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軍要加班,只喝了白開水。聚會結束後,匆匆回到辦公室加班。
侯滄海和陳華各自喝了兩瓶啤酒,站在市委大樓外面看著陳文軍辦公室亮起燈光,與出現在窗口的陳文軍揮手告別。
「你是打車回學院嘛?」侯滄海問道。
陳華看了看手錶,道:「時間還早,我想走回去。」她喝了啤酒以後,臉色緋紅,艷若桃花,在路燈下增添朦朧之美,格外迷人。
華燈初上,燈光射透樹葉,在街道上留下許多移動的豹紋斑點。侯滄海平視前方陸續亮起來的路燈,道:「那我陪你走回去,你進學院,我正好可以坐公交車,三站路就回黑河政府。」
陳華道:「你是住在黑河政府裡面,分了住房嗎?待遇真好。」
侯滄海解釋道:「沒有分房子,以前計生辦的庫房,算是一個套房,分給我暫住。老鼠多得很,天天在窗子邊跳來跳去。」
街道上行人漸多,有許多飲料攤子擺在路邊。攤子外面掛著滿天星,滿天星閃爍,將飲料攤子罩在光影之後。在一個咖啡館前,侯滄海隨口道:「喝一杯咖啡。」陳華道:「好啊,喝一杯。」
侯滄海只是隨口邀請,沒有料到陳華答應得十分爽快,便要了看上去還不錯的咖啡館門面的一個桌子。
自從進入大學開始,侯滄海基本上沒有和除了熊小梅以外的女生在一起單獨活動,今天與熊小梅閨蜜單獨坐在江州街道喝咖啡,這種感覺很奇怪。另一方面,也看得出陳華對回江州學院有一種潛意識的牴觸,總是找各種理由推遲回到學院。
侯滄海對於陳華有一種深深的同情。任何一個正處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都希望有一個「王子」,為了分配到好單位,陳華被迫放棄了「王子」夢,非常現實地找了一個能安排工作的家庭,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用在這裡十分恰當。
「你和小梅怎麼辦?」陳華坐在一串滿天星下面。滿天星的燈光不停閃爍,讓她的臉上有一種淡淡憂傷。
「我們運氣不好,如果張強書記晚調走,我和她的調動都辦成了,在節骨眼上,張強走了,我們的調動就被無限期擱置。算了,不說這件事,再說我就變成了祥林嫂了。」侯滄海自嘲道:「我現在天天都要上新浪網,這個網站看新聞最快。新浪的創始人是67年出生的人,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們算是同齡人,他創辦的新浪就要在美國上市,我還在為兩地分居苦惱,為賺幾百塊錢通訊員稿費沾沾自喜。真是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想起來令人憋氣。真想什麼都不管,辭職去江湖闖一闖。」
與熊小梅在一起的時候,兩人更關注現實問題。而與陳華關係不一樣,過於關注現實問題反而不太妥當,侯滄海在這種情況下能談一些脫離現實的事,這些事反而是其內心真正嚮往的事。
「互聯網是新興行業,創始人當然年輕。真正成熟的企業家都在四五十歲。我們讀的是內地的三流大學,接觸不了與互聯網有關的最新科技,天然比別人差一些。但是,條條大路通羅馬,只要堅持,肯定能成功。不管你信不信這一點,我是信的。」陳華目光在侯滄海臉上略為停留,道:「以前讀大學的時候,你只顧著下象棋和打拳,在我們寢室眼裡就是一個長不大的英俊少年,都覺得你和小梅大學畢業就會分手。沒有想到你工作以後立刻就變了一個人,迅速成熟了。小梅比我有福氣。」
侯滄海道:「和陳文軍相比,我在大學的時候確實貪玩,是個沒有長醒的小孩子。陳文軍在大一就參加學生會,我還嘲笑過他。結果他搶先一步,分到了市委,我落後一步,就成為鎮裡的田坎幹部。闖蕩江湖的事情以後再說,還得把當前的事情做好,這篇稿子對我很重要,你也幫我多出點主意。」
陳華道:「你、我和陳文軍,我們三人聯手,肯定能把這篇文章做好。」
兩人在閃爍的滿天星下面聊天,閃爍的光有時明亮有時暗淡,就如迷茫的青春。在另一個攤子上有一對中年夫妻在忙碌,從其攤子裡放著一首老歌,歌聲傳達出九十年代初期的氣息。
……
