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嶝江焦裕祿式的好幹部落選激起強烈民憤!」

吳澠雲面對著剛剛寫完初稿的事件報道標題,看看時間,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七點多了。

三千多字的稿子,從下午一點多開始,整整寫了近六個小時。

多年來,他手中的筆還從來沒有這麼沉重過。

從昨天到現在,已經整整二十個小時沒有合一眼了。

厚厚的五大本筆記,二十多盤錄音帶,還有一尺多厚的各種各樣的材料,這麼多的內容,要概括在三千字裡,也確非那麼容易。

這正是一個記者必須具備的基本功。

一定要深入實際,深入群眾,深入生活,進行調查研究,詳盡掌握第一手材料,並經過認真核實,而不能人云亦云,道聽途說。

一定要講真話,用事實說話,要對所報道的內容負完全責任。

一定要有全局觀念,不能犧牲整體利益而為某個地區、某個部門的局部利益代言。

稿件要杜絕一切差錯,一定要考慮是否符合中央精神和國家法律、法令,是否符合民意,是否符合工作實際,要起到正確的導向作用。

要迅速、及時地反映各地發生的重大事件和突發事件。

……

作為一個新華社記者,吳澠雲對上述職業要求爛熟於心,清清楚楚。

但要真正做到這些,實在沒那麼容易。

因此,光一個開頭,他就寫了六七遍。

中間的一些地方,特別是對那些剖析事理,帶有總結性的東西,以及需要提出問題的地方,他斟酌了一遍又一遍,反覆寫了一遍又一遍。

特別是對其中的一些章節,他已經反覆修改了十幾遍。

……

……在嶝江新一屆的黨代會會上,群眾會認的焦裕祿、孔繁森式的好幹部,嶝江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夏中民在選舉五十八名市委委員時落選。同時落選的還有剛剛上任的市委紀檢書記,被群眾譽為「黑臉」的模範紀檢幹部梁大勇,還有作風正派的副市長李兆瑜,勇於為群眾說話的江陰區區長穆永吉。此外,曾當選為全國「百佳公僕」的市委書記陳正祥,也僅差幾票落選,排在五十八名當選市委委員名單中的最後一名。許多幹部群眾認為,這是地方勢力、宗派勢力和腐敗的既得利益群體幕後串通一氣,挾持和操縱了黨代會選舉所導致的結果。

……兩日來,嶝江市廣大幹部群眾,民工,農民,下崗工人,離退休老百部和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紛紛以靜坐,請願,上訪等各種形式表示對夏中民落選的強烈不滿。嶝江市昨天上街聲援夏中民的人數,除去圍觀的群眾,最多時達到十萬人左右,今天上午十點左右,湧上街頭的人數已超過十萬,而且遠郊的農民仍在源源不斷地趕來。嶝江市的市民和市委政府的工作人員,則在自己的家裡和辦公室的門口、陽台、窗戶上打出支持夏中民的橫幅,以表達他們的憤怒情緒。與此同時,數以千計的幹部,工人和農民自發組織起來,輪番到昊州市委、省委靜坐請願,堅決要求夏中民書記不能離開嶝江。嶝江市的千餘名環衛工作集體罷工,四十多個民營企業也全部停工停產,市政公司、城建公司、國有企業的大批職工幹部也都走上街頭,以示抗議。他們打著「為黨的好幹部夏中民請願」,「還我們的好書記夏中民」,「人民擁護夏中民」等標語,向省、市有關領導訴說夏中民在嶝江工作八年來的政績和對老百姓的濃厚感情,使得眾多圍觀群眾同情落淚。圍觀的群眾被那些冒雨坐在市委省委門前請願的群眾深深打動,他們感慨地說,「這年頭都是上訪狀告當官的,還沒見過為當官的請願的!」其中有幾個個體戶當場就拿出兩萬多元。連日來,許多幹部群眾,包括許多下崗工人擔心夏中民會離開嶝江,有的送上兩筒健力寶,幾袋方便麵,幾顆熟雞蛋表示慰問,有的則陪夏中民聊天,大家輪班值勤,夏中民所住的公寓門口,樓道、大院全都擠滿了人,以防止有人將夏中民送走,離開嶝江市。嶝江市數十名處級以上的離退休老幹部也聯合簽字蓋章向上級反映嶝江黨代會選舉中的問題。據透露,駐嶝江的一些省部級大企業的幹部職工也準備配合嶝江的幹部職工,醞釀組織更大規模的群眾請願,並準備組織群眾進京上訪。

記者在採訪時瞭解到,當地近百名幹部群眾在座談時,除了對代表地方勢力的這次黨代會的一些主要領導成員指名道姓的進行痛罵外,還大罵「共產黨腐敗無能」,說這次黨代會是「宗派勢力排擠了外派幹部,腐敗分子戰勝了勤政廉政幹部,既得利益群體戰勝了廣大老百姓,簡直是強姦民意!」

據嶝江部分市委市政府幹部和離退休老幹部們介紹,今年三十八歲的夏中民在八年前是作為跨世紀優秀青年幹部由省委組織部下派到嶝江市擔任市副書記的。八年來,他一心一意撲在工作上,贏得了廣大幹部群眾的信任和擁護。連續三年被昊州市委推薦為市長候選人,連續四年被推舉為優秀基層青年領導幹部;一九九九年被評為全省「十佳傑出青年幹部」;在今年剛剛舉行的昊州市縣市長公開選拔考核中,在四百名人選中,他名列第三……如此一個在群眾中有口皆碑的好幹部竟會被一些地方勢力所不容。對黨代會選舉結果忿忿不平的幹部群眾,總結了夏中民所以深遭忌恨和打擊排斥主要有三個原因:

