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打在棋盤上發出輕脆的啪啪聲,在空間裡亂跑,吸引了不少閒人。
坐上棋桌,帶著酒意的侯滄海沒有任何隱藏,用仙人指路開局後,毫不猶豫地投入重兵,不顧防守,直奔對方巢穴。
戰局轉眼間就進入白熱化,侯滄海對手從來沒有遇到這樣鋒銳的對手,額頭出了汗水,每走一步都要長思。
光頭掌握著的手機響了起來。光頭問道:「接不接電話?」
侯滄海如今是自由人了,沒有什麼值得必須要回的電話,唯獨放心不下的是熊小梅可能打來電話,道:「哪裡的電話?外地還是本市的?市區還是郊區?」
光頭道:「本地的。」
侯滄海看過手機看了一眼,果斷放棄。
打電話的是吳小璐。她剛從省會城市南州回來,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告訴侯滄海。在公用電話亭打了兩個電話,通了,無人接聽。吳小璐隨即又打通了侯滄海的辦公室電話,得知侯滄海已經辭職。
放下電話後,她如熱鍋上的螞蟻,急於找到侯滄海。
自從黑河被圍攻以後,吳小璐便下定決心要離開黑河衛生院。她在黑河的遭遇很快在山南醫大同學中傳開,深得同學們義憤填膺。不久後,她接到了省城鴻賓醫院打來的電話。打電話者是以前山南醫大的老師,如今是私立省鴻賓醫院院長,他邀請吳小璐來到山南鴻賓醫院工作,薪水比起在黑河衛生院高得多,甚至比起在公立醫院相同崗位的同學都要高一些。
接到這個電話後,吳小璐並沒有馬上答應。原因是到了山南鴻賓醫院以後,必然要離開江州,要徹底離開侯滄海。
昨天又接到老師電話,她這才來到省城南州,參觀了這家私立醫院。省鴻賓醫院院長條件很不錯,設施設備非常先進,裡面有不少醫生還是以前的師兄師姐。參觀了醫院以後,吳小璐怦然心動。回到江州以後,她急於將此事告訴侯滄海。
誰知從政法委辦公室,居然得知了侯滄海於今天辭職的消息。
得知這個消息後,吳小璐心裡發冷。自從那天黑河事件以後,她數次聯繫侯滄海,但是侯滄海明顯在迴避自己,總找借口不見面。他們僅僅在江州人民醫院門口見過一面。這一次見面時,她才知道其女友已經南下到廣東。
一直以來,吳小璐都認為侯滄海和熊小梅已經結婚,也就是那一次才知道他們只是在談戀愛。談戀愛與結婚是兩個不同概念,這給了吳小璐更多想像空間。此時得到侯滄海辭職消息以後,她更加想和侯滄海見面。同時,心裡也有委屈和失望。
委屈是侯滄海辭職之事,在事前一點都沒有告訴自己,而自己要辭職之事,從開始就明確講給侯滄海聽,還請其參謀。
失望是侯滄海辭職以後,必然要前往廣東與熊小梅匯合。而這一次離開,有可能是兩人必然的分離。
吳小璐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回到家裡。父親照例不在家,肯定是在體委棋室下棋。她到體委棋室找到父親,得知父親要陪剛從地方過來的棋手吃飯,便轉身離開了棋室,自己將到鴻賓醫院之事都沒有告訴父親。
她有心事時,化解方法就是美食。
吳小璐來到附近菜市場,買了一些菜花,一把香菜,兩個西紅柿,還有一塊半肥半瘦的豬肉。買菜時,她下意識想到曾經有一次在家裡招待侯滄海的情景,當時就是用的這道菜。以前是長夜漫漫,為了打發無聊時光,吳小璐總在家裡慢慢去做一些美食,今天她將面臨自己很重要的人生選擇,有可能永遠沒有機會與侯滄海在一起,原因是他將到廣東,而自己要到鴻賓醫院。
她決定做這道鮮菜花肉丸子,記念在黑河沒有太多光彩的時光。時光的唯一亮點是遇到喜愛的男子,至少曾經擁吻過一次。
回到家中,吳小璐開始作菜。作菜時,她懷有一種宗教般的神聖感,彷彿做菜承載著一段非凡歷史。
有了這個心情,她對每一道工序都不放過。
灑了一些鹽在半肥半瘦的豬肉上,用擀面杖進行捶打。為了獲得好的口感,又在肉中加上一些燕麥。
