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水效果不錯,下午四點鐘時,周鑫又是生龍活虎一條好漢。
經過了這一次請客事件,周鑫與侯滄海關係進了一步,由醫生與醫藥代表關係開始朝著朋友關係轉化。
「我喝了酒,家裡鬧得厲害嗎?」
「說話聲音大了些,總體還是挺平靜。你姐不想去見未曾謀面的女兒?」
「要論對姐姐的瞭解,我算是第一。她背負的東西太多,外表形成一個硬殼。她其實隨時可以見到那個女兒,想得太多,就是走不出那一步,猶豫了二十來年。」
「你姐姐為了家庭做出了貢獻和犧牲,但是對於她的女兒來說,她的媽媽太心狠了。雖然當年有特殊背景,可是對於女兒來說,她確實是失去了母親。」
周鑫是聰明人,聽侯滄海說得奇怪,疑惑地道:「聽你的口氣,似乎認識那個女孩。」
侯滄海道:「現在不敢確定,只是覺得有一個認識的女孩子很符合這幾方面的條件,但是我現在猶豫是否證實這件事情,如果周主任沒有這個想法,讓她們相見不一定是好事。」
周鑫道:「讓她們見面吧,見面吵鬧,總比在背後思念更符合人性。」
兩人商量一陣,侯滄海和周鑫一起回到了山南二院家屬院。侯滄海沒有再上樓,在小區中庭等待。十來分鐘後,周鑫偷偷摸摸帶了一個影集過來。影集裡有姐弟倆從小到大的相片,相片中,有許多周瑛抱著弟弟拍照的鏡頭。翻罷相片,侯滄海指著那一張周瑛年輕時候的單人相,歎息一聲道:「不用作DNA鑒定了,妥妥的母女倆。你姐那個急性子,卻生個非常溫婉、心地善良的女兒。她叫吳小璐,是你們的同行,畢業於山南醫科大學。」
意外地知道外甥女下落,周鑫激動起來,要求馬上見面。
侯滄海此時猶豫了,道:「周院長不要激動,二十多年過去了,不急在這一時。」
周鑫道:「我怎麼能不激動,那是我姐的女兒。你放心,事情都過去了那麼多年,不會影響到雙方家庭。」
侯滄海想了一會兒,決定先徵求吳小璐的意見。打通吳小璐電話後,侯滄海道:「小吳,有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我很猶豫。我前一段時間拜訪一個醫生,關係處理非常好。這位醫生的姐姐曾經是江州知青,生了一女,留在江州。我在他家裡看到了一張相片,她的相貌和你有九成接近。」
吳小璐沒有料到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會兒,道:「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你在哪裡?在南州,那我們見一面,可以讓那個醫生見面,如果真是那麼回事,我得叫他舅舅。我沒有帶小時候的相片,都在江州。最近的相片倒是有,我帶一張吧。」
周鑫回家以後就翻老相片,索性抱著老相冊急匆匆下樓。楊紅當時正躺在床上慪氣,沒有理睬行為怪異的丈夫,等到丈夫出去以後,她跑到窗口觀察丈夫。
丈夫和那個醫藥代表在中庭翻相冊,看相片,滴滴咕咕,然後義無反顧地走出中庭。
作為長期在家裡執政的執政黨首領,楊紅很難忍受住丈夫這個在野黨的背叛,罵了一會兒引誘丈夫的醫藥代表,仍然不解氣,便給大姐周瑛打通了電話。一般家庭,兄弟媳婦和大姑子關係往往不好,周家恰恰相反,兩個女人關係很好,形成了共同管教周鑫的聯盟。
接到楊紅電話以後,周瑛道:「侯滄海是一個才出來混的醫藥代表。他沒有掌握好分寸,居然介入到醫生的家事之中,是一個跳樑小丑,一根手指就可以摁死他。」
說這句話時,她沒有料到這個「一根手指就可以摁死的跳樑小丑」會深深地介入到醫生家事,而且給她的生活帶來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距離山南二院不遠處的茶樓裡,周鑫心裡在頗不安寧,每當有年輕女子進來,總會伸長脖子觀看,如一隻吊著脖子的板鴨。伸長了數次脖子以後,終於見到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出現在樓梯口。
侯滄海招了招手。
周鑫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女子,忽然拍了桌子,道:「沒錯,肯定有我們周家血脈,和我姐年輕時候真是太像了,氣質簡直一模一樣,走路也是一模一樣。」
吳小璐與侯滄海打過招呼以後,面對周鑫,沉默不語。她臉上肌膚素來白淨,今天白淨得蒼白。
周鑫沒有說話,鄭重地將姐姐年輕時的相片放在桌前。吳小璐如地下黨接頭一樣,也將自己的相片放在桌前。
兩張相片各有一個年輕女子,年輕的周瑛穿了一件素色襯衣,黑色長褲,身後一顆黑白分明的老樹。年輕的吳小璐穿了一套淺色長裙,站在一片碧藍的海邊。服裝不同,背景不同,但是兩個女子身材接近,相貌有七分相似,神情有九成相似。她們的臉微微向左,對著鏡頭都沒有笑意,沉思中帶著憂鬱。
兩個人的憂鬱目光透過相紙,在虛無的空間交錯在一起,漸漸地融為了一體。
周鑫將家裡的老相冊翻開,做了一個請吳小璐翻閱的手勢。
