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食堂,侯金玉和另外一人等在小廳。
侯滄海在一食堂奮鬥了好幾個月,天天和廚師接觸,對廚師的味道太過熟悉。此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穿著普通衣服,但是廚師味道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
熊小梅一直在調整情緒。來到一食堂後,知道眼前一切將與自己告別,不禁悲從心來。她坐在侯滄海身後,不想說話。
略為寒暄,侯滄海不想繞彎子,直接切入主題:「一食堂各方面走上正規,你們不要為了壓價故意挑毛病了,出多少錢?說個爽快話。你們上次說的五萬,這是不可能的。光是庫房的米、面、油和其他物品都要價值接近兩萬元,還有整套監控系統,完整的廚房設備,以及全套人馬。」
侯金玉和他的朋友準備趁著侯滄海急需用錢之機合夥將一食堂包過來。他們最初商量是給一食堂多挑毛病,然後在五萬元左右將食堂拿到手。他們沒有料到侯滄海上來就很強勢地定下調子,不想談判。
侯滄海又道:「我在後勤處有兩萬元保證金,你們要承包一食堂,得將這兩萬元轉給我,這筆錢不包括在轉讓費裡面,算是你們交的保證金。你們不做食堂後,這筆錢要還給你們。」
儘管侯滄海有話在前,廚師朋友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挑一挑一食堂的毛病,道:「我今天看了一食堂,問題還是不少,承包費又高。」
侯滄海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剛才說了,用不著挑毛病,你們直截了當開個價格。只要不離譜,我們都可以商量。」
廚師朋友望了侯金玉一眼,道:「那我還要和侯金玉商量一下。」
到了這個時候,侯金玉不再掩飾自己的意圖,和廚師朋友一起到外面商量。走得外面,廚師朋友道:「看來五萬塊錢拿不下來。」侯金玉道:「我們要穩得起,侯總急著用錢,拖不起。」
在小廳裡,熊小梅用手背擦眼角。一直以來,她都將侯金玉視為最值得依賴的人,沒有料到家裡剛剛出了點事情,侯金玉就盤算起自己的生意。等到侯金玉出去商量時,她憤怒地道:「人心隔肚皮,我沒有想到最後捅刀子的是侯金玉。」
侯滄海坐在熊小梅身邊,道:「我們要換個思路來想問題,他在為我們工作時還是盡心盡力的,這一次想轉包廚房也是做到明處,是按照生意場上的套路在走,不算最後捅刀子。」
熊小梅道:「明明就是趁人之危,就是捅刀子。侯金玉最掌握內情,可以把價格壓得最低。」
侯滄海看此事角度與熊小梅稍有不同。熊小梅關注重點在一食堂,侯滄海關注重點是時間,他想要盡快將一食堂處理掉,以籌集母親動手術的費用。
這兩個關注點稍有所不同,也是人性使然。
「你如今在政法委工作,可不可以貸款?」
「我是江陽區政法委的普通幹部,又沒有當領導,資歷還淺,與銀行沒有任何關係,貸款很難。上一次我找過建行梁勇,他還是老關係,結果碰了一鼻子灰。」
「有沒有其他辦法,我真想保住一食堂。」
「時間太急,我們等不起。」
熊小梅想著周永利身體狀況,知道男友所言不虛,深深地歎息一聲。在一食堂天天賺錢之時,小廳在其眼中色彩明亮,此時小廳本身沒有變化,而如今進入她眼中的小廳變得灰樸樸一片,沒有了任何色彩。
外出商量策略的侯金玉和廚師朋友走了回來。他們這一次變得很是強硬,只肯多加五千塊錢,否則就不談了。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達成兩個協議:一是侯金玉和廚師朋友一共出資六萬,另外還有侯滄海交給後勤處的兩萬保證金,總共八萬交給侯滄海和熊小梅;二是一食堂整體轉包給侯金玉及其朋友,轉包手續由侯滄海和熊小梅辦理。
次日上午,侯滄海辦理了轉包手續,拿到了八萬塊錢。
區委政法委知道了侯滄海遇到的難題,單位職工搞一次小規模捐款。
陳華、陳文軍、周水平以及在南州做醫療代表的楊兵、吳建軍各自送了些現金。
資金籌集完畢以後,手術如期進行。
當周永利被推進手術室時,侯援朝抹了眼淚。侯滄海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看見父親落淚。他第三次拍了父親肩膀以示安慰:「楊醫生說了,手術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媽吉人天相,肯定沒有問題。」
