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嶝江市宏宇皮具公司總經理姜永仁被接到江北區常陽賓館,在一個房間裡呆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知道他面臨著的是一個什麼處境。

門口有兩個人守著,他根本不能出去。手機也被沒收了,身旁沒有任何可聯繫的工具。倒是有一部內部電話,但只能接聽,卻無法打出去。

他向門口的兩個人問了好幾遍,得到的答覆都只有一個:這是昊州市監委和嶝江市檢察院反貪局聯合調查組的決定,要他在這裡老老實實地反省,至於什麼問題,你自己心裡還不清楚?

姜永仁怔了好半天也明白不過來,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廠,是嶝江市效益較為突出的一個民營企業。宏宇皮具廠生產的各種皮具,不僅暢銷整個昊州地區,在省內也有著很好的聲譽。近幾年來漸漸成為國內著名品牌之一,其產品已經打入美國、日本、俄羅斯等幾十個國家,已經成為嶝江市一個標誌性企業。目前它的員工有近千人,給國家上繳的利稅也逐年增加。

夏中民的「關狼放雞」理論,就是對這個企業起死回生的過程有感而發的。以前嶝江的企業,採取的是雞籠政策。當時主要針對的是地方政府機關以及形形色色所謂的執法部門的「三亂」現象,政府為了對這些企業予以有效保護和積極扶持,對所有正在發展成長中的中小企業,當然也包括當時大大小小的民營企業和合資企業,不僅在生產上給以更多的自主權和更大的經營權,同時也賦予這些企業對那些任意製造「三亂」的部門,有更大的拒絕權和申訴權。企業負責人不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可以直接同市長通話。同時市政府明確指令,凡是受到市政府保護的企業,企業門口懸掛由政府統一下發的標誌性門牌,不論有任何事情,也不論任何單位,包括新聞媒體,都不准擅自進入這些企業。因此這項對中小企業的保護政策,被通稱為雞籠政策。這項政策在實施之初,對企業,尤其是對民營企業,還是起到了相當的保護作用,那些「三亂」現象和各種拉贊助,拿卡要的行為也得到了一定扼制。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雞籠政策的效力漸漸越來越弱。夏中民在經過大量調查後,終於又出台了一項「關狼放雞」的新政策。

在那些調查現象中,最具典型性的就是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廠。這個在嶝江投資了將近四百萬的皮具廠,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被昊州市技監局稽查大隊,嶝江市技監稽查分局,昊州市物價局,嶝江市物價局,區物價分局,城關鎮物價所,嶝江市工商局,區工商分局,城關鎮工商所等執法部門,以各種各樣的堂而皇之的理由,罰款近一百多萬元!而這一百多萬元的罰款,還是姜永仁百般求情,甚至磕頭下跪,而後又在暗中送錢送禮才降下來的數目。如果按他們的罰款數目,可能要比這多好多倍!比如他們指著皮具上的「嶝江市優質產品」幾個字,居然就說這是假冒偽劣產品,於是一開口就要罰款三十萬元;對皮具包裝袋上印製的「中國人民保險公司監製」,他們便認為這是違法產品,一開口竟然要罰款五十萬元!衛生檢疫部門來了,查了好半天也沒查出什麼來,後來便說一進廠就能聞到皮革的臭味,然後也竟然要罰款五十萬元!

姜永仁當時對夏中民說,自從他來到嶝江,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做噩夢,一聽見廠外有小車響,就嚇得渾身冒虛汗。而且還不敢給任何人說,一旦說了什麼,讓他們知道了,他們不僅要報復,而且還會把你整得死去活來!

夏中民在大會上公開講道,這就是我們嶝江的軟環境!在這樣的環境裡,再好的企業再好的項目又能存活多久!以執法為名,行強盜之實!看看我們的一些執法部門,究竟是在執法,還是像過去的南霸天在收取保護費!執法部門一個個都成了要錢索禮的代名詞!一個個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顯其能,各逞手段。長此以往,哪還有外商還敢來嶝江投資!投資商來到嶝江,就像掉進了狼窩!關住雞有什麼用?對於要下蛋的雞來說,雞籠外面如果趴滿了狼,時不時還要把爪子伸進來,你們想想這個雞還能生下蛋來?嚇也給嚇死了!關了雞,卻讓狼到處跑。雞沒了自由,狼卻自由得很!你們想想,在這種環境下,我們的雞還能健健康康地成長起來?再這樣下去,我們嶝江的中小企業、民營企業的發展還有什麼希望?現在我們要反過來!過去是關雞,現在我們要關狼!不僅要關狼,還要把雞從籠子裡徹底解放出來!給他們創造一個無憂無慮,快快活活,沒有任何壓力的發育環境,讓他們能夠盡快成長。正是在這種理論的指導下,嶝江市的民營企業和中小企業,首先在制度上給予了各種有力和有利的發展保證。這種制度上的保證,就像是一個尚方寶劍,對中小企業和民營企業的自身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保護作用。比如凡是政府扶持並肯定的民營企業和合資企業,任何政府部門,任何權力機關,如果沒有市委市政府的同意和授權,都不能擅自對其進行任何檢查和過問,更不能任意罰款,任意對企業以任何名義亂檢查,亂驗收。即使有違反國家政策和相關法律的嫌疑,也必須經市委市政府集體研究後,才能對其進行檢查和審核。在檢查和審核期間,也首先要保證企業的正常生產和動作,絕不能造成該企業的停工停產。對企業的主要負責人,包括廠長、經理、董事長和一些重要董事,任何行政單位和執法部門都無權擅自對其進行詢問和盤查,更不能以任何借口對其進行審訊和羈押。一旦有類似的情況發生,首先對這些政府部門和執法機關要嚴查深究,同時還要追究部門和機關領導的連帶責任!在這方面,夏中民從來都沒有手軟過。在關狼放雞這一政策實施後,夏中民在三個月時間裡,曾經連續撤掉了四個執法部門的主要領導,開除了十七名相關人員的公職。

