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像話了。」熊小梅進屋說了一句,見到周水平和吳建軍後,又忍住氣,道:「小炒材料沒有備齊,同學們正需要,沒有肉了。同學們都在外面鬧,亂成一團。」
侯滄海給周水平和吳建軍打了聲招呼,前往後廚,處理此事。在走向後廚門口時,侯滄海特意對脾氣急躁的熊小梅道:「等會我來處理,你暫時別插手,如果我們弄僵了,你可以緩衝。」
熊小梅道:「算了,我到前窗,安撫學生。」
後廚,小林在灶前默默地站著。一塊小黑板上貼了七八張單子,每一張單子就是一份小炒,上面有胡一紅寫上的小炒種類。如今單子還多,材料卻沒有了。
「怎麼沒有給小炒留肉?很多同學等著小炒。」侯滄海來到郭加林身邊,輕言細語地問道。
郭加林取下頭頂白帽子,道:「全部被斬成肉丸,明天要推出一款新品,炸肉丸,類似於咕嚕肉,同學們應該很歡迎。」
「肉一點都沒有剩?每天小炒用肉都差不多,應該留下來。」
郭加林輕飄飄地道:「冰櫃裡有肉,小炒要多少,可以自己解凍。我得安排明天大食堂和小廳,哪裡管得了小炒。」
陳東見侯滄海沒有笑意,急忙打起圓場,道:「今天大鍋菜賣得最好,補炒了三次,所有肉都用完了。」
侯滄海走到前窗和後廚的通道口,看了一眼小炒前排著的人群,招手將胡一紅叫過來,道:「你把錢退了,就給同學們說,生意太好,材料不夠了。」
安排了胡一紅,侯滄海順便控制了情緒,回到後廚,道:「不管是小廳、大鍋還是小鍋,你都得統籌安排。不應該發生這種事情。」
郭加林抽了一口煙,將剩下的煙屁股在牆壁上摁滅,道:「表哥,如今小廳生意做起來了,兩千塊錢確實少了。要想馬兒跑,就得給馬吃草。大家出來做事,就得賺錢,是不是?」
一食堂開業不到一個月,沒有發工資,米、面、油、煤炭等大宗材料款未付,到底每月能賺多少錢還是一個未知數。侯滄海淡淡地道:「一食堂才開始營業,一個月不到,你的心太急。」
郭加林道:「以後小炒我不管,需要多少料,讓侯師傅直接給小林配。」
侯滄海原本有意培養小林成為脫離郭系的廚師,當郭加林再次說起此事後,順水推舟地道:「既然你不想管,那就算了,以後小炒單獨進貨。」
熊小梅這時也走進後廚,幾次想要說話,又忍住。
與郭加林談完,侯滄海和熊小梅走出後廚。侯滄海安排道:「小林手藝不錯,為人老實,你等會去安撫他,我見到他神情狀態不太好。」
侯滄海又提了一箱啤酒回到小廳。進屋後,他舉起啤酒杯,提議道:「祝建軍當醫藥代表順利,賺大錢。」
吳建軍舉起杯,道:「這幾年我算是白混了,如今都是奔向三十的人,還是一事無成,沒有老婆,沒有房子,沒有存款,還借了一屁股債。我發誓,這次到南州一定要混出名堂,混不出名堂決不回來。」
周水平道:「我們三兄弟是世安廠的,世安廠有底蘊,我們前進道路雖然曲折一點,最後肯定都會成功,對此我堅信不疑。」
碰了幾杯酒,侯滄海問:「小廳的菜怎麼樣?」
周水平道:「你這個廚師是從哪裡請來的,我感覺不太符合我們本地口味,菜裡用糖重了些,辣椒和花椒放少了些。這有點像賓館的味道,和我想像中的江湖菜不一樣。在一食堂這種地方,最對的味道是江湖菜。」
侯滄海豎起了大拇指,道:「你的感覺是對的,主廚是我表弟,出道很早,一直在廣東那邊,最近才回來。他有幾道招牌菜,比如臭鱖魚和剁椒魚頭,都很受歡迎。只是今天沒有料了,改天請你們品嚐。」
周水平道:「我們本地人都是土鱉,還自認為我們的味道天下第一,不太願意接受其他地方的味道。你要想把小廳開好,必須要恢復本地口味。」
侯滄海接受了這個建議。
三人喝酒的時候,熊小梅將一百和五十的大錢收了,提著四個錢箱來到小廳。侯滄海將零錢放入庫房時,熊小梅主動陪著周水平和吳建軍喝了幾杯。作為生意人,她知道周水平的重要性,因此放下不快,滿臉笑容。
接近九點,四人離開電科院一食堂,周水平開著小車將侯滄海和熊小梅夫妻送到了樓下。
四人喝了兩件啤酒,除了需要保持清醒的周水平以外,侯滄海和吳建軍都有些酒意。侯滄海拍著吳建國肩膀,道:「我很羨慕你,能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我早就不想在單位呆了,只是有了家庭,身不由己。」
吳建軍情緒很激動,道:「我是被逼得沒有辦法,只能到外面去闖世界,你有家有業,不要學我。」