一是工作幹得太多,政績過於突出。夏中民分管了七年多的城建工作、信訪工作、統戰工作,而後又幹了不到一年常務副市長,他所分管的這些工作都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特別是這幾年嶝江市的城市建設和城區改造速度很快,在全省縣市級城市中首屈一指。

二是正派,廉潔,給人以「鶴立雞群」之感。七年來,他作為主管城建的副書記,在嶝江卻沒有一片瓦、一間房,至今仍住在只有一居室的公寓裡;他沒有安排過一個親戚朋友,自己的妻子至今仍留在原籍貧困縣城做保險工作。他從不吃請,更不搞拉拉扯拉,團團伙伙。去年市政府機關食堂因吃飯人少關閉後,他吃飯無著落,近一年來一直在市建築公司民工食堂和工人一起吃飯,過了吃飯點多是方便面充飢。

三是全身心為老百姓辦事,「拉攏民心,收買民心」。七年來分管城建和信訪工作期間,想方設法地給產業工作,環衛工人,建築工人和上訪群眾辦實事,辦好事,辦真事,瞭解情況,解決問題,杜絕問題。任常務副市長近一年來,為減輕農民負擔,解決「三農問題」,幾乎走遍了全市二十八個鄉鎮,前前後後共考察了三百多個村子。就在選舉前夕,他還在沙石場事故現場忙著處理傷亡工人的善後工作,還在多方聯繫安排下崗工人再就業,發動政府機關幹部捐款捐物,幫助特困老工人、老勞模渡難關。

一些多年在嶝江工作的老幹部指出,嶝江的地方勢力、宗派勢力組成的既得利益集團盤根錯節,根深蒂固,而且由來已久。嶝江原書記劉石貝在嶝江工作了三十多年,把自己的子女親屬,司機秘書,親朋好友,幾乎全都安插進了各級要害部門;由劉石貝一手安排的接班人,現任常務副書記的汪思繼,曾任組織部長,主管組織工作十七年,也同樣把自己的家屬子女、親信好友全都安插進了財政、計委、政法、工商等權力機關。這些大大小小被嶝江群眾戲稱為「二政府」的人物,實際上控制著嶝江市委政府的大權。市委書記陳正祥只是個空架子,根本控制不了局面。前不久汪思繼和嶝江組織部長一次性提拔了近四百名幹部,絕大多數都沒有經過市委常委會審核批准,即使上了常委會,也只能按他們的意圖來。嶝江原市委辦公室副主任馬韋謹臥軌自殺,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夏中民曾在幹部大會表揚過他,因此原定的主任人選便由馬韋謹改換成一個多次被查處的「三盲」幹部。經查證,兩年來,特別是在夏中民任常務副市長期間,齊曉昶冒充夏中民的筆跡,指示了近二百人的工作調動和安排,批示了多起數千萬元的工程項目,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巨大損失。馬韋謹在他寫給夏中民的遺書中說,汪思繼之流已經讓嶝江「改朝換代」,正直的幹部只有「死路一條」。據至今仍在醫院裡養傷,冒著生命危險在大火中救出調查材料的紀檢副書記覃康說,在這些材料中,有確鑿證據表明,這麼多年來,嶝江的經濟和財政已經被他們掏空了。

在記者廣泛的調查中,幹部中許許多多的知情人,包括這次黨代會的一些代表透露說,地方宗派勢力和腐敗勢力聯手要擠走幹掉夏中民的活動已有多時。這次之所以急於把夏中民幹掉,是因為即將召開的人代會已確定夏中民為市長候選人。所以在兩個月前「競爭對手」們便緊鑼密鼓地開始活動,不斷地向各村支部散發挑撥基層幹部和夏中民關係的黑材料;有目的地把「聽話但無黨性」的親信安排為黨代表。已有多名黨代表向記者承認,他們在黨代會前夕收到了不選夏中民的「酬金」和「禮品」;有人以組織的名義向黨報記者對夏中民進行造謠中傷,甚至以內參的形式呈送給各級領導;在黨代會召開前數以百計各種各樣的「揭發」夏中民的告狀信件頻頻發往中紀委、國家反貪局,中組部,省委,省紀檢委以及昊州市委的各級領導,甚至還狀告省委市委領導包庇「腐敗分子夏中民」;還有人不惜在沙石場製造重大事故,給夏中民本人造成惡劣影響;有人甚至在選舉時明目張膽地給各代表團打招呼不准選夏中民;更有人在十天前就放出話:「這次會上夏中民肯定被幹掉!」據記者調查,這些材料全都是一些「莫須有」的誣陷。如黨代會召開前,全市四百多名村支書都收到了「夏中民支持吳堡村地痞殘害村支書吳桂花」的傳單,傳單署名五陽鎮六名村支書。對此,一位五陽鎮的黨代表說,「我問遍了五陽鎮所有的村支書,他們說根本就沒有寫過什麼傳單。我還詢問了吳桂花本人,吳桂花說這純屬造謠。」