姜永仁的宏宇皮具廠,就是在這種環境裡發展起來的一個較為突出的企業。

姜永仁也並不是沒有做過傻事,在關狼放雞的政策下,在企業效益大大好轉,收入大大提高的情況下,那一年過春節時,姜永仁實在覺得感激不盡,就和董事們一起商量後,決定從利潤中拿出十萬元來,作為感謝的酬勞,送給了夏中民。

夏中民把這份「酬勞」給退了回來。因為姜永仁和宏宇皮具廠沒有任何其他動機,所以最終也沒有以行賄處理。

這是一起當時轟動嶝江的新聞,因為一個民營企業,為了感謝一個領導,一次性就送去了酬金十萬元!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宏宇皮具廠和廠長姜永仁也就變得名氣越來越大,企業也幹得越來越好。因為他覺得,在這種政策下,政府對自己的企業越看重,越關心,越愛護,自己就越應該遵守政策,合法經營。不管是納稅還是生產,絕不能做任何對不起政府的事情。

那麼,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麼了?

真的會是下面的員工瞞著自己幹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了?

他翻來覆去,前前後後地想,還是想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被關在了這裡。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才被帶到了賓館十樓上的一個小會議室裡。

一張碩大的桌子,擺在會議室中間。

桌子前面有一把椅子,他被人按坐在椅子上。一盞強光直直地打在他的臉上,讓他半天都睜不開眼睛。

桌子後面,有三個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他的身旁則始終站著兩個一臉威嚴,一動不動的壯漢。

他突然想起了電影中罪犯被審訊時鏡頭,自己現在面對的正是這樣的一個處境。

大概是有意在釀造一種氣氛吧,會議室裡好久都沒人吭聲。

他本想問他們一句,憑什麼要把他帶到這裡來?但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吭聲為好。誰知道他們都是什麼人呢?假如,他們全都是一夥黑社會,或者全都是一幫敲詐犯呢?對此他已經想過好多次了,如果真的碰上了這樣的人,那你說什麼都只能是自找苦吃。

大約七八分鐘後,其中才有一個人厲聲問道:

「姓名?」

姜永仁愣了一下,「……是問我嗎?」

「姓名!」對方的聲音更加兇惡。

「……姜永仁。」姜永仁有些無奈地答道。

「年齡?」

「五十一歲。」

「籍貫?」

「昊州市莞山縣人。」

「出身?」

「農民。」

「學歷?」

「高中。」

「職業?」

「嶝江市宏宇皮具廠廠長。」

「有無前科?」

「……什麼有無前科?」姜永仁一下子蒙住了。

「犯罪前科?」

「……什麼犯罪前科?」姜永仁確實聽不明白。

「就是以前有過什麼犯罪行為和犯罪事實!」旁邊的一個人喝道。

「犯罪行為和犯罪事實?」姜永仁嚇了一跳似的,「……沒有呀!從來都沒有呀!怎麼會問這個?」

「老實交待!」立刻又是一聲怒喝。

姜永仁再次被嚇了一跳,「……交代什麼?沒有呀,這輩子我從來都沒有做過犯法的事情,真的是沒有呀!」

「狡辯!」對方再次怒斥道,「這輩子沒做過犯法的事情?你好大的口氣!人證物證俱在,居然還敢抵賴!還沒問你實質性問題呢,你就開始抗拒了,像你這樣的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好好想想等待你的會是一個什麼結果!」

「……我沒有狡辯,真的沒有呀!」姜永仁已經滿頭開始冒汗,猛然間他突然想起那次送給夏中民十萬元的事情來,不禁說道,「就是那年給夏書記送過十萬元,夏書記當時就給退了,後來我們也做了檢查,領導們後來也說了,那不算問題,下不為例就是了……」

「胡說八道!」對方的語氣愈發嚴厲,「行賄十萬,那是嚴重違法!哪個領導敢跟你說那不算問題?你把這個領導的名字說出來!」

「幾個領導都說了,夏書記當時也是這麼說的呀?」姜永仁一邊不斷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哪個夏書記?」

