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夏中民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
夏中民打開門,四五個渾身上下都濕透的居委會老幹部,一個個滿臉焦慮地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慌慌張張地說道:
「夏市長,不好了,雨太大了,我們向陽小區的四棟危樓都出了問題,看來必須馬上動員住房們都搬出來。另外,還得趕緊找到能臨時安置這些住房的地方。夏市長,我們想來想去,這麼大的事情,只有你親自出面才能得到解決。」
另外一個年齡很大的女同志說道,「夏市長,在嶝江的幹部裡頭,我們都知道你是最累最辛苦的,可情況實在太緊急了,所以我們才會來打攪你……」
夏中民一邊打雨傘和雨鞋,一邊問道,「四棟樓房一共有多少住戶?」
其中一個答道,「我們大致瞭解了一下,可能有二百戶左右,人口大約有九百多,兩歲以下的小孩有三十多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九十多個,重病號有將近二十個,還有幾個殘疾人。夏市長,主要是臨時居住的地方,這麼多人,這麼大的雨,必須盡快安排,否則就會出大事的。」
夏中民一邊穿著雨鞋,一邊給他們說,「馬上給教育局馬局長打電話,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立刻通知下面,用最快的時間,騰出兩所學校來,然後再馬上給城建高育紅主任打電話……」
也就在此時,夏中民突然愣住了,僵在那裡。
你在幹什麼?一個連委員也落選了的幹部,此時此刻,你還有什麼權力指揮這些局長主任?
你現在根本就不是什麼領導了,甚至都不是嶝江人了,已經地地道道地成了一介平民!
他使勁揉了揉有些發木的額頭,從現在開始起,你要重新開始適應另一種生活試,放棄早已形成的工作習慣了……
那麼,眼前的這幾個居委會的幹部呢?看著他們萬分焦急而又憂心忡忡的樣子,想必他們並不知道他已經落選了。否則,他們絕不會在此時此刻再來找他。
窗外的雷聲再次響起,傾盆大雨潑灑下來。
好了,走吧,顧不了那麼多了,危樓裡的住戶要緊。
不管怎麼說,不管是馬局長還是高主任,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這樣做。
看著幾個渾身濕淋淋的老同志,你還有什麼可推辭的。
想到這裡,夏中民什麼話也沒有說,帶著這幾個居委會幹部,匆匆下樓,一頭扎進了大雨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在風雨中,身上的衣服一剎那間就濕透了。夏中民倒吸了一口冷氣,低下頭頂著風雨用力地向前走去。
一直到上午十一點左右,才算把四棟危樓裡的住戶一個個緊急護送到了附近的兩所學校裡。
天氣漸漸放晴,氣溫又開始變得沉悶起來。
此時此刻的夏中民滿臉紫青,渾身是泥,兩隻雨鞋裡,全都灌滿了泥沙。他找了個乾淨點的地方,拿了一碗盒飯,慢慢地吃了起來。
吃了沒一半,濃濃的困意便陣陣襲來。算了算,已經連著好幾天沒好好休息了,他靠在一個桌子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就好像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功夫,猛地一下被驚醒了。
睜開眼,從雲層的縫隙中投射下來的陽光實在太刺眼了,夏中民止不住地又合上了眼睛,但緊接著,他的眼睛一下子又睜大了。
眼前站了這麼多人!一片!
居委會的幹部群眾,還有好幾百剛剛轉移出來的危樓住戶!
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視著他,許許多多的人都在流淚,都在哭泣。
還是昨天晚上的那幾個居委會幹部,其中一個女主任一邊流淚一邊說道:
「夏市長,太對不起了,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昨天黨代會上的事情。夏市長,我們真的不知道呀……」
……
另一個則大聲哭喊道,「夏市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啊?為什麼呀……」
後面的一個老人搶天呼地地大罵著,「老天爺啊!你真瞎了眼啦!你為什麼這麼不公道呀……」
……
還沒等夏中民站起來,司機小劉這時急急忙忙地擠了過來:
「夏市長,咱們快回去吧,出事啦!出大事啦!」
小劉告訴他一個消息,在夏中民的公寓門口和市政府的大院裡,現在已經聚集了上萬群眾。另有好幾萬群眾已經包圍了黨代會駐地,而且越聚越多。
……
剛剛選出來的市委班子,還有全體市委委員,包括所有的工作人員,此時都僵坐在會議室裡,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走動。
駐地會場外幾萬人的喊聲,罵聲,呼號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
不是還有人向會場的大門和窗戶上扔瓶子,扔水果,扔西紅柿,扔可樂罐子……
汪思繼臉色鐵青,坐在會議室裡間的一個小屋子裡正打電話。
他正在給昊州市委匯報,要求昊州市委立刻通知防暴大隊和武警部隊前來緊急增援,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最讓他感到可怕和擔心的是,原本由他安排的那些電台、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們,此時都走上了街頭,走進了人群!
