牟奇勝之外,就他一個人開過。趙剛覺得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就板著臉問道:「牟叔,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我是開過那車子不假,但我沒有給你弄壞啊。相反,我開得很小心,每次都把車子打掃得很乾淨,按時進行保養。」趙剛儘管對牟奇勝恨得要死,但出於禮貌,還是尊稱了他一聲牟叔。

牟奇勝瞥了趙剛一眼,一臉不屑地說:「我又沒說你,你緊張什麼啊,好像心裡有鬼似的!」

趙剛說:「可是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動你那車子啊,你這不是說我又是說誰呢?」趙剛強壓住怒火問道。

沒想到牟奇勝也不客氣,他陰著臉說:「既然你覺得我是在說你,那你以後就少碰車子,免得攤嫌疑。」

趙剛真是氣極了,他嗖地站起來,高聲回敬道:「請你搞清楚,不是我願意碰那車子,是局長讓我開的。如果不是局長放話,我才懶得碰那玩意兒。」其實趙剛說的也是實話,這也是明擺著的道理,要不是一把手局長放話,誰敢動那車子一下呢?牟奇勝這話本身就有問題。

牟奇勝嘟囔道:「誰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別人怎麼沒碰呢,偏偏你碰?還是他媽的手癢,說不定心裡打什麼歪主意呢。」

這一句話終於讓趙剛爆發了。他正處在年輕氣盛的年齡,哪能受得了牟奇勝這樣的侮辱。尤其是牟奇勝還在眾目睽睽之下罵了一句「他媽的」,這讓趙剛覺得,如果再容忍下去就涉及到尊嚴問題了。趙剛立即翻臉問道:「你罵誰呢?」

牟奇勝根本就沒有把這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放在眼裡,依舊蠻橫地說:「我就罵你了,怎麼著?」

這句話剛說完,讓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只見趙剛雙目一瞪,眼中流露出一股殺氣,以快似閃電般的速度抄起身下的凳子,夾帶著風聲嗖地朝牟奇勝劈頭蓋臉地砸來。牟奇勝本能地朝旁邊一閃,雖然腦袋躲過去了,但是大半截身子卻躲避不及。只聽卡嚓一聲,凳子正好砸在他的肩膀上,那凳子被砸得粉碎。牟奇勝一個趔趄,差點跌倒,肩頭瞬間喪失了知覺。幸好他躲閃及時,否則凳子如果砸在他的頭上,估計這一下就會要了他的命。

旁邊眾人都被眼前突發的一幕驚呆了,大家呼啦啦一下四散開來。牟奇勝也被嚇得臉色突變,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看起來溫文爾雅的趙剛,此刻竟會變成一頭憤怒的雄獅。牟奇勝平日裡哪受過這樣的委屈,他不禁惱羞成怒,嘴裡大罵道:「哎呀,龜孫子,還敢跟老子動手,看我怎麼收拾你。」說完,牟奇勝擼胳膊挽袖子,就要揮起拳頭還擊。沒想到他的架勢還沒有擺好,趙剛就快如靈貓般地趕到面前,左右開弓,「彭彭彭」一連幾記重拳,全部打在牟奇勝的腮幫子上,直打得牟奇勝兩眼直冒金星。

趙剛在武警部隊服過役,他的軍事技術很過硬,身手十分敏捷,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乾淨利落、一氣呵成。等到同事們反應過來,想要上前拉架的時候,趙剛的第一輪進攻眨眼之間已經完成。牟奇勝被打得栽坐在地上,只有喘息之力,沒有還手之功。趙剛還想進攻,同事們趕緊上前攔住趙剛,又有人上前去攙扶牟奇勝。

牟奇勝稀里糊塗地被打了好幾拳,腮幫子和肩頭都火辣辣地疼,鮮血還順著鼻孔流了出來。他用手一抹,弄得滿臉都是血水,樣子看起來很是嚇人。

牟奇勝緩過了勁兒,平時都是他欺負別人,如今他怎麼會讓一個毛頭小子給嚇倒。他感覺十分窩火,還要竭力掙脫大夥兒,衝上前去打趙剛。趙剛見狀,又抄起一把凳子,做好了迎戰的準備,並高聲喊道:「你們放開他,讓他過來。」說完,顧不得幾個人拉扯,死命地想要掙脫衝上去。牟奇勝看著趙剛怒目圓睜,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心裡已經有些害怕了。通過剛才的交手,他自知不是趙剛的對手,稀里糊塗地就挨了好幾下子,怎麼被打倒的都不知道。但眼前的情景他不能示弱,只能裝作不服軟的樣子,嘴裡依舊罵罵咧咧地想要還手。