「……哪個?就是夏中民書記呀?」

「夏中民這麼說過嗎?」

「……說了,說了呀!」姜永仁使勁地回憶著,「夏書記還專門到廠裡來過呀,夏書記在全場的職工大會上都這麼說的呀!他還說了,要把錢用在正道上,用在投資再生產上。夏書記還說,不是你們感謝我們,而是我們要感謝你們,只要你們的生產上去了,企業搞好了,嶝江就發展起來了,就業問題解決了,是你們幫了政府的忙……」

「交待實際問題,不在胡拉八扯!」對方一聲怒喝打斷了姜永仁的話,「夏中民究竟是跟你怎麼說的?」

「就,就說了這些呀!」姜永仁仍在努力地回憶著。

「夏中民說這十萬元不是行賄,那他說這是什麼?」

「……夏書記說,對了,夏書記當時說,這樣做是完全錯誤的,根本就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夏書記當時批評得很厲害,我們當時都很感動,後來大家都說了,幹這麼多年了,這樣好的書記還真沒見過……」

「沒聽見嗎?不要亂扯!交代實質問題!」對方再次打斷了姜永仁的話,「夏中民給你說這不算行賄了?」

「……這不是夏書記說的呀,這是紀委和監委,還有反貪局他們這樣說的呀!」姜永仁很認真很老實地回答說,「他們說我們沒有動機,而且還是董事們集體研究的,確確實實只是想表達企業的感激之情,所以就沒有予以處理呀!你們是紀委監委的,還是公安檢察的?這件事你們能不知道嗎?」

「老實對你說,我們是昊州下來的調查組,根據群眾對你的舉報,專門來查處你的問題的。據我們初步掌握的情況,情況嚴重,情節惡劣,如果你再這樣狡猾抵賴,拒不交代,我們不僅會對你從嚴處理,而且還會派工作組直接進駐你們的皮具廠,凍結你們的一切帳目和經濟來往。你很清楚,這對你的皮具廠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姜永仁,你是不是想因小失大,讓你皮具廠從此完蛋嗎?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要做聰明事,識時務者為俊傑。要想保住你的企業,就老老實實回答我們的問題!」

直到這時,姜永仁似乎才明白自己的處境,似乎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被強行帶到這裡來,他愣了好久,才怔怔地說道,「……那你們究竟要問什麼?究竟要讓我回答什麼?即使要讓我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是不是呀?」

「那好,只要你能想明白就好。」對方的聲音柔和了許多,「我們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你的皮具廠。只要你能老實交代出別人的問題,我們首先會保證你和你的皮具廠不會有任何問題。只要你交代了,馬上就可以出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跟過去不會有任何不同,而且我們也會對你交代的問題嚴格保密,也絕對會保證你的人身安全。明白了嗎?」

「明白了,你問吧!到底都是什麼問題?」姜永仁一邊說,一邊考慮這些人究竟想幹什麼。

「夏中民這些年跟你還有來往嗎?」對方突然這麼問了一句。

姜永仁在這一剎那間終於明白了,這幫人原來是這個目的!明白了,心裡也就有底了,回答問題也就不那麼心虛了。「你們指的是什麼?哪方面的來往?」

「當然是經濟上的來往。」對方明明白白地說道,「這些年來,你們在經濟上再沒有任何來往嗎?」

「是指個人的,還是公家的?」姜永仁似乎還想再證實一下。

「當然是個人的嘛!這個還用問嗎?」

「那你們想讓我說些什麼?」姜永仁直直地問道。

「這得你說!」對方好像感覺出了一點什麼,聲音又大了起來,「你們之間的事情,非要讓我們說出來嗎?」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合你們的心思。」姜永仁顯得很實在,「你們不是說了,還有舉報材料嗎?」

「那好,我來問你,」對方好像已經等不及了,「根據舉報材料上說,前年春節時,你曾給夏中民的父母送過一套價值五萬多元的健身器材。夏中民妻子在裝修新家時,所有的裝修材料包括裝修費用,都由宏宇皮具廠承擔,價值總共十萬多元。這些是不是事實?剛才我已經把利害都給你講過了,你一定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就這些嗎?」姜永仁問道。

「如果還有別的,只要你能如實講出來,我們說過了,坦白從寬,立功贖罪,對你我們肯定會從輕處理。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現,我們還會給市委市政府專門匯報,請示相關部門給你們的企業予以優惠政策,甚至可以減免你們企業今年的全部利稅。你是廠長,你知道這樣的優惠對你意味著什麼。」

「我明白,真要把今年的全部利稅減免了,我們宏宇今年差不多可以增收三百多萬。」姜永仁回答得清楚而平靜,「但是我清楚,這樣的事情,怎樣才可以保證兌現?這種明顯違法的事情,市委市政府會答應嗎?到時候再追究下來,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又有什麼憑證,又到哪裡去找你們?如果沒憑沒證,到時候萬一找不到你們,就算找到了,你們也不承認,那我們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就算不坐牢,重罰一下,我們企業不也得徹底完蛋?」