熊小梅陪在手術室外。自眾一食堂營業以來,她天天忙得團團轉。如今一食堂交了出去,她失去了工作或者說是事業,正好可以全力在醫院幫忙。在生死關頭,她不再去想一食堂。當周永利被推進手術室時,她雙手合十,為其祝福。
周永利被推進手術室時,看著親人們被關在了門外,內心湧起悲傷和悲壯兩種不同的感情。進了手術室,先由護士備皮,插尿管,灌腸,隨後的事情周永利開始模糊起來,似乎是注射脊椎處腰部麻醉,好像還有催眠類藥物。手術三個小時後,她醒來後,發現自己在重症監護室,麻醉最先清醒的是頭部,但是身體一動不能動。她有了一個荒誕的感覺,似乎手術後全身只留下一個頭部,身體部分全部不存在了。產生了這個念頭後,她變得十分恐慌。
等在手術室外的家人們得知手術成功的消息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侯援朝喃喃自語道:「我問過廠裡醫生,他說腎移植後對於用藥和飲食要求更高,要時刻小心,不能傷害那個新移植來的腎,一旦它再壞了,就全白幹了。」
侯滄海安慰道:「腎移植後,移植腎的生存時間有一個統計數據,1年存活率為95%,10年存活率有68%。既然大部分人都活過十年,我媽肯定也行。」
手術完成後,侯援朝和侯滄海父子倆人留在醫院,大舅舅回家,熊小梅和侯水河兩人則回到世安廠。世安廠是兩室一廳的房子,所有人即將回到家住,房子的擁擠顯露無遺。
妹妹沒有讀大學之前,侯滄海是住在一間家裡人隔出來的小房間裡,僅僅能放一張小床,床頭有一張小桌子。
侯水河是女生,則住了一間完整宿舍。
這一次母親生病,侯滄海賣掉了房子,轉包了伙食團,因此,熊小梅只能暫時回到世安廠居住。她將懷孕後行動不便的侯水河安頓好以後,躺在以前侯滄海住過的小床上,失神地望著黑暗不清的天花板。
熊小梅辭職以後也遇到不少困難,以前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希望總是在前方閃爍金色光芒。這一次遭受到的打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她和男友沒有了住房、沒有了一食堂、沒有了現金,唯一剩下的是負債。而且,周永利手術後還要長時間服用抗排斥類藥。稍有不慎,對新移植的腎就會有傷害。這些錢侯家本身難以承擔,依著侯滄海性格,必然會承擔起來。
而且,妹妹沒有工作,將要撫養雙胞胎,這又將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熊小梅想到這些事情,心裡發慌,覺得生活毫無希望。在黑暗小屋裡,她任由眼淚順著眼角流出,滴落在枕頭上,很快將枕頭打濕了一片。這時,姐姐熊小琴的電話打了過來,詢問周永利的手術情況。姐妹倆在電話裡聊了十來分鐘。打完這個電話以後,熊小梅心情更加複雜。
下午四點鐘,熊小梅和侯水河都起了床。
「水河,給你煮飯以後,我到醫院去看一看。」熊小梅擦乾了眼淚,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侯水河知道哥哥和嫂子為了手術費用做出了巨大犧牲,對嫂子感情猛然間增加了。她笑道:「最初三個月,我怕流產,什麼事情有都不敢做,現在流產可能性很小了,我要適當運動,做飯沒有任何問題。」
熊小梅和侯水河一起在廚房做飯。
侯水河道:「嫂子,聽說你和我哥準備在三月份扯證,到時要好好慶祝一下。具體是什麼時間?」
熊小梅心酸地道:「我媽去算的日子,定在3月12日。」
侯水河興致勃勃地道:「你們可以早點要小孩,如果也是雙胞胎,四個小孩在家裡玩,多熱鬧。」
侯水河大學畢業後進了是省裡一家私營企業,不久就發現懷孕,為了保胎被迫辭職。她工作時間不久,更接近於大學生。因此,她的想法在熊小梅眼裡很天真。在熊小梅心目中,若是家裡有四個小孩,再加上一個病人,則這個家更沒有辦法過日子。熱鬧是熱鬧,是絕望的熱鬧。
煮了飯,熊小梅基本上沒有食慾,喝了口湯,就放下了筷子。
獨自來到市人民醫院後,熊小梅在醫院門口徘徊了半個小時,轉身到附近賓館開了房間,然後再到醫院。
周永利還在重症監護室,侯滄海守在這裡沒有什麼用處。侯援朝將兒子趕出醫院後,獨自守在空空的病床前。
從手術前的準備,到手術中的煎熬,再到手術後的放鬆,使侯滄海鬍子猛然間竄了出來,頭髮亂成一團。熊小梅心疼地道:「我開了賓館,今天就住賓館,免得跑來跑去。」
進了賓館,侯滄海看見有新買來的內褲、毛巾,誇道:「這幾天沒有洗澡,身上都有酸臭味道了,還是老婆想得周到。」
他進了衛生間,想起以後世安廠的小床,有點發愁。
這時,熊小梅推開了衛生間的房門。她沒穿衣服,眼裡滿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