自始至終參加了嶝江黨代會的昊州市委分管幹部的吳盈副書記和組織部長劉景芳在電話裡對記者說,「從程序上看,嶝江黨代會的選舉沒什麼問題,對於幹部群眾反映強烈的幕後活動和賄選問題,昊州市委將馬上派調查組認真查處。」記者還從省委瞭解到,省委秘書長和省委組織部部長等領導先後多次接待了嶝江請願群眾,並明確表示省委將組織聯合調查組下去調查。嶝江市委目前已處於癱瘓狀態,一直沒有形成任何決定。但市委書記陳正祥表示,他一定要把這件事追查到底。截止記者發稿時,嶝江市仍有近十萬群眾在街頭請願,情緒激動的幹部群眾仍在期待著調查組進行查證。嶝江市一些群眾表示,如果上級部門遲遲不過問此事,他們將越級赴京上訪。

……

數了數字數,還是太長。吳澠雲知道,像這樣的稿件,即使是屬於重大事件的問題性的內參稿件,一般也不宜超過三千字。而一千五百字以上的通訊稿都須經過編輯室正副主任閱定簽發,並認為無壓縮後方可送部發稿中心,部終審發稿人認定已無法壓縮到上述標準後,還須報值班主任方可發送。

所以,他還必須壓縮。有些情況,他還需要再進一步核實……

但不管如何,他必須在今天晚上九點以前發送給省新華分社,而後再發送總社。因為類似的重要動態和突發性事件,一定要盡快發稿,時間不得超過三天,而對於延報漏報重大突發性事件的分社將會受到通報批評和處分……

幸運的是,這次寫稿,,是他多年來干擾最少、打攪最少的一次。

……

省委書記鄭治邦到了離省委門口不太遠的勝利街林業廳招待所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跟隨鄭治邦的還有省委常務副書記高懷謙、組織部長於建華,省委秘書長一行五六人。

昨天連夜召開的省委常委會上,儘管知道了嶝江的群眾可能會來省委請願,但到今天上午請願的群眾如期而至時,人數這多,規模之大,還是讓鄭治邦深感震驚。嶝江離省城有四百公里,即使是火車,也得七八個小時,而公共汽車,由於要繞過兩條山脈,需十個小時左右的路程。但今天一大早,聚集在省委門口靜坐請願的嶝江百姓,居然有近三千人!

簡直難以想像,這些人究竟是怎麼從嶝江來到省城的。因為前天下午才發生的事情,更多的人只是在昨天上午知道的,從知道消息到今天來到省城,對這些老百姓來說,只有一天的準備時間。而從嶝江到省城,昨天下午到昨天晚上的火車只有三趟,公共汽車只有六班,即使全部坐滿,也很難載來這麼多人。然而,一夜之間,到省委門口請願的群眾竟然達到數千人之多,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一樣,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從匯報的情況來看,沒有任何跡象可以看出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行動。首先這些靜坐請願的群眾根本不是來自某些大的單位或大的廠礦,這些人中,有工人,農民,幹部,學生,教師,市民,機關公務員等等,完全來自於不同的工作崗位和單位,特別讓人吃驚的是,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竟然是外地在嶝江打工的民工、下崗職工和待分配的大中專畢業生。

最最讓鄭治邦感到吃驚的是,在這些人當,竟然還有幾十個殘疾人!其中還有一個瀕死的危重病人!

他們竟然都是專程來聲援夏中民,為夏中民鳴不平的,希望夏中民能繼續留在嶝江!

有一條橫標足有十幾米長,上面的大字歪歪扭扭,刺眼奪目:

「鄭書記,請您為嶝江的百姓留住黨的好幹部夏中民!」

在鄭治邦幾十年從政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令人感慨,又讓人無比震驚!

夏中民,一個市管幹部,作為省委書記,他並不是不瞭解。他熟悉這個名字,但根本沒想到這個名字在老百姓中間竟會如此響亮!

就在幾天前,他還做過一個有關嶝江市副市長夏中民侮辱工人的批示:像夏中民這樣粗暴對待工人的事件,一定要認真調查,嚴肅查處!他還批示讓省報全文登出,並在全省範圍內開展一次大討論,從而以此入手,進一步改善干群之間的關係。然而剛剛過去沒有幾天,那場大討論還沒有開展起來,卻從嶝江趕來了數以千計的老百姓,靜坐在省委門口,要求他給嶝江留下這個黨的好幹部夏中民!

這一副橫標,簡直就像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而遠在數百里之外的嶝江,此時此刻,據說有十幾萬的幹部群眾正站在大街上為這個夏中民請願,堅決要求不讓夏中民離開嶝江!

這對自己的批示,簡直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作為一個省委書記,對自己手下的幹部究竟該怎麼去瞭解,究竟該通過什麼渠道去瞭解,究竟能瞭解得多透多深,又究竟能瞭解到多少?看來這真是一個問題,一個大問題,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僅僅只是從文件到文件,從批示到批示,從材料到材料,從會議到會議,又怎麼能清楚幹部們究竟在做什麼,又真正做了些什麼,做成了些什麼?群眾滿意不滿意,人民喜歡不喜歡,老百姓答應不答應,你又如何能真正清楚,真正通曉?

