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棋與區委書記張強有了接觸,讓侯滄海幸福感爆棚。如果有一天能成為區委書記心腹,或者進入其法眼,在江陽區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調熊小梅到江陽是小菜一碟,甚至將熊小梅由教師編製變成行政編制都不算難事。
他再次想起了熊小梅父母。這一對老工人是以國企營業工人的視角來看待這個社會,從最低層往上看,自然是萬事都困難,因此特別想要保持住當前所獲得的一點點優勢,不敢稍稍有所改變。但是,換一個新視角,站在社會更高層面來分析問題,這對老工人夫妻的人生堅持就變得目光短淺,十分可笑。
侯滄海與區委書記親密接觸了一次,彷彿突然間得了人生和世事的頓悟,以前看不清的事情變得清晰起來。
他很想將今天的事情與遠在秦陽的女朋友能小梅分享,只可惜熊小梅沒有手機和傳呼機,家裡也沒有電話,只能靠寫信來保持聯繫。寫信是一種別有意思的古舊戀愛方式,能用信紙長時間保存住浪漫色彩,畢竟有漫長延時性,難以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在回到寢室寫信之時,在結尾表達了一個心願:「……現在傳呼機價格很便宜,春節將至,我們爭取配一個傳呼機,這樣好聯繫。另外,春節將至,我想去給張強書記拜年,可是又覺得兩人地位差距太大,貿然而去,說不定反而會誤事。親愛的小梅,你要相信我,我會在最短時間內在江陽區獲得地位,一定會將我們的事情辦好,請你相信我,給我兩年時間,你的滄海一定能成為能乘風破浪的好滄海,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另,我以前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沒有入黨,沒有加入學生會,現在看起來是一個失策,當時覺得很酷,看不起入黨和當學生會幹部的人,現在真正進入社會,才發現他們其實要比我們更成熟。我們說他們是傻瓜,其實我們才是真正的傻瓜。再另,你可以將我的情況給楊阿姨說一說,讓他轉話給熊叔,盡最大努力尋求他們的支持。」
寫完信以後,他取出信封和郵票,細收地將信封封上,貼上郵票。
完成這個有象徵性的動作以後,與區委書記下了象棋的激動心情這才慢慢平息下來。侯滄海躺在床上,腦中浮現起到黑河鎮報到的情景,想起最初分配到黑河鎮的關鍵一步,這一步是自己爭取來的,也是今天能夠與區委書記下棋的原因:
黑河鎮有不同部門,部門不同,則待遇不同。侯滄海初畢業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和分到市委辦工作的同學陳文軍聚會時,陳文軍多次強調,侯滄海這才醒悟過來。醒悟過來以後,他立刻將陳文軍的強調應用到實踐中去。
侯滄海一門心思要盡快將熊小梅調至江州,作為鎮政府普通幹部很難實現這個目標。要實現這個目標,必須迅速在單位獲得地位,而最容易受到領導關注的好單位自然就是領導身邊崗位或者組織人事等管事部門。
作為沒有任何關係的新員工,要獨自完成這個目標難度極大。侯滄海發揮了主觀能動性,沒有提前報到,而是藉著工作報到之機,有意識地多次前往鎮政府大樓,在機關大樓走上走下,仔細觀察,將整幢樓結構和功能弄得一清二楚。
如何不被分到一般業務部門,而直接成為領導身邊人,真是一件難事,初入社會的侯滄海並沒有頭緒。
第二天,碰運氣的侯滄海又來到行政樓,到二樓黨政辦去詢問一件完全可以不詢問的小事。他剛剛走到二樓時,聽到一個胖子正在發出怒吼,道:「標語,為什麼在大門口不掛一幅歡迎市領導的標語?沒有標語,就是對領導不尊重。一點點小事情沒有交代,你們就辦不好。」
掛在底樓的相片已經洩露了鎮政府領導組成情況,眼前的胖子正是最大的一條魚——鎮黨委書記楊定和。侯滄海一直在尋找打入領導身邊的機會,聽到楊定和怒吼就如鯊魚聞到血腥,豎著耳朵,睜著眼睛,尋找這渺無蹤跡的機會。
