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 好口才,用在刀刃上

2002年,嶺西省,沙州市,沙州大學校園內。

郭教授大夜。

沙州市政府副市長侯衛東把楊柳、任林渡等益楊青干班同學邀約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沙州大學,另一位同學秦小紅在嶺西辦事,晚上才能趕回來。

與前天相比,郭蘭更顯憔悴,安排了侯衛東等人以後,又去迎接另外的客人。依沙州的風俗,孝子孝女見了來坐大夜的客人,要跪著磕頭。沙州大學是知識分子聚集的地方,風氣較為開放,就以微微彎曲膝蓋來代替孝子磕頭。

見到楚楚可憐的郭蘭,侯衛東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而是隨了大流,幾個人坐在一起,開始打撲克。在沙州,紅白事皆喜事,要擺麻將、撲克大戰三百個回合的,有的地方還要請土得掉渣的民間樂隊搞演出。這次由於靈堂設在大學校園內,就沒有請民間樂隊,只是按風俗放了些麻將撲克、花生瓜子、香煙糖果。

任林渡這兩天跟著副市長姬程跑省城,接到侯衛東電話,請假回到沙州大學,原本想幫忙做點什麼事,到了學校才發現,成津縣委組織部全體動員,將靈堂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根本插不了手。轉了幾圈,任林渡只能坐回侯衛東這一桌,看大家打撲克。

7點,靈堂棚子裡坐滿了客人,人氣旺盛。

侯衛東拿了一副好牌,正在算計著,晏春平快步走過來,湊在耳朵邊上,低聲道:「侯市長,朱書記來了。」聲音雖小,可是朱書記三個字太具有影響力。打牌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果然是朱民生等人走了過來,他們如電影明星一般,吸引了眾人目光。

有人議論:「真是客走旺家門,郭蘭當了官,大家都爭著來坐大夜。前幾天,老院長過世,莫說是市委書記,連縣委書記都不來,這世道啊!」

有人道:「郭教授教書育人一輩子,從來不和當官的打交道,大夜時,全市大官都來了,還真有意思。」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侯衛東的目光越過了朱民生,他吃驚地看到省委書記錢國亮的秘書趙東,暗道:「趙東和郭蘭在市委組織部時是上下級關係,作為老領導,過來坐大夜很正常。而朱民生過來送花圈,是因為趙東要來送花圈。」

侯衛東是在場官員中級別最高的,他和曾昭強等人一起迎接了朱民生和趙東,幾人在門口略為寒暄,郭師母和郭蘭迎了過來。

趙東被簇擁在人群正中間,一言未出,官威自現。握手以後,關心道:「郭蘭,節哀順變,沒有想到郭教授走得這麼快,真應該早點到省城來治療。」

侯衛東跟在趙東身後,他從趙東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緒,暗道:「難怪,居然……」他心裡莫名湧起了別樣的滋味。

朱民生和趙東按照沙州習俗,到郭教授的遺像前面燒了香,三鞠躬。郭家的親朋好友手忙腳亂地為幾位領導清理了兩張桌子,趙東、朱民生、侯衛東等有級別的幹部圍坐在一起,話題很快轉到工作上。

朱民生道:「沙州大學是沙州最高學府,也不知當時是出於什麼考慮,把一所本科學校布點到益楊,而不是在沙州市區。市委準備將沙州大學搬遷到南部新區,只是沙州大學在益楊有數十年的積累,要搬遷這樣一所大學,費用很高,沙州財力難以承受。」

趙東以前是朱民生的下級,如今到了省委辦公廳,位置不同,說法方式自然會產生微妙的變化。他很穩重地點了點頭,道:「高校從1999年開始擴張,這和改革一樣是長期的不可逆轉的大趨勢。沙州大學在1999年以前不足一萬人,如今接近兩萬人,現有的校區不能滿足需要,與其在益楊大規模征地,還不如直接搬遷至沙州南部新區,老校區可以作為成人教育基地。至於資金,省政府應該有以獎代補的資金。」

朱民生轉頭對侯衛東道:「侯市長,趙主任提議很有道理,開春以後,你將此事提上市委的議事日程。」

侯衛東官職最小,一般情況下不能多說,聽到朱民生指示,馬上道:「我明天就去安排。」從個人的角度,他更願意沙州大學保持原樣;從副市長的角度,他覺得趙東所言很有道理。看到兩位領導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談話,他不由得想起當年朱民生擠走趙東之事,暗道:「當年朱民生將趙東排擠出沙州,誰知趙東時來運轉,居然成了錢國亮的秘書,就算朱民生態度再好,兩人心裡的芥蒂總還是有的,現在朱民生肯定特別後悔當初之事。」

正在聊天時,沙州副市長馬有財也來到了學校。當益楊縣長時,郭蘭只是組織部的普通幹部,他對當時的郭蘭並沒有什麼印象。後來郭蘭調到了市委組織部並當了科長,兩人才有了交往。當然,若不是看在趙東和朱民生面子上,他才不會參加郭蘭父親的喪事。

