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棋,侯滄海抬頭見到眼前女子,立刻浮現起在黑河鎮青樹村小山坡上那個被狗追咬的女大學生形象。這個女子還帶著一本棋譜,讓他印象深刻。
「嘿,小張,你在這裡。」
「我經常在這裡,你怎麼也過來了。」
「胡亂閒逛,見到棋院牌子,就進來了。」
這一局棋讓中年人下得很舒服,美美地喝了一口茶,道:「小蘭,你們認識啊。」張小蘭道:「我們見過一次面,他和我爸認識。邱叔,今天怎麼沒贏啊?」
下棋時,中年人與侯滄海做過交談,知道對方姓名,道:「侯滄海攻擊犀利,明明有漏洞,發現了,還不容易抓著,和泥鰍一樣滑。侯滄海以後要經常來啊,山島棋院大門為你敞開。」
侯滄海喜歡這個聞名全省的私家棋院,道:「這是會員制,我不是會員。」
「以後叫我老邱。是不是會員我說了算,從今天起你就是會員了。」中年人將一個服務員叫了過來,交待幾句。
很快,服務員就送過來一個會徽,會徽上有編號。這個編號就是侯滄海進入會所的通行號碼,只要報上號碼,便能進入棋院。
楊兵看著會徽很是眼饞,笑道:「邱老闆,我能不能成為會員?」
「你如果有侯滄海的水平,當然就是會員。如果沒有,我也不能亂開大門。隔壁的酒吧也是我的,你可以到哪裡去。酒吧和棋院代表兩種文化,或者說是一個人的兩面,你別小瞧了。」老邱有一種特殊本事,拒絕人是如此理直氣壯,還能讓人如沐春風。
楊兵作為一名成功的醫藥代表,心理素質很不錯,道:「我和侯子是孟良和焦贊,你非要把我們分開。」
老邱笑得十分暢快,道:「這位兄弟是妙人,算是準會員吧,以後和侯滄海在一起時,歡迎進來。」
「雖然我的身份像一個跑二排的,但是也接受。謝謝邱總。」楊兵是天生自來熟的本事,開玩笑道:「這位叫小蘭的美女也能進棋院。水平如何,下得過侯滄海嗎?」
老邱道:「你小瞧天下英雄了,小蘭下棋風格獨特,應該是侯滄海剋星。」
張小蘭準備暗中調戲這位下棋很長時間卻當面不識的快刀手,此時說破反而不美,她笑道:「我爸在酒吧,我喝酒去了,你們慢慢玩。」
痛快地下了棋,侯滄海同樣身心舒暢。走出棋院,他興致勃勃地道:「進省城第一天就找到組織,以後日子難過時就來下棋。」
楊兵神神秘秘地道:「以後熟悉了,我估計你不會來下棋,我們的生活比下棋精彩得多。」
侯滄海嗤了一聲,道:「什麼狗屁生活,不就是男女關係。那是不同的爽法,互相不能代替。」
從棋院走了約七八分鐘,來到一幢舊樓,這幢樓每一層有三套房屋,每套房屋皆是四室一廳的大房子。公司將這三層樓全部租了下來,一套房屋是男員工宿舍,一套房屋是女員工宿舍,還是一套房屋是男女混雜宿舍。
兩人走進宿舍之時,醫藥中專的兩個年輕女孩子已經在整理房間。張姐站在門口指揮。她看到侯滄海進屋,道:「如果你要自己出去租房子,公司每月補助一百塊錢。員工宿舍就這個條件,但是水電氣都不花錢。你是住公司還是自己租。我們公司還算不錯,省城醫藥公司從來不管員工住哪裡。」
侯滄海的出發點是為家裡賺醫藥費,能節約一點自然就節約一點,選擇住宿舍。他運氣還不錯,剛好有一個員工搬出了宿舍,空出一間單身住房。
侯滄海打開寢室房門時,醫藥中專的高個子女生將張姐拉進寢室,驚訝地道:「張姐,怎麼還有男生住在旁邊。」
張姐不以為然地道:「這是員工宿舍,住的都是成年人。男女各住各的房間,有什麼問題。」
高個子女生道:「我們要用同一個衛生間咧。」
張姐語言十分犀利,道:「你在家裡用衛生間吧,你爸用不用?你的思維要調整過來,你們是工作夥伴,就是家人朋友,不是街邊陌生人。」
房間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侯滄海把床輔好以後,來到楊兵和吳建軍的臥室。這是一間典型的男人臥室,充滿了汗味、煙味以及一些極為可疑的味道。兩個床中間拉了一根鐵絲,鐵絲上掛著花哨的布簾子。
看著這間寢室,侯滄海產生了重新回到大學宿舍的感覺。他吸了吸鼻子,道:「我怎麼聞到椰子樹味道。」
