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開發商和建築商(一)

2003年4月,危房改造工程在全民抗非典中繼續進行,一手抗非,一手搞建設。

危房拆除順利完成,沒有發生糾紛。

當最後一幢樓房被敲掉了鋼筋結構後,熟悉的住房、廠房變成廢墟,往日場景灰飛煙滅,只存在於人們的記憶和舊相片中。

圍觀鎖廠工人們黯然離場。儘管他們知道必須先拆掉舊樓,才能建設一個新家園。可是,攜帶著他們青春的廠房被催毀時,他們仍然覺得痛到骨頭裡。

老幼離開後,鎖廠精壯年留在了鎖廠,開始清場工作。

暮氣沉沉的鎖廠危房被拆除以後,煥發出難得一見的生命力。這種四處揚灰的生命力,迅速取代現場工人們對老鎖廠的懷念。

人的感情是複雜的,如水一般流動,沒有任何情感是一成不變的。

鎖廠危房改造工程順利實施的同時,針對群體性事件背後黑手的調查一直沒有鬆懈。檢察機關根據掌握到的線索,一直派員盯住談明德,取得過硬證據後,立刻對其採取了措施。依法搜查其住房時,檢察官在其家中暗室查出現金七百多萬。很多現金連銀行的封條都沒有拆掉。

搜查結果傳到市委後,幾人歡喜幾個憂。

南城建築的老闆談明才被帶到檢察院後,沒有費多少周折,很痛快地交待了鎖廠事件的前因後果,把諸多事情(包括福四娃砍殺侯滄海之事)統統推到死去的江洪峰身上。

談明德同樣如此,將一口黑鍋扣到江洪峰身上。

此案辦理得十分迅速。

談明才以行賭罪被起訴,因有檢舉立功情節,一審判決結果很快就出來:談明才被判處一年有期徒刑,緩期執行一年執行。

談明才不上訴。

談明德因受賭罪和巨額來源財產不明罪被起訴。審判後,一直沒有判決。

對於侯滄海來說,談明德和談明才已經成為往事,包括外逃的福四娃也變成無關輕重的人物。這幾個人都沒有在其腦中過多停留。侯滄海如今滿腦子都是危房改造工程。

鎖廠片區危房改造現場,三家建築企業負責人跟在侯滄海和張小蘭身後,實地查看現場。張小蘭是江南地產實際老闆,同時也是一個才從大學畢業不久的新老闆。她面對久經商海、年齡都在五十歲左右的建築商時,明顯自信心不足。由於自信心不夠足,她便把架子端起來,用冷傲來做掩飾,盡量不談具體事情。

侯滄海作為總經理,由他來給三個建築商談合作具體規則。

一般情況下,建築商與開發商都是單對單見面,不會將幾家建築商湊在一起。侯滄海經過深思熟慮,決定按照統一標準要求建築商,先說斷,後不亂,不給建築商亂來的機會。

八家建築企業有五家來自江州,三家來自高州。經過綜合平衡,江南地產選定了兩家江州建築公司和一家高州建築公司。

侯滄海處事挺硬氣,在挑選建築商時設置了相當嚴格的入場線,也實實在在地按照自己設定的規則辦事,將一批關係戶口攔在了入場線之外。在最後定調子的時候,侯滄海和張小蘭就沒有辦法太硬氣,關門商量很久,考慮了方方面面關係,最終入選的三家企業都各有背景。

高州建築公司正是楊哥推薦的那家企業。

楊哥不僅救過侯滄海一命,還是當地有影響的地頭蛇,強龍不壓地頭蛇,在同等條件下,楊哥的面子必須要給。而且,如果三家建築商裡面沒有一家高州企業,難免會落人口實,引起高州建設系統反感,惹出不必要麻煩。

來自江州建築公司有兩家,一家有黃德勇的關係。只要過了入場線,與政府有關係的企業肯定在優先考慮之列。

第三家企業是張躍武的關係戶,有銀行背景。

開發商為了確保投資項目順利進行,必須要融通資金。開發商融資的實質是充分發揮房地產的財產功能,以達到盡快開發、提高投資效益的目的。房地產投資項目通過融資,投資者可將固著在土地上的資產變成可流動的資金。

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說,開發商有了啟動資金,拿到了地,用地抵押就可以得到銀行資金。搞好和銀行的關係,很重要,甚至來說性命悠關。

最終選定這三家企業,平衡了各方面關係,相當不容易。這不是勢利,而是在現實在生存所必須做出的選擇。

結果出來以後,幾家歡喜幾家愁,張小蘭很快就受到了來自家族的壓力,首先是母親楊敏打來的問罪電話。

「蘭花花,真是翅膀長硬了,不認你媽了。」

「萍萍阿姨確實不符合要求,危房改造項目曾經引起過群體性事件。相當麻煩。黃市長還將這個項目與我爸收購煤礦聯繫起來。所以,我必須要謹慎。」

「你爸有一個煤礦就行了,何必賺這麼多錢,貪心不足蛇吞象。女人最悲哀的是被人賣了還給別人數錢。」

「媽,這話是什麼意思?」

「提醒你,別上當。對了,除了修樓以外,景觀設計、土建、強電、弱電,你們總得承包出來。這次是你媽要來承包,當然有代理人。別給你爸說,他這人就想把我排斥在生意之外。」