馬有財到來以後,沙州大學黨政一把手陸續趕了過來。

晚上11點,趙東和朱民生這才向郭蘭告辭。這兩位重量級人物走了以後,聚在一起的領導們陸續散了。

在任林渡眼裡,朱民生和趙東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同時出現在了郭教授的喪禮上,讓他深為震驚。他一直在追求郭蘭,卻壓根沒有想到她會有這種人緣。此時再看一身素衣的郭蘭,突然覺得灰心喪氣,完全沒有了自信心,暗自下了決心:「我一定要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大多數人離開以後,任林渡將侯衛東拉到了一邊,道:「那天給你說的事情,有眉目沒有?」

侯衛東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道:「哪一天?什麼事情?」

「駐京辦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到首都去,現在這種情況,不走不行。」任林渡見侯衛東將此事忘在了腦後,暗自有些無奈。

侯衛東這才想起任林渡提起之事,道:「你放心,我記在心上,只是時機不成熟,等到過完春節,才會研究此事。」

到了晚上12點,楊柳告辭,她現在是寧玥的專職秘書,每天早上要去接寧玥,不敢守通宵。

侯衛東的小車駕駛員正在車上打盹,聽了敲窗聲,連忙坐了起來,道:「侯市長,要回去嗎?」

侯衛東道:「我不回去,今天在這守通宵。委辦的楊柳要回沙州,你送她回去,明天七點半來接我。」

楊柳站在車門前,道:「侯市長,農機水電局家屬院的新房子很快就要拿鑰匙了,我準備春節後開始裝修,謝謝你。」由於有水利廳支持,培訓基地項目資金充裕,進展神速,楊柳佔用了侯衛東的名額,分到一套朝向和內部結構都很好的房子,她對侯衛東很是感激。

楊柳走後不久,秦小紅和丈夫梁必發趕了過來。梁必發是鐵打的身體,天天轉戰各個酒場,依然身體倍棒胃口倍好,反而是辭職做生意的秦小紅顯得很沒有精神。梁必發與郭蘭打了招呼,就湊在侯衛東身邊,絮絮地說個不停。

此時,守在靈棚中的人除了郭教授的直系親戚,就剩下當年青干班的幾個年輕人,以及成津縣委組織部的年輕人。侯衛東是當然的中心人物,他招呼任林渡幾人一起打雙扣,成津縣委組織部的幾個人站在旁邊觀戰。

喪事結束不久,2002年春節到了。大年三十晚上9點,侯衛東接到郭蘭的電話。

「感謝你,沙州學院的鑰匙,我什麼時候還給你?」

「別謝,你先拿著鑰匙,不必急著還給我。」

「春節我不想在家裡,屋裡到處是我爸的影子,我和我媽到鐵州老家的姨媽家裡去。」

「生生死死都是自然法則,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僅你自己要正確面對此事,還要多勸勸郭師母。」

郭蘭打著電話,眼圈紅了,她穩了穩情緒,道:「守在爸的書房裡,我想了很多的事情,從我的本性來說,我不喜歡當行政幹部,我想到大學去工作,然後脫產讀書。做學問,是爸爸最希望我做的事。」

「你要慎重考慮,放棄現在擁有的事業,很可惜。」

郭蘭手裡一直握著侯衛東的鑰匙,語氣堅定地道:「放棄也是一種生活態度,我已經下了決心。」

大年三十晚上,按照市委、市政府統一安排,侯衛東帶著一組人檢查南部新區安全。節前開過安全工作會,市級領導拉網式地檢查過一次安全,但是大年三十晚上,煙花爆竹多,容易引起火災,幾位副市長帶隊到了各個小區。

侯衛東分管南部新區,南部新區地寬人少,煙花爆竹集中在老區,他們成了最輕鬆的一組。

市政府辦張敏副主任是多年的副主任,參加了近十年的安全檢查,聽說是檢查南部新區,便暗中在車上準備了一些鞭炮。當新年鐘聲響起,全城像同時打了雞血一樣,驟然間興奮起來,先是滿城的火光與閃電,隨後就是震耳欲聾的響聲,空中很快就瀰漫著一股火藥的香味。

侯衛東等人來到了一塊視線非常開闊的水泥壩子上。冬天天氣冷,大家聳著肩膀,縮著頭,手放在衣袋裡,看著東、西城區向上躥起的火光。半個多小時過去,火光和響聲才漸漸消去。張敏給南部新區辦公室打了電話,然後向侯衛東報告道:「侯市長,我問了南部新區辦公室,今年一切平安,沒有意外。」

他又笑著建議道:「侯市長,這裡地勢開闊,周圍沒有住房,我準備了一些鞭炮,爆竹聲聲,除舊迎新。」

侯衛東欣然同意:「好啊,我們一起高興高興。」

在他的帶領之下,檢查小組的領導同志全部都恢復了童心,大家點著鞭炮,在壩子裡辟里啪啦地放起來。

放完鞭炮,侯衛東把小組同志叫到身邊,道:「同志們,今天的檢查工作到此結束,本來想請大家吃頓飯,但是今天時間太寶貴了,我就不佔用大家時間,趕緊回家,抓緊時間同家人團聚。」

侯衛東回到了家中,已經是凌晨。小佳還守在屋裡,從廚房裡端了些湯圓,道:「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吃幾個湯圓。」