每年幹部狀況的調研材料成千上萬,每個幹部的情況報告都寫得天花亂墜,只要是不被查處,不發生問題,所有呈報上來的幹部材料幾乎全都完美無瑕,冰清玉潔,即使有缺點,也完全可以讓人理解,可以讓人原諒,屬於微不足道,太倉一粟的瑕疵。幾乎一個個都是閃閃發光的金子,一個個都是懷瑾握瑜的楷模,一個個都是十全十美的被提拔對象。這樣的現象正常嗎?除了那些被查處出來的幹部、暴露出問題的幹部,其餘的就全都是清一色的優秀幹部,這種現狀是不是太值得人深思,太讓人感到不安了?

他記得一個即將卸任的老市委書記曾發自肺腑地對他過,這麼多年來,我們考察幹部,提拔幹部,走訪詢問的對象幾乎清一色的都是幹部。於是我們提拔的幹部,都只能是幹部說好的幹部;想提拔的幹部,都只能去討好取悅方方面面的幹部。一級一級如果都成了這樣,那我們的幹部除了只能代表幹部的利益,又還能代表誰的利益?在提拔幹部的過程中,我們什麼時候認真傾聽過老百姓的呼聲?這些年,我們雖然在不斷地完善幹部任用機制,但沿用的辦法基本上還是過去的那一套。我們的一些幹部,總以為有程序就有了民主,於是就只在程序上下功夫,卻從沒有在民主上下過功夫。我們在形式上雖然有很多改進,但實質並沒有更多的變化。我們的黨代表,幾乎全都是幹部;我們的人大代表,大部分其實都是幹部;我們的政協委員,絕大多數其實也還是幹部;推舉出來的群眾代表,往往都是幹部指定出來的代表。那麼,我們傾聽老百姓呼聲的渠道究竟在哪裡?這些年來,不少剛剛被提拔的幹部,就接二連三的出問題,實是令人擔心哪!如果一個地方出現一個違背人民意願、違背黨的原則的利益圈子,這個利益圈子再與權力圈內的腐敗者相結合,形成權力層中的腐惡權勢,他們必然會充分利用我們現有的幹部監管體制中的不完善之處,以實現他們各種各樣的經濟利益和政治目的。由他們推舉選拔出來的幹部,又會是怎樣的幹部?又如何能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這種狀況如果再這麼發展下去,實在是太危險了,真的是要亡黨亡國的呀!

其實類似的話,上上下下的很多領導、很多幹部群眾也都給他說過。是的,我們幹部監管任用機制的完善和改進,也確實應該進一步加大力度,加大步伐了。如果一個領導只為幹部的利益負責,又如何談得上為人民利益負責?又如何能為人民利益負責?

那麼,眼前嶝江的情況呢?一個一百多萬人口的城市,有十幾萬群眾上街請願。且不說它的表達方式,也不用揣摩他們的思想感情,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也都是一種民意的表露。至少也能說明一點,夏中民這樣的幹部,是老百姓歡迎和擁戴的幹部!

說實話,這麼多年了,尤其是近兩年來,在省委門口靜坐請願的群眾幾乎成了家常便飯,隔三差五的就會來那麼一次。腐敗問題,工程問題,拆遷問題,司法問題,不是申訴冤情,就是狀告貪官。然而像今天這樣遠距離,高速度,大規模的請願上訪,卻是為了要留住一個好官,在鄭治邦多年的從政生涯中,還確確實實是第一次遇到!

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行為嗎?絕無可能。沒有什麼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動起來這麼多的幹部群眾,而且計劃得如此周全,行動得如此快捷。同時,任何人都沒有這個實力、能力、財力、物力和人力!只有一種情況可以做到這一點,那就是深深植根於老百姓中間的那種相依為命,無以割捨的血肉關係!

一個三十八歲的年輕幹部,何德何能,能讓這麼多的老百姓千里跋涉來為他請願上訪?而且這中間還有幾十個殘疾人,還有一個危重病人!

鄭治邦本來想明天再去嶝江,直接同群眾見面。但聽到這消息後,他一刻也坐不住了,就在今天夜裡,他必須親自去看看這些上訪請願的群眾。他真的想見見他們,想同他們坐坐,想從這些人的嘴裡瞭解瞭解這個夏中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幹部。

他什麼人也沒有通知,既沒有帶公安,也沒有帶武警,事先也沒有給這些上訪請願的群眾打招呼,就他們幾個省委的領導,還有各處的秘書,悄悄地來到了上訪群眾的聚集地之一,林業廳招待所。

這是一個非常一般,價格也相對比較便宜的招待所。據這裡的人說,在這個招待所裡,至少住著好幾百請願上訪群眾。

鄭治邦走進去的第一個房間,是地下室的一個雙人間。一推開門,幾個人全都驚呆了。在這個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裡,竟然住進了十六七個人!人還沒進去,一股悶熱的氣流便撲面而來,熱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而住在裡面的人,幾乎全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

沒有空調,只有一台電風扇在運轉,雖然已經開到了最大限度,但房間裡的空氣至少也要在三十五度以上。根本沒有地方可坐,所有人的都只能面對面地站著。剛進去沒幾分鐘,鄭治邦的襯衫就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一問,這個房間裡的全都是掃大街的環衛工人。剛開始,她們還有些發愣,等到鬧明白進來的竟然就是省委書記時,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