在捶打過程中,她保持著每一次捶打的均勻性。
等到豬肉變成了理想的肉糜後,她將肉糜放入冰箱。冷藏約一個小時,又將肉糜進行反覆摔打。
每一步嚴格程序其實都是吳小璐給自己的特殊要求,到底是哪一個步驟增加鮮菜花肉丸子的味道其實並不明白。她如練氣功的武人,如練書法的文人,全身心地融入到這件小事,終於做出來如藝術品一般晶瑩剔透的鮮菜肉丸子。
做完這道菜,吳小璐打開窗戶,讓冷爽的風吹進房間。她小心翼翼夾起一個,放進嘴裡,享受起親手做出來的美味。冷風吹拂,唇齒留香,如果有侯滄海在身邊,那絕對是美好夜晚。
吳小璐品著鮮菜肉丸子,思念不願意再次親近自己的侯滄海。
侯滄海正在大步走在街道上。他帶著酒意在江陽茶樓大殺四方,連贏兩局,第三局的賭資被提高到三百元。光頭決定收拾一下這個莫名其妙掉下來的高手,給社會人打了電話,準備給下棋者以下馬威。給下馬威的原因不是為了三百多塊錢,而是維護江陽茶館熟客們的利益。
接電話的人是老五。他挺不願意管光頭的屁事,叫了兩個手術前往茶館。兩個手下悄悄進了茶館,看了一眼正在下棋的侯滄海,轉身就走。老五追了出來,道:「這人掃了茶館面子,我沒法給老客們交待。」
老五手下道:「那是侯哥,是老大的好朋友,他們都是黑河青樹村的。」
老五與侯滄海關係很近,知根知底。老五手下就隔了一層,對侯滄海情況一知半解。講了這話,拿了幾包煙,離開茶樓。
得知了侯滄海身份,光頭就不再管棋局,任由其屠殺江陽茶樓的老熟客。第三局結束後,沒有人再敢應戰,光頭散了一枝煙給侯滄海,道:「侯哥,第一次到茶樓。」
侯滄海接過香煙和手機,將三百五十元錢放進口袋,斜著眼睛看光頭,道:「你怎麼知道我姓侯。」
光頭坐在侯滄海身邊,道:「我和老五哥是好朋友,他經常過來喝茶。」
侯滄海喔了一聲,道:「老五那棋,下得這麼爛,也敢來。」
圍觀老熟客原本對這個陌生人有了同仇敵愾之心,聽到這兩句對談,才明白來者居然是社會人,而且地位明顯比老五要高。他們便輸得心甘情願,各回各位。
光頭道:「侯哥棋力這麼強,認識吳培國嗎?」
侯滄海大長腿很隨意往前伸,打了個哈欠,道:「怎麼不認識,他邀請我進江州象棋隊,參加全省運動會,我沒有答應。」
聊了幾句,光頭邀請侯滄海喝酒。侯滄海表面上瀟灑不羈,如同久混社會的大哥,實則內心深處仍然處於焦灼狀態,一點都不快活。他約定與光頭改日喝酒,走出了江陽茶樓。光頭很江湖地將侯滄海送到樓下,抱拳道:「我和侯哥很投緣啊,找時間喝一杯,到時我把老五請出來。」
昨天,侯滄海還是政法委幹部,自顧身份,應該不會和光頭混在一起。今天他沒有了身份,與光頭在一起就合情合理。侯滄海拍著光頭肩膀,道:「喝酒啊,我把老洪叫出來。」
光頭只能與老五交往,在「洪哥」面前沒有什麼面子,急道:「洪哥要來,我們到江州賓館吃大餐。」
半天時間,在江陽茶館這片江湖裡,「侯哥」的名頭已經流傳起來。
來到江陽茶樓前,侯滄海身上只剩下十塊錢,經過一番鏖戰,他身上有了三百六十塊錢。美中不足的是今天到江陽來下棋沒有任何收斂,用力過猛,反而斷掉了財路,不可能再到此地斂錢。而且,這種消息會在地下象棋界傳得很快,意味著他在江州城區無法輕易收割,就如當初在秦陽一般。
抽著光頭塞到手裡的熊貓煙,侯滄海心情如已經到來的黃昏一般,一點點低沉。他準備每月給母親籌集三千元醫療費用,這個月有了三百六十塊錢,距離實現目標還差得太遠。明天他將前往南州,在南州初期肯定只能通過四處賭棋來獲利,他暗自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和今天這樣高調,必須要如毒蛇一樣悄悄進攻。能不能在成為醫藥代表初期獲利,只能靠這種非常規手段。