「為什麼大家都叫吳建軍為賤貨,他這人就是種馬,經常帶女的回來。你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我久居於此,不聞其味了。」楊兵從箱子裡取了一條被單,遞給侯滄海,道:「這個寢室裡男女關係混亂,等到資金積攢足夠了,我們就出去租房子,過正常人的生活。現在這種聚居生活挺不正常。那兩個小姑娘很單純,在這個染缸裡混一段時間,必然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侯滄海坐下來抽了一枝煙,以驅散怪味。第一天來到南州,接觸的人和事與在政府機關截然不同,彷彿是兩個不同世界,各有各的運作規律。他在機關工作之時,經常念著出來闖江湖,真正來到江湖以後,他才發現自己還是不知不覺以機關為參照物,打量著新面對的一切。
五點半鐘,吳建軍這才回到宿舍。他進屋就拉下領帶,道:「我應該節食了,現在每天打領帶就如套繩索,難受死了。侯子在哪裡,我們兄弟終於又聚在一起了。」
來到男女混居宿舍,吳建軍先來到兩個醫藥中專女生門口,道:「嘿,兩位美女,我是吳建軍,今後由我來帶你們兩個,晚上吃飯啊。」
高個子女生趕緊出來,道:「你是吳老師吧,我叫朱穎,請多多指教。」
吳建軍用目光從下往上掃瞄叫朱穎的女子,道:「談不上指教,我們是一個戰隊。晚上吃入伙飯,要喝酒啊。明天開始培訓,兩天時間講我們買的五種藥和基本臨床知識,再花兩天時間講業務技巧,培訓完考試,考試合格上崗。」
朱穎頓時緊張起來,道:「吳老師,還要考試啊,難度高不高?」
吳建軍嚴肅地道:「這四天你們好好學,到時我給你介紹經驗,絕對一次過關。」
侯滄海斜躺在床上,正好可以通過打開房門看到肚子已經凸起的吳建軍,靜靜地觀察兒時好友的工作狀態。他和吳建軍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朋友,但是在最關鍵的青春期,兩人不在一起。吳建軍沒有考上大學,當兵去了。他讀完大學,進了政府機關。此時殊途同歸,一起來到了這個叫做二七的公司。
吳建軍又將另一個小姑娘叫出來聊了幾句,這才笑嬉嬉來到侯滄海宿舍。他扔了一枝煙過去,道:「周阿姨恢復得怎麼樣?我經常跑醫院,找熟悉的醫生問了此事。專家都說周阿姨運氣好到爆,光是我們省就有六萬人等著移植。」
侯滄海手裡玩著一枝筆,吐著煙圈,身體姿勢就如世安廠最叛逆的青年工人。手中筆如有靈魂一樣在五根手指中舞蹈,煙圈是接連的五個煙圈,大小均勻,如飄向太空的宇宙飛船。他語氣平淡地道:「我媽運氣肯定好。但是就算等不到這個腎臟,我和我爸都準備配型。如果我們不行,還有兩個舅舅。兩個舅舅沒有錢,願意來配型。我相信,我們四個人肯定能有一個配型能成功。」
「熊小梅走了,這說明她沒有眼光。我們三個火槍手齊聚南州,肯定能霸一方市場,到時候自己成立公司,多代理一些藥品,發財指日可待。這個行業雖然辛苦,也得四方求人,但是只要打破缺口,找到門路,賺錢很快。」吳建軍吸了一口煙,用來觸碰侯滄海吐出來的煙圈。
侯滄海不想談起熊小梅,道:「這些事情入了門再說,現在談及此事還早。」
吳建軍道:「侯子出馬,一個頂倆,我絕對相信你。今天晚上吃火鍋,給你接風。」
晚餐前,朱穎跑過來向吳建軍請假,理由是打掃寢室很累。吳建軍一本正經地道:「喝酒也是工作,這一次就原諒你了,下一次喝酒,你們得上。」
女員工宿舍伸出來一個滿臉黃瓜片的腦袋,道:「賤貨,在新人面前少裝啊,晚上喝酒,怎麼不叫我。是不是來了小妹,就不理睬大姐了。」
吳建軍道:「素素姐,說啥啊。還以為你沒有回來,我的哥們侯滄海報到,喝接風酒。」
晚餐是五人,三男兩女。兩個年輕女士都是同事,也住宿舍。五人喝了四瓶白酒,天南海北聊天,聊得很晦。吃罷火鍋,幾個帶著火鍋味道的酒客又聚在寢室打麻將。侯滄海打麻將時間不多,但是象棋腦袋確實腦回路不一般,真要打起來,水平不低。這是第一次與同事們打麻將,他手下留情,贏了一百元以後,開始放水,打了晚上兩點鐘,贏了126塊。
凌晨兩點鐘,場子散了。
侯滄海回寢室時,臉上沒有了笑容,認真做每天小結。前往南州的車費、牙膏牙刷毛巾肥皂等花了67元,今天贏了126塊,一減一增,還剩下419塊。他拿出一個小筆記本,寫上當天現金:419元。
這個月不僅自己要生活,還得賺夠3000元,這讓侯滄海有了壓力。壓力歸壓力,生活還得繼續,他決定不再多想,洗漱後睡覺,迎接明天的培訓。
侯滄海拿著牙刷和牙膏走到客廳,恰好那位叫朱穎的高個子女生從衛生間出來。她穿了一件小吊帶睡衣,出門見到侯滄海,下意識用手擋住胸。她滿臉通紅,也不打招呼,低著頭,急匆匆回到寢室。