秘書長趕緊勸道,「別哭別哭,鄭書記抽時間來看看大家,有什麼話就抓緊時間跟鄭書記說說,好嗎?」

「沒關係,慢慢說,不著急。」鄭治邦微笑著說道。「你們都是環衛工人?」

十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答道,「都是,我們都是。」

「你也是嗎?」鄭治邦對其中一個年齡看上去很大的女工問道,「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我也是環衛工人,在嶝江我已經掃了四十多年的大街了,今年六十六啦,叫單玉蓮。」

「六十六啦?那應該退休多年了呀?」鄭治邦問。

「我們夏書記說了,清掃隊就是我的家。家裡的人,還有什麼退休不退休的呀。只要還能動彈,我就會一直掃下去。」

「你說的夏書記就是夏中民嗎?」鄭治邦有些不理解地問道,「這麼大年紀了,你們夏書記怎麼還讓你掃大街?」

「我們都叫慣了,夏書記就是夏中民。夏書記早就不讓我掃大街了,可夏書記對我們那麼好,我們實在不忍就這麼坐在家裡。我們把大街掃乾淨了,也算是對夏書記一點兒支持呀。」單玉蓮說到這裡,止不住地抹了一把眼淚。

「這麼大熱天,你們都趕到這裡來,那工作不受影響嗎?」鄭治邦問。

單玉蓮趕忙說道,「不受影響,不受影響,我們清掃隊的來了還不到一半人。我們夏書記已經打電話給我們說了,絕不能因為他影響工作。我們清掃隊都說好了,在家裡的加班加點工作,到省裡來的生活費路費回去了大家分攤。什麼也不受影響,為了夏書記,我們再苦再累也不怕。」

鄭治邦不禁問道,「那你們來到這裡,就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夏書記離開嶝江?」

「是呀,鄭書記,你千萬不能讓夏書記就這樣離開嶝江呀!」單玉蓮一邊哭,一邊說道,「我們真的是離不開夏書記呀!如果是把夏書記提拔了,調走了,我們就是再難過,那也只能讓他走呀。這麼好的幹部,總不能一輩子在嶝江吧。可現在就這樣讓夏書記走了,我們不答應,也真的不甘心呀!這些年,夏書記給我們環衛工人做了多少事情呀。就像我吧,小時候就沒了父母,一輩子沒兒沒女,老伴也死得早。那年辦退休,我死也不肯。後來夏書記知道了,就專門來看我。他說你掃了一輩子大街,應該休息啦。你什麼也不用擔心,清掃隊永遠都是你的家,環衛工人也都是你的親人,你要不放心,覺得不踏實,就認我做個兒子吧……」

說到這裡,單玉蓮哭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一屋子的工人,一個都已經泣不成聲。

其中的一個中年婦女哭著嚷道,「鄭書記,你就答應我們吧,夏書記真的是共產黨的好幹部,你一定得讓他留下來呀……」

……

殘疾人都住在一樓。

也同樣是十幾個人擠在一個房間。

其中有一個因患小兒麻痺後遺症,根本無法站立的女孩,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鄭治邦問她,「你這樣的身體,這麼熱的天,又是這麼遠的路,幹嗎也要來呀?」

女孩看著鄭治邦,用一種平靜得讓人淒楚,倔強得同她的年齡不相稱的口氣說道,「我跟媽媽說了,就是抬也要把我抬來。媽媽是個下崗工人,我又是個站不起來的殘疾人,要沒有夏書記,也許我和媽媽早都不在人世了。我的命是夏書記給的,誰要是想把夏書記趕走,我就死給他看!鄭伯伯,我說的是真話。如果就這麼把夏書記不明不白地趕走了,我真的就不活了。爸爸患癌症去世的那一年,我和媽媽就自殺過,夏書記當時狠狠地批評了我,說你就這麼死了,值嗎?要死就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個英雄。今天我為夏書記死,就算死得轟轟烈烈了,在老百姓眼裡我肯定就是個英雄。鄭書記,我跟你不說假話,像我這樣的人,活下去不容易,想死並不難。我要死,沒人攔得住我。我這次來,就沒有再回去的打算。」

鄭治邦說,「小姑娘,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你要真死了,夏書記會多麼難過。再說,你死了,對得起夏書記嗎?」

小姑娘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回答道,「我知道這麼做夏書記會難過,可我是個殘疾人,我只能這麼來報答夏書記。在嶝江,還沒有什麼人對我們殘疾人這麼關心過,我們這些殘疾人,永遠也忘不了夏書記。我為他死,值得。我死了,夏書記難過一陣子慢慢也就不難過了。可要是就這麼讓夏書記走了,我會難過一輩子。我不想一輩子難過地活著,我不想。」

兩行眼淚慢慢地從小姑娘的臉上流了下來,隨即被她很快地抹去了。

……

在招待所的四樓,最多的一個房間裡竟然擠著二十個人。

這是一個全是外地民工的房間,清一色四川的民工,由於天氣太熱,全都光著膀子。當聽說是省委書記來了時,屋子裡一片混亂,都在忙著找衣服,穿衣服。

秘書長擺擺手說,「不用,不用,不用穿什麼衣服了,這麼熱的天,該怎麼著就怎麼著,鄭書記就是來看看大家。」

鄭治邦看了看大家,突然用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說道,「我也是四川的,天氣熱成這樣子,穿什麼衣服麼。我們都是老鄉,客氣啥子喲。」