小會議室裡一陣沉默。

良久,才有一個人說道,「……現在還不到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等你把問題交代清楚了,我們會給你一個明確答覆的。對此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我們說話是算數的。」

「要是我交代了,人家說我全是捏造,純粹是誣告,是陷害,那我又該怎麼辦?」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對方一人突然又大聲呵斥起來,「白紙黑字都寫出來,我們這麼多人給你作證,誰敢說你是捏造?檢舉揭發貪官污吏,腐敗分子,怎麼能是誣告陷害!好了,該說的都給你說了,馬上交代問題!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讓你後悔都來不及!」

「……那好吧,我現在就給你們交代交代。」姜永仁慢慢地抬起頭來,雖然強光刺激著眼睛,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我是去過夏中民的父母家,我也去過夏中民妻子的家。」

「夏中民父母的家在什麼地方?」對方似乎開始記錄。

「夏中民父母的家在新河縣的一個村子裡。」

「時間?」

「前年春節,還有去年春節,我們都去過。」

「你們去夏中民父母家幹什麼去了?」

「向兩個老人表示慰問。」

「都送了什麼?」

「記不大全了,有水果,有奶粉,還有大米,香油……」

「這些雞毛蒜皮的就不用說了,說別的。」

「別的?」姜永仁反問道,「就是你們說的健身器?」

「不是我們說的,是群眾反映的!」

「哪裡的群眾反映的?我真的想不明白,要反映就反映些別的,能讓人相信的。兩位農村老人,他們要什麼健身器?夏書記的父母親今年都快八十歲了,他的父親得的是頸椎病和老寒腿,母親心臟也不好,幾間舊瓦房,一個小院子,也放不下價值六萬元的健身器呀!撒謊也得撒得像回事嘛……」

「那你送的是什麼?」對方已經不耐煩起來。

「你們也好好想想,像這樣的兩個老人,他們能需要什麼?」姜永仁似乎在努力地開導著對方,「還有,你們說的夏中民妻子的家,也就是夏中民的家,那我們也去過。不就是新河縣城的一個住了快十幾年的單元房嗎?他家的房子你知道有多大?建築面積絕對超不過六十平方米,像那樣的房子,在一個縣城裡,撐死了也就值個三四萬塊。這樣一個房子,花十幾萬元裝修,是不是瘋了?你們說的那些寫揭發舉報材料的群眾,是不是一群大傻B?」

「姜永仁!你究竟想什麼?」對方似乎終於明白了過來,一個人怒不可遏地把桌子捶得咚咚直響,「你要是膽敢狡猾抵賴,拒不認罪,我們絕不會讓你有好下場!」

「……我操你們的媽!」姜永仁猛地一跳,就像一個驚雷,突然爆發了,「你們才他媽的全是一幫貪官污吏、腐敗分子!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你以為我會怕你們這樣的東西!我早知道你們要對夏書記下手了!我實話告訴你們,我們的後路也找好了,要是哪一天你們真的把夏書記這樣的好書記趕下台,讓你們這這幫東西掌了權,我們這些企業都會馬上撤出嶝江,一天也不多在這裡呆!寧可把我們的企業砸了,燒了,也絕不會留給你們這幫狗官來糟蹋!想讓我誣告夏書記,真瞎了你們的眼……」

「快!快把這個瘋子拉走!快!」一個人氣急敗壞地喊了起來。

姜永仁身旁的那兩個壯漢,也好像終於清醒了似的,猛一下子就把姜永仁擰得彎下身來。

被擰得滿臉青紫的姜永仁,仍然在一跳一跳地罵,「等著吧!只要你們把老子整不死,就非把你們這幫惡棍告到北京去不可……」

……

嶝江水上交通運輸總公司的副總經理李居博被人帶進嶝江賓館時,就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了。

李居博呆的地方是嶝江賓館9樓的一個套間裡。

沙發很軟,屋子裡的氣氛也很溫馨。茶几上擺著幾樣時鮮水果,一看都是名貴的品種。茶水也一樣地道,只看看那茶葉的形狀就知道。對這些,他都非常熟悉。

他面前只有一個記錄員,還不停地給他倒茶端水,要不是他攔著,幾樣水果每一種都會給他削一個。

等兩個人寒暄了一陣子,他便開始回答問題,記錄員同時也開始記錄。

記錄員:嶝江的水運公司是什麼時候合併的?

李居博:前年五月份吧,對,五月份,沒錯。

記錄員:合併時曾搞了個大型剪綵活動?

李居博:對,夏中民那時候要造什麼影響,名詞叫得好聽得很,什麼重組呀,重振呀,結構調整呀,反正就揀好的說唄。還請來了方方面面、亂七八糟的一大幫人,花錢花海了,明裡一次就花了三十多萬,暗中花的就更多了。

記錄員:你怎麼知道的?

李居博:我當是主管財務的副經理,什麼事情能瞞了我!

記錄員:這些錢都幹什麼了?

李居博:你比如說,當時軟中華他一個人就拿走了兩箱子。一箱子就是五十條,一條六百多塊,兩箱子就是五六萬,這可不是小數目呀。

記錄員:煙是他親自來拿的,還是讓人給送的?

