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軍和鮑大有關係密切,知道鮑大有早對楊定和深為不滿,不滿原因和兩年前的一起工程有關係。
黑河鎮與江陽新區距離非常接近,是未來新區主要擴展地。正因為此,黑河鎮基礎設施建設力度非常大,有大量工程在黑河鎮開工。
楊定和作為黨委書記握有相當大的決策權,也成為商家追逐的對象。其中一項鄉鎮管網建設工程引來激烈競爭,眾多商家各顯神通,找到關鍵人物為自己站台。鮑大有是區委常委、區委辦公室主任,是江陽區權力的核心人物之一。為了幫朋友拿到管網建設工程,鮑大有專門請楊定和吃過一次飯,原本以為憑自己的面子和兩人關係,拿下管網工程不在話下。誰知最後此項工程被來自江州市的一家公司奪走。
公司老總陳躍武是江州有名企業家,頗有背景,與鮑大有也有幾面之交。
此事之後,儘管楊定和特意做過解釋,鮑大有表面上對此事持無所謂的態度,暗自記下一筆賬。以前楊定和是區委書記張強的絕對親信,他發作不得。如今各方形勢發生了明顯變化,此一時彼一時,鮑大有慢慢開始算以前的舊賬。
詹軍一直擔任鮑大有副手,對其心思深為瞭解,因此迅速改變了對楊定和的友好態度。
楊定和是基層經驗十分豐富的黨委書記,窺一葉而知秋,從這件小事已經嗅到了不太好的風向。若是在一年前,不用自己找上門來,詹軍只要發現有黑河鎮的負面消息,第一,肯定是打電話聯繫,告之遇到什麼問題;第二就是盡量壓住,絕不會讓負面消息傳遞到區委書記張強面前;第三若是壓不住,也會盡可能做解釋工作。
這一次環境整治,黑河鎮工作已經非常主動,仍然被督查通報,這裡面必定有問題。而問題的根源還是在鮑大有身上,十有八九是管網工程引起的後遺症。
「我都要滿五十歲了,仕途就這麼回事,干到五十二歲也就退居二線,不管這些屌事。」小車回到黑河鎮時,楊定和把那口氣嚥了下去,開始自我安慰。自我安慰只是自我安慰,他還未滿五十歲,還想趁著黃金年齡在黑河鎮描繪屬於自己的藍圖。
侯滄海年輕,想法更加積極主動一些。只不過他位置低,根本無法參加神仙們的鬥法,站在一旁白白著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叮囑新上任的環衛站長,這一段時間要把工作抓緊點,絕對不能再被明察暗訪到問題。環衛站是新成立單位,可謂一窮二白,為了解決環衛站的困難,侯滄海親自出馬幫助環衛站協調鎮財政資金。
城鄉環境衛生綜合整治是新任區委書記李永強砍出的第一板斧,各部門相當重視。分管副區長管志牽頭,成立了城鄉環境衛生綜合整治片區評分組。城郊組由城關鎮、黑河鎮等靠近城郊的七個鄉鎮組成,由區委督查室、區政府督查室、人大和政協兩個工委、環保、市政、規劃、建設等部門組織專家進行現場打分,每一組前三名重獎,後面名次不獎不罰,但是成績排名要報給區委區政府領導。
拿到這個通知,侯滄海腦門就開始搖頭。雖然工作時間不長,但是他對各類現場評比頗有為頭痛了,特別是年底時,各類評比、考核紛至沓來,光是接待就會花費不少,也要消耗掉很多精力。
正在辦公室與杜靈蘊討論即將到來的環衛評比,辦公桌上電話響了起來。拿起電話,傳來楊定和的聲音:「到辦公室來。」
侯滄海趕緊來了楊定和辦公室。他見楊定和辦公室房門虛掩,輕輕敲了兩下,這才推門而入。
鎮長劉奮鬥坐在楊定和辦公桌對面,桌上放了一張紙。他留著一個小平頭,臉上肌肉緊繃著,仍然保留著幾分軍人模樣。見侯滄海進來,微微點頭,吐了一個煙圈。
侯滄海知道自己的位置和作用,進門後坐在旁邊沙發上,拿出記錄本。
劉奮鬥道:「這是通過內線拿到的考評組名單,聽說有的鎮街已經開始活動,分別給考評組參加人打招呼做工作,還請客吃飯送紅包。新書記上任,大家都希望留下好印象,自然不希望排名墊底。」
楊定和道:「現在風氣啊,做正事不行,搞得歪門小道一個比一個行。」
「楊書記,上一次王家院子的事,我們就挨了磚頭,這次不想點辦法,又得挨磚頭。我建議分頭行動,楊書記去協調委辦和府辦,我去找市政、規劃和環保的關係戶,建設口就由林鋒去,他平時長期跟建設口接觸。」劉奮鬥又道:「關係戶太多,吃吃喝喝麻煩,我們直接送大紅包,簡單,直接,算起來還便宜一些。」
