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民趕到市委辦公室時,書記們都已到齊了。除陳正祥、夏中民、汪思繼外,參會的還有主管紀檢、政法的副書記王敬東,主管文教宣傳的副書記徐冠華,主管市委機關和信訪統戰的副書記楊紀寧,主管農業、群團的副書記李安民。
過去劉石貝任書記時,很少開這樣的碰頭會。他要想幹什麼事情,基本上是一人說了算。劉石貝退下來後,新來的書記陳正祥儘管身兼二職,但在常委會上只要汪思繼一有別的什麼想法,跟隨汪思繼的常委往往就成了多數。所以在常委會上陳正祥很難控制住局面,於是開常委會前,必先開書記碰頭會。在書記碰頭會上,汪思繼控制不了局面,除了副書記楊紀寧外,一般很少有人會毫無原則地站在他這一邊。
陳正祥開門見山給大家通報了昊州市委關於提前召開黨代會和人代會的決定,然後便開始討論分工問題。
陳正祥先談了黨代會籌備小組的組成,組長自然是陳正祥,副組長則由汪思繼和夏中民擔任。
陳正祥講完話,汪思繼表示了不同意見:考慮下一步對夏中民同志的安排,人代會該是這次換屆的重點。夏中民應該在人代會的換屆選舉上投入更多的精力。所以他建議黨代會籌備小組副組長由副書記楊紀寧擔任。
陳正祥看了看夏中民,似乎想徵求他的意見。夏中民沒等大家說什麼便表示同意。第一項議程,就這麼定了下來。
第二項議程只不過是再例行通報一次,新一屆嶝江市人大主任,將由主管政法委的市委副書記王敬東擔任。
然後便是籌備人代會和政協換屆的有關情況……等到這些事全都安排完了,大家才發現在這次換屆中,夏中民作為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居然在這次黨代會籌備中沒擔任任何職務。大家好像都覺得有些問題,但好像又都提不出什麼相反的意見。
於是陳正祥便談到市委辦公室副主任馬韋謹的自殺和聯合調查組駐地火災的調查情況。
馬韋謹確實是自殺,已經有當時在場的兩名目擊者作證。如果是這樣,那自殺原因就顯得非常重要。畢竟,馬韋謹是市委辦公室一直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如果確有因為工作上的原因導致自殺,那麼,市委領導必然有難以推卸的責任。
汪思繼第一個發言。他認為馬韋謹主要是思想問題引發的極端行為。昨天他曾找馬韋謹談過話,告訴他將由齊曉昶擔任市委辦公室主任,當時沒看到他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陳正祥打住話題,準備談下一個問題。
夏中民對陳正祥擺了擺手說,「關於馬韋謹的死,我的心裡一直很沉重,所以在今天的會上有話要說。」
「這件事今天就不用說了。」陳正祥的態度明顯而又堅決。
「我現在必須說。」夏中民堅持要說的態度似乎更加堅決。「汪書記今天也在這裡,我想說的是,齊曉昶這個人究竟是誰推薦上來的?我記得我在上一次會議上就推薦過馬韋謹,我當時說得非常清楚,如果市委辦不想用,那就把他安排到我們市政府辦公室來。但為什麼最終既沒把他提拔為市委辦公室主任,也沒把他提調到市政府辦公室?」
「這是市委常委會上定下來的,當時你也在場。」汪思繼雖然嗓音不高,但一字一頓,回答得清清楚楚。
「問題是市委組織部為什麼沒把馬韋謹推薦上來?」夏中民反問得乾脆利落。「組織部不往常委會上推薦,常委會又怎麼研究?其實大家都清楚的,齊曉昶是個什麼樣的幹部?以前我們就反對,而且抵制過多次。但這一次沒通過,下一次拐彎抹角地就又給推薦了上來。讓我說,現在雖然還沒查清馬韋謹確切的死因,但我認為,這同齊曉昶的被提拔,有著直接的原因。一個在市委辦公室兢兢業業干了近二十年的同志,而且已經主持工作快一年了,這次不僅沒有提拔,反而卻把他手下一個受過處分的,並沒有任何工作能力,也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人給提拔了起來,想想這對馬韋謹來說,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打擊。這對整個嶝江幹部隊伍的建設,將會產生多麼惡劣的影響……」
「夏中民,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汪思繼終於沉不住氣了。「齊曉昶的提拔,是經過嚴密程序的,市委常委會上討論時也得到了大多數人的同意。不能因為個別人不同意,就對組織部的工作和齊曉昶本人的情況予以全面否定。再說,馬韋謹的自殺,即使是同這次安排有關聯,那又能說明什麼?從另一方面來看,他能產生這樣的極端行為,恰恰說明了他的輕率和固執,也說明了他確實不適合提拔重用……」