李居博:當然是讓我們派人送的呀,他怎麼會自己來拿。

記錄員:你能不能說清楚點,煙是讓誰送的?還有時間、地點,用的什麼工具?

李居博:具體時間可真是記不清了,好像是晚上十點左右吧。記得是用一個貨櫃車給拉走的。誰送的?你讓我想想,對了,就是辦公室當時新來的一個中專生,叫武振海。當時是他負責搬運並一直送到夏中民指定的地方的。具體送到哪兒了,我可就不知道了。這個武振海現在還在辦公室,你們可以直接問他。

記錄員:除了煙,還有別的嗎?

李居博:多了多了,像夏中民干的這些事情,那數得清嗎?他什麼不干呀,表面上說得好聽,其實呀,你們沒聽報紙上說嗎?越是裝得清廉,其實越貪。有時候你看夏中民穿得像個叫花子似的,那都是在做秀,在蒙人。

記錄員:你還能說說具體的嗎?

李居博:具體的,好,你讓我想想,你比如……對了,就像酒呀,飲料呀,還有什麼水果這類的東西,整整給拉走了一汽車!說是要送給那些被他請來的領導幹部,反正就是藉機會拉關係鋪路唄。

記錄員:一汽車?多大的一汽車?還有,你說的酒呀,飲料呀,都是什麼品牌,都有多少?水果是用箱子裝的,還是筐子裝的?大約有多少斤?具體都送給什麼人了?

李居博:酒當然都是名酒啦,茅台呀,五糧液呀,飲料也都肯定是名牌的啦,你想想一汽車呀,那還沒有幾十箱子?最少也有二十箱子名酒,五十箱子飲料吧。水果肯定也都是進口的啦,要是進口當然也是裝箱的啦,往少說,也得百十箱子吧。人家用汽車拉,誰知道都送哪兒去啦?

記錄員:具體負責運送的是誰?

李居博:具體運送的是誰?你讓我想想,對了,記起來了,運送的人裡頭好像還有那個叫武振海的。

記錄員:你能不能再具體點,這一車東西送的時候,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交貨的是誰?負責接受轉送的又都是誰?

李居博:這我可真的不清楚了,再具體的你得問武振海。

記錄員:帳目上的證據你有嗎?

李居博:那當然有了,早就準備好了。

記錄員:上面有可以證明確實是夏中民拿走的證據嗎?

李居博:……這怎麼能有?夏中民哪會那麼傻,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帳目上面!

記錄員:那你憑什麼說是夏中民把這些東西拿走了?

李居博:憑什麼?就憑我呀!我是主管財務的副經理,東西到底是誰拿走的,我心裡還能沒數?

記錄員:可僅有你一個,那還是不具備法律意義的,至少還得有別的旁證和證據。

李居博,這還不好找嗎?你要多少我就可以給你找多少!

記錄員:那你盡快給我找吧,越快越好。

李居博:沒問題,你放心,很快就會給你找來。

記錄員:你所說的那個叫武振海的中專生,你說他現在還在你們水運公司?

李居博:在,在呀!

記錄員:你能不能馬上把他叫來,我覺得他是一個很重要的證人。

李居博:……沒問題,我現在就去找他,一找見他,立刻就讓他到你這兒來!

……

武振海被李居博叫到嶝江賓館9樓套間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這時套間裡又多了一個人,除了那個記錄員外,還有一個黑胖黑胖的人,不停地抽煙。

李居博把武振海叫到這裡來時,始終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但李居博什麼也沒給他說。只說是調查組要找他談話,有什麼就說什麼,只管說就是了,沒有任何關係,也不要有什麼擔心。

武振海一進來就感到氣氛好像不太對頭,那個黑胖漢子好像非常生氣的樣子。

不過那個黑胖漢子很少說話,大都是那個記錄員在問他。

……

記錄員:你叫武振海嗎?

武振海:是。

記錄員:你現在水運公司工作?

武振海:是。

記錄員:幹了多少年了?

武振海:從中專畢業就一直在水運公司工作,快六年了。

記錄員:今年多大了?

武振海:二十七,十月份生日。

記錄員:你認識夏中民嗎?

武振海:……夏中民?就是夏書記?

記錄員:對,就是夏中民副書記。

武振海:那怎麼會不認識?嶝江沒有人會不認識!只是夏書記肯定不會認識我……

記錄員:你是什麼時候認識夏書記的?

武振海:電視上呀,要說什麼時候,那可就太早了,夏書記一來我們就知道了。夏書記講話我們最喜歡聽了,還在學校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還有我們家那一個大院的人就都喜歡夏書記。

記錄員:你沒有直接同夏中民接觸過嗎?

武振海:……那倒沒有,夏書記那麼忙,人家是書記,我是什麼人呀,能跟人家直接接觸?前年夏書記來公司講話剪綵,本想著能有機會跟夏書記握握手,可前邊排的人太多了,夏書記沒走到我們這兒,就被人領到會場去了。大家都知道的,我這人就是愛面子,要是像別的人那樣啥也不顧地衝上去,興許就能跟夏書記握握手了……

記錄員:確實沒有跟夏中民直接接觸過?