一個雙手戴著袖籠子的中年眼鏡畏畏縮縮地解釋道:「領導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來了,現在製作標語來不及了。掛在外面的兩幅標語太大,不能掛在大門口。」
楊定和根本不聽解釋,批評道:「辦法總比困難多,找紅紙,手寫標語。」
中年眼鏡為難地道:「楊主任請假了,沒有人能寫毛筆字。」
聽到這裡,侯滄海眼前一亮,在心裡歡呼:「這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機會得來全不費功夫。」他不管不顧在挺著胸大踏步地來到楊定和面前,道:「楊書記,我能寫毛筆字,讓我試一試。」
楊定和臉帶疑問,道:「你是誰?」
「我是新分來的大學生,正準備來辦報到手續。」侯滄海拿出派遣證遞到楊定和手裡,又道:「我是江州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的,毛筆字寫得還可以,可以寫標語,不會讓楊書記失望。如果寫得孬了,楊書記不滿意,我就把紙一卷,灰溜溜走掉。」
楊定和被逗樂了,道:「好吧,你試一試。」
等待中年眼鏡男裁紙時,侯滄海主動向楊定和介紹自己,還將隨身攜帶的各種獲獎證書全部擺了出來。這些證書都是江州師院頒發的,在楊定和眼裡沒有太大價值,唯獨一個江州師範學校運動會象棋冠軍的證書讓他眼前一亮,心中一動。
看到校藝術節書法比賽第一名的獲獎證書以後,楊定和對來者的書法水平也不再懷疑。事實證明江州師院的書法比賽第一名不是假貨,侯滄海寫的標語不是呆板的印刷體,而是很有味道的書法體魏碑。
寫完魏碑標語,侯滄海見楊定和挺高興,抓緊機會提出自己的想法,道:「楊書記,我想做一個毛遂自薦,可不可以?」楊定和很有興致地看著這個新來的膽大的大學生,道:「說吧。」侯滄海道:「不知我有沒有機會到辦公室給領導服務?」楊定和沒有明確表態,態度和藹地道:「讓我考慮考慮。」
這是一次成功的自我推銷,沒有任何關係的侯滄海居然在報到後順利地分到了黨政辦公室。侯滄海以新人調入黨政辦公室後,很多人都在推測他的背景,最後有人居然信誓旦旦地將侯滄海和一位市領導在一起。
今天,侯滄海陪著區委書記張強下過象棋以後,他有點醒過味來。自己能很輕鬆地調到鎮政府黨政辦公來工作,不完全是書法水平高,更和長得帥沒有半毛關係,而是江州師範學校運動會象棋冠軍的證書讓楊定和有了濃厚興趣。楊定和敏銳地意識到這項技能會贏得區委書記張強的青睞,事實也證明了這個判斷。
進入黨政辦公室是侯滄海自己爭取來的機會。從正式調入辦公室那一天起,他就穿上了西服。西服具有進入仕途的象徵意義,雖然第一件西服質量不高,是一件大眾西服,卻依然是一件西服。穿上西服後,西服演變成一根根繩索,將他性格中的自由不自由不羈天性牢牢鎖住。
次日上班,侯滄海將早就準備好的通訊打印出來,向楊定和報告以後,便前往區委辦,準備交給分管信息的區委辦副主任詹軍。詹軍以前只是世安廠子弟校一個借讀的農村子弟,被世安廠正宗子弟們瞧不起,現在成為了區委辦副主任,是領導身邊人,很重要的人,比當時瞧不起的絕大多數人都混得好。
侯滄海準備發揚曾經同校的這層關係,為自己再搭上一條向上的階梯。
來到了區委辦,找到詹軍辦公室。
與鐵梅山莊熱情相比,在辦公室的詹軍顯得相當冷淡。當侯滄海將通訊稿子遞過來之時,詹軍放下手中的筆,推了推眼鏡,道:「報信息嗎?直接送到信息科就行了,他們審過以後,自然會送到我這裡來,你不要越級送,壞規矩的。」
侯滄海本來還想和詹軍套點近乎,但是見到詹軍一幅公事公辦的表情,將原本想說的話吞進了一半進肚子,道:「詹主任,春節有空沒有,我們世安廠幾個同學想聚一聚,請你參加。」
「春節忙啊,說不清楚什麼時候有空。」詹軍又冷冷地問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侯滄海就很鬱悶地走出了詹軍辦公室。他將通訊稿交給信息科以後,開始回味在詹軍辦公室受到的冷遇:「我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和區委書記下了一次棋,就成為圈子裡的人,其實在詹軍眼裡,我啥都不是。」