在街道上如孤魂一般行走了半個小時,侯滄海來到白公館,要了一份豆花。原本想吃點肉菜,想著中午才吃過羊肉,出於節約,忍住食慾,沒有點肉菜。
豆花飯沒有吃完,七點鐘不到,陳華電話打了過來,道:「我敬了酒,借口肚子痛,溜出來了。你在哪裡,我請你吃飯。」
七八分鐘後,一輛出租車停在了白公館。陳華匆匆下車,來到侯滄海面前。她看到侯滄海面前只有一份豆花,沒有寒暄,直接將老闆叫了過來,點了肥肉、燒白和滷菜,又要了一瓶江州特曲。她坐在侯滄海對面,扭開瓶蓋,倒了滿滿一杯酒,「滄海,來,碰一杯。」
陳華出現之時,侯滄海一直沒有說話,看著她張羅。
喝了這杯酒以後,侯滄海道:「你知道熊小梅的消息嗎?不要騙我,相信我不會喪心病狂,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做什麼。」
陳華道:「熊小梅這一輩子做出一個錯誤選擇。我前些時間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剛剛從李沫那裡得到消息。熊小梅後來沒有在姐姐公司上班,直接到了李沫家裡的公司,在做服裝。上一次做服裝失敗,她不甘心。」
侯滄海默默地喝下這杯酒,道:「你的消息真實可信?」
陳華道:「滄海,我不會騙你。我現在能理解你的感受,上一次和陳文軍分手的經歷,現在我還沒有忘記。我和陳文軍感情絕對比不上你和小梅,我尚且如此,你肯定更加難受。我可能幫助傳信,通過李沫聯繫上熊小梅。」
侯滄海將酒杯輕輕放下,道:「暫時不必。我先到南州,先站穩腳跟,能支付我媽的治療費用以後,再到廣東。」
陳華道:「那今天我陪你喝酒,一醉解千愁,明天酒醒了,又是一條好漢。」
母親患病,小梅離去,侯滄海一直在外人面前保持著硬漢形象。陳華是一個經歷過磨難的女人,將世事看得很透,因此,侯滄海沒有必要在她面前裝硬漢,道:「好吧,喝酒,我確實想一醉解千愁。」
半瓶酒很快進肚,自然多數都進了侯滄海肚子裡。
陳華和侯滄海在這以後進行了一場多年後仍然讓他們記憶猶新的一系列對話。他們當時都有酒意,按理說酒後這一番話必然會模糊,但是,他們兩人都將這一系列對話記得很清楚。
「滄海,你是在自我麻痺。你其實很清楚,自從小梅離開家的那一刻,你們的關係就完了。小梅內心倔強,充滿強烈不安全感,她和我多次談起康叔跳樓,這種不安全感導致她內心脆弱而焦慮。」
「你對小梅瞭解得透徹。」
「我們在一個屋裡睡了四年。」陳華又給侯滄海倒了一杯酒,道:「你好好混吧,早日強大起來,渡過難關。」
一瓶酒結束,侯滄海意外地醉了。經過黑河和政法委兩個單位鍛煉,他的酒量已經不小了,可是今天喝了七兩多酒,酒入愁腸,酒不醉人人自醉。
離開白公館時,侯滄海東倒西歪地行走在路燈下,陳華不時拉一拉他的胳膊,以免走出人行道。侯滄海原本是一個瀟灑之人,畢業後的生活讓其完全失掉了本性,今天在特殊場景下,他的本性被完全釋放了出來。
走在街道上,他高聲歌唱:「當所有的人離開我的時候,你勸我要耐心等候,並且陪我渡過生命中最長的寒冬,如此地寬容,當所有的人靠近我的時候,你要我安靜從容,似乎知道我有一顆永不安靜的心,容易蠢動……」
他唱歌水平很一般,平時也不太開口,此時唱起這首讓他感同身受的歌,居然很動聽。
陳華聽得心酸,同時也為自己命運嗟歎,道:「滄海,你想唱歌,我們到鐵梅山莊,唱歌。」
侯滄海明天就要前往南州,充滿離開傷心地的離愁,道:「我們到鐵梅山莊,去唱歌。但是我得家裡打個電話,免得他們擔心我。」
他拿出手機,才現手機早就沒電了。
在等待出租車的時候,一輛公共汽車從身邊開了過去。車上坐著另一個傷心人吳小璐。她獨自吃過鮮菜肉丸子,又給侯滄海打電話。這一次,電話關機。今天恰好在體育場有一場大棋,她坐著公共汽車到體育場,想碰一碰運氣,看能不能在體育場遇到侯滄海。