武振海:……沒有呀?真的沒有。

記錄員:那你給夏中民家或者辦公室直接送過東西嗎?

武振海:送東西?送什麼東西?我能給夏書記送什麼東西?

記錄員:就是公司派你去送東西。

武振海:沒有,從來也沒有給夏書記送過東西。

記錄員:剛才你們李經理已經給我們說過了,前年五月份的時候,曾經派你給夏中民送過東西。

武振海:……李經理說的?哪個李經理?

記錄員:就是剛才和你一塊兒來的李居博呀!

武振海:他呀,他早就不是我們的經理了,去年年底就讓夏書記給撤了!他的問題還沒有處理呢,要不是有人保著他,他早完了。不進監獄也得開除黨籍。你們可別聽他的,這個人太貪了,公司要不是他,哪能像今天這樣。就這一直還想當什麼總經理,為了當官,把公司的錢全都送光了。夏書記把他罷免的那天,整個公司都在放鞭炮,響了整整一天……

記錄員:我們要問的不是這些。李居博當時是經理嗎?

武振海:當時還是。

記錄員:他分管的是財務嗎?

武振海:對,要不是分管財務,怎麼能把公司搞得一團糟!實話給你們說吧,他能當分管財務的副經理,還不是因為他是原來劉石貝書記兒媳婦妹妹的女婿?要不是這個……

記錄員:我主要問李居博當時是不是分管財務的副經理,問什麼答什麼,不要離題好嗎?

武振海:好的,你們是不是要調查李居博的問題?

記錄員:據李居博副經理說,前年五月份你們水運公司搞過一次合併剪綵活動?

武振海:是呀!夏書記就是那次去的呀!

記錄員:據李居博副經理說,晚上有兩箱軟中華香煙,是讓你負責運送的?

武振海:……是。李居博已經給你們交代了?

記錄員:送的時間,地點?

武振海:他沒給你們講?就在公司的四號庫房呀,那裡面裝的全是名牌貨,我們公司的人都在罵,那是水運公司的腐敗基地!

記錄員:是兩箱嗎?

武振海:是。

記錄員:用的什麼運輸工具?

武振海:這公司的人都知道,就是那種像運鈔機的貨櫃車呀,什麼東西也放得下。

記錄員:具體時間?

武振海:大概就是晚上十點左右吧。

記錄員:都送到哪兒了?

武振海:……李居博沒給你們說嗎?

記錄員:我現在是在問你。我們是想再證實一下。

武振海:……送到汪書記那裡了呀。

記錄員:……汪書記!哪個汪書記?你再說一遍!

武振海:就是現在還在市委的那個常務副書記汪思繼呀!

記錄員:你送給他了?

武振海:是呀,李居博沒給你們說清楚?

記錄員:你好好再想一想,確實是送給汪書記了?

武振海:那還有假!這兩大箱軟中華呀,五六萬塊哪!這種事情誰敢瞎說!李居博當時就給我說了,由於業務的需要,這是公司的決定,公司黨委也同意的,讓我只管運送,別的一概不要亂說。

記錄員:你知道知道送去的地方就是送給汪思繼書記的?

武振海:這還能假了?我直接送到汪思繼書記家裡的呀!就在他家一樓的那個老大老大的儲藏室裡,我直接搬進去的呀!他家保姆還讓我喝了一瓶可口可樂呢!

記錄員:你敢保證你說的不是假話嗎?

武振海:就是總書記來了我也是這麼說,你們問問公司的人,我武振海什麼時候說過假話!你們可以進一步調查嘛,要不是送給了汪書記,我說的這些要是有一句不是事實,我甘願負一切法律責任!

說到這裡時,那個黑胖子突然嚷了一句:別再問這些了!如果還有別的,就繼續問別的,如果沒有,就算了!

記錄員:……好吧。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也還是在那一次,你還負責送過一汽車禮品?

武振海:李居博說是一汽車?

記錄員:不要隨意插話,我們現在是問你。懂了嗎?

武振海:懂了。你問吧。

記錄員:是送了整整一汽車嗎?

武振海:不是一汽車,是三汽車。

記錄員:三汽車?你能確定嗎?

武振海:我已經保證過了,如果我說假話,甘願承擔法律責任。

記錄員:三汽車都是什麼東西?

武振海:一汽車全是名酒,一汽車飲料,還有一汽車進口水果。

記錄員:名酒都是什麼酒?

武振海:就兩種,五糧液和茅台。

記錄員:具體有多少箱?

武振海:大概有四十多箱吧。

記錄員:價值多少?

武振海:那你們得問李居博了,這一箱茅台,差不多也有四五千吧!一箱五糧液,我看還不得六七午,你們算算,大概得多少錢?李居博是分管財務的,他幹的這些事情,他什麼不知道?把他找來一問不就清楚了?