他們在人群中出現,肯定會推波助瀾,火上澆油!
站在他眼前的公安局長剛剛給他匯報完情況,除了市局的上百名公安人員還在值勤,其餘的各地派出所的公安幹警全都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執行命令。整個嶝江的治安已經徹底失控!
江陰區和江北區的數萬農民,也許更多,正向澄江市區趕來!
東王村沙石場的數千民工也正在向市區趕來!
市政公司和城建公司的兩萬多名工人和民工也正在向市區趕來!
出租車從上午十二點開始,全線罷工!
環衛局的上千名環衛工人也已經全部罷工!
市公交公司的十八條公交線全部中斷!
目前聚集在黨代會駐地和市委市政府門口的人數已接近十萬!
……
汪思繼有些嚇呆了似的怔在那裡,他做夢也沒想到,情況驟然會變成這樣!
昨天晚上他已經連夜佈置好了一切:今天中午開完第一次全委會後,要舉行一個龐大的記者招待會,而後還要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他已經在市區的所有街道都安排好了工作人員,在同一時間燃放鞭炮!他要讓嶝江人產生送瘟神一樣的感覺,要在狂放激越的鞭炮聲中送走夏中民!他還緊急調運了一批高檔禮花,晚上還要舉行一場三十分鐘的焰火晚會,地點就在嶝江大橋旁邊的高地上,要讓歡慶的禮花照亮嶝江,照亮整個嶝江市區的上空!
夏中民的落選,對他來說,是空前巨大的勝利!
他要讓所有的嶝江人都跟著他一起慶祝這個前所未有的勝利!
他必須要讓夏中民在一片歡慶聲中灰溜溜地離開澄江!
他必須這麼做,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創造出黨代會真正代表了民意的氣氛!才能讓嶝江從夏中民的陰影中徹底走出來!
焰火晚會之後他還要舉行一個招待宴會,用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的有功之臣,他要跟他們一道一醉方休!
儘管這一切遭到了陳正祥的反對,但此時此刻的陳正祥已經失去了控制權。陳正祥這個名義上的市委書記已經沒有辦法來制約他了。權力正迅速向他集中,在嶝江這個地方,已經沒有敢向他挑戰的力量!
一切都異常順利,異常滿意,一切都安排得周周到到、停停當當,他體驗到勝券在握、躊躇滿志的微醺是那樣的愜意。
然而他沒有想到,甚至也沒有意識到,一切的一切,竟會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這樣!還沒等上午的全委會開完,還沒有來得及開始他的慶祝,甚至連記者招待會都還沒有開始,這一切的一切,就被好像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龐大的人群給攪黃了!
消息之快,動作之大,人眾之多,反應之兇猛,情緒之激越……竟然像雪崩一般向他壓力,驚恐之下,他感到到手的權力竟然這麼脆弱!
好不容易踏上權力的巔峰,卻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在完全失控的情勢下,所有的權力似乎全都失去了,不存在了。
馬上就會有十幾萬人聚集嶝江,而且會越來越多!
即使調來再多的武警和公安,面對著如此龐大的人群,又將如何,又能如何?
他使勁兒地閉上發紅的眼睛,想著自己的下一步。
事到如今,他該怎麼辦?
他又能怎麼辦?
吳盈、劉景芳、於陽泰,還有陳正祥,此時坐在另一間屋子裡,緊急商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吳盈的臉色嚴厲得讓人恐怖,他的語氣也一樣嚴厲得讓人發顫,「……正祥同志,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陳正祥有些結結巴巴地說,「……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沒想到會這樣……」
吳盈聽到這裡,眼睛裡像在冒火,「那就是說,你從來都沒有意識到夏中民在群眾中會有這種影響,是不是?」
陳正祥愈發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是這樣……夏中民在群眾中向來就受歡迎,其實……前天晚上,我也想到可能會出事……但是……」
吳盈猛地打斷了陳正祥的話,「但是什麼!你是市委書記兼市長,你的判斷正確與否將會影響到整個政局!你當了十幾年的書記,莫非連這個也鬧不明白?你知道不知道現在的局勢會給黨和政府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夏中民在群眾中的這種影響,你什麼時候認真給上級匯報過,提醒過?」
陳正祥萬分痛苦地說道,「吳書記,我剛才就想過了,這確確實實是我一生中最嚴重的失職行為,我請求組織給我做出最嚴厲的處分……」