在詹軍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侯滄海原本隱隱興奮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詹軍比侯滄海只不過大了二、三歲,如今侯滄海剛剛大學畢業,他就是區裡重要幹部,這個差距實在有些大。
詹軍初中畢業考入中師,中師畢業後工作。侯滄海高中畢業後考入了江州師範學院,讀了四年大學,也就是說詹軍比侯滄海多工作七年就當了區委辦副主任,算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了。
侯滄海想起了以前聽到的關於詹軍的傳聞:在六十年代末,有一個市裡的大幹部就躲在青樹村,受到過詹姓族人庇護。這個大幹部官復原職後,對青樹村多有關照。青樹村村幹部子弟就近到質量好的世安廠子弟校讀書,就是這位大領導協調的。
「詹軍這麼快就當上了區委辦副主任,肯定與那位大領導有關係。」侯滄海做出這個推斷以後,心理稍稍平衡一些。
在區委辦碰了釘子,侯滄海在街道上行走一段,眼見著要吃午飯,便給同學陳文軍打電話。
陳文軍初到市委辦,還是一個極不起眼的小角色,正在忙碌地在爬格子。接到電話後,道:「中午哪裡有時間,晚上找地方聚一聚。我等會跟陳華打電話,讓她一起出來。」
侯滄海有些吃驚,道:「你怎麼和陳華有聯繫?」
陳文軍看到主任身影出現在門口,故意換了另一種口氣,道:「好了,就這樣,按照要求辦吧。」
侯滄海和陳文軍有過默契,知道突然換口吻必然就有異常情況,他簡短應答了兩句,掛了電話。掛了電話幾分鐘,陳文軍又打了過來,道:「剛才主任經過。陳華在校宣傳部,也在負責做新聞稿,我們有業務往來。以前在學校時沒有接觸過,陳華挺有才氣,寫的稿子很老練。」
約好晚餐,侯滄海便回單位。整個下午,他時常想著為什麼陳文軍會約陳華一起來吃飯。想來想去,沒有明確答案。
下午侯滄海在辦公室重新整理黑河鎮工作制度。各種制度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四十多頁,楊定和交待了任務,要在春節前弄一個簡單點的工作制度,制度簡單點,管用就行。
楊定和上下嘴唇動一動,交待了一個看似容易的任務,侯滄海這個新人望著一頁頁制度只覺得頭大無比。他拿著制度本子來到財政所所長室。
所長馮諾道:「財務是一個單位的核心,財務制度全是區政府規定的,最好不要輕易改動。」
侯滄海數了數黑河鎮財務制度,一共六十六條,厚九頁。分為總則、預算管理、銀行存款賬戶管理、現金及銀行存款管理、賬套管理、資金收入管理、經費管理、項目資金管理、固定資產管理、財政票據管理、公務卡的使用規定、制度執行監督及違規責任和附則。
另外還有村級財務管理制度等。
馮諾業務精熟,逐條為侯滄海講解。講完之後,他將制度拿在手上不停地抖動,道:「侯滄海老弟,你覺得哪一條能刪除?」
侯滄海老老實實地道:「不能。但是,楊書記看著這麼厚的制度就煩,必須要刪除。」
馮諾笑道:「楊書記到黑河八年時間,第一年就在說這事,沒有料到這個難題交到了你的手裡,那就慢慢磨腦筋吧。」
拿著制度冊子回到了辦公室,侯滄海苦惱地在辦公室轉圈子。要想將繁雜無用的制度修改成簡單管用的制度,難度之大確實超出了菜鳥工作人員的能力。
下班以後,侯滄海正在等公交車。楊定和的小車嘎地一聲停在了身前,司機陳漢傑向他招手。侯滄海彎著腰,湊在車窗前,道:「有事?」陳漢傑道:「老闆吃飯去了,我要去接他。你到哪裡,隨便送你過去。」
侯滄海也不客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車就發了一枝煙給陳漢傑。
小車在江州城區奔馳,不一會就開出了江陽區,來到了另一個大區林山區,林山區是江州市政府所在區,今天吃飯的地點就在林山區。
來到約定的餐館,侯滄海透過車窗看到了曲線優美的陳華。
陳華提著包,站在餐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