其實旁邊這些拉架的人平日裡對牟奇勝也恨透了,正巴不得能有一個人好好地收拾他。大夥兒見牟奇勝還有不服的意思,就有人撒開了手,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能把趙剛怎麼樣。牟奇勝雖然掙脫了身子,但也不敢真的靠前,只是虛張聲勢地在不遠處罵著。

趙剛見牟奇勝還有不服的意思,而且嘴裡的髒話罵得很難聽,就顧不得大家的阻攔,趁人不注意,掙脫了大夥兒,又掄起了凳子。旁邊的同事怕鬧出人命,趕緊從身後將趙剛拉住,只聽啪嚓一下,那凳子雖然沒砸到牟奇勝,但是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又摔得粉碎。

牟奇勝這回是真的怕了,他萬萬沒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個不要命的。這兩板凳如果真的砸在他的腦袋上,隨便哪一下都會要了他的小命。繼續跟趙剛對峙下去,他也佔不到什麼便宜。於是趁著大夥兒勸解的當口兒,牟奇勝一邊嘴裡嘟嘟囔囔地罵著,一邊灰溜溜地走了。

4

牟奇勝被趙剛打了這件事,彷彿一聲炸雷一樣迅速地在計生局裡傳開了,大家無不拍手稱快。牟奇勝平日裡狐假虎威慣了,大家都是有涵養的人,沒有人跟他一般計較。也正因為這樣,他以為大夥兒都怕他,越發地肆無忌憚。沒想到,這次遇到的卻不是善茬兒,年輕氣盛的趙剛絲毫沒有給他留情面,三拳兩腳就將他打了個落花流水。

事情傳到了朱士強的耳朵裡,朱士強雖然表面上沒露聲色,但心裡很清楚,這事情一定是由牟奇勝引起的,否則趙剛不可能動手打他。儘管朱士強不希望在計生局發生諸如此類不和諧的事件,但他對於牟奇勝的為人很清楚。朱士強想:「趙剛教訓他一下也好,否則他還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朱士強原本想將牟奇勝和趙剛叫到跟前,好好地跟他們談談,但想想最後還是算了。下屬之間的矛盾,有時候作為領導的還是不過問為好,所謂難得糊塗,這也是領導藝術的一種體現。

牟奇勝當然也不會主動跟朱士強說這件事,明明是他自己的不對,說出去只會讓朱士強更生氣。所以牟奇勝只能是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就好比是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被打之後,牟奇勝越想越窩火,本來他也想報復趙剛,找兩個朋友幫忙修理趙剛,但遺憾的是他平時為人就不好,還沒有可以為他兩肋插刀的朋友。而單憑一己之力,很顯然他又不是趙剛的對手。思來想去,牟奇勝也沒有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牟奇勝原本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他心裡很清楚,趙剛這樣的主兒惹不起。他生怕趙剛再做出什麼不要命的事情來,想想也只能作罷。

牟奇勝越發地覺得自己不順起來,他感覺自己在計生局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不但主要領導看他不順眼,就連同事們也都不把他放在眼裡,更有甚者居然還敢動手打他。牟奇勝心裡這個憋屈啊,他有一肚子的苦水無處倒,恨不能找個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發洩一下。

這天,牟奇勝送朱士強回家之後,無事可做。正在心情煩悶之際,忽然有朋友打電話過來,約他出去喝酒,牟奇勝很爽快地答應了。這段時間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出去放鬆一下,於是他就開著車去赴約了。這頓酒他喝得十分不暢快,因為有煩心事,就多喝了幾杯,不知不覺竟酩酊大醉。酒席結束之後,他執意要開車回去。朋友們看他喝了不少酒,就勸他不要開了,打車回去,等酒醒了再來取車。牟奇勝死活不依,喝得手腳都不聽使喚了,還要自己開車回家。朋友們拗不過他,按說以前這樣的經歷也有過,而且酒店離家也不遠,就由著他的性子讓他走了,只是囑咐他要小心。牟奇勝上了車,腳下一踩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馳而去。