吳盈再次猛地打斷了陳正祥的話,「處分!你是一把手,到嶝江已經一年多了,對嶝江的情況究竟瞭解多少?對夏中民的情況又究竟瞭解多少?你看看外面群眾的情緒,僅僅用失職兩個字就能推脫得了嗎?就在幾天前,你還跑上跑下,要求離開嶝江,我現在才算明白,在黨代會之前,你選擇離開嶝江究竟是因為什麼!處分!你說得輕巧,你想過沒有,用什麼樣的處分才能挽回現在這種損失!正祥同志,對嶝江現在的這種局面,你要負主要責任!而且你還要為夏中民他們的落選,為嶝江的形勢動盪負主要責任!連你這個市委書記差幾票就落選了,你就沒看到事態的嚴峻嗎?到現在還不該清醒?」
陳正祥表情沉重地說,「吳書記,你說得對,即使免了我,撤了我,開除我的黨籍,也挽回不了對組織的惡劣影響。不過我想,現在要讓群眾情緒能安定下來,第一個舉措只能是我的公開辭職。吳書記,劉部長,還有於處長,你們都在這裡,我現在就正式向你們提出辭職請求……」
劉景芳此時說道,「陳書記,到這種時候了,你這樣做,豈不是給組織添亂?現在關鍵的關鍵,不是你的辭職,而是你應該立刻負起責任來,想辦法安撫群眾的情緒。你個人的辭職,能代替得了群眾對夏中民落選的不滿嗎?」
於陽泰插話說,「是啊,正祥書記,吳書記給你說了那麼多,你怎麼還是沒有明白?如果說黨代會以前你沒有對組織盡到責任,沒有對夏中民盡到責任,那麼現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為安定嶝江的政局盡到責任。」
陳正祥沉思了片刻,終於說道,「吳書記,劉部長,新的班子剛剛選舉出來,書記和常委們現在都在,四大班子的領導和市委市政府的局級領導也都在,我建議馬上緊急召開常委擴大會議。」
吳盈正視著陳正祥問道,「談談你的想法。」
陳正祥沉吟了一下說道,「第一,以市委常委擴大會議的名義,立刻向群眾宣佈,這次黨代會的選舉存在嚴重失誤和問題,市委立即進行嚴肅調查;第二,調查組成員的組成,各界群眾代表將佔到三分之二以上;第三,調查的進展和結果,每天公佈一次,各大媒體公開報道;第四,對導致黨代會選舉出現失誤的直接責任人,嚴肅處理……」
看到陳正祥不說了,吳盈問道,「就這些?」
陳正祥看了一眼吳盈,說,「還有別的一些問題,我正在進一步考慮。常委擴大會議上,大家還會有別的想法和意見。」
吳盈說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我必須提醒你的是,你還是忘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如何給群眾回答夏中民的問題!」
陳正祥說,「吳書記,我想過這個問題,但夏中民的去留問題,並不是我這一級組織能夠決定的……」
沒等陳正祥說完,吳盈便說道,「你不要有這個顧慮,我剛才已經和劉景芳部長商量過了,而且也徵求了魏瑜書記的意見,昊州市委現在可以給你這個權力!只要你們能尊重人民的意願,我們也會尊重你們的選擇和決定。一句話,只要老百姓滿意,組織上也一定會滿意。在常委擴大會上,你盡可徵求大家的意見。同時我還希望,你們能馬上派工作人員到群眾中去,認真誠懇地聽聽他們的呼聲和要求,你一定要給群眾講清楚,組織上的想法和群眾的想法是一致的……」
……
劉石貝給汪思繼連著打了幾遍電話才算打通,一打通劉石貝就直言不諱地說道:
「思繼呀,我知道你很忙,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你一定不能顯出手忙腳亂的樣子來,更不能顯得憂心忡忡,張皇失措。你要鎮靜,尤其是要清醒。」
汪思繼有些焦躁地說道,「劉書記,你不在現場,感覺不到情況實在太糟糕了,需要應付的事情也太多了。我也想鎮靜,可鎮靜得下來嗎?」
汪思繼的話有些不敬,但劉石貝並不為所動,「思繼,聽說你們立即就要召開市委常委擴大會,而且就在會議現場,擴大會前先要召開書記碰頭會,是不是這樣?」
汪思繼不禁一驚,幾乎是兩分鐘前,他才剛剛接到書記碰頭會的通知。居然這麼快,劉石貝就知道了!他頓了一下,說,「是,劉書記,你消息真快。」
劉石貝徑直問道,「你想過沒有,為什麼要在這會兒突然召開常委擴大會?」
「那還要說麼,好幾萬人把會場都包圍了,會場裡除了班子成員和全體委員外,還有四大班子的領導,還有昊州市委的吳書記和劉部長,出也出不去,午飯都吃不上,總得開會商量個辦法吧。」汪思繼沮喪地說道。
「思繼啊,你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劉石貝突然有些不客氣起來,「以我的經驗和感覺,這個常委擴大會,絕不只是想想辦法讓大家從會場裡走出去。思繼,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第一你必須馬上振作起來!你現在的身份是什麼?你現在的位子就是核心,就是軍心。你要是振作不起來,軍心一亂,必然全軍覆沒,你懂不懂?第二,你必須冷靜,必須清醒。對你來說,現在關鍵的關鍵,就是你必須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能做的一定要做,不能做的絕不能去做。你要馬上投入戰鬥,還要有長期戰鬥的準備。你要明白,你現在面臨的戰鬥將會很艱苦。好了,你現在馬上思考一下,常委擴大會上,陳正祥他們最可能提出的問題是什麼?他們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汪思繼怔住了,他沒想到劉石貝會這麼問。