母親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小蘭道:「好吧,好吧,我爭取找個項目給陳阿姨。」

「錯了,是給我。」

「媽。你別來插手,我很難辦。」

「放心,媽很聰明,不會讓你為難。再給你說一句話,別太相信侯滄海。這人太強,你控制不住。」

楊敏電話打來以後,以前家裡做建材的三個親戚又找了過來,張小蘭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做建材生意的三個親戚應付了過去。

此刻,在工地現場,張小蘭穿著工裝,戴著安全帽,走在人群正中間。侯滄海位置稍前一些,最前面是承包了拆遷和土建工程的蒲小兵。

危房改造項目有七十五畝,現場組織得井井有條。十幾輛大貨車在清理運輸廢棄的磚石和門框窗框,挖機將水泥塊、磚塊和各種家俱碎塊裝進貨車車廂,整個工地灰塵高揚,噪聲橫行。由於鎖廠地處偏遠,周圍幾乎沒有住家,因此,防塵措施比較粗陋,接近於無。

有三幢樓房已經完全被清理乾淨。按照設計方案,一台挖機開始往下挖掘,挖到四米左右時,地下水冒了出來,水量頗為充沛。圍觀的鎖廠工人看到如此多的地下水,嚇出一身冷汗,都覺得在這種地基下,幾幢樓房經歷了地震,只是裂縫而沒有倒塌,真是一個奇跡。

看到地下水,侯滄海對於打造景觀帶的信心更加充足。山南講究有水則靈,環繞整個住宅小區的這條小溪將極大提高小區品質。他有信心打造出超過江州市江南水岸小區的高品質小區,而不僅僅滿足於危房改造。

一個工人湊了過來,發了一枝煙給侯滄海,又依次發給幾個建築商。這是一支廉價煙,三塊錢一包,抽起來嗆人。侯滄海並不想抽這支孬煙,為了照顧工人自尊心,接過煙,神態自若地抽了起來。另外三個建築商見侯滄海接了煙,便也接過煙,點燃。

等到離開挖溝處,三個建築商悄悄將香煙掐滅,扔掉。

看罷現場,三家企業爭著要請客。侯滄海擺了擺手,道:「現在非典期間,不要搞那麼多花架子,到江南地產伙食團吃飯。」

楊哥介紹的建築商留著小鬍子,相貌彪悍,很江湖地道:「侯總,沒有這種搞法,今天無論如何要由兄弟請客。我是高州人,今天我是地主,你們都別跟我爭。」

建築商和開發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是產業鏈的上下游關係,合則共贏,分則共輸,既是兄弟,又是冤家。誰也離不開誰,又各有利益。小鬍子朱永波混建築行業時間很長,對此深有體會,也有痛到骨頭裡面的傷口。

楊哥出現攬活時,朱永波一直在暗中窺視侯滄海。這個年輕人是市長的人,背景夠厚,又敢和福四娃動手,下手夠狠。如果只有這兩點,朱永波會敬而遠之。當他觀察到侯滄海對鎖廠工人們挺仁義,這才下定決心攬住這個工程。這個工程只是一個跳板,他想通過這個工程結識侯滄海,為以後合作打下良好基礎。

侯滄海一語定乾坤:「第一頓飯必須由江南地產作東,以後你們請吃飯,機會多得很。」

一輛越野車和三輛豪車,來到江南地產辦公室門前。高州經濟不發達,但是豪車挺多,三輛豪車停在門口,並不引人注目。

到了伙食團,侯滄海套上圍腰,道:「今天是江南地產和諸位第一次合作,為了顯示誠意,我得親自炒一份回鍋肉,不是自誇,味道真的很棒。」

這個舉動讓三個建築商受寵若驚。

蘇希望是一個滿身肥肉的大胖子,由於肥肉太多,整個五官都嚴重變形了。他搓著手,道:「我本來都在減肥,但是侯總親自上灶,這個禮遇太高了,就算血壓馬上升高,我今天也得痛快吃一頓。這一段時間減肥,嘴巴淡出個鳥。」

司馬國文是三人中最文靜的,臉皮白淨,話不多。他從車裡提了一箱茅台,道:「這是茅台酒廠出來的正宗貨,今天我至少喝一瓶。」

說話間,侯滄海炒了回鍋肉,端上桌。

張小蘭坐在主位,倒了半杯紅酒。

侯滄海道:「我受董事長委託,有幾句話要說。」

這是今天最關鍵的話,事關以後操作。三個建築商聚氣凝神,不敢稍有分心。

侯滄海道:「為了確保工程質量,除了監理以外,原鎖廠職工將成立一個十人質量跟蹤小組,隨時到工地進行巡視,希望三位配合。」

這個措施極為凶狠,三個建築商皆變色。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司馬國文咳嗽兩聲,站了起來。

《侯滄海商路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