「我不吃甜食。」

「不行,這是湯圓,必須吃的,吃了以後全家人都團團圓圓。」

吃過湯圓,洗澡,上床。侯衛東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放在了枕邊,縮回被窩裡。他平時很難得睡懶覺,一是工作忙,二是他有早上鍛煉的習慣。此時,聽著外面零星的鞭炮聲,躲在床上與老婆溫存,將所有俗事拋在一邊,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在被窩裡,侯衛東將小佳抱在懷裡,隔著睡衣褲慢慢撫摸。小佳很快就有了情緒,嗔道:「這一段時間,你不作為。」

侯衛東低頭吻著小佳,道:「那我今天補上。」

醒來時,已是早上9點,侯衛東光著身子來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了一條小縫,窗外不時傳來鞭炮聲。

「你這個傻瓜,這麼冷,快回被窩。」

侯衛東喝了口水,又跳回被窩。

小佳臉色紅潤,心情很好,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不能出去辦事,陪父母,陪小孩,陪我。」

「好,今天我完全屬於你。」

「能不能關掉手機?」

侯衛東笑著反問道:「你說我能不能關掉手機?」

小佳想了想,道:「你確實不能關掉手機。當官也沒有意思,太累了,還沒有自己的時間。」

「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當官嫌累,做生意有風險,做普通人錢又少。」

小佳心裡明白這些道理,她靠著丈夫寬厚的胸膛,道:「你平時忙得不顧家,我就不計較了,但是這個春節你得留點時間給家庭。初一先到你家,初二到我家,初三以後你才能自己安排。」

在過年之前,侯衛東和小佳抽空跑了一趟,給周昌全、祝焱、吳英等重要人物提前拜年,他準備過完初三,才開始與陳曙光、朱小勇、丁原等人在一起活動,因此,滿口答應了小佳的安排。

起床以後,一家人來到侯衛東父母家中。侯衛國、蔣笑帶著小寶貝已經到了家裡。互相發了過年錢,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談天論地,其樂融融。吃午飯的時候,侯小英打來電話:「老媽,我和何勇在樓下,買了一腿羊肉,還有些年貨,下來幫忙。」

劉光芬吩咐道:「小三,你姐夫買了年貨,你去搬。」

「老媽,你偏心,怎麼不叫大哥去?」

劉光芬毫不客氣地道:「你大哥在換尿不濕。小三,你就算當了省長,在家裡還是一盤豆芽小菜,別想著偷懶。」

說笑著,侯衛東穿著外套直奔樓下,第一眼就見到何勇的新越野車。他打量著新車,道:「姐夫,生意做得不錯,多少錢?」

何勇肚子愈發地突出,他一邊打開尾箱,一邊道:「辦完手續三十七萬。」

「吳海絹紡廠的生意還可以嘛。」

「還行,出口生意做得挺順,需求旺盛。」

「那你說市絹紡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前幾天才罷工,搞得愁雲慘淡。我也正想找你,今天喝點小酒,邊喝邊談。」此時,侯衛東經過多方印證,對絹紡廠現狀已經有比較清晰的判斷,他準備與二姐夫再細談一次,將絹紡廠的彎彎繞搞清楚。

侯衛東抱著一箱子土特產,何勇提著羊腿朝樓裡走,剛到中庭,意外地見到了一位大家都很熟悉的女子——侯衛國的前妻江楚。

在這大冷天,江楚仍然是一身職業裝,手裡提著袋子,上面印著四個大字「同順源頭」。她見到侯衛東與何勇並不是太意外,道:「何勇、侯衛東,好久沒有見到你們了。」

侯衛東知道江楚過得不太好,見她臉色凍得泛青,道:「大年初一,你沒有回成津?」

江楚道:「今天有人要用我們的產品,我給他送過來。」

看著鼻子被凍得通紅的江楚,侯衛東很有些憐憫,問道:「誰在大年初一買產品?」

江楚馬上拿出了一本小冊子,道:「我們集團出了不少新產品,剛才我給一位朋友送了些健康食品,還有最新型的避孕套。」

何勇也被江楚訪問過無數次,他用不可理喻的神情看著江楚。侯衛東同樣對江楚的行為感到不可理喻,可更多的是深深的同情與憤怒。他對何勇道:「二姐夫,你先回家,我跟江楚再說幾句話。」

何勇扭動著身軀,如一隻企鵝,慢慢地上了樓。

侯衛東鄭重地道:「江楚,我有幾句話想給你說,也許你不愛聽,但是我覺得應該給你說出來。」

江楚內心挺複雜,她故作輕鬆,道:「我隨時接受侯市長教誨。」

「江楚,我覺得你不能再沉迷於傳銷了。」

江楚反駁道:「同順源頭事業是最有前途的事業,我們辛苦幾年時間,可以賺到一輩子的錢。」

侯衛東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道:「為了做傳銷,你把工作丟了,婚離了,房子判給你,你也把房子賣了,你到底要追求什麼?如果是為了錢,現在有太多的賺錢機會,如果是為了追求幸福生活,你其實已經毀了自己的生活。你其實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純粹是自欺欺人而已,你是不願意面對現實,活在一個虛幻的夢中。今天是大年初一,還出來搞推銷,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江楚臉色變得慘白,口裡卻不服輸,道:「要成功就得奮鬥,要成為美麗的蝴蝶就需要前期的蛹化。」