劉石貝接著問道,「要盡快讓事態平息下來,對陳正祥來說,他最有可能去做什麼,對群眾說什麼?」
汪思繼愣了一愣,「你是說,陳正祥可能要在會上提出夏中民的問題?」
劉石貝反問道,「不是可能,而是肯定!肯定要提出夏中民他們落選的問題,肯定還要提出黨代會選舉的問題,然後,你再想想,這個問題提出來後,接下來還會是什麼問題?」
汪思繼似乎被劉石貝的推斷驚呆了,有些發懵地說道,「……接下來?接下來會是什麼問題?」
「有這麼多問題,那還不要追查嗎?」劉石貝似乎真的生氣了,「你到現在了怎麼還這麼糊塗?一旦常委擴大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你想想等待你的將會是什麼?常委擴大會既然決定追查,肯定要給群眾做出一查到底的許諾,並且立即組成調查組。到了那時,你這個副書記豈不成了眾矢之的,萬惡之源?」
汪思繼好像終於醒悟了,「……劉書記,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劉石貝追問道。
「這個常委擴大會議絕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更不能做出這樣的許諾!」汪思繼毅然決然地說道。
「那你準備怎麼做?」
「全力阻止,一旦有什麼人在會上提出這些問題,堅決反對!」
「不,你要先發制人,懂嗎?不能等他們提出來,而是你要先提出來!」
「先發制人?」汪思繼問,「先提出什麼?」
「你聽我說,第一,你一定要讓大家的注意力首先轉移到你這兒來,要給眼前的事態定性,定調子,明白嗎?這是有人在藉機煽動群眾鬧事!這完全是一場嚴重違法,性質惡劣的非組織行動!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破壞社會穩定,損害黨的形象的政治事件!第二,作為黨的一級組織,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件發生。這是在向黨的權威挑戰,是在向人民的權力挑戰!因此一定要上綱上線,在這種煽動群眾鬧事的背後,隱藏著的是敵對勢力自由化、大民主的動亂因素。一定讓大家清醒地認識到,這種情況如果任其發展下去,不僅會在嶝江,而且會在昊州,會在全省,甚至在全國產生極為惡劣的影響!第三,在這一基礎上,一定要讓大家統一認識,必須追出煽動群眾鬧事,造成這一極端事件的幕後黑手。你要把矛頭直接指向夏中民,這樣的事件在嶝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你要讓大家清楚,造成這種大規模社會騷亂的源頭,就是以夏中民為首的那麼一幫人!夏中民不除,嶝江就沒有穩定!第四,等大家統一了認識,馬上以組織的名義給昊州市委和省委匯報情況,要求上級對夏中民這些人立即採取果斷措施,至少也應該盡快把夏中民調出嶝江!你一定要向組織上做出保證,只要夏中民離開嶝江,事態馬上就會平息。否則會遺患無窮,事態只能越來越嚴峻,越來越擴大。好了,這就是我替你考慮到的幾個問題,如何進行,你要視情況而定。但不管怎樣,你都要記住,一定要先發制人!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遭殃就意味著全軍覆沒!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清楚嗎,思繼!」
汪思繼似乎還在琢磨劉石貝的話,沉默了好半天才說,「問題是,如果陳正祥他們堅決反對呢?」
劉石貝像是打氣似地說道,「以你現在的地位和身份,沒有多少人會公開站出來反對。絕對不會有,絕對不會!我已經給你說過了,要上綱上線,一旦你把問題提到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高度,還有什麼人敢反駁你?記住,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把自己擺在組織的位置上。你是站在組織的立場上,你是在為組織說話。你要以組織的名義達到你的目的!我幹了幾十年了,這一招屢試不爽,所向披靡,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靈驗得很!你一定要把它用起來。只要他是組織裡的人,在這一條面前,全都不堪一擊。不要說是嶝江市委,即使是昊州市委,即使是省委,也是如此。在中國,還沒有什麼人敢輕易否定組織行為!只要成為組織行為,它就可以橫掃天下,無可阻擋。一句話,你一定要學會如何利用組織的名義為你說話,利用組織的名義來為你撐腰,利用組織的名義來完成別人完不成的事情。退一萬步說,如果在常委擴大會上確實有阻力,那也沒關係,即使所有的人都反對你,你也絕不能妥協,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會議無限期地拖下去,時間拖得越長,對你就越有利。我聽人說還有人向會場扔石場,扔瓶子,這些對你都太有利了,假如再能鬧出斷電斷水的事故來,這麼熱的天氣,暈倒幾個委員和領導,那對你就更有利了!而後你一定要連夜寫出一份情況匯報,然後讓齊曉昶蓋上市委的公章,馬上分發給昊州市委和省委,必要時,還可以直接呈報中央各級領導。中國這麼大,又有這麼多領導,只要有一個領導批示下來,事態立刻就會急轉直下。群眾算什麼?根本用不著擔心,在有些時候,其實人越多越壞事……」