我不是神仙也懂得逍遙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風跟著用力搖
……
在這首歌風靡大街小巷時,陳華剛剛進入青春期,還多次在學校舞台表演這首歌。進入新千年後,新歌越來越多,這首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街頭。陳華聽得五味陳雜,思緒又回到了九十年代初期成長的小區城裡。
在九十年代初期,侯滄海生活在世安廠裡,也曾經聽過這首歌,卻沒有太多情緒,反而覺得有些吵鬧。等到隔壁換了一首聲音輕柔的歌,他道:「你家裡還有兄弟姐妹嗎?」
陳華道:「還有一個弟弟,到了考大學的年齡,成績一般,能考上江州學院就算不錯了。如果我弟弟沒有考到江州學院,說不定我就跳槽了,跳到政府機關,或者考研去。」
這句話明顯透露出陳華的真正心思:一直在尋找時機與冷小兵斷絕關係。
侯滄海、陳文軍和陳華見面之時一直小心翼翼地迴避了冷小兵,這是陳華的一道深不見底的傷疤,大家都在保護這道傷疤不被揭開,露出血淋淋的口子。
喝過咖啡,聊到九點半鐘,侯滄海把陳華送到了學院大門口,這才離開。
陳華低頭獨自行走在熟悉的學院大道上,正準備回單身寢室。從一株大型鴨腳木後面閃出小胖子冷小兵,冷小兵帶著滿身酒氣,道:「陳華,你和誰吃飯去了?」陳華停下腳步,道:「我和誰吃飯,是我的自由,你管得著嗎?」
冷小兵這一段時間憋了一肚子氣,今天借酒發起瘋來,道:「你忘恩負義,不靠我們家,你能留在學院,留在學院就老老實實呆在家裡,不要在外面逗貓惹狗。我剛才看到了,你和那個雜種侯滄海在一起,你老實交待,是不是和他有一腿。」
「放屁,我沒有你這麼心理陰暗。」
陳華在學院分有一間教師單身宿舍,她堅持住在宿舍,不住進冷家。她不願意和喝了酒的冷小兵爭吵,轉身就要回宿舍。
「不要走,跟我說清楚,是不是和侯滄海有一腿。」冷小兵跟在陳華後面,伸手去拉陳華胳膊。
這一段時間,冷小兵和陳華一直在進行冷戰。今天喝完酒,坐車回學院,恰好看到陳華和侯滄海並排走在街上。看到這一幕,冷小兵嫉妒心大起,恨得牙癢癢。若不是當時車上有領導,再加上侯滄海打架實在凶狠,他就要跳下去捉姦。
「放開,你太卑鄙了。」陳華用力甩開冷小兵胳膊。
冷小兵上前一步,又抓住陳華的胳膊,兩人就在昏暗的鴨腳木後面撕扯起來。冷小兵本身並不以「武力」擅長,更喜歡動腦筋耍心眼,與陳華拉扯撕打過程中,沒有佔到多大便宜。兩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不願意驚動其他人,就在茂密的鴨腳木後面咬著牙齒狠勁撕打。撕打中,冷小兵被陳華用皮鞋踢到小腿骨上,痛得忍不住抱著小腿直跳。
陳華轉身要逃跑,被痛得淚水長流的冷小兵追上來抱住,兩人扭倒在地上。
冷小兵雙手握著陳華雙手,緊緊壓在草地上。陳華畢竟是女子,力氣在撕打中消耗殆盡,無力掙扎,道:「放手,要不然我就喊了。」冷小兵道:「你喊啥子,我們夫妻打架,隨便你喊,丟的不是我一個人的醜。」陳華道:「我就喊強姦。」
她正在張口喊叫時,冷小兵俯下身,用嘴巴堵住了陳華的嘴巴。如此姿勢非常曖昧,冷小兵被打鬥激發出燒心烈火,用肩膀將陳華壓住,右手拉開對方小西褲。
陳華嘴巴被堵上,身體被壓住,不停地在地上扭來扭去。當某只手進入某個部位時,她停止了扭動,仰望滿天繁星,眼角掛著點滴淚光。
冷小兵還是如往常一般迅速結束戰鬥。
陳華用手背擦掉眼珠,臉上掛著一絲冷笑,道:「今天進步了,二十一秒。」
冷小兵瀉掉了所有火氣,翻身起來,拉起褲子。他又將陳華拉起來,聳起肩膀看著這個自己未完全征服的女人整理衣褲。
陳華滿腹心酸地往宿舍走,冷小兵灰頭灰臉跟在身上。冷小兵小腿被踢得疼痛難忍,走路一瘸一拐。
陳華進了屋,沒有讓冷小兵進門,砰地關上了房門。回到寢室,她趴在床上哭了一會,等到心情平靜以後就燒了熱水到衛生間沖洗。她分到單身宿舍不久,暫時還沒有錢買熱水器。天冷時就到學生大澡堂洗澡,偶爾也到冷小兵家裡洗浴。她脫掉衣服,發現手臂好幾處青紫,左臉有手指印。
洗浴完畢之後,她下定決心要與冷小兵分手。只是如今她的弟弟正想要報考江州師範學院,然後通過冷家的關係網留校或者安排一個好單位。想到了父親和母親蒼老無助的神情,她又猶豫起來。