楊定和想了一會,道:「黑河鎮最近的整治工作有目共睹,明顯比周邊幾家要強,我就不信會被打到最後一名,第一名我們不要去爭,保持個中游水平就差不多了。」
他又對侯滄海道:「鎮裡面成立一個環境整治檢查組,讓王主席掛帥,每天到各個點上督促,絕對不能掉鏈子。昨天市政局被嚇出一通冷汗,在趙家橋附近有一段半乾涸的河道,一個環衛工人在橋下將樹葉和垃圾堆在一起,點把火燒了,煙霧馬上就起來了。這個環衛工人運氣太背,剛把火燒起,李書記的車就開了過來。他下車,看到橋下燒垃圾,打電話把市政局老鄧狠批了一頓,要求老鄧好好整頓隊伍,徹查此事,做出處理。最後環衛工人被解除合同,老鄧寫檢查。」
劉奮鬥拿著那張「情報」甩了甩,拉長聲音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風氣變了,老實做事不一定討到好。」
楊定和當了多年黑河鎮黨委書記,胸中自有一股傲氣和自信,道:「不去做工作,正數第一肯定拿不到。但是,憑著黑河實實在在的工作,我就不信會拿倒數第一。」
侯滄海小心翼翼地建議道:「我有一個想法,能不能到抽到的點上,準備點礦泉水,發點煙。」
楊定和否定道:「工作就是工作,我們不要搞得變了味。」
書記下了決心,定下調子,鎮長劉奮鬥就不再多說,離開辦公室去安排具體工作。
侯滄海回到辦公室,立刻草擬了人大主席王成綱掛帥環境整治檢查組的文件。文件很快寫好,交由杜靈蘊按程序運轉。他正從杜靈蘊辦公室出來,就見到背著手的王成綱,趕緊又將王主席請到了楊定和辦公室。
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三天後,考評組來到。楊定和和劉奮鬥親自參加接待,每到一個點上,由楊定和陪著分管副區長管志說話,劉奮鬥和分管副鎮長林鋒帶著考評組現場查看。考評組每個成員都有一個文件夾,來到現場後就在文件夾上寫寫畫畫。
文件夾有一個檢查表,列了很多檢查項目,發現有一項未達標,就在檢查項目後面劃勾。侯滄海陪同考評組到點上檢查時,利用身高優勢,偷偷看了好幾個考評組成員劃勾的情況。儘管黑河鎮做工作算得非常認真了,可是畢竟是農村和城郊結合部,硬件條件不足,真要嚴格打表來劃勾,問題也很多。
比如路邊溝無積水這一條,檢查點的路邊溝有很多地方沒有硬化,難免會有積水。一般情況下只要積水不嚴重,長度不超過三米就算過關。可是考評組嚴守標準,只要有積水,那怕積水長度在一米之內,也說明有積水。
再比如「農戶住宅周邊衛生進行清理,徹底整治私搭亂建、糞土亂堆、畜禽散養」這一條,尺度就可以放得寬,也可以收緊,全憑考評組成員的自由心證。
侯滄海看到考評組在不停地劃勾,心一下就繃得緊緊的。
在元旦頭一天,考評組結果正式出籠,讓楊定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黑河鎮居然真成為倒數第一名。
這些年來,黑河鎮長期承包著各種先進,就算偶爾沒有得到先進,也絕對不會掉入末流。多年來的成績讓楊定和產生了一種自信和錯覺。今天這種倒數第一名的名次完全是破天荒。拿到這個結果,一向沉穩的楊定和終於發了火,用力拍了桌子。
侯滄海參加工作以來,基本上都跟在楊定和身邊,在他的印象中,楊定和總是一幅泰山崩於前而不慌張的神情,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楊定和發火。發火從某種意義是失態,失態代表著對形勢把握出現偏差。
失態歸失態,考評組代表的是區委區政府,出來的結果就算實質上不公平,從程序上卻是公平的。楊定和明知道考評結果沒有反映實際情況,也沒有任何理由推翻考評組的結論。他一個人蹲在廁所裡,腦子裡回想起劉奮鬥拉得很長的聲音「此一時彼一時」,想起當前自己不明朗的前景,心情灰暗起來。
侯滄海作為辦公室副主任,明顯感到了微妙變化,以前黑河鎮在重要場合發言的次數很多,寫發言稿是一件苦差,今年發言稿數量至少降了一半。作為辦公室副主任,少寫發言稿自然是高興的事情,作為深深融入了黑河鎮的機關幹部,他對於黑河這顆璀璨之星慢慢暗淡感到心憂,似圖想要為黑河鎮做些什麼,無奈人微言輕,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辦公室翻閱文件時,侯滄海看到了市委下發的簡報,猛地拍了腦袋,自語道:「我太傻了,明明有現成渠道不知道使用。既然區委辦覺得黑河環衛做得不好,我就讓市委辦出簡報來表揚。」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侯滄海來到了黑河鎮以後,受到楊定和書記頗多照顧,如今楊定和書記遇上這種倒霉事情,侯滄海感覺有一種義不容辭職的責任。