侯滄海道:「我遲早有一天要出來,如果沒有飯吃,我來投奔你和楊兵。」
吳建軍道:「你當官當得好好的,又做著生意,永遠不可能投奔我和楊兵。」
侯滄海道:「那不一定。」
吳建軍道:「絕不可能,我們來打賭。」
兩人都有酒意,站一起囉嗦地講個不停,直到周水平在車上按喇叭,吳建軍才上車。發動機響起,車燈將水泥地照得雪亮,吳建軍從副駕駛位置探出頭來,道:「我走了,闖江湖去了,不弄出名堂,老子不回來。」
送走客人,侯滄海和熊小梅到黑河中學操場散步,散步時聊天重點是郭加林。郭加林技術確實出色,在他的帶動下,生意很有起色。只是他脾氣確實不好,而且對金錢要求過於強烈。如何用好郭加林又不至於讓他喧賓奪主,成為侯滄海和熊小梅討論的重要話題。
「對了,還有一事沒有問你,小林怎麼樣?」
「我找他的時候,他提出不幹了。原因很簡單,他在廚房長期被郭加林罵,幹得不順心。」
「我們得防備一手,不能讓郭加林全部掌控了廚房。王駝背、李大壯、侯金玉、小林,這四人是我們自己的班底,其他的都跟著郭加林跑。你要暗自對他們四人特殊照顧。」
由於有共同生意,有了要一起對付的對手,侯滄海和熊小梅同仇敵愾,心心相印,散步時十指相扣,有了初戀時的恩愛。
次日七點半,侯滄海離開一食堂。由於每天收入不錯,他沒有再坐公共汽車,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江陽區委。坐公共汽車要轉兩次車,至少要花四十分鐘,坐出租車則只需要十分鐘。因此,他在今天是第一個來到辦公室,做完辦公室衛生以後,他打開辦公室電腦,進入清風棋苑。
自從做食堂以來,他很少進入清風棋苑。進入清風棋苑後,他居然發現不少老朋友在線,很是高興。無影宗也在清風棋宛,見到快刀手上線,主動上前打招呼道:「嘿,快刀手,很久沒有上來了。」
侯滄海道:「趁著還沒有上班,趕緊下一局。」
無影宗發了一個笑臉,道:「這點時間,你攻不破我的防線。」
交流一番,兩人交戰。戰局和前幾次一樣,快刀手發動凌厲攻勢,卻被無影宗頑強地防守住。果然,到了上班時間,仍然沒有下完。雖然沒有將這局棋下完,侯滄海仍然覺得十分過癮。約定明天早上下棋時間後,他依依不捨地關掉了清風棋苑。
到了十點,吳建軍電話打了過來。
侯滄海趕緊下了樓,在辦公樓下與吳建軍見面,道:「有啥事,這麼急?」
吳建軍神情有幾分尷尬,道:「侯子,你最近手裡方不方便。前一段東整西搞,沒有賺到錢,這次到南州實在不好向父母開口,如果你手裡方便,借我五千。我借過水平的錢,沒有還,確實不好再向他借了。昨天熊小梅在場,我沒有辦法開口。」
侯滄海做生意時經歷過多次找人借錢的尷尬,完全理解吳建軍現在的處境,道:「你不早說,我們到黑河寢室去拿。」
兩人坐了出租車回到黑河寢室。
侯滄海到臥室裡打開皮箱,取出五千出來,用皮筋捆好,交給吳建軍。家裡所有錢都放在皮箱裡,伙食團是一個盒子,其他錢是另一個盒子。但是,進了皮箱,就是兩個人共有的錢,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些錢都是由於做伙食團換來的,否則肯定存不下來。
晚上來到電科院,看著在前窗忙碌的妻子,侯滄海想起借出去的五千元錢,不由得心生內疚。這五千塊錢是一份菜一份肉換來的,每塊錢都浸著汗水。但是,他和吳建軍是開襠褲朋友,吳建軍有困難,他無論如何也得借這筆錢。這是男人的原則問題。
回到家,散步後,侯滄海小心翼翼提起吳建軍借錢之事。
熊小梅打開錢箱,果然發現少了錢。她沒有說話,坐在茶几前,沉默地開始清理今天的營業收入。
侯滄海又道:「這五千塊錢算我單獨借的,以後收到的通信費,我慢慢補上去。」
熊小梅這才開口說話,道:「以前沒有做生意的時候,我花錢很大方。現在做了生意,天天起早摸黑,才知道賺錢辛苦。伙食團一份肉的利潤不到一塊錢,五千塊錢,就要賣五千份肉。我們借了錢,肯定是要還的。吳建軍借了五千塊,是肉包子打狗,恐怕沒有還的希望。你寫文章的通信費,本來就沒有幾個,就算有,也是我們兩人的,這樣補起來有什麼意義。」
這是一句大實話,卻是刺耳的大實話。越是實話,越是刺激人,讓侯滄海火氣騰騰地升了起來。即將要竄到胸口時,他想起女友的辛勞,所有火氣便煙消雲散。