侯衛東有意將話說得尖銳一些,道:「大年初一,回家看看江叔叔,別在外面瞎轉了,今天沒有誰會歡迎你。」

江楚低著頭,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和家裡人斷了關係。」

侯衛東不容分說地道:「笑話,難道親情可以割斷嗎?我送你回家,你把同順源頭產品全部扔掉,從此再也不准搞傳銷了。」他抓過所謂事業的紙袋子,直接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

江楚呆呆地看著侯衛東,當產品被棄置於垃圾箱時,她突然覺得心裡輕鬆了。

「電話本給我,手機給我。」侯衛東伸出了手。

江楚在傳銷裡掙扎了幾年,這一次突然間被侯衛東一頓不留情面地訓斥,她也不想再為同順源頭事業這個海市蜃樓進行辯解,將電話本和手機遞給了侯衛東。

侯衛東把手機卡取了出來,連卡帶電話本一起扔進了垃圾箱,道:「你跟我上車,送你回吳海過年。」

江楚如牽線木偶一樣跟著侯衛東上了藍鳥車,坐在車上,她對於同順源頭事業的懷疑、憤懣、委屈以及屈辱猛然間爆發了出來,在車上一陣號啕大哭。侯衛東放任江楚大哭,在車上給小佳打了電話:「家裡還有多少現金?」

小佳已經知道侯衛東遇到了江楚,勸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別去支持傳銷,你越買,越是害了江楚。」

「我準備將江楚送回吳海,交給她父母,江楚這一次恐怕不會再做傳銷了,她把手機和電話本都交給我了。」

小佳這才大體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情,道:「因為要拜年,家裡現金多一些,有十萬。」

「你趕緊回去取五萬。」

過了一會兒,小佳抱著小包就來到了車庫,她聽到車裡的號啕大哭。侯衛東向她擺了擺手,道:「別去打擾她,讓她哭個痛快。」

江楚整整哭了半個多小時,哭聲才停下來。小佳進了小車,陪著江楚說了二十來分鐘話,這才下車。

「老公,我陪你一起到吳海,江楚願意回去了。」

侯衛東又從大哥侯衛國那裡要來了江楚家裡的電話,打通以後,江楚父親最初還是冷冰冰的,得知事情原委,聲音突然沙啞了:「小侯,太謝謝你了,哪裡有父母要和子女斷絕關係的,不管她做了什麼,家裡大門都為楚楚敞開。」

到達吳海縣的時候,已經是下午1點,江楚全家人都在樓下等著,當江楚從車裡下來,全家人都是直抹眼淚。在江家,吃了一大碗荷包蛋,侯衛東這才開車回沙州。

小佳這一趟吳海之行,陪著流了不少眼淚,上了車後,道:「老公,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鬧離婚。我看著江楚的苦,就想起蔣笑的甜蜜,儘管江楚離婚主要責任在她自己,可是這般處境,看了還是讓我傷感。」

回到家裡,已是下午時分,侯家的女人們圍在一起打麻將。

侯衛國和侯衛東兩兄弟來到房間裡,把門關上。侯衛國關心之情溢於言表,道:「小三,江楚情況如何,一日夫妻百日恩,每次聽到關於她的笑話,我心裡就特別難受。」

「已經將江楚送到江叔叔家裡,應該沒有問題,我給了她五萬塊錢,如果她願意,還可以幫她找份工作。」

「她不能再當老師嗎?」

「這個很難,當初她是被開除的,下了正式文件。」

侯衛國歎息數聲,道:「侯家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如果她不是擅自去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我還會猶豫是否離婚,當初她的做法實在讓人心寒。」

「大哥,你別考慮江楚的事情了,蔣笑都生了小孩,你就安心過好現在的日子。」

何勇挺著大肚子也進了裡屋,道:「小三還真是好心,將江楚送到了吳海縣,總算是了結了大哥心事。」

關於江楚的話題,一向是背著蔣笑,三個大男人關在屋裡談論起家長裡短。

談了一會兒,何勇把話題轉到了經營上,道:「市裡對絹紡廠有什麼政策?如果要破產,我們民營企業也可以參加。」

侯衛東不想二姐夫摻和在市絹紡廠裡面,道:「絹紡廠的生產經營都還正常,遠遠沒有到破產的地步。」

何勇道:「小三還有些眼光,凡是內行都明白,這兩年的行情好得很,實在是沒有虧損的道理。蔣希東本身就是行業專家,在系統裡很有名氣,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侯衛東很有興趣地與何勇探討起了市絹紡廠的問題,正在興致之中,接到了市政府辦公室的電話:「侯市長,給您匯報一個事,絹紡廠又有工人到首都上訪,黃市長要求立刻派人到首都去接。」

「他媽的,這是大年初一!」侯衛東罵了一句粗話,但也只能無奈去應對此事。

在下樓時,侯衛東給任林渡打了電話,道:「你在哪裡?在沙州,那我給你交代一個任務。」

任林渡正帶著小孩子在父母家裡玩耍。平時小孩子由前妻帶著,他想趁著春節多帶一帶小孩子,卻接到侯衛東的電話,道:「侯市長,什麼事情,你吩咐。」

「林渡,絹紡廠有人上訪,一個女的,通知我們去接人,你是否願意擔任接人組長?」侯衛東已經得知大致情況,此事雖然急,卻並不是太難,關鍵是大年初一發生的事情,這就是一個極好的宣傳點。

