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熊小琴

十一月,寒風又起,吹得江州大街小巷行人稀少。

當侯滄海陪著父母前往省城南州之時,熊小琴來到了江州。

熊小琴長年來往於南州和秦州,很少到江州。她對江州印象其實挺好,覺得這個城市乾淨漂亮,人文氣息比起秦州濃一些,經濟也更有活力。而熊恆遠提到江州時,總是加上一個「破」字,這個「破」字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表達出他對於小女兒辭職後離開秦州的憤恨。

坐著出租車來到電科院一食堂時,正是晚餐高峰時期,學生密如螞蟻。熊小琴順著打飯的人群很順利找到一食堂。在她想像中,一食堂應該和以前工廠那種黑乎乎的廚房接近,沒有料到妹妹承包的一食堂頗為現代化,食堂裡學生排成長龍,空氣中滿滿都是飯菜香味。

妹妹熊小梅在前窗專心賣飯。

近一年時間沒有見面,與當教師時期相比,熊小梅身上那種教師特有的氣質被消磨殆盡,變得接近於自己公司那些員工。

熊小琴不禁感歎環境對人的迅速改造。她在大廳站了一會,沒有與妹妹打招呼,走出了一食堂。

電科院這些年招生勢頭非常不錯,學生招得多,學校因而生機勃勃。熊小琴沿著大廳門口公路向上而行,先後經過二食堂和三食堂,又來到運動場和實驗樓,轉了一個大圈子,再跟著學生們的腳步,從圓供狀小門回到一食堂。這一圈走下來,接近花了四十分鐘。

實地看過電科院環境以後,她站在一食堂門口,打通家裡電話,「媽,我在妹妹承包的伙食團。比我想像中要好,電科院雖然是民辦學校,但是學生很多。一食堂至少有幾百個座位,生意不錯,應該能賺錢。」

楊中芳道:「你妹沒有做過生意,沒有經驗,你要到伙食團多看看,給她提點意見,免得沒有經驗,又要吃虧。」

熊小琴道:「給我感覺還不錯,管理得井井有條。但是到底內情怎麼樣,我晚上和她詳細聊一聊。侯滄海調到政法委,比在鎮裡還得好得多。他們能承包這麼大一個伙食團,我想應該還是靠政法委的關係。」

等到學生漸漸少了,熊小梅才發現坐在大堂的姐姐。她獨自一人來到江州,經歷了一次失敗的生意,一食堂在艱難中走上走軌,這裡面有許多心酸故事,平時除了和侯滄海能說說以外,只能悶在心裡。見到姐姐,熊小梅鼻子猛地一酸,眼淚就要往外湧。她趕緊借擦汗的動作將眼淚擦掉,走出前窗。

來到姐姐身邊,熊小梅頗有近鄉情更怯的感覺,道:「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熊小琴道:「我來了有一陣子,還在外面走了一圈。廚房挺大的,能賺錢嗎?」

「我帶你參觀。」熊小梅自豪地帶著姐姐參觀屬於自己的地盤。

郭加林將腦袋上的白帽子取了下來,坐在後廚抽煙。從出道以來,他一直在南方工作,對故鄉相當陌生。他之所以願意從南方回到江州,主要原因是為了即將讀書的兒子。他準備在伙食團過渡一段時間,適應了江州環境,再尋找更好的賺錢路子。

他抽著煙,盤算著每天的營業額,一個想法在腦中越來越成形:熊小梅和侯滄海都不是餐飲行業的人,對廚房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完全要靠自己撐起整個廚房。自己的收入和貢獻相比完全不成正比。如今大城市流行包廚房,他可以將整個後廚完全包下來,甚至還可以將採購都包下來。這樣做是雙贏,侯滄海和熊小梅只需要抓一下前窗工作,穩當賺錢,還不用現在這樣費心費力。當然,自己也可以多賺一些錢,為開自己的店打好基礎。