……
吳澠雲和省報的一個記者,在密不透風、黑壓壓的人群中擠來擠去。剛剛下過暴雨的大街上,在烈日的暴曬下,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不斷地有人暈倒,不斷地有人被扶出去。
但人群仍然在迅速地擴大,四面八方的人仍在不斷地趕來。
許許多多的人開始自動維持秩序,但局面還是越來越混亂。事實上,從上午八點左右到現在,整個嶝江從交通到治安,從工地到工廠,從單位到機關,已經全面癱瘓。
所幸的是,截至到目前,並沒有看到什麼過激的行為。
甚至連扔瓶子、扔石塊的行為也已經被人們有效地制止了。
漸漸地,在有些地段,無組織的行為正變成有組織的行為。請願和聲援的人群,開始井然有序。
在人群中,自製的橫標隨處可見:
「人民擁護夏中民!」
「夏中民是黨的好幹部!」
「夏中民,我們不能讓你離開嶝江!」
「夏市長,我們支持你!」
「夏市長是人民的好市長!」
「我們永遠和夏市長在一起!」
「不允許腐敗分子把黨的好幹部趕出嶝江!」
「堅決支持夏中民!」
「我們絕不離開夏中民!」
「黨代會應該是代表人民的意願!」
「人民的幹部人民愛!」
……
吳澠雲不斷地記錄著,觀察著。事態發展到這種程序,已經完全不需要採訪了。
群眾的眼淚,群眾的呼喊,群眾的抗議,群眾的情緒,已經說明了一切,已經證明了一切!
幾天來,一件件、一樁樁感人肺腑,動人心魄,激動人心的行為和事跡,不知讓他流下多少淚水!而一幕幕一起起的醜行,惡行,穢行,又給他帶來了多少震怒和義憤!
前天晚上,他跟已經清醒、已經能正常說話的覃康談了足足有兩個小時,讓他進一步瞭解了嶝江更多的內幕。昨天晚上,他又與李兆瑜、穆永吉聊了將近半夜,掌握了更多有力的證據和材料。
昨天下午,就在黨代會閉幕後,他邊續採訪了三十多個黨代表。其中有位黨代表主動找到他,這是偏遠鄉鎮一個小山村的老支書,他一開口就說他上當受騙了,還說有人事先給他送了錢。他說的那些話,現在想起來仍然令人心驚肉跳:
……
吳澠云:「他們給你送了錢?」
老支書:「是。」
吳澠云:「送了多少?」
老支書:「兩千。」
吳澠云:「你收下了?」
老支書:「收下了。」
吳澠云:「為什麼?」
老支書:「兩千塊,你曉得這是多大的一筆錢?我家有五畝地,五畝地一年的收成,滿打滿算還不到兩千塊錢。這五畝地從種到收,日曬雨淋,起早摸黑,犁地,耙地,施肥,播種,間苗,鋤地,追肥,打農藥,收割,碾打,晾曬……還不算照管牲口,還不算賣糧時搬運,排隊,看人家的臉色,遭人家的斥罵,前前後後得讓一家人辛苦大半年,才能換來這兩千塊錢。你想想,這一下子就到手的兩千塊錢,咱咋的不想要?」
吳澠云:「可是,照老百姓的話說,這可是昧良心的錢哪!」
老支書:「咱怎麼能不曉得這是昧良心的錢?可反過來一想,兩千塊呀,為什麼不拿?咱這黨代表,幾年也就這麼一次,比起那些天天收禮,天天昧良心的幹部,咱這又算得了什麼?看看那些電視上報紙上登出來的腐敗幹部,平均每天貪污受賄的錢,有的能收到十萬塊!媽的,一天就是十萬,那還是人嗎?連人也不是了,還有什麼良心!連他媽的豬狗都不如!」
吳澠云:「可現在,為什麼又說上當受騙了?」
老支書:「咱心軟哪!一看到那麼多代表哇哇地哭,走到街上又看到那麼多老百姓也在哇哇地哭,立刻就明白咱還是上當啦。把那麼好的幹部都選掉了,咱老百姓日後還有什麼盼頭?人家給了你錢,讓你在自個兒身上捅了一刀,還有這麼傻的嗎?這不是上當受騙又是什麼?罵人家豬狗不如,咱他媽的也是豬狗不如呀!回了家,還怎麼有臉再見父母,再見鄉親?」
吳澠云:「你現在覺得後悔了,是嗎?」
老支書:「不後悔,找你來幹嗎?說實話,真的悔呀,悔得能把腸子都悔綠了。別說兩千了,就是兩萬,兩百萬,也買不下這後悔藥。兩千塊錢,後悔的可是一輩子,就是死了也合不住眼呀。到現在了,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你一定要把這情況反映反映,這兩千塊錢,等我回去了,立馬就交給組織,組織上怎麼處分,咱也認了……」
……
吳澠雲眼睛濕濕地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支書,不禁感慨萬端。儘管他收了兩千塊錢,他投了反對票,可他現在能這樣說,能這樣做,至少說明他並沒有喪失做人的良心,也沒有喪失一個老黨員的良知……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吳澠雲為了跟出租車司機多聊一會兒,他多坐了五公里的路程。那個跟夏中民素不相識的出租車司機,竟然哭了一路,翻來覆去說的最多的就那麼一句話:
「這還叫共產黨?這麼好的人在嶝江都站不住……」
這一句話給吳澠雲的帶來的震撼是如此的強烈!