猶豫只是暫時的,她分手決心甚為堅定,如今猶豫的是分手時機。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一定要拿到最好的紅利才分手,否則就是不成熟不冷靜。
熱水抹過身體,陳華想起了侯滄海,心道:「如果我遇到了侯滄海這種男人,會不會全身心投入愛一場,而不帶任何個人目的。」想了一會,她覺得熊小梅比自己幸福。
陳華思考這個問題時,侯滄海正在辦公室裡寫稿子。要寫一條能夠通過江州師範學院宣傳部傳到江州市委辦的簡報說起來容易,操作起來難度極高,關鍵是切入點,沒有好的切入點,市委辦確實很難採用這條稿子。
他想了一會,都覺得沒有好點子,就將市委書記的講話稿拿了出來,仔細閱讀。讀了一會,他發現市委書記講話稿中多次出現「新農村」三個字。他又將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讀了一遍,《報告》中強調:我們必須始終把經濟發展與人口資源環境工作緊密結合起來,統籌安排,協調推進。
市委書記所提到的「新農村」與《政府工作報告》的提法是吻合的,這正是當前的大政策,也就是題眼。
找到題眼後,侯滄海文如泉湧,一篇立意深刻、材料翔實的材料便擺在了面前。他反覆修改之後,終於將這篇八百字左右的小文章完成。完成之時,接近一點鐘。
次日早晨,侯滄海拿著經過三人合作的精心之作來到楊定和辦公室,道:「我寫了一篇簡報,想要上報。」
按照組織制度,凡是上行文皆要楊定和簽字,這是常規。楊定和還以為就是尋常文章,隨意地拿起來看了一眼,精神一下就集中起來。讀完之後,楊定和將文章放下,取下眼鏡,道:「文章不錯,立意高,材料實,文字精練,可是黑河在走背運,剛剛被督查通報,又在考評中得倒數第一,這篇文章不合適宜,估計區委辦也不會發。」
侯滄海道:「區委辦不發,市委辦可以發。」
楊定和道:「市委辦的稿子都來源於區委辦,你不能越級發。」
侯滄海道:「我想以江州師範學院的名義發簡報,再由他們報市委辦。」
楊定和低頭又讀了一遍稿子,道:「能發嗎?」
侯滄海道:「我有個同班同學在市委辦工作,還有一位同學在江州學院宣傳部,通過這個渠道,肯定能按照正常程序將稿子送到市委辦,至於能不能用,則由市委辦領導把關。」
楊定和將頭靠在椅子上,沒有表態。他自然明白侯滄海這樣做的意思,可是與上級部門暗中較勁並非上策,這讓他頗為躊躇。轉念又想道:「我都是要滿五十歲的人了,又當不了區級領導,何必畏手畏腳,任人拿捏。而且侯滄海選的角度巧,是以江州師範學院名義發出的簡報,與我們沒有直接關係。」
楊定和最終同意了侯滄海的想法,道:「既然是由江州學院發稿子,文章角度還要稍稍調整,多寫幾句江州學院參與情況。改好之後,再拿給我看。」
十點不到,文稿確定了下來。
侯滄海在辦公室給陳華打電話,結果辦公室電話無人接聽。他想到陳華有一個傳呼機,又打了傳呼,然後在辦公室等待回音。過了半個多小時,才接到電話,從來電顯示來看,並非江州學院辦公室宣傳部電話。
侯滄海道:「剛才給你辦公室打電話,無人接近。稿子寫完了,我給你送過來。」
「你明天送過來,今天我有事要出去。」陳華臉上留有幾根手指印,晚上不明顯,早上起來有些烏青,因此請了個病假。她戴著墨鏡,在公共磁卡電話上給侯滄海回電。
侯滄海道:「什麼病,聽起來有氣無力。」
陳華道:「感冒,要傳染人,你今天不用來,明天過來吧。」
掛斷電話,傳呼機又叫了起來,仍然是冷小兵打過來的。陳華不想理睬他,這次直接就將傳呼關掉。
第二天,侯滄海拿著稿子來到了江州學院宣傳部,順便還提來一個大西瓜,進門就笑道:「這是青樹村產的早熟品種,地校聯合,請品嚐,味道很不錯。」
陳華獨自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戴著大墨鏡,臉上塗著厚厚的粉。
侯滄海總覺得陳華臉上有些怪異,禁不住盯著多看了幾眼,道:「小梅說你最不喜歡化妝,今天有重要接待嗎?」
陳華眼淚水滾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