正在想著,郭加林看到熊小梅和她的姐姐。儘管熊小梅還沒有做介紹,他便肯定地判斷眼前之人是熊小梅姐姐,原因很簡單,她們兩姐妹長得太相似了。

熊小梅第一個介紹的就是大廚郭加林,「郭師傅和侯子是表兄弟,後廚這一塊是他在負責。」

郭加林坐在板凳上未起身,打了個招呼,道:「熊姐好。」

「郭師傅辛苦了。」熊小琴眼光中隱隱有些審視,臉上帶著禮節性笑容。

郭加林道:「熊姐晚上在這裡吃飯嗎?今天小廳沒有人,安排在小廳,我弄幾道拿手菜,今天有剁椒魚頭。」

「好,就吃剁椒魚頭,有臭鱖魚最好。」

「只能吃一樣啊,臭鱖魚沒有完全醃好。」

熊小梅帶著姐姐參觀了後廚和庫房,然後讓姐姐在小廳獨自喝茶,自己又回到前窗去守著生意。

坐在小廳,透過玻璃門,恰好看到前窗,熊小琴就用這種稍有距離的方式審視妹妹的生意。

前窗仍然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有人在麵條窗口排隊,有人在小炒窗口排隊。

一年多時間,妹妹熊小梅以前的書卷氣幾乎消失殆盡,站在前窗時特別嚴肅,神情和父親頗有幾分相似。窗口無人之時,妹妹就在前窗來回走動,和服務員們交談。

妹妹辭職以後,母親楊中芳最擔心妹妹找不到工作,會被婆家嫌棄,從一食堂的情況來看,父母低估了女兒們的適應能力。

熊小琴端著茶杯走出小廳,來到靠近後廚的壩子裡,恰好能看到後廚大灶位置,也能聽到他們對話。

一個卷髮年輕男子正在抽煙,喝水。後廚門口閃出了郭加林的身影。郭加林揚手在年輕男子後背上拍了一巴掌,斥道:「金勇,肉絲要用完了,叫你趕緊切出來,你還在這裡抽煙。」卷髮年輕男子舉著煙,求饒道:「郭老師,還有兩口。」郭加林指著卷髮年輕男子的鼻子道:「要是依著以前的脾氣,早就幾腳踹出去。今天學校有籃球比賽,比賽結束後,還有人來吃飯,今天至少還得賣三盆。」卷髮男子長吸一口煙,扔掉煙頭,朝廚房走。郭加林站在卷髮年輕男子的位置,點燃一枝煙,慢條斯理地抽著。

從前窗位置走出一個胖胖女子,來到後廚,二話不說,將郭加林手中的煙奪了過來,扔進煤炭堆裡,道:「抽、抽、抽,你今天都抽第二包了,以後得癌症,我才不會管你。」

郭加林笑道:「人這一輩子,上面是嘴巴,下面是那個巴。你把我下面管住了,上面總得放鬆點。」

胖女子笑罵道:「你這個臭流氓。」

從後廚又走出一個戴著廚房帽的人,端著一盤水果,道:「師母,吃兩塊。」

胖女子選了兩塊水果,一邊吃,一邊聊天。

看到了這幾個場景,長期走南闖北的熊小琴憂慮起來。大廚和老闆是一對矛盾體,互相都離不開對方,卻都要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很多餐館都上演過大廚與老闆的博弈,有的博弈殺還相當慘烈。

七點半,熊小梅提著幾個錢箱走進小廳,姐妹倆一起數錢,先將大票清理出來,再將小票子分門別類整理好。熊小琴眼光瞅著廚房,道:「郭加林是廚房負責人,那個胖女子是誰?還有一人稱呼胖女子為師母?他們的關係怎麼怪怪的?」

得知了郭加林、陳東和杜玉榮三人之間的關係,熊小琴道:「你要注意啊,郭加林這人陰沉,又有小團體,當心以後尾大不掉,給你們找麻煩。我見過一個做餐飲的老闆被廚師長牽著鼻子走,變成了風箏,廚師長變成了拉風箏人,想跳老闆的牆就跳牆,想放老闆的風箏就放風箏。」

「伙食團是楊書記介紹的。我們接手時距離開學非常近了,加上我們又沒有做過餐飲,完全沒有廚師班子,所以來者不拒。郭加林是侯滄海表弟,當時還在南方,是我們主動邀請他過來的。」

「還是親戚啊,這更麻煩。」

「我不怕他們,真要翹我們的盤子,大不了重新招廚師。我好歹入了行,手頭有些資源。」熊小梅說這一番話還是很有自信,因為除了郭加林這條線以外,廚房還有侯金玉這條線,不至於全面崩潰。

聊了一會兒廚房情況,熊小琴道:「我也辭職了。」

熊小梅吃驚地道:「你也辭職了!家裡肯定鬧翻了天。」

熊小琴道:「我本來就在工廠上班,工人下崗是普遍現象,所以我辭職,爸媽反而看得開。你姐夫和另一個朋友合夥開了一家貿易公司,主要是進出口貿易,公司在廣州。我馬上要南下,特意過來看一看你。你還記得孫俊春嗎?他和我們公司有業務聯繫。」

姐姐在供銷崗位摸爬滾打多年,積累了豐富的工作經驗和人脈。加上姐夫一直在做貿易,他們出來做貿易公司倒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熊小梅沒有想到他們的公司會和孫俊春有牽連。

熊小梅迴避了孫俊春,道:「貿易,好做嗎?」

熊小琴道:「類似的貿易公司在廣州多得很,我們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你是要把食堂做好,千萬別輕易轉行。」

到了七點半時,服務員胡一紅端著剁椒魚頭走了進來。

這份剁椒魚頭有紅辣椒碎末,還有青辣椒碎末,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香。熊小琴嘗了一筷子,道:「味道真不錯,這個手藝放在伙食團可惜了。」