侯滄海倒了一杯咖啡,擺在熊小梅旁邊,然後坐在一旁數錢,解釋道:「建軍確實是沒有辦法了,這才找我開口。我們是從小穿開襠褲的朋友,他是第一次開口。而且,周水平在前一段時間將所有積蓄都借給了自己和建軍,此時建軍遇到困難,我於情於理都得出手。否則,不僅會被建軍和水平看不起,以後朋友都沒得做。」
熊小梅繼續數錢。
過了良久,她委屈地道:「你要借錢,總得給我說一聲。我難道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嗎?你這樣先斬後奏,是對我的不信任。」
侯滄海坐在一旁,不說話。
如果侯滄海激烈反駁,說不定熊小梅還痛快一些。她見到他的模樣,心軟了,道:「你別慪氣了,我就是想起五千份炒肉的利潤就心疼,是真的心疼。以前在學校工作的時候,每月領工資,少是少點,沒有想到賺錢的辛苦。現在每花出去一塊錢,都覺得是損失了一份炒肉。」
侯滄海道:「建軍找我借錢的時候,我腦子裡就想起我找別人借錢的樣子,都是那樣可憐巴巴的。以後我們要多賺錢,不過這種經常找人借錢的日子。」
熊小梅道:「我們做得這麼辛苦,就是為了實現財務自由。累得冒火時,想起沒有錢的苦日子,於是又有了賺錢的動力。」
夜間,等妻子睡著以後,侯滄海坐在床前看著妻子在睡夢中仍然繃緊的神情,心有複雜滋味。
早上六點鐘,鬧鐘準時響起。熊小梅翻身而起,穿著拖鞋「踢踏、踢踏」去衛生間。洗漱完畢回來,見老公起床坐在床邊,道:「早餐你別去了,去了也沒有什麼用處。你早點到單位,賺表現給領導看,早點陞官。」
侯滄海道:「老婆,你說話怎麼變得這樣直接,能不能委婉一些?比如,早餐現在穩定了,你用不著跑來跑去,太辛苦了。」
熊小梅道:「天天都要跟伙食團的粗人較量,還要和送貨的人討價還價,還要對付一大群自以為是的學生,我要溫柔點,啥事都擱不平。」
侯滄海道:「那就盡量把工作和家庭分開,不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到家裡。」
熊小梅道:「我盡量吧。」
出門時,侯滄海還是和熊小梅一起到一食堂。
一食堂就如一隻從沉睡中醒來的怪獸,後廚有兩個大灶,大灶上各有十幾格鋁制蒸籠,冒著騰騰熱氣。
小林、胡一紅、姜大軍、金勇等紅案廚師、墩子和服務人員都坐在案板前,繼續包包子,包好一個,就放在空蒸格裡。
杜高武和王駝背各自站在屬於自己的蒸籠前,外面前窗賣得差不多時,輪流將蒸熟的包子和饅頭端到前窗。
侯滄海在廚房裡轉了一圈,沒有見到郭加林、陳東和杜玉榮。郭加林和陳東是紅案廚師,早餐不起來說得過去,但是,杜玉榮是服務員的領班,早上不過來工作確實說不過去。
七點半,侯滄海準備離開時,到前窗與熊小梅道個別。熊小梅道:「你觀察一下蒸籠,看有什麼發現沒有?」
前窗有四個窗口同時開賣,左側窗口有四個蒸籠,裡面還有很多包子和饅頭,右側窗口有兩個蒸籠,幾乎全賣光了。胡一紅站在前窗和後廚之間的過道口喊:「王師傅,你那邊的來兩籠。」
王駝背抱著冒著熱氣騰騰蒸汽的蒸籠來到前窗,放在了屬於自己的位置前,走回後廚時,很驕傲地朝著杜高武的窗台揚起了頭。
按照侯滄海、熊小梅制定的規則,左側窗口賣杜高武的饅頭和包子,右側窗口賣王駝背的饅頭和包子。之所以制定這個規則,一方面是杜高武和王駝背見面後就互相不服,一個說對方是咬卵匠,一個說對方是胎神;另一方面侯滄海和熊小梅也想看一看大家的水平,做到心中有數,免得把兩個人的包子饅頭混在一起,出了責任事故誰都不會承認。
從現在情況看,當時決定是正確的。經過了短時間對比,學生們已經用實際行動支持王駝背,也就說明,王駝背的產品在短時間內與杜高武的產品形成的明顯區別,讓同學們都猜到了原因。
對於這個反應速度,侯滄海頗為吃驚。紙上得來終覺淺,沒有實踐經驗,根本無法知道學生們對菜品的反應速度如此之快。
坐著出租車來到單位,快速打掃了衛生。
打開電腦,無影宗在線,發出了挑戰的紅花。
這一局仍然沒有分出勝負就到了上班時間,兩人約定明天早上繼續再戰。
關掉電腦,張小蘭打了個哈欠,又準備上床睡覺。室友調笑道:「小蘭,你下棋的癮真大,莫非,是和帥哥在下棋。」張小蘭道:「不知道是不是帥哥,也有可能是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