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晏春平在7點來到了沙州大學教授樓下。聽到汽車聲,郭蘭來到陽台上,站在一盆茉莉花後面,看著樓下。
不一會兒,侯衛東的身影出現在汽車旁。上車時,他回過頭,朝著陽台回望一眼,然後上了車。
小車悄無聲息地滑走,消失在了湖光山色之中,將昨夜的激情和那個女人留在了湖邊。
回到市政府大院,站在這一塊特殊的水泥地上,侯衛東的魂魄從沙州大學湖邊小樓回到現實之中,他吩咐跟在身後的秘書:「今天上午不見其他客人,只和蔣希東談話。」作為分管企業的副市長,市絹紡廠是繞不過去的一道難題,他必須要面對。
9點,沙州絹紡廠廠長蔣希東準時來到侯衛東辦公室,屁股還未坐穩,接到了一個電話。蔣希東看了號碼,眼睛跳了跳,他冷靜地說了幾句,掛斷電話後,道:「侯市長,組織部易部長要找我談話,估計是我的去向問題。」
侯衛東準備了一堆問題,要與蔣希東細談,剛開頭卻只能結束,他與蔣希東握了手,道:「你是絹紡廠的老領導,最瞭解情況,我們另外找時間談一次。」
蔣希東黑臉上沒有笑容,