熊小梅道:「小廳對外營業,除了今天,小廳每天都有一兩桌。」

熊小琴道:「你讓郭老師炒一份回鍋肉,我嘗一嘗。」

等到胡一紅將回鍋肉端了過來,熊小琴認真品嚐了幾筷子,道:「剁椒魚頭非常霸道,但是回鍋肉不太正宗。郭加林應該是在南方太久了,沒有本地口味那麼重,家常菜南方化,偏清淡。這個小廳主要是老師和學生吃飯,口味都重,生意應該一般化。」

在學校附近有三十多家餐館,家家生意都還不錯。熊小梅和侯滄海多次去品嚐,很多館子的味道其實都不如郭加林的菜。但是,小廳生意最初好過一段時間,後來變得不慍不火,如今平均算下來每天就是一兩桌。

吃完飯,八點過,姐妹倆準備離開伙食團。熊小梅特意找到杜玉榮,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我明天有事,早上你守前窗。」

杜玉榮來到伙食團以後,天天都是跟著丈夫在早上九點半鍾到廚房,從來沒有管過早餐。這事讓熊小梅很不滿意,為了廚房的安定團結才隱忍不說,明天要送姐姐走,她借這個機會要讓杜玉榮參加早上管理。

杜玉榮問道:「早上幾點鐘開伙?」

熊小梅道:「員工們五點鐘起床,蒸饅頭,包包子、煮稀飯,賣麵條、炸油條。六點半左右有同學來吃飯,你要在六點半前來到食堂。」

杜玉榮一臉難色,道:「電科院後門開得很晚,六點鐘肯定沒有開。」

熊小梅道:「前門從來沒有關過。」

杜玉榮道:「從出租房繞到前門,要十分鐘,有一段還特黑,危險得很。」

熊小梅心裡始終有一個心結:杜玉榮的薪水超過了侯滄海在政法委的工資,自己作為老闆每天都在六點半前趕到一食堂,她實在沒有理由不參加早餐。

因此,她堅持道:「我每天都從黑河坐車過來,比你遠得多。我能來,你肯定也做得到。」

杜玉榮這才很勉強地接受了安排,滿臉不高興,嘴裡小聲嘀咕。

熊小琴一直在冷眼旁觀,離開學校時,道:「二妹,這兩口子不是善茬,你要小心對付。」熊小梅想起以前做服裝時遇到的事情,咬著牙齒,惡狠狠地道:「我也不是善茬。上一次做服裝店遇到很多事,我們一樣擺平了。你不仁我就不義,我現在就是這個原則。」熊小琴看著妹妹的表情,道:「二妹,這一年變了很多。」熊小梅道:「在社會上生存,不變不行。」

回到家裡以後,姐妹倆不再談論生意,聊起私生活,主要談各自家庭。一直聊到凌晨三點,姐妹倆漸次地沉入夢鄉。

早上五點半,杜玉榮被鬧鈴驚醒。她閉著眼,道:「我不想去。」郭加林勸道:「熊小梅今天有事不能來,你要到庫房拿錢箱,否則前窗沒有零錢,很麻煩。」

杜玉榮身胖胖身體陷在柔軟被子裡,道:「我們不能慣著那個傻婆娘,這次依了她,以後就要天天守早餐。給我們一點點錢,憑什麼要我去守早餐。」

郭加林想了想,覺得老婆所言有理,也想試一試侯滄海和熊小梅的底線,便將鬧鐘取消。

「老公,你這麼聰明,要想點辦法,把廚房承包了,我們多賺錢。」

「這事不好辦,侯滄海壓根沒有承包廚房的概念。」

杜玉榮伸手朝老公中樞部位摸去,道:「娃兒馬上要讀小學了,我們要弄一筆錢,自己開店。」

郭加林光著身體爬起來,關掉手機,免得熊小梅打電話。

熊小梅正在夢鄉中,被電話驚醒。

胡小紅道:「熊總,杜姐沒有來,我們沒有零錢。」

一句話讓熊小梅清醒過來,道:「現在還沒來?」

胡小紅道:「沒來。其實我在前窗守得住,就是沒有零錢。」

庫房鑰匙有兩把,熊小梅有一把,侯金玉有一把,郭加林有一把。熊小梅撥打了郭加林的電話。電話關機,無法與郭加林取得聯繫。她原本想要趕到學校去,隨即又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等到她帶著鑰匙來到學校時,學校早高峰差不多結束了。

九點半,送走姐姐。熊小梅坐著出租車來到電科院,問了前窗情況後,來到後廚。郭加林抽著煙,指揮墩子金勇和姜小軍將原材料搬到後廚。

熊小梅壓抑著怒火,道:「郭師傅,昨天說好了由杜玉榮來守前窗。她沒來,拿不到零錢,前窗和學生們吵了起來。」

郭加林淡淡地道:「杜玉榮生病了,在床上起不來。我都是重感冒,等把中午安排了,由陳東來炒,我要買藥回家給杜玉榮。我們這是工傷,藥錢還是要食堂報銷吧。」

這一席話軟中帶硬,確實是老江湖所為。

《侯滄海商路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