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澠雲是在醫院裡找到夏中民的。夏中民一直守候在醫務室裡,他急切希望一直昏迷不醒的覃康盡早脫離生命危險。
吳澠雲是在三年前嶝江的特大走私案中知道夏中民的。當時嶝江市委市政府幾乎所有的領導幹部都受到了相關調查和詢問。惟有一個例外,這個人就是夏中民。這在當時嶝江大面積走私的情況下,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聽到這個消息,吳澠雲特別想採訪採訪這位名叫夏中民的年輕副書記。然而採訪中他卻發現,在嶝江市委市政府所有的領導幹部中,被人控告痛罵,夏中民竟然是最多的!這太讓他難以理解了。
也正因為如此,幾年來,吳澠雲一直默默地關注這位副書記。只要他來一次嶝江,就一定要想方設法地同夏中民認真聊一聊。
就在火災發生的那天晚上,吳澠雲和嶝江市委紀檢副書記覃康幾乎整整坐談了一晚上,有關嶝江的情況包括對夏中民的看法和評價,自然成了最主要的話題。當然,也還涉及到了案情的進展情況。包括覃康在內,誰也沒想到這次聯合調查組居然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會有如此大的收穫!
吳澠雲記得覃康當時極為悲傷地說,夏中民這樣的幹部為什麼非但提拔不起來,而且處境越來越艱難?其實也很簡單:當一個幹部陷入某個利益群體時,如果他要為老百姓負責,要為黨和國家負責,那他同該利益群體必然會背道而馳,水火不容。
他是凌晨兩點多才從覃康那兒回到賓館的。沒想到離開兩個多小時後,竟然發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火災!
已經深夜了,他同夏中民又聯繫了一次,沒想到這次他竟有時間了。
在覃康所在的醫院裡,兩人面對面坐著,好半天誰也沒有開口。
「你大概不知道,出事那晚我給覃康打電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接。」良久,夏中民才說了這麼一句。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給你說。」吳澠雲避開了夏中民的目光。
「……是不是要調查我的問題?」夏中民輕輕地問道。
吳澠雲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只要沒問題,肯定會有公正的結論,幹部和群眾也會有自己的判斷。」
「那又有什麼用?」夏中民歎了口氣說,「有了結論了,他們還會私下造你的謠,還會繼續告狀。」
「那你讓紀檢委怎麼辦?那麼多告你的信,一輪一輪不停地向上散發,紀檢委能不查嗎?我要是紀檢委,我也會調查你的。」
「你說的沒錯。」夏中民並不反駁。
「那你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怕了嗎?你看看我現在的處境,你再看看躺在醫院裡的覃康和張軍,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說到這裡,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起來。
「市委辦公室副主任馬韋謹你瞭解嗎?」
「我當然瞭解。」夏中民很莊重地說道。「他是個好同志,兢兢業業,恪盡職守,與同志們的關係處理得也非常融洽。
「你對他的自殺怎麼看?」吳澠雲直奔主題。
夏中民略作思考,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對他的自殺難以理解。整整一天了,我一直在想,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上有老,下有小,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為什麼要選擇自殺?我甚至一直在心中罵他、恨他!馬韋謹,你太懦弱了!你死得太沒有意義了,你死得比鴻毛還輕!」
「但有人說,馬韋謹的死,同你有直接聯繫,因為你多次表揚過他,而且還希望他能到市政府辦公室當主任,正因為如此,他才成為一些幹部的眾矢之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受到了影響,導致這次他還是沒能被提拔。」
「所以我才會說他的死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死難道不是一種抗爭嗎?」
「不是!」夏中民愈發悲憤起來。「誰知道他是在抗爭?一個人在臨死前,面對著這個世界,面對著自己的親人和同事,他居然沒留下一句話!你說說,這叫什麼抗爭?」
「……是這樣!」吳澠雲似乎也明白了夏中民悲憤的原因。「你怎麼知道他沒有留下一個字?」
「他的辦公室裡已經清查過了,沒有任何這方面的內容。」
「他會不會用信件的形式寄給了家裡?」吳澠雲問。
「也許會,但反過來想想,又覺得他不會。」
「為什麼?」
「他考慮得太多了,他的心事太重了,他怕連累別人,他不願意給任何人留下負擔。他居然都沒來找我,也沒想著等等我,他肯定是對我失望了,對這個社會絕望了,肯定是!新提拔的主任就要上任了,他無法面對這一切。他太悲觀了,居然會選擇了自殺,居然沒給這個世上留下一個字!」
「可是,我卻聽別人說,那天晚上他一直呆在辦公室裡,人們說,他就是要等你,他有話要給你說,凌晨四點多的時候,他還在你的宿舍門口喊你,喊了你很多遍,很多人都聽到了。」
「……我的宿舍裡我已經看過了,什麼也沒發現,他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東西。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
吳澠雲突然呆住了,此時的夏中民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