任林渡正在爭取到沙州駐首都辦事處,聽到侯衛東如此安排,明白他的意思,道:「雖然這事有些難度,但是我願意接受挑戰。」

「你以前有過相關經驗嗎?」

「這種事情市、縣兩級都差不多,我在吳海縣時,處理過不少類似的事情。侯市長放心,我會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等一會兒我要開緊急辦公會,會議結束以後要分別向朱書記和黃市長匯報此事的處理情況,我會特意提到你的名字,你要抓住這個機會,壞事就變成了一個契機。」

雖然同樣進出於一幢樓,侯衛東屬於這幢樓的食物鏈高層,而任林渡作為辦公室科長,直接為食物鏈高層服務,他此時已經感到了巨大的差異,也開始主動適應這個差異。以前侯衛東當縣委書記時,他沒有改口,仍然稱其為「衛東」,此時侯衛東當了副市長,又在同一幢樓工作,任林渡終於習慣稱呼侯衛東為「侯市長」。

稱呼問題看起來是一件小事,其實有著深層次的心理意義。任林渡改變稱呼,也就接受了侯衛東的地位,並將自己融入進去。

接受任務以後,任林渡將小孩子送到前妻家裡,他的前妻溫紅在沙州中學當老師,接到了電話,來到操場上等著任林渡。

「怎麼,你大年初一還要上班?」前妻溫紅穿著一件帶毛領子的大衣,臉凍得紅撲撲的。

任林渡牽著兒子的小手,道:「有人到首都去上訪,我得去接人,這是政治任務。」

溫紅接過兒子的手,道:「你什麼時候走?」

「隨時都有可能動身。」

「你晚上沒有其他安排?」

「我單身漢一個,在家裡蹭飯吃,能有什麼安排?」

溫紅心中一酸,道:「就在我這裡吃吧。」

任林渡走進了熟悉的房間,他仔細觀察了屋裡的陳設,很欣慰地沒有發現男人的物品。兒子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很快將兩個大人丟在了一邊。

「你一個人在家,沒有到爸媽那裡去?」

「元旦回去過,今年春節就不回去了,我爸媽過了初三,要到嶺西我哥家裡去。」溫紅家在嶺西最偏僻的一個縣,來往很不方便。去年溫紅回了一趟老家,今年就不想回去了,一個人安安靜靜留在學校裡,看看書,做做家務,日子很是平靜。

任林渡試探著道:「晚上你一個人在家,我來這裡方便嗎?」

溫紅知道他想問什麼,道:「我就是一個人,那次你看見的那位是別人介紹的,我們只見過兩面,後來就沒有來往。」

在沙州大學郭教授喪事上,看到了朱民生和趙東都來坐大夜,任林渡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失落,追求郭蘭的信心喪失殆盡,他在深夜裡慢慢回想著前妻的好處,忍不住捶胸數次。

任林渡道:「我也沒有找其他人。」

溫紅知道任林渡一直暗戀郭蘭,這也是兩人分手的最大原因,一切爭吵都在於此。聞此言,她身形稍有停頓,道:「遇到合適的人,你也要考慮,老大不小了。」停了停,她又問,「郭蘭還沒有結婚?」

任林渡走到溫紅身邊,道:「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偽命題,郭蘭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想忘掉過去,開始我和你的新生活。」這句話說出來,積鬱已久的心結似乎一下就打開了,他整個人頓時輕鬆了下來。

為了這一句,溫紅等了兩年,她不顧兒子在旁邊,猛地撲到了任林渡懷裡,伸手捶打著他的胸膛,道:「你這個壞人,怎麼今天才來!」

看動畫片的兒子衝了過來,道:「媽媽,不准打爸爸。」

溫紅將兒子拉到懷裡,道:「兒子,媽媽沒有打爸爸,媽媽這是愛爸爸。」

大年初一遇上到首都上訪,相關職能部門的人只能自認倒霉。當侯衛東走進會議室以後,東城區區長歐陽勝、信訪辦主任王誠、絹紡廠廠長蔣希東等人已經到了。

侯衛東道:「在大年初一打擾大家,我表示歉意,但是今天這事必須請大家來商量,先請信訪辦王主任通報相關情況。」

王誠是沙州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同時任市政府信訪辦主任。當了四年信訪辦主任,雖然平時也忙,卻是第一次在大年初一開會。

「市絹紡廠退休職工代永芬也是老上訪戶了,她的情況大家都很熟悉。」王誠看了一眼侯衛東,道,「我還是先簡單介紹此人的情況,代永芬此案最大的特點是案情簡單。她原本是市絹紡廠的工人,住在家屬院區。由於多佔了房子,後勤處讓她搬走,她堅決不搬,三番五次以後,雙方發生糾紛。在保衛處調解時,後勤處趁機把她家的東西搬了出來,代永芬堅持說她家有五千元現金還有祖傳珠寶,從九五年開始上訪,如今已是七年了。」

王誠說起代永芬就搖頭,在這七年裡,他與代永芬磨了無數次的嘴皮子,如果嘴皮子是鐵棍,恐怕也已經被磨成了鐵筷子。

「這一次代永芬到了首都,她白天在大廣場閒逛,在黃昏時從懷裡拿出了橫幅。在派出所裡,民警在她的口袋裡發現小瓶農藥。代永芬一直在嚷,不解決問題就自殺,這事引起了首都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要求當地政府立刻派人將代永芬從首都接回,並且妥善處理。」