吳小璐選擇了坐在侯滄海身邊,而不是靠近周鑫的位置。坐下以後,她仔細地翻看周家老相片,一張一張仔細地看。周鑫原本想解釋相片裡的內容及來由,吳小璐舉起手,搖了搖,示意周鑫不必說話。看完一遍,吳小璐再看了一遍,然後將相冊合攏,還給周鑫。
周鑫試探著道:「你聽爸爸談起過媽媽嗎?」
吳小璐道:「小時候我常問這個問題,後來接受現實了,也就不問這個問題了。」
周鑫覺得心裡堵得慌,搓著手,道:「你爸爸姓什麼?」這個問題剛出口,他覺得自己很蠢,道:「當然姓吳了,我是問,他是做什麼的?以前是知青嗎?」
吳小璐還以為侯滄海講過自己身世,看了他一眼。
侯滄海解釋道:「這是一次偶然發現,周院長談起姐姐的事情,我覺得完全就是你身世的另一半。看了周院長姐姐相片更覺得相似。我還沒有做介紹,周院長是杜青縣醫院的副院長,他的姐姐周瑛是山南二院藥劑科主任,我是通過工作原因結識周院長。至於你家裡的具體情況,還真沒有給周院長談起過。」
吳小璐道:「我爸叫吳培國,以前是知青,後來進工廠,現在在江州體委工作,一直沒有結婚。」
「啊,這樣啊。我姐後來結婚,又離婚,現在丈夫是衛生局喬小柱。」周鑫沒有料到吳小璐的爸爸居然一直沒有結婚,這讓他有點緊張,怕給姐姐惹來麻煩。
喬小柱是市衛生局領導,吳小璐以前在黑河醫院時,看見過由他簽發的文件,還有點印象。基本上可以斷定找到了母親以後,她陷入另一種情緒:「就算是當年有特殊情況,可是她這麼多年對我不聞不問,根本不打算認我,我也不想認這種母親。」在小時候,她經常做白日夢,白日夢的主角是漂亮母親,母親遠比認識的所有女老師都要漂亮,突然出現在學校門口,拿著水果糖,還有紅裙子,自己在所有同學羨慕的目光下離開了學校。
這個白日夢持續了很多年,從來沒有實現過。當自己不再做類似白日夢時,母親卻極有可能出現在自己身邊。
周鑫陷入了左右為難境地。他從小被姐姐撫養長大,自然知道姐姐的心病。可是姐姐如今家庭幸福,貿然又出現一個孩子,而且孩子父親還一直未婚,如果讓他們相見,說不定會引起家庭戰爭,如果真是這樣,一樁好事就要變成壞事。
吳小璐用實際行動打斷了周鑫的猶豫,道:「你姐姐,叫什麼名字,周瑛嗎,我馬上給我爸打電話,核實一下。」記下名字以後,她就走到角落,給父親通電話。
見「外甥女」舉起了電話,周鑫也就不再猶豫和忐忑,安心地等待命運抉擇。他望著吳小璐身影,道:「侯滄海,你見過吳培國嗎,你覺得他會不會影響我姐現在的婚姻。」
侯滄海道:「我與老吳挺熟悉的,老吳在體委工作,喜歡下象棋,圍棋特別精通。他十有八九知道你姐下落。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找過,又從來不告訴小璐,肯定不會來惹麻煩。他是一個瀟灑的人,也是一個善良的人。」
周鑫苦笑道:「我家下象棋是傳統,一定是我姐教會那個老吳下象棋,所以他的象棋水平一般,圍棋水平高。我姐不會下圍棋,圍棋肯定不是我姐教的。」
正說著,吳小璐拿著手機走了過來,淡淡地道:「打通沒人接。」
到了此時,周鑫也就不再猶豫,撥打了姐姐電話。
周瑛正坐在書房裡讀書,以前她心情不佳時總喜歡獨自坐在書房,哪怕不讀書,書房安靜的氣氛都讓她覺得心平氣和。接到楊紅電話以後,她在心裡浮現起那個可惡的醫藥代表的身影,咬著牙齒罵了幾句,在心中給他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子。她原本想給弟弟打電話,拿起手機又放下,等著弟弟來電作解釋。
終於,弟弟電話打了進來,第一句話是:「吳培國是誰?」
對於周瑛來說,吳培國是心底最隱秘的記憶,如今從電話線裡傳來這三個字,猶如一道驚雷,狠狠地打在周瑛的耳膜上,通過神經直擊心臟。她捂著心臟,一下癱在椅子上,電話裡繼續傳來的話語變成了毫無意義的雜音。
她重重地將話筒扣在了桌上。
周鑫聽到電話裡傳來的忙音,明白「吳培國」肯定是以前知青點的前姐夫,否則姐姐不會如此失態。姐姐從農村回來時年齡不大,吳培國應該比姐姐年齡更小一些,在當年的那個時代,他們兩人的戀情肯定受到過嚴酷的考驗。
吳小璐一張小臉顯得更加蒼白,蒼白得皮膚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她對侯滄海道:「侯子,我想走。」侯滄海安慰道:「既然來了,就多等一會兒,二十多年都等過去了,不要再意這幾分鐘,很快就會有結果。」
這時,吳小璐手機電話響了起來。接通後,傳來了吳培國笑聲:「女兒,什麼事情啊?」笑聲中,還有棋盤與棋子碰撞時發出了砰砰聲音。
「你認識周瑛嗎?」
「不認識,我從來都不認識周瑛。」
吳小璐原本以為爸爸會很吃驚,不料,爸爸根本沒有思考,脫口否認認識周瑛。她捂著話筒,對侯滄海講了這事。
從周鑫神情來看,他姐顯然是認識吳培國的。為什麼吳培國要否認此事?侯滄海覺得很納悶。
吳小璐看著周鑫,又問道:「你認識周鑫嗎?」
「什麼,是說誰,周鑫!」吳培國手機突然從手中脫落出去,摔在硬硬的地板磚上,屏幕裂開,無法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