黑胖子這時突然插話問道:這三汽車東西都送給誰了?

武振海:說是公司由於業務的需要,都送給開發區了呀!

記錄員:……開發區?哪裡的開發區?

武振海:就是市裡的開發區呀!當時老書記劉石貝就要退下來,馬上要到開發區去任職。李居博說了,水運公司要支持開發區的發展,反過來,也是對老書記多年來對水運公司支持的感謝,所以領導們一致同意以實物支援。因為老書記到開發區上任時,需要這些東西……

記錄員:你送給開發區誰了?

武振海:不是我送的呀!是安排我負責清點數目的。具體送給誰了,那要問李居博,我們怎麼能知道!

記錄員:當時拉這些東西時,不是你們水運公司的車嗎?

武振海:那麼多東西,怎麼能用我們的車?要用我們的車,我們公司裡不就誰也知道了?哪還不吵翻了天?

記錄員:負責來拉這三車東西的人是誰?

武振海:楊肖貴呀!就是剛剛抓起來的那個楊肖貴!要不是楊肖貴已經被抓起來了,我還敢在這裡給你們說這些嗎?那傢伙在嶝江純粹是個黑社會頭子,要在平時,若要走了風聲,讓他聽到什麼,那可是逮誰滅誰。閻王要你半夜死,誰敢留你到三更?怕哪!

記錄員:你敢說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嗎?

武振海:怎麼老問這個問題?你們不是組織上派來調查問題的嗎?我剛剛寫了入黨申請書,對組織我怎麼敢說假話?我剛才已經說了,那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呀!

說到這裡,記錄員似乎還想再問什麼,坐在一旁的黑胖子突然揮了揮手,大聲制止道:不用再問了!把李居博馬上叫過來,讓他們當面對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十分鐘後,李居博便趕到了9樓套間。

大概事先已經通過電話了,李居博一來到九樓,便把武振海叫到了另一個房間裡。

李居博一進房間就滿臉不高興地說道,「振海,你說句實話,我當經理那幾年,對你怎麼樣?我虧待過你沒有?「

武振海見李居博氣急敗壞的樣子,以為調查組把他剛才說的那些都翻給李居博了,於是辯解道,「那我有什麼辦法,當時就是你負責的嘛,我總不能說送的那些東西都是我決定的吧。我要不說出你來,難道會是我從庫房裡偷出來的?說了人家也不會相信嘛。」

直到說了好半天,李居博似乎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武振海想的根本就是兩碼事。於是他趕忙說道,「弄錯了,弄錯了,你看你,也不問明白,就瞎說一氣,現在根本就不是查我,你懂不懂?現在要查的是夏中民!明白嗎?我實話告訴你,汪書記已經同意了,我馬上就是水運公司的總經理!在這個關鍵時刻,你要是能配合我,只要我一到任,辦公室主任馬上就是你!你一定放心,我這個人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一向說話都是算數的……」

武振海猛地張大了嘴巴,好久沒有合攏,他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回事!他們幾個要告夏書記!

李居博接著說道,「振海呀,夏中民現在是兔子的尾巴,在嶝江呆不了幾天啦!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幹嗎還為他賣命呀?他又給了你什麼好處?他從來也不認識你,你也根本就不認識他,你還能指望上他什麼?就像剛才的事情,我都已經承認了,你只需要說有那麼回事就行了,幹嗎非要說得那麼清楚?你是不是糊塗了?什麼把煙直接送給汪書記?誰讓你這麼說的呀!你就說是你送的就完了,多那些嘴乾什麼?這不是自討苦吃?將來汪書記要是知道了,你還怎麼在嶝江這個地方呆?還有老書記劉石貝那兒,你不是故意要給自己過不去嘛!」

武振海仍然有些驚駭不已地說,「……我沒想到,怎麼是這麼回事。可,可這都是真的呀,我又沒說假話;而且人家就是這麼問的,我能不回答嗎?」

「怎麼不好回答?看你精精幹干的,怎麼淨幹這些沒頭腦的事情?」李居博顯出一副長輩的樣子,「人家要再問你,你就說是你負責送的,具體送給誰,我這裡有底子,有記錄,主要責任都在我這裡,你擔心什麼?跟你又沒有直接關係,我都不怕呢,你還怕?好了,現在再挽回局面還來得及,一會兒咱們一道過去,你就說你記錯了,想不起來了。人家要再問你是不是送給夏中民了,你說我當時也鬧不清了,大概是吧,反正是送給那天剪綵來的一個領導了。就這麼含含糊糊地說一下就行了,別的就不用你再管了,好嗎?」

武振海低著頭,好久好久不說話。

李居博大概是等不及了,不禁又問了一句,「振海呀,我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你想想,等我過幾天上了任,我還能忘了你嗎?你家裡的情況那麼困難,快三十的人了,連房子都還沒著落,只要我上了任,你還發愁什麼?……說話呀!行不行,你就給我一句痛快話,好不好?」