蔣希東補了一句:「絹紡廠的住房一向很緊張,代永芬一家人佔了兩套房子。代永芬自認為丈夫是受了工傷,應該得到照顧,後勤處反覆做了工作,她還是不搬出來,在廠裡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王誠分析道:「這是陳年舊事,也是一件小事,後勤處按規定讓代永芬搬家,無可厚非,唯一的缺陷是在搬家時代永芬沒有在場,而且當時也沒有找證人。」

聽到這些鳥事,侯衛東也是一陣苦笑,可是坐在副市長這個位置上,他就有責任和義務解決這些,他問:「代永芬家裡到底有多少錢?」

蔣希東一陣苦笑,道:「當時有五千元現金的工人家庭不多,代永芬家裡經濟困難,絕對沒有五千元現金。她家世代務農,家裡頂了天就只有討飯碗,祖傳珠寶那是沒影子的事,而且,當年的後勤處處長已經退休了。」

此事和東城區歐陽勝原本沒有直接關係,只是按照轄區負責制的原則,他承擔著轄區的職責。

這事本不複雜,侯衛東聽得很清楚,當歐陽勝簡單講了兩句以後,他道:「剛才王主任說得很清楚了,這就是一個人為弄得複雜的簡單問題,或者說是不懂得妥協的雙輸事件,原因就不必現在追究了,我講三點,然後大家分頭實施。

「一是按照通知要求,立刻派出工作組到首都接人,要確保安全無誤地將上訪人代永芬帶回沙州,這是硬任務,必須堅決執行。工作組以任林渡為組長,東城區派一名同志,信訪辦派一名同志,公安局派一人,絹紡廠暫時不要派人,但要做好與其家人的溝通工作。二是信訪辦提出解決意見,在春節以後進行協調磋商,即使出一點錢也要盡量把此事消化掉,花小錢買大平安,這話就是指這種情況。三是如果代永芬再做出出格的事情,違反了哪一條哪一款,我們也不要因為她是上訪人而手下留情,有法必依,執法必嚴,我們不必為特定種類的違法人法外開恩,這一條歐陽區長要特別留意,掌握好尺度。

「我講三點,大家還有沒有意見,沒有意見,各自開展行動,遇上急事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散會。」

散會以後,王誠留在會議室,他沒有想到侯衛東會派出任林渡去當工作組組長,道:「侯市長,任科長剛剛當科長,讓他去當組長,我有些擔心。」

侯衛東道:「任林渡在吳海縣當過幾年縣委辦主任,工作經驗豐富,應該沒有問題。你是信訪辦主任,要守住沙州這一個大攤子,最好不要輕易離開沙州。」

大年初一到首都接上訪戶,原本就不是一件好事,王誠盡到提醒義務,心情就放鬆了,道:「我已經與首都辦聯繫了,他們很熱心地提供幫助,晚上9點嶺西有到首都的班機。」

「王主任經驗豐富,等一會兒你再給任科長交代注意事項。」

「侯市長放心,我會給任科長講一講注意事項。」

王誠對於侯衛東為何安排任林渡有些不解,暗道:「任林渡看來是侯衛東的人,不過讓手下人在大年初一出差,也太不符合常規做法。」

侯衛東在車上給任林渡打了電話,道:「晚上9點的飛機,王主任稍後要給你交代細節。」

電話裡傳來任林渡高興的聲音:「我在溫紅家裡,我們和好了。」

任林渡心戀郭蘭導致家庭不和,侯衛東瞭解得很清楚,此時聽聞他們夫妻和好,由衷地為他們高興,祝賀一番後,道:「你們夫妻鴛夢重溫,是否還考慮調到駐京辦?」

任林渡心裡也很矛盾,他猶豫了一會兒,掉了一句書袋,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人沒有感情,只能是同床異夢。」

「你怎麼就突然想通了?」

「人過三十,總要對前三十年所作所為進行反思。什麼事情做得對,什麼事情做錯了,老天爺最多還會給我們十年時間去反思,所以我決定拋掉不切實際的幻想,踏踏實實做些事情,這是經過了長久鬱悶之後的頓悟。」

侯衛東很為任林渡高興,提醒道:「到了首都,你首先與駐京辦聯繫,務必安全地將上訪人代永芬帶回沙州。」

晚上9點,任林渡和三位同去的組員坐上了飛往首都的飛機。在機場大廳,四位家屬都到了,對於大年初一還要出差,而且是為了這種爛事,家屬們都氣鼓鼓的。只有溫紅沒有怨言,她剛剛同任林渡和好,滿眼都是柔情蜜意。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北方冷,要注意保暖。」溫紅細心地一一交代,「還有,這些上訪人員都是腦袋有病的,你完成任務就行了,別跟他們結仇。」

「上訪人已經被控制了起來,我們的任務就是接她回來,沒有其他責任。」任林渡與溫紅重溫舊夢以後,讓兒子在客廳裡看電視,他們兩人抓緊時間進行了一次深入接觸,兩人又有了新婚的感覺。

任林渡親了親兒子的臉蛋,道:「乖兒子,聽媽媽的話,爸爸很快就會回來。」

等到飛機起飛,任林渡的兒子冷不丁地對溫紅道:「媽媽,爸爸為什麼住在我們家?」兒子出生以後,就和母親待在一起,雖然有時也和任林渡見面,卻沒有爸爸住在家裡的記憶,因此問出了這個讓溫紅心酸的問題。