也合該牟奇勝倒霉,當他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恰好有一輛貨車經過。牟奇勝的車速過快,為了躲避大貨車,他慌忙打方向盤,車子徑直衝上了馬路邊的綠化帶。只聽光噹一聲,車一下子就撞到了路邊的隔離牆上,整個車的前面都凹陷進去了。由於沒系安全帶,巨大的衝力一下子將前擋風玻璃嘩啦啦撞碎了一大片,牟奇勝趴在車窗的位置,頓時滿頭滿臉都是血。

很快就有人撥打了120,牟奇勝被迅速送進了醫院。雖然小命是保住了,但右腿骨折,肋骨也折了兩根,需要長期住院治療。

朱士強雖然想換掉牟奇勝,但卻沒想到最終會通過這種方式。誰都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出事,但是出了這樣的事他也沒有辦法。朱士強很慶幸,出事的時候他沒有坐在車上,否則保不準現在也跟牟奇勝一起在醫院躺著。朱士強想想都覺得有些後怕,像牟奇勝這樣對自己沒有約束和節制的人,遲早是會出事的。朱士強長歎了一口氣,心想:「也好,起碼不用再找任何借口換掉他了,他的身體基本被撞殘了,他想開車也開不了。只可惜單位的那輛紅旗車也基本報廢了,還要跟市財政申請再買一輛新車才行。」

趙剛聽說牟奇勝出事後,雖然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他清楚地意識到,屬於他的機會來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朱士強這次一定會起用他當司機。這就叫天意,該是你的遲早都是你的。不知為什麼,趙剛總有一種預感,他感覺自己命太硬了,凡是跟自己作對的人,最終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記得在部隊時,趙剛曾跟他的班長鬧過矛盾。班長是一個南方人,訓練的時候經常體罰他,他受不了,就表示了強烈的不滿,結果經常被班長找彆扭。趙剛暗中詛咒班長不得好死,令人驚訝的是,班長在一次外出執行任務時,開的車不知怎麼突然就制動失靈,班長跌進萬丈深淵摔死了。為此,趙剛還內疚過,心想是不是他的詛咒靈驗了,硬是把班長給剋死了。如果果真如此,那這可真是一件罪過的事情。班長雖然對他不好,但還不至於非讓他去死。

如今,當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牟奇勝身上時,趙剛的心裡就有些狐疑了,難道真的是他命硬嗎?跟他作對的所有人都沒有好下場?他所有的詛咒都能應驗?

不過,趙剛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在等待著機會。果不其然,牟奇勝出事後,司機這個差事很自然地就落到了趙剛的頭上。由於單位那輛紅旗轎車已經報廢,趙剛就開了一輛捷達轎車每天接送朱士強。沒過多久,市財政又給朱士強配了一輛新的奧迪轎車,趙剛就名正言順地成了朱士強的司機。

當趙剛坐到那輛嶄新的奧迪轎車裡,手握著方向盤,他感覺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那一刻他心潮澎湃、感慨萬千,對未來也充滿了美好的嚮往。

5

對於趙剛能夠成為朱士強的司機這件事,趙祖民的心裡還是有數的。他認為,憑借他和朱士強這多年的交情,朱士強還是能夠幫他這個忙的,畢竟他只有趙剛這一個兒子。問題的關鍵還在於,朱士強對那個牟奇勝不太滿意,早就有辭掉他的意思。加之趙剛已經給朱士強送了5000塊錢,那麼這件事早晚都會搞定的。

趙祖民原本以為只要耐心地等著就行了,但接下來的一系列變故還是讓他感覺很震驚。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聽說趙剛把牟奇勝打了,而且是在單位食堂眾目睽睽之下。趙祖民心中暗暗叫苦,趙剛無論如何都不能跟牟奇勝動手的,這種激化矛盾的做法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趙祖民埋怨趙剛道:「你也太衝動了,你這麼做對你當司機是很不利的。不管怎樣,也不能動手打牟奇勝。」