武振海又沉默了好久,終於抬起頭來,慢慢地說道,「我想好了,我不能做這種虧心事。我要是害了人家夏書記,我這輩子還怎麼在水運公司做人哪。」

聽了這話,李居博一下子來了氣,「武振海,我問你,夏中民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非要這樣護著他?現在都什麼社會了,哪還有你這麼傻的?」

「可人活在世上,總得講良心吧。」武振海昂著脖子說道,「再說,一個人要是好賴都不分了,那還是個人嗎。我想來想去,雖說夏書記並不認識我,我也並不認識夏書記,但夏書記可是大伙都誇的一個好書記,這麼好的一個書記,我為什麼要害他……」

「簡直不可理喻!」李居博終於發作起來,「什麼好賴不分,讓我說你真是不識好歹!我告訴你,武振海,我已經都承認了,那些煙和酒都送給了夏中民,你要是說你送給了別的什麼人,那後果是什麼,你自己斟酌吧!還有,我都承認了,你不承認又能管什麼用?我承認是你送的,你不承認,也不想想調查組將來會相信你還是相信我?陽關大道你不走,非要走你的獨木橋,你要是再這麼執迷不悟,將來只能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武振海好像一副死心塌地地樣子,等到李居博發作完了,才說道,「……那我也認了,就是我死了,也死乾乾淨淨,一輩子也不後悔。既然你什麼都說了,什麼都承認了,那還找我來幹什麼?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非要讓我來這裡,你讓送的東西,為什麼非要讓我來承認?你送給西家的東西,又為什麼非要讓我說送給了東家?你說我不識好歹,那我也告訴你,我就不信共產黨會讓你們這些人掌權,就算你今天掌了權,像你們這樣子,過不了幾天,遲早也得完蛋。共產黨也不是那麼好讓你們哄的,就算你們哄得了今天,還哄得了明天……」

李居博猛地嗷叫了起來,「那就等著吧!好好等著你他媽的有什麼好果子吃!狗肉不上席,天生的就是一輩子打工的窮命!滾!馬上給我滾……」

……

武振海從賓館裡出來時,直覺得步子越來越沉,身子也越來越軟。

活了快三十歲了,還是頭一回碰到這種事情。

從賓館到家只有兩站地的路,他走了足有一個多小時。

回到家,妻子陪著孩子早就睡了。孩子剛剛過了一歲的生日,長得人見人愛,此時正睡得分外香甜。

房子很小,還不到四十平方米,說是兩室,其實也就是一間半。過道其實就是飯廳,辦公室也就是臥室。

他慢慢地在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旁坐下來,看看時間,已經深夜了,卻毫無睡意。

一種預感在告訴他,今天的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在這件事情的背後,肯定有個大背景。

說實話,他對今後將可能發生的事情越來越感到害怕,但他並不為今天所做的事情後悔。

他惟一擔心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當然,他還擔心另外一個人,那就是他並不認識,可經常能在電視上看到的夏書記。夏書記每一次同群眾對話的節目,他從來都沒有誤過,每一次都會讓他看得淚流滿面。

他知道像夏書記這樣的人,肯定會有人暗算他。

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壞人能呼風喚雨,興風作浪?

那個叫李居博的傢伙,今天這所以敢那麼放肆,敢那麼毫無顧忌,肯定是有後台的,他說得沒錯,汪思繼肯定會支持他,還有那個劉石貝,也都會支持他。問題是,像李居博這樣的人真的上了台,那他今後的日子將會怎麼過?等待他的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其實李居博已經告訴他了,你他媽的等著吧,看你有什麼好果子吃!

那他們會把自己怎麼樣呢?

他們如果真的想幹什麼,真的想把夏中民推上被告席,自己肯定是他們第一個要排除的對象!

這個毫無疑問,你自己都想到了,他們還會想不到?

怎麼辦?

他想來想去,心裡反倒越來越堅定。就是他們把我整死了,我也絕不低頭!

他慢慢地拉開抽屜,翻來翻去,終於在裡面翻出兩頁稿紙來。

想了好久,他終於寫了起來。

……

親愛的妻子,請你看後,一定要把這封信轉給爸爸媽媽,轉給單位的領導。我今天碰到了一夥壞人,他們自稱是昊州市派下來的調查組,住在嶝江賓館,專門來調查夏中民書記的問題。其實他們根本不是調查問題,而是要陷害夏書記!他們非要讓我說前年送給汪思繼的兩箱軟中華香煙,是送給了夏中民書記,還要我作證,說前年送給開發區劉石貝的三汽車名酒飲料和水果,也是送給了夏書記,這都是根本沒有的事情!這完全是栽贓陷害!我完全可以作證,我從來都沒有給夏中民書記送過這些東西!我今天之所以要寫下這些東西,就是要告訴你,還要讓你告訴所有的人,如果哪一天我有了什麼不測,那肯定是他們陷害的!我並不怕死,我怕的是讓我白死!你一定要為我申冤,為我辯白,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訴黨和政府,讓黨和政府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特別要讓黨和政府明白,他們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陷害夏書記,你千萬要給黨和政府說清楚,一定要保護好夏書記……

……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