溫紅幸福地道:「爸爸以前一直在出差,最近才回家,以後他不出差了,就和我們住在一起。」

兒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那以後媽媽就不怕打雷了?」

「不怕了,爸爸回家了。」

在飛機上的任林渡透過窗戶,眼見著嶺西機場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到了首都,辦完手續,交了錢,順利地將代永芬帶了出來,駐京辦借了一部小旅行車,六七個人擠在裡面。代永芬是老上訪戶,見慣不驚,一直坐在旅行車上養神,等到了火車站時,她突然道:「我不會坐火車,如果讓我坐火車,出了意外你們得負全部責任。」

任林渡一心想完成任務,不願意節外生枝,道:「你不坐火車,想坐什麼?」

代永芬理直氣壯地道:「我要坐飛機。為了上訪,我大年三十和初一都在北京,坐飛機快一點,我也是人,要同家人團聚。」又理直氣壯地道,「我沒有錢了,在館子裡賒欠了錢,為人要講誠信,我不能欠著錢就離開北京,請政府幫我還錢,反正政府欠我不少錢,以後一起算。」

大家都被氣樂了,任林渡問道:「政府什麼時候欠了你的錢?你與廠裡有糾紛,和政府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絹紡廠是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就是政府的,絹紡廠欠我的錢,就是政府欠我的錢,人民政府為人民,不是為了那些貪官污吏。」代永芬數年上訪,經常與其他上訪人交流心得,見多識廣,早非昔日絹紡廠的代永芬。

任林渡道:「第一,說絹紡廠欠你的錢是一面之詞,你有證明嗎?第二,絹紡廠是企業,即使絹紡廠真的欠了你的錢,你也應該與絹紡廠協商。」

「人民政府是為人民,你們不解決我的事情,我就要上訪,人在做,天在看,總有清官會解決我的事情。」

任林渡一直在研究代永芬的案子,打斷她的話,道:「你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

代永芬道:「那時候絹紡廠效益很好,一個月有三百多塊錢。」

「你這是九五年的工資,九五年以後沒有這麼多錢,最多一百多塊錢。當時你三個小孩子都在上學,家裡還有病人,每個月就算存一百塊錢,一年就是一千兩百塊錢,五千塊錢是一筆巨款了,我想問你,為什麼你不存在銀行?」

「我愛人有病,家裡得放現金。」

「按照廠裡規定,你多佔了一套房子,就應該退出來,你不退出來,別的工人就沒有房子住。你這種行為,就是自私自利、損人利己,哪裡還有工人階級的感情,你還講不講道德?」

代永芬不服:「憑什麼當官的住的房子就有八十平方,工人就只能住三四十個平方?」

「當時住房制度是按照行政級別劃分,絹紡廠廠長是正處級,能享受八十平米的房子,這符合政策規定。」

「工人階級是國家的領導階級,是主人翁,憑什麼主人翁就要住小房子?」

任林渡一邊與代永芬鬥嘴,一邊在想著對策。臨行前,侯衛東交代了原則,平安將人接回來就算完成任務,在經濟上可以適當放鬆一些,他要試一試代永芬的決心,還是讓旅行車開到了火車站。

代永芬看到了火車站,立刻發火了,道:「你們政府的人是騙子,明明說了要坐飛機,怎麼把我弄到了火車站,我堅決不坐火車。」

任林渡沒有提前預訂火車票,便安排工作人員去買票。正在等待時,代永芬趁著工作人員不注意,鑽出了小旅行車,隨即被任林渡等人撲倒在地上。

「強盜搶人了,搶人。」代永芬被按在地上,她拚命地大呼,很快就引來人群圍觀。

代永芬見有人圍觀,道:「我是依法上訪,憑什麼抓我?當官的腐敗,太壞了!」

任林渡用沙州話道:「把她弄上車再說。」

剛把代永芬弄上車,有警察走了過來,隨行的警察取出證件,道:「我是嶺西省沙州市局一處民警,執行公務。」

火車站警察用眼睛瞟了一眼相關證件,將頭伸進了旅行車,見到了代永芬的模樣以及另外幾個人的樣子,就明白這是地方上接上訪戶的幹部,道:「你們快走,別引起圍觀了。」又交代道,「回嶺西的車次晚了,買了票再過來,要做好這位的工作,別又吵又鬧。」

任林渡等人上了車,都用眼睛瞪著代永芬。

代永芬強硬地道:「如果坐火車,出了事我不負責,還有飯錢不結,我也不會回去,回去以後,我還會來上訪。」

任林渡想了想,道:「我們去吃飯,就到你吃飯的地方,你在前面帶路。」

來到了城郊的一個館子,代永芬指著館子道:「這個館子孬,你們這些官老爺估計吃不下。」

任林渡道:「你住在這裡?」

「就在樓上。」

館子骯髒而狹小,幾位幹部都不願意進來吃飯。任林渡也覺得噁心,他強忍著與代永芬坐在一起,點了幾樣菜,與代永芬單獨在裡面吃。這一頓飯吃了四個多小時,除了去買車票的同志,另外兩個同志都在外面吃了牛奶和方便麵,他們聽著任林渡與代永芬交心談心。