一句話把大家的緊張情緒全都說沒了。

其中一個年齡大點的民工問道,「鄭書記,你真的是四川人?」

「不像嗎?」鄭治邦反問道,「老家綿陽,地地道道的四川人。」

「哎喲,那太好了,我們也都是綿陽的。鄭書記,那你可得幫我們說話喲!」民工們突然激動了起來。

「幫你們說話?」鄭治邦問,「說什麼話?是不是要讓夏中民留下來?」

那個年齡大點的說道,「鄭書記,不瞞你說,我們都睡不著,正商量著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哪。」

「你們不都是民工麼,夏中民對你們這些外地民工也這麼重要?」鄭治邦問。

「鄭書記呀,你可不曉得,這麼多年,我們打工去的地方多了,還從來沒見過像夏市長這樣的好領導。他對我們民工真是沒說的,我們在這兒打工,什麼也有保證。」那個年齡大點的民工說道。「在別的地方,我們這些民工活得像狗一樣,住的是狗窩,吃的是狗食,那些地痞流氓打我們就像打狗一樣。說實話,有時候連狗都不如。幹上一年,到了年底,工錢從來也兌不了現,七扣八扣,根本拿不了幾個錢。只有在夏市長這兒,我們才活得像個人。夏市長專門給我們安排了住的地方,食堂每幾天就派人檢查一次。今年三四月份,整整在我們食堂吃了兩個月的飯!在嶝江,從來沒有人敢剋扣我們的工資。如果不能準時發工資,那就清清楚楚地標明時間,到時候連利息一起算。鄭書記,夏市長的好,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哪!這麼好的市長,鄭書記,你得留住他呀,可不能讓那些壞人把他趕走了!」

旁邊的另一個民工插話說,「鄭書記,你們在上面,哪個幹部好,哪個幹部賴,可能看不大清楚。我們這些打工的,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夏市長真的是個好市長呀!前年我們擴建嶝江的五一路,時間緊,工期短,三個月必須完工,我們民工全都加班加點。夏市長為了保證質量,比我們更忙,說了都沒人相信,十八公里長的大街,他每天都要走兩三個來回。三個月都顧不上理髮,身上的泥巴比我們民工還多,光襪子就磨破了七八雙,皮鞋從來都看不出啥顏色。有一天省裡的一個領導來視察,市裡讓夏中民去匯報,到了賓館,領導的秘書差點沒把他當騙子轟出來。人家說,明明就是個民工麼,怎麼敢說他是市長!上面來的人也覺得他不像個市長,可在我們民工眼裡,夏市長是天下最好的市長。共產黨的市長要是都能像夏市長這樣就好了,老百姓盼的不就是這樣的幹部嗎!鄭書記,既然我們是老鄉,那我們就給你說句心裡話。這麼好的幹部在黨裡都呆不住,那共產黨還是共產黨嗎?共產黨連一心一意給自家幹活的人都不要了,那留下的還有啥人……」

鄭治邦一言不發,一直就這麼默默地聽著。鄭治邦並不是四川人,以前曾在四川綿陽工作過幾年。他說自己是四川人,就是想聽聽這些民工的心裡話。

……

那個危重病人叫醜醜,住在最好的一個房間裡,但裡面也還有八九個人。鄭治邦走進去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全都是農民。

醜醜,鄭治邦似乎隱隱約約聽到過這個名字,但想來想去,這個醜醜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農民,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了。

此時此刻的醜丑,確實是一個危在旦夕的病人。醜醜已經瘦得不成人形,連膚色都成了黑的了。

簡直難以想像,這樣的一個危重病人,是怎樣從嶝江趕來的,又怎樣在省委的門口躺了大半天!

當鄭治邦下午聽到這個消息時,曾讓秘書給醫院打電話,一定要立刻把這個病人送進醫院,全力以赴地予以治療。而救護車趕到時,卻被這個醜醜拚死拒絕了。

據醫院的人講,醜醜的病確實非常危險,隨時都有可能死去。但醜醜就是不上救護車。醜醜說了,他要是去了醫院,就出不來了,他不想死在醫院。

鄭治邦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癌症晚期的絕症患者,他只是一個農民,跟夏中民無親無故,卻會冒著生命的危險躺在省委門口,為一個落選的幹部誓死請願。

究竟是什麼力量在支持著他這樣做?

醜醜像是昏迷過去一樣沉沉地昏睡著。聽不到他的呼吸,也看不到他胸前的起伏。輸液管子裡的點滴,也是那樣的緩慢,乾癟的軀體裡,似乎連藥液也輸不進去了。

他確確實實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鄭治邦不想讓醜醜醒過來,但旁邊的一個農民只輕輕地在醜醜耳旁說了一句,「醜醜哥,省委書記來看你了。」

醜醜就像被什麼驚醒了一樣,猛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醜醜的眼神是那樣的灰暗,渾濁,就好像在漆黑的黑夜裡吃力地尋找著亮光。