像這樣的情景,這樣的場面,這樣的話語,實在太多了……
他一定要把這些都寫出來,寫給中央,寫給黨的最高領導人!
今天晚上,在動筆之前,他還想再見到一個人,那就是夏中民……
雖然吳澠雲知道,此時此刻,夏中民正被無數群眾包圍著。嶝江的老百姓為了留住夏中民,已經自發地組成了十幾個小分隊,晝夜不停地輪換值班,絕不能讓夏中民離開辦公室和公寓一步。群眾說了,他們就是要堅決保護夏中民,堅決留住夏中民,什麼時候上級領導說了話,給群眾做了保證,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從現場撤離。所以此時要想見到夏中民,要想跟他說幾句話,並不容易。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再見見他,哪怕是遠遠地見一面也好。
吳澠雲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突然覺得,可能連夏中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由他而引發的這一事件上,將成為中國政治史上的一幕恢宏壯觀的話劇,而夏中民本人,也將成為一個萬眾矚目的風雲人物……
已經是深夜了,魏瑜書記還在焦灼地等著電話。
他在等嶝江方面的電話,同時也在等省委方面的電話。
嶝江的電話已經來過無數次了,但一直沒有更新的消息。
嶝江事態的發展有蔓延的趨勢,截至到現在,嶝江的大街上仍然有好幾萬人。他們仍然包圍著黨代會駐地,仍然包圍著市委市政府。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有許多人拿出了蓆子,袋子,塑料布,席地而臥。這就是說,他們已經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
好幾萬人夜宿街頭,抗議請願,這在嶝江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
明天的人數將會比今天更多。
他們要求留住夏中民,要求追查黨代會的問題,而後進行重新選舉。
然而對群眾的呼聲和抗議,一直到現在嶝江新一屆市委遲遲沒有答覆。
市委常委擴大會從下午兩點多開始,一直開到現在了,依然沒有任何結果。
就在一小時前,嶝江方面打來電話,黨代會駐地的會場突然停電停水,直到現在仍然沒有恢復通電通水。
在不到十幾個小時的時間裡,魏瑜同在昊州市裡的市委常委們已經開了兩次臨時會議,並把嶝江的情況不斷地匯報給省委有關領導。
當天晚上九點左右,省委也召開了常委緊急會議。
魏瑜一直在等省委常委會的消息。
他不知道省委常委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他一直在默默地等待著。
一直等到十二點十分,電話鈴聲才猛地響起來。
是省委常委副書記高懷謙打來的電話。
「高書記,常委會剛剛開完嗎?」魏瑜急切地問道。
「常委會十一點多就結束了,剛才我和彭濤副書記,於建華部長一起跟鄭治邦書記談了將近有一個小時。」高懷謙嗓音略顯沙啞地說道,「魏瑜呀,嶝江那面的情況怎麼樣?」
魏瑜本想問問常委會的情況,聽高懷謙的語氣,似乎並沒有告訴他什麼的意思,於是便回答說,「情況還是那樣,但人數還是很多。」
高懷謙有些吃驚地問,「現在嗎?現在人還很多?」
「是,我剛打過電話,仍然很多。」魏瑜如實回答。
「現在嶝江的大街上還有好幾萬人?」高懷謙追問道。
「是,恐怕還不止。」
「那就是說,明天的人數將會更多?」
「是,只多不少肯定會更多。」
「估計會有多少?」高懷謙問得非常細緻。
「估計會超過二十萬。」魏瑜小心翼翼地說。「據我瞭解,明天遠郊的農民將會大量湧入市區,還有今天沒有停產的大批產業工人。另外,民營企業的經理們似乎已經統一了行動,明天將全部停工停產,他們主動要求員工全部上街。」
高懷謙愣住了,好久才問道,「魏瑜,你給我說實話,真有這麼嚴重?」
「高書記,我覺得,可能會比這更嚴重。」魏瑜沉重地說道,「這確實是我的嚴重失誤,我的判斷出了很大偏差,根本沒想到群眾的反映會這麼激烈。太大意了,確實是失控了。」