侯滄海對朱穎的神情有些奇怪。朱穎是中專生,看模樣不到二十歲,應該還沒有男朋友。可是就算沒有男朋友,就算睡衣稍有些暴露,也不應該羞成這個模樣。
帶著疑惑進了衛生間,接了水,正要刷牙。從衛生間窗外傳來一陣陣如哭聲一般的呻吟,呻吟聲很近,不高,卻很堅定又很直接進入耳朵。侯滄海這才明白為什麼朱穎會羞得滿臉通紅,肯定是聽到了這個呻吟聲,並且聽懂了這意味著什麼。
侯滄海走到窗邊觀察聲音來源。衛生間窗口恰好與一個房間窗口相對,從窗口方位來說,應該是楊兵和吳建軍的房間。他想起兩人房間那根繩子,心道:「應該是吳建軍在做事。幾年時間不變,他這人變得厲害。」
回到寢室,關上門,似乎還能隱隱聽到有節奏的呻吟聲音。在呻吟聲中,侯滄海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初自己開一食堂時,曾經借給了吳建軍五千塊。他現在應該有能力還這五千塊。可是從見面到現在,他明明知道自己有很大經濟壓力,卻壓根沒有提及還錢的事情。
他不願意無端猜測兒時好友,用力將此事從腦中趕走,很快進入夢鄉。
早上六點半,侯滄海起床時,頭腦昏沉沉的。他在院外轉了一圈回來,又吃了早餐,三間宿舍仍然沒有人起床。
八點半,朱穎和另一個女生馬興艷起床,在衛生間收拾。
八點四十,楊兵穿得衣冠楚楚地走了進來,道:「我要跑一家醫院,中午不回來,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侯滄海道:「昨晚聲音大,是你還是吳建軍。」
楊兵道:「是賤貨,這傢伙就是種馬。找著機會就干。」
侯滄海又問:「女的是誰,不是外來的吧?」
楊兵道:「是素素姐。他老公在牢裡,故意傷害進去的。」
侯滄海道:「聲音不小,你睡得著?」
「我有一幅好耳塞。而且我習慣了這個聲音,他搞他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擾。」楊兵又道:「聽偉哥的意思,你以後跟著邱哥。他業務能力不錯,就是整個人陰沉沉的,好像世界所有人都欠他。你來得晚,層級低一些,得受點委屈。憑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把級別提起來。本來我想讓你和我一個組,偉哥不同意,大約是分而治之的意思吧。」
昨晚上打麻將時,侯滄海已經將二七公司組織結構掌握得很清楚。在二七公司裡,偉哥是總經理,在金字塔頂端。除了財務以外,直接做業務的有三個經理,一是邱啟天,也就是邱哥,侯滄海便直接跟著邱哥;二是段念宇,楊兵的頂頭大哥;三是江亞東,吳建軍的上司,新來的兩個小姑娘是跟著吳建軍。
這也就意味著,雖然侯滄海和兩個小姑娘是同一天進入二七公司,但是侯滄海在公司的層級比兩個小姑娘更高。
侯滄海想著吳建軍的賤貨稱號,琢磨著偉哥為什麼要將兩個小姑娘都交給吳建軍來帶。
九點半,公司培訓開始。第一節課是上企業發展史和企業文化的學習,下午是三個產品的專業知識。
侯滄海學得很認真,比起讀大學時多數課程都要認真,記下了兼職培訓師老段講的所有重點。
一、企業信息:鞏固強化記憶重點,企業在本行業中的位置(排名、行業優勢等)、實力、銷售狀況以及未來的發展趨勢;鞏固強化對企業獲得過的重要榮譽、獎項的記憶,尤其是應該向客戶說明企業的特色,說明與別人不同的地方,這其實也就是公司實力和特長。向客戶出示一份設計精美的企業介紹是醫藥代表成功的第一步(侯滄海在這一句話加上重點符號)。
二是產品優勢:醫藥代表要先瞭解要推廣的產品獨特賣點……國內外的臨床進展等各項由企業市場部準備的資料均是醫藥代表瞭解產品的途徑。
三是產品潛力:對自己產品的潛力與前景要記住一二,這是講給目標客戶的,使他們樹立信息的重要信息……
課程結束,段念宇走過來看了看筆記本,道:「侯滄海,楊兵多次提到你。楊兵是很能幹的醫藥代表,你們是同學,肯定也能成為肯幹。你和楊兵應該走正路子,賤貨是野路子,當然,不管什麼路子,抓住老鼠就是好貓。」
侯滄海剛稱呼了一聲「段老師」,段念宇打斷道:「你叫我老段,我只是比你早來幾天,大家都是同事,以後不管早來後來,都是憑業績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