趙剛不明就裡,問道:「怎麼不利了?」

趙祖民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想啊,你這樣做起碼有兩個後果:一是從今以後,牟奇勝會和你結怨,他能心甘情願讓你開這個車嗎?二是你當著單位那麼多同事的面兒打牟奇勝,會讓大家以為你和他就是因為搶車才鬧的矛盾,這將會使朱士強很難決斷,你說這車是給你開還是給牟奇勝開?我要是朱士強,乾脆誰也不給,再重新找一個司機算了。」聽了趙祖民的分析之後,趙剛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趙祖民在官場這麼多年,見識和閱歷果然遠在他之上。

趙剛雖然有些後悔,但事情已經釀成了,又能有什麼辦法,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徵求趙祖民的意見:「爸,那你說該怎麼辦啊?打也打了,我又不能跟他賠禮道歉去。」趙剛想了想又說,「要不我跟我們局長解釋一下吧,我是實在氣極了,忍不住才打他的。」

趙祖民擺了擺手,說:「沒有必要。」他背著手在窗前轉了一圈,然後問道:「對了,你們局長有沒有問過你這件事?」

趙剛想了想,如實回答道:「沒有。」

趙祖民說:「這就對了,既然他沒有主動問,你也不要主動跟他說。朱士強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他沒主動問你,就說明他不想參與這件事。作為單位的一把手,有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難得糊塗啊!」

趙剛聽了之後,越發對爸爸分析處理事情的能力佩服不已。他想:「以後再有類似事情的時候,一定要多徵求爸爸的意見,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原本是趙剛為一時衝動之下打了牟奇勝而後悔不已,沒想到的是,牟奇勝竟然出車禍了,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當趙剛將這個消息告訴趙祖民時,趙祖民的第一感覺就是,趙剛這個司機是當定了,這是老天給他的機會,可能命中注定趙剛就該當這個司機。果然不出趙祖民所料,牟奇勝出事的第二天,朱士強就將開車這個重任交給了趙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當趙剛如願以償地拿到新車鑰匙時,趙祖民認真地叮囑趙剛:「兒子,你要好好開車,司機這個差事可不好幹。這個崗位說重要比什麼職位都重要,幹好了,你會大有發展前途;幹不好,你會落個一身不是。所以,你一定要眼快腿勤,處理好和領導的關係,如果能做到這些,那麼你就能勝任這份工作了。」

趙剛見趙祖民語重心長的樣子,就說:「爸,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趙剛也確實說到做到。新車到手後,他像愛惜自己的寶貝一樣,每天小心翼翼地擦拭。並且嚴格按照規定駕駛,做到安全謹慎駕駛,不讓它受到一點點損傷。

朱士強對趙剛的表現十分滿意。他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在司機這件事上分心,他需要的就是一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司機。顯然,趙剛十分符合他的要求。至於牟奇勝,跟趙剛簡直沒有可比性。本來這次牟奇勝酒後駕駛公車,照理單位應該追究他的責任,但朱士強懂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而且牟奇勝已經被撞成重傷了,就不能再火上澆油。考慮再三,朱士強主動出面把這件事給壓了下來,對外界就說是一起普通的車禍,跟醉酒無關。不但如此,朱士強還買了禮品去醫院看望牟奇勝,還安慰他不要有思想負擔,相關的善後工作會有人處理,讓他安心養病就是。等到康復了,這個司機還是由他來當。其實,天知道牟奇勝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當這個司機了。儘管朱士強只是說了一句客套話,但牟奇勝當時還是感動得熱淚盈眶。要不是身體不允許,他都恨不得給朱士強跪下。攤上這樣一個通情達理的領導,就是被換下來他也無話可說。

至此,朱士強順利地完成了司機的調換,並且讓當事人雙方都很滿意。儘管這對朱士強來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但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他的處事風格,那就是凡事盡可能周全,這也是他多年來一直在仕途上一帆風順的真正原因。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趙剛成了朱士強的御用司機,並且一幹就是很多年。

《官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