高懷謙在電話裡久久地沉默著,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高懷謙又問道,「還有別的情況嗎?包括你們估計到的。」
「據比較可靠的消息,明天可能會有幾千嶝江人,也可能會有上萬人,專程到昊州市委市政府門口請願。」魏瑜輕輕地說道,「據嶝江方面的估計,也許還會有嶝江的群眾到省委去請願,人數最少也會有數百或者上千人。」
「消息確切嗎?」
「應該是確切的,剛才有人給我作了匯報,昊州市委門口,現在已經有人在靜坐了。今天晚上嶝江到省裡的火車和汽車擠得水洩不通。嶝江的長途汽車站已經增開了十七輛,仍然還有很多人沒有乘坐上。我估計大部分都是到省城請願的群眾。」
「那嶝江方面呢?嶝江市委到現在還沒有做出什麼舉動?」
「由於一個小時前突然停水停電,嶝江市委常委大會被迫中斷,直到現在仍然沒有做出任何決定。」
「會議爭議得很激烈?」
「是。」
「爭議的焦點是什麼?」
「有人認為群眾的請願是非組織的違法行為,要求昊州市委和省委立即做出決定,對這一行為的幕後策劃者進行嚴肅處理……」
高懷謙聽到這裡,猛地打斷了魏瑜的話,「好了,不要說下去了!吳盈和劉景芳還在嶝江嗎?」
「在。他們一直在會議現場。」
「群眾還沒讓他們出來嗎?」
「群眾說了,出來可以,但要給群眾一個答覆。」
「那就是說,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有給群眾任何答覆?」
「是。」魏瑜頓了一下說,「在目前的情況下,大家都在等上級的決定。」
高懷謙突然憤怒地嚷了一句,「這是在推卸,在逃避!到現在了,仍然在一級推一級!所有的責任都是上級的責任,於是任何人都沒了責任!但沒有個人的責任,那還有組織嗎?好了,一會兒讓吳盈直接給我來電話。」
「是。」良久,魏瑜才問道,「高書記,我還是想問,下一步我們應該怎麼辦?」
高懷謙沉吟了一下,放緩語氣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省委常委會的決定?」
「……高書記,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那我就告訴你,明天上午省委組織部和省委紀檢委將組成一個聯合調查組,馬上進駐嶝江。如果明天你們和嶝江方面還是拿不出解決的方法,還是平息不了群眾的情緒,那麼後天,省委書記鄭治邦,紀檢書記彭濤,組織部長於建華,還有我,都一起到達嶝江,鄭治邦書記要直接同群眾對話……」
……
凌晨一點多了,夏中民仍然毫無睡意。
群眾都非常自覺,沒有人來房子裡干擾他。成百上千的群眾,就坐在他的公寓門口,坐在樓道裡,坐在政府大院裡,甚至連他公寓的後院也坐滿了群眾,他們擔心夏中民會從公寓的後面被什麼人接走。
怎麼勸也沒用,群眾就是不走。他們說了,只要看到夏中民,他們心裡就踏實了。群眾還給夏中民說是,嶝江的老百姓都知道了,全都行動起來了,他們還要去昊州,還要去省裡,還要去北京。群眾說了,整個嶝江有一百多萬人口,現在至少也會有幾十萬人願意站出來為夏中民說話!
群眾說了,幾十萬人站出來要留住夏中民,不信上面沒態度!
群眾說了,幾十萬人站出來一起呼喊,不信全中國沒有人聽見!
群眾說了,幾十萬人站出來表達心願,不信中央看不到什麼是民心!
平時夏市長替老百姓說話,現在老百姓要替夏市長說話!
每逢看到這些,聽到這些,夏中民總是止不住地熱淚盈眶,心潮難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值得老百姓這樣對待自己!
看到今天老百姓這樣的情緒,自己做得實在太少,太不夠了!
只有一點他堅信不移,只要你心裡裝著老百姓,老百姓給你的將會是這個世界上最豐厚的回報!
他甚至還聽到人說,各個媒體的記者,還有一些黨員幹部,正在挨個地走訪那些黨代表,詢問他們究竟為什麼要把夏中民選下來?到底是哪些人投了反對票!群眾說了,這些人都是嶝江的罪人!
黨代會的代表們,此時此刻,成為人們質疑的對象!