在車上,吳小璐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公路邊上的侯滄海。侯滄海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女子。這個年輕女人在夜色中亦顯得很性感,更關鍵是拉著侯滄海的胳膊。
看到這一幕,吳小璐幾乎不敢相信眼睛,心情猛然間陷入最低谷,充滿絕望和對人生的懷疑。
侯滄海和陳華坐上了出租車。車至鐵梅山莊,陳華與出租車司機約定,十一點再來鐵梅山莊接人。
山莊小廳,服務員端來果盤和茶水之後,屋內剩了兩人。此時獨居於此,氣氛變得曖昧起來。侯滄海站在點歌台,道:「我給你點歌,想唱什麼。」
陳華走到其身邊,道:「以前你、我、小梅、陳文軍在一起的時候,我唱了很多次《至少還有你》,當時覺得找到他就有了人生依靠,結果很可笑。今天還是唱這首吧,但是我不會想著依靠某個人了,我要靠自己。」
「那就不唱這首歌,換一首高興的。」
「不用,就唱這首吧,人有問題,歌是好歌。」
音樂唱起,陳華深情地歌唱:「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皺紋,有了歲月的痕跡,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氣,為了你,我願意,動也不能動,也要看著你,直到感覺你的發線,有了白雪的痕跡,直到視線變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讓我們影不離,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棄,至少還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這裡,就是生命的奇跡,也許,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記,就是不願意,失去你的消息。」
陳華唱她的歌,聽到侯滄海耳朵裡,卻是在抒發他心靈深處的感情。
歌聲結束,侯滄海目光如刀一般盯著陳華,噴著酒氣道:「我有一種罪惡感,總想抱你。有了這種想法,又覺得對不起小梅。」
兩人單獨來到鐵梅山莊,肯定要發生什麼,陳華對此心知肚明。她沒有料到侯滄海會如此直截了當,便勇敢地與侯滄海面對面直視,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抱就抱吧。」
她抱住侯滄海,將頭伏在其胸前。
侯滄海感受到了陳華身體熱量與柔軟,道:「我明天要到南州,從此浪蕩江湖。」
陳華明白其想表達什麼意義,坦率地道:「自從與陳文軍分手,我對男人很失望。但是男人離開女人,女人也離不開男人,我們兩人不可能成為夫妻,就成為一對露水鴛鴦吧。滄海,我從畢業後就開始喜歡你,我知道我們遲早會有獨特關係。你在南州,沒有關係,想我了就回來。或者說,我想你了,就過來。」
「你說得這麼複雜,一句話,我們是情人,或者,炮友。」辭去公職以後,侯滄海感到整個社會都變化了變化。若是在前天,他絕對不會說出這一番話,今天說出來,顯得很自然。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在小廳昏暗閃爍燈光下,陳華臉上騰起一層紅暈。她用手捶打了侯滄海的胸,道:「不過,話糙理不糙。我不想和男人結婚,但是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不管誰有了心上人,就自動結束這段關係。」
第三卷 南州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