鄭治邦輕輕地俯下身來,慢慢地說道,「醜醜同志,我是省委書記鄭治邦,我代表省委,特意看你來了。」

醜醜就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那只乾枯的手使勁兒地伸了出來。

鄭治邦趕緊握住了醜醜的手,繼續說道,「醜醜同志,我們來晚了,向你道歉,請你一定原諒。」

醜醜身體枯萎了,但腦子似乎還在運轉,「……鄭書記,你真的是……鄭書記?」

「醜醜同志,你要聽話,一定要去醫院。」鄭治邦說道,「一定要接受治療,好好養病。」

醜醜干黑的臉上已經看不了任何表情,他仍然在吃力地說道,「……鄭書記,謝謝。……夏書記十天前,就要送我去醫院。我的病我清楚,到了哪兒……也是等死。……三個月前,大夫就說……我活不到一個月了。我穿上壽衣,放進棺材,都已經……好幾回了。鄭書記,我合不上眼呀……」

醜醜說到這裡,早已上氣不接下氣,沙沙的嗓音,都聽不出他在說什麼了。

鄭治邦趕忙說道,「好了,不用說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們反映的情況,我們回去後一定會認真研究,認真考慮……」

醜醜這時拚力掙扎著說道,「鄭書記,你千萬……把夏書記留下來……他不能走呀。夏書記答應我了……我那一萬九千塊錢,都被他們……騙走了。夏書記說,他一定把我的錢……追回來。鄭書記,就讓夏書記留下來吧……我們那兒的幹部,誰的話我也不信,就是夏書記的話……我信。夏書記走了,我那一家子怎麼過呀……我死了也不閉不上眼……」

醜醜喘了口氣,對身旁的人說,「……快,快把我扶起來。」

鄭治邦說,「你的身體不能亂動了,你還有什麼話,還有什麼要做的,就告訴我吧。」

醜醜氣喘吁吁地說道,「鄭書記,你讓他們把我……扶起來吧……」

鄭治邦說,「你要幹什麼,就告訴我吧,我替你做,好嗎?」

醜醜拼盡全力地說道,「鄭書記,你讓他們……把我扶起來……就讓我這個快死的人……給你磕個頭吧,為我們一家子……也為夏書記……」

……

鄭治邦從房間裡走出來時,默默地在臉上擦了一把。他發現這次擦掉的不是汗水,而是眼淚。

……

昊州市委常委會開了整整兩個小時了,仍然沒有結束。

組織部長劉景芳和幹部處處長於陽泰也參加了會議。他們是在今天上午從嶝江趕回昊州的。昨天晚上停電停水後不久,圍聚在嶝江黨代會會場的群眾,在陳正祥書記出面做了解釋和保證後,終於讓會場內的所有委員和與會人員安全離開了現場。

劉景芳和於陽泰分別把嶝江發生的情況給常委們作了匯報,而後副書記吳盈又做了一些補充。

嶝江的黨代會雖然結束了,第一次全體會議也召開了,憤怒的群眾儘管也撤離了黨代會現場,但嶝江群眾請願的規模仍然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截至到目前,雖然已經快深夜十一點了,但據嶝江剛剛反映過來的情況,目前聚集在市委市政府和夏中民公寓門口的群眾仍然有十幾萬人!

如果仍然沒有明確答覆,明天上街請願的群眾可能會更多。特別讓人擔心的是,直接來昊州,直接到省委請願的群眾也將會更多!據知情人講,甚至將會有大批的群眾直接赴京上訪!

而且據可靠消息,明天省委書記鄭治邦,常務副書記高懷謙,還有紀檢書記彭濤,以及省委組織部部長於建華將會直接到達嶝江。省委辦公廳在電話中明確表示,這是鄭治邦書記的決定,他一定要和嶝江的群眾見面,一定要當面給群眾做出答覆。

魏瑜書記給高懷謙書記已經通過多次電話,鄭書記如何給群眾答覆,首先要聽聽嶝江方面的意見。也就是說,首先要看看嶝江市委對這一事件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又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於是,魏瑜書記便緊急召開了這次市委常委會議。

魏瑜首先想聽聽大家的意見,那就是,鑒於目前的情況,對嶝江的這次黨代會究竟應該怎麼看,對夏中民本人究竟應該做出怎樣的處理。

等情況匯報完後,劉景芳首先做了發言。她認為,嶝江的這次黨代會存在嚴重問題。首先在黨代表的人選上,缺少民主,人為的因素很多;其次,據初步的瞭解調查,部分黨代表存在賄選問題;第三,在黨代會召開前,惡意誹謗、誣陷,矛頭直指夏中民的告狀材料、上訪材料,四處散佈,特別是一些根本屬於無中生有功擊夏中民的材料,竟然分發給了每個黨代表,這顯然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行為;第四,在黨代會前,有人竟然故意製造事端,在代表們中間,給夏中民本人形象造成了極為不利的影響;第五,在黨代會期間,竟有人公開活動,公開拉選票,不僅在房間的安排上,在選舉會場的座位的安排上,甚至在選舉名次的安排上,都做了精心策劃等等。所以縱觀這次黨代會,是存在嚴重問題的。所以夏中民等人的落選,是事出有因,極不正常。鑒於目前的情況,重新召開黨代會,重新確定黨代表,難度較大,時間也太長,對嶝江的穩定也難以保證。馬上組織調查組,對這次黨代會進行徹底調查,時間也一樣會很長。尤其是夏中民等人的安排沒有著落,群眾的情緒很難安撫。目前能夠迅速平息群眾情緒的舉措,只有兩個:第一,重新任命夏中民為嶝江市委副書記,只有任命了夏中民為副書記,才能保證夏中民繼續作為新一屆人代會市長候選人的資格;第二,由於夏中民已經通過了這次昊州市縣市長的公開考試選拔,昊州市委組織部也已經通過了對夏中民本人的組織考察,而且省市紀檢委聯合調查組也已經通過了對夏中民本人的審查,已經確認夏中民沒有任何違法違紀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再重新任命夏中民為市委副書記,可以破例直接繼續提名夏中民為人代會的市長候選人。只有這樣,才能迅速平息事態,嶝江的政局才能正常運轉,我們也才能騰出手來為即將召開的人代會做準備。