他想到辦法以後,先給陳華打去電話。
陳華所在辦公室有兩個人。陳華對面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幹部,平時負責編校內的一份內刊。她聽到電話鈴聲,道:「又是冷小兵吧,這個冷小兵硬是慇勤,一天至少要打個十七八個電話。」
陳華對冷小兵的電話早就煩得透頂,又不便在外人面前把真實心情表露出來,道:「不是,是一個陌生電話,不知找誰。」她放開捂著的話筒,道:「您好,江州學院宣傳部,請問您找誰?」
侯滄海笑道:「我是侯滄海,大學確實不一樣,接電話用語十分規範。在我們鄉鎮,接到電話都是大聲武氣地說你找哪個,根本沒有禮貌用語。」
閒聊了兩三句,侯滄海道:「上次和陳文軍見面,談到使用稿子的事情,我現在還真想在市委簡報中上一篇稿子,具體內容見面談,請你和陳文軍出出主意。」
陳華豪爽地道:「沒有問題,關鍵是看陳文軍需要什麼稿件。」
侯滄海道:「你今天有空沒有,如果你有空,我再去約陳文軍。」
陳華用眼角餘光瞧了一眼對面辦公桌,用簡略的詞語道:「關鍵是看他,我沒有問題。」
侯滄海道:「那我馬上跟陳文軍聯繫,如果他有空,我們抽時間見一面,位置定在市政府旁邊的一家火鍋館,我去訂一個雅間。」
和陳文軍聯繫的時候,陳文軍正忙得焦頭爛額,最初還有些不想出來吃飯,聽說陳華也要來,這才爽快答應,道:「晚上不能喝酒,吃完飯,我還得加班,今天又得睡在辦公室了。」
下班以後,三人在小火鍋館見面。陳華這次穿了一件淡黃色小西服套裝,腰肢纖細,前突後翹,將傲人身材顯示無疑。侯滄海再次在心中懺悔:「為什麼每次見到陳華我都會想入非非,總是禁不住看她的身材突出部,我是有老婆的男人,老婆和陳華還是閨蜜,一定要管住眼睛,不能看不該看的地方。若是被陳華發現我在偷窺,那才真是無地自容。」
在火鍋的香味和淡淡白霧中,三個初出校門的年輕人品味美食,互訴工作以來的喜怒哀樂。
侯滄海講了發生在黑河的事情,直接提出想法,道:「我想在市委這邊發一篇簡報,從另一個角度給黑河鎮正名,陳文軍有什麼建議?」
陳文軍道:「要上市委簡報很難,必須是典型事例,有推廣和參考價值,你們搞個衛生要想上簡報,難度太大。」
侯滄海道:「我來之前考慮過這一點,就從創衛角度來講,江州市今年創衛,江陽區是重點區,所以才抓得這樣緊,這應該是一個點。」
陳文軍道:「創衛角度倒也行,但是由江州學院轉過來,似乎又靠不上邊。」
侯滄海道:「這一點我也想過,黑河這次大掃除範圍很寬,把江州師範學院後牆的陳年老垃圾全部運走了,這一帶是衛生死角,地盤是屬於黑河鎮,但是直接影響的是江州師範學院,我們搞整治的時候,江州師範的校報採訪過。」
陳華道:「我有印象,上周發過這篇文章。」
陳文軍想了想,道:「點子不錯,但是我還得申明,最後能不能用還得主任說了算,我只是具體做事的。」
侯滄海舉起酒杯,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要盡力了,實在發不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能搬起石頭打天。」
喝了幾本,陳文軍道:「你為什麼和詹軍關係搞得這樣僵,我和他接觸挺多,這人很謙虛,能力也強。」
侯滄海道:「一言難盡,我是想搞好關係,可是總是走不到一條道上。」
陳華接口道:「你是在市委辦,位置不一樣。媚上而傲下,這是人的劣根性。」
陳文軍眼睛有意地意總是落在陳華臉上,聽到此語,舉杯道:「陳華看問題很深刻,為了這個深刻乾一杯。」喝了酒,他又對侯滄海道:「李永強的秘書叫鄭強,以前我很關照他,抽時間我叫他出來吃個飯,滄海也來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