剛開始時,是人們在勸慰夏中民,而現在,則是夏中民在勸慰這些幹部和群眾。
他不斷地給清運隊和清掃隊的工人和幹部打電話,不斷地給建築工地的工人和經理打電話,不斷地給各地的公安幹警和領導打電話,要他們千萬不要停工停產,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值勤,維持好嶝江的社會治安和社會環境……
他給清掃隊的隊長在電話裡說,「現在剛剛下了大雨,嶝江街上一片泥濘,又有這麼多群眾,一天不打掃不清理,嶝江就會成為一座臭城。你給工人們好好做做工作,在這種時候,怎麼能不幹活?你告訴大家,如果大家真的支持我,那就好好幹活。咱們是工人,靠的就是幹活,不幹活怎麼養家餬口?千萬不要為我影響情緒,影響工作……」
清掃隊長在電話裡說,「一聽說你落選了,就像天塌了一樣,大家都一個個哭得拉不起來,不是不想幹活,實是幹不成呀。好了,夏書記,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們就聽你的,我們現在就干,馬上就干,別人的話我們不聽,但你的話我們聽……」
覃康從醫院打來電話,用沙啞的聲音給他說道,「……中民,你為什麼阻止我去參加選舉?為什麼?只要我去了,就我一個人,至少也可以給你增加三十票!你以為你的落選只是一個人的事嗎?如果我死了,也就算了,可我還活著,只要我活著,我就絕不能讓你離開嶝江!我真是後悔死了,千不該萬不該聽了你的話,那天就是爬也要爬到會場去!中民,你一定要聽從大家的意見,絕不要離開嶝江!只要你能留在嶝江,老百姓就有希望。那天晚上我拚死要保住那些材料,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讓你留在嶝江,如果你離開了嶝江,第一個對不住的就是我……」
……
電話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我是武二,夏市長,你還記得嗎?武二。」一個好像從峽谷深處冒出來的聲音。
夏中民怔了一下,很快就記起來了。「武二,記得。」
「本來我要去見見你的,但看到你住的地方那麼多人,只好給你打電話。」武二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問,「我給你的那兩盤錄音帶,你聽了嗎?」
夏中民回憶了一下,拉開抽屜看了看仍然放在裡面的錄音帶,說,「對不起,還沒有,這兩天太忙了。」
「你呀,夏市長,說一句不算誇大的話,你要是早點聽了我的錄音帶,早點見了我,說不準黨代會你就不會出事,你們幾個就不會落選!我說的是實話,到現在了,我沒必要騙你!」
夏中民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夏市長,不過現在我覺得還不算太晚,我這裡還有幾盤新的錄音帶,對你絕對有用。」武二的語氣急切而認真,一點兒不像開玩笑。
「我現在真的沒時間,以後我會聽的。」夏中民說道。
「我知道你現在沒時間,但我已經下決心了,我必須幫你!你知道錄音帶錄的都是什麼嗎?我只給你說一件事,你就知道我沒有給你撒謊。齊曉昶你認識嗎?還有劉衛革,你也知道吧?他們兩個都失蹤了好幾天,這個你也知道吧?他們為什麼失蹤,這個你就不清楚了吧?他們在黨代會前都幹了些什麼事情,你可能也不清楚吧?但這些我都清楚,他們都一五一十地給我交代了,交代得清清楚楚,全都在這些錄音帶裡。包括你們那個沙石場的事故,也都是他們幹的!這方面的情況也都在這些錄音帶裡。夏市長,他們太壞了,壞得你都想像不到!」
聽了武二的這些話,夏中民感到說不出的震驚,他不禁問道,「武二,你現在哪裡?」
「夏市長,我知道你脫不了身,有些事情我可以替你幹!我現在要將功贖罪,但我現在的處境也非常危險,一旦讓他們發現了我,你可以想像得到我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那你現在想怎麼辦?」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你馬上給我找個記者,必須是大記者,可靠的記者,你信得過的記者,然後讓他來找我,我會把所有的這些情況全都反映給他。而後再讓這個記者把材料反映給調查組和上面的部門。在事情沒有明瞭以前,因為我不能直接出面,你也不好出面,只有通過記者,這些情況才能真正披露出來,才能反映到上面。我想了好長時間了,只有這樣做,才最妥當。」
夏中民想了想,覺得確實有道理。於是問道,「你是讓這個記者直接跟你聯繫嗎?」
「是。」
「怎麼聯繫?」
「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讓他盡快來找我。越快越好,什麼時候都可以。」
「現在也行嗎?」
「當然行。」
「那好,你等著吧,我會盡快讓記者跟你聯繫。」
「我會一直等著。」
就要掛電話了,夏中民輕輕說了一句,「武二,謝謝你。」
「不,夏市長,我要謝謝你。看到那麼多人為你請願,我很受教育。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好幹部,有你這樣的好幹部,壞人也會變成好人……」
……
夏中民默默地放下電話。
一個記者的名字閃現在他的眼前-吳澠雲。
是的,只能是吳澠雲。
此時此刻,吳澠雲在嶝江嗎?
他略略思考了一下,開始撥打吳澠雲的手機號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