吳盈副書記也表示,對劉景芳的建議他們事先已經交換過意見,這樣的做法是可行的。也是符合群眾意願的,他個人也是同意的。至於夏中民在黨內的職務,可以在調查組對這次黨代會進行調查後,再酌情予以考慮。如果黨代會確實存在問題,那嶝江的市委班子肯定要進行調整。如果沒什麼大問題,也可以考慮增補。

市長華中崇對此表示了不同意見。華中崇首先問於陽泰,這樣做,符合不符合組織原則、符合不符合組織程序,有沒有這方面的組織條例,還有,在我們的組織工作中,有沒有這樣的情況和先例?

於陽泰如實回答,在現有的組織原則、組織條例和組織程序上,都沒有這樣的情況,也沒有這樣的先例,至少在全省還沒有這樣的先例。但鑒於目前情況的特殊性,可以破例申報,請示上一級組織。

魏瑜這時插話說,不需要申報,我們就是上一級組織,我們就可以決定。

華中崇則說,我並不是反對夏中民繼續做嶝江市長的候選人,我擔心的是,即使夏中民當選為嶝江市長,那他又如何開展工作?重新任命夏中民為副書記,這顯然是不現實的。因為這樣做,就等於向群眾、向所有的黨代表公開宣佈這次黨代會是不算數的。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有沒有這樣的權力?如果夏中民在不是副書記的情況下當選為市長,那他下一步又如何開展工作?他連市委委員都不是,更不是市委班子成員,他又如何研究工作,進行工作?這對嶝江的穩定和發展,對夏中民本人,是不是負責任的態度?還有,誰又能保證夏中民在即將召開的人代會上會順利當選?歷史的經驗已經告訴我們,群眾的情緒在某些時候,往往是一把雙刃劍,它很可能再次激起人代會人大代表們的逆反情緒。我們應該有這樣的考慮和準備,假如夏中民在人代會上再次落選,那群眾的情緒反映豈不是會更強烈?到了那時候,我們又能怎麼辦,又還能拿出什麼樣的舉措和辦法?

另一個市委副書記這時也表示了相同的憂慮。

魏瑜這時問華中崇,那你的意見是什麼?

華中崇沉默了一下說,我的意見同景芳部長和吳盈書記的意見不同,我覺得最穩妥的辦法還是把夏中民立刻調出嶝江,同時給群眾宣佈對黨代會暴露出來的問題進行嚴肅查處。

魏瑜說,問題是群眾能接受嗎?我們又如何給群眾交代和解釋?僅僅只是一個落選,就讓十幾萬人上了街。如果就這麼把夏中民調出嶝江,那豈不是等於火上澆油,再次擴大事態?

華中崇說,也確實存在這樣的問題,但我想,對群眾我們可以做工作,只要我們的工作做細了,做到家了,應該相信群眾是可以理解的。

魏瑜問道,那讓我們怎麼做群眾的工作?群眾不讓夏中民離開嶝江,而我們就是要把夏中民調離嶝江,南轅北轍麼!你讓大家怎麼給群眾解釋,又如何讓群眾理解?

吳盈這時說,如果這樣,誰也做不了這個工作。即使明天省委書記到了嶝江,也一樣做不了這個工作。首先對這個黨代會群眾就不答應,如果再調走夏中中,群眾更不會答應。我們硬著跟群眾來,只能把事情越搞越糟。讓我說,如果要講黨的原則,首要一條就是要講黨的宗旨。我們黨的宗旨就是絕不能脫離人民,我們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人民的根本利益。我們所有的工作,包括幹部問題,都必須從這方面考慮。

魏瑜說,對,這才是問題的實質!不管是怎樣的原則,不管是怎樣的程序,也不管是怎樣的條例,首要的一條,就是人民滿意不滿意,人民答應不答應,符合不符合人民的意願,代表不代表人民的利益。

華中崇這時說,這個我怎麼會不清楚?我擔心的是夏中民下一步的工作,還有下一步人代會的選舉。如果這個能保證,我同意吳盈書記和景芳部長的意見。

魏瑜這時對劉景芳問道,這個意見你跟陳正祥他們商量過沒有?如果我們決定繼續提名夏中民為市長候選人,能不能保證不出問題?

劉景芳回答說,正祥書記也是這樣的意見,他給我說了,只要組織決定了,他可以保證。但有一條,必須立刻對黨代會出現的問題進行嚴肅查處。

魏瑜看了看大家說,那好,我也同意,同意繼續提名夏中民為嶝江市人代會市長候選人。省委正在等待著我們的決定,如果大家再沒有其它意見,那我們現在開始表決……

……

《國家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