「一個人如果沒有遭受到巨大的傷害、壓力和侮辱,他能輕易毀掉自己的生命嗎?」聽了汪思繼的這番話,夏中民不禁有些憤怒起來。「齊曉昶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相信你心裡真的會不清楚?吃、喝、嫖、賭,貪污、受賄、挪用、欺騙、包二奶、假離婚,他的檔案裡裝著多少處分?警告,記過,停職檢查,留職察看……組織部審查考核時,怎麼會沒有看到這些東西?我希望將來你能給我們大家和幹部群眾一個滿意的交代!」
「都不用說了!」陳正祥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把。「像話嗎!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搞窩裡鬥!每次開會都是吵吵吵、爭爭爭!你們究竟想幹什麼!還有沒有大局觀念、全局意識!好了,沒有時間了。下一個事情,我再簡短地給大家通報一下。」
儘管大家不吱聲了,但會場氣氛好久也難以平靜下來。關於聯合調查組火災情況的通報,陳正祥只講了兩點。
第一,在開會之前他剛剛得到消息,這次火災的起因已經查明,這是一起明顯的人為犯罪行為,犯罪嫌疑人已基本確定,他就是嶝江經濟開發區「皇源股份」集團公司的副總經理楊肖貴!因為目前楊肖貴正在緝拿歸案之中,所以要求大家嚴格保密。
第二,這次火災中市委紀檢副書記覃康表現出大無畏的犧牲精神。他為了保護住那些證據材料,不惜付出生命代價。
就這麼兩點,幾乎把在場的所有人都震撼了!
夏中民久久地怔在那裡,末了,他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那些證據材料保住了嗎?」
陳正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全都保住了。」
夏中民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睛也漸漸濕潤了起來:覃康!我的好兄弟!
就在這時,他聽到汪思繼也問了一句:「那個楊肖貴抓住了嗎?那些證據材料都保存在什麼地方?」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轉過臉去,默默地看著汪思繼。連夏中民也有點吃驚,沒想到汪思繼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汪思繼似乎也感到自己這個問題的突兀,趕忙像解釋似的補充說:「這個楊肖貴絕對不能讓他逃跑了,還有那些材料一定要保護好,千萬不要再引發出什麼問題了。」
「你放心,不會的。」陳正祥同樣意味深長地看了汪思繼一眼。「楊肖貴跑不了。大家都請放心,材料絕對安全。」
夏中民注意到,汪思繼儘管顯得相當平靜,但臉色有些微微發白,注意力也明顯有些不集中了。
不過好像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大家神色都顯得有些緊張。
尤其是在這一起難以預料的突發性事件面前,令人警醒、發人深思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在通知和等待常委們來開會期間,陳正祥、汪思繼和夏中民三人在一起交談了將近十分鐘。
其實根本算不上交談,完全是陳正祥一個人在說話。陳正祥先是對兩個人在剛才會議上表現出來的對立情緒表現出了強烈不滿。說到後來,陳正祥甚至怒不可遏地嚷了起來:「你們再這樣下去,我就馬上給上級打報告!在這個節骨眼上,誰讓我下不來台,我只能讓他下不了台!我來嶝江兩年了,從沒這樣發過脾氣,還是那句話,都是為了你們好,等順順當當換了屆,能給的我都會給你們去爭取。希望你們能在這個關鍵時候團結一致、齊心協力。沒人找我的事,我不會找人的事,要是有人找我的事,那我非找他的事不可……」
夏中民什麼話也沒有說。汪思繼也沒有任何表示。
一刻鐘後常委會順利召開了。會上非常平靜,沒有發生任何爭執,也沒有任何不同意見———也許陳正祥的話確實起了作用。當然,也許是一場即將爆發的大戰迫在眉睫,這一切都只是這場惡戰前的瞬間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