最初一個多小時還是雙方辯論,中間一個小時,代永芬痛述上訪史,後面兩個小時則是任林渡的演講,從嶺西傳統文化講到經濟發展形勢,最後講到了人之常情和嶺西的未來。等到火車票買了回來,代永芬淚眼婆娑。

「我們是朋友了,什麼事情好說好商量。飯館的錢有六百塊,我們結了,但是你要坐火車,我陪你坐火車,在火車上,有什麼事情還可以繼續聊。」

代永芬點頭道:「你這個人是實在人,我不坐飛機。絹紡廠歷史都在我腦子裡,我給你慢慢講。」

大年初四,上午10點,任林渡小組的人將代永芬安全地接回到了沙州。分手時,隨行警察與任林渡握手,他由衷地道:「任科長,我來接上訪人十來次,沒有服過人,現在我最佩服任科長。諸葛亮憑三寸不爛之舌將江東群雄忽悠了,你是憑三寸不爛之舌,將死腦袋代永芬忽悠哭了,你沒有進入外交部太可惜了。」

任林渡在讀大學時,很為自己的口才驕傲,如今他已經不再迷信口才了,搖頭道:「我這是旁門左道,在官場,功夫在口才之外。」

侯衛東聽到代永芬回來的消息,鬆了一口氣,給朱民生打了電話:「朱書記,大年初一在首都上訪的代永芬已經接回來了,交給地方和絹紡廠,他們會做好安撫工作。工作組組長是市政府辦任林渡,他處置得當,任務完成得很好。」

朱民生道:「你辛苦了,同志們也辛苦了,你代表我,表揚這些同志。」

小佳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聽到老公打電話,道:「你特意在朱書記面前提起任林渡,任林渡有什麼想法了嗎?」

「任林渡與劉坤合不來,想調到駐京辦去。」

小佳對任林渡的口才也有瞭解,道:「任林渡這人社交能力強,到了駐京辦,能充分發揮特長,比窩在市政府辦公室要強。」

「今天我們到嶺西去吃飯,陳曙光請了寧玥,她是副書記,任林渡的事情還得由她來處理。」過了初一初二,侯衛東又開始出來活動,他首先要聯絡的是陳曙光、朱小勇這一批人。

在嶺西,楊柳特意給寧玥拜年,她如今是寧玥的專職秘書,雖然兩人關係不一樣了,她還是堅持按照傳統禮俗給寧玥拜年。禮多人不怪,這也是她從侯衛東身上總結出來的工作經驗。寧玥對新配秘書楊柳挺有好感,當楊柳準備離開時,她道:「楊柳,你別走了,等一會兒侯衛東夫妻要到嶺西,一起吃晚飯。」

楊柳陪著寧玥來到了一座位於郊區的別墅,進了一道大門,走出了樹間道,一幢四四方方的大樓出現在眼前。

這幢大樓很有蘇式風格,高高的屋頂、寬闊的樓道,讓楊柳生出了一種錯覺,彷彿是走進了黨政機關。

寧玥看出了楊柳臉上的疑惑,介紹道:「這是慶達集團的產業,張木山老總的根據地。他這位企業家,其實很有政治家情懷的,你從這幢樓已經可以感受。」

在別墅二樓的一個大包間,侯衛東和小佳夫妻已經在裡面等著。

寧玥見到兩人,笑道:「你們從沙州那麼遠都趕了過來,嶺西的客人卻一個都沒有出現,晚上要罰酒。」

「這是正常現象,以前我們讀中學的時候,每天來得最早的學生都是距離學校最遠的。」侯衛東將小佳介紹給了寧玥,道,「寧書記,這是張小佳,我家裡那位。」

寧玥道:「我知道張小佳,園林局的老科長了,沙州女幹部嚴重不足,張小佳要有挑擔子的準備。」她這是有所指,近期組織部門考察了園林局,有意讓張小佳出任園林局副局長。

張小佳早知此事,她很得體地道:「謝謝組織和領導的信任,我只怕幹不好工作,有負組織希望。」

從侯衛東內心來說,他希望張小佳就做一個技術員,而不是一位官員,可是她的資歷、職務、學歷等條件都符合園林局副局長的要求,組織上要提拔她,他也不能硬攔著。

陳曙光和方紅線、朱小勇和蒙寧兩對夫妻陸續到了。

楊柳得知這兩家人身份以後,暗自咋舌,同時恍然大悟,心道:「有蒙家的關係,難怪侯衛東能當上副市長。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工作幾年,就能建立深厚的社會關係,這種本領不是一般人能學會的。」

吃完晚飯,方紅線道:「今天一個都不准走,拋開手裡的事情,在這裡痛快地打打麻將。」

侯衛東道:「楊柳先打麻將,我跟寧書記談件事情。」

朱小勇對麻將不感興趣,道:「夫人們打麻將,我們幾人做什麼?衛東,你們別談太久了,我們幾個大男人也得找些樂子。」

寧玥不客氣地道:「你們這些大男人平時在外面花天酒地,把女人扔在家裡,現在是春節,陪陪夫人是應盡之職。」

幾個女人一致贊同寧玥的觀點。

侯衛東將寧玥請到了單獨的角落,直截了當地道:「寧書記,我給你推薦一個人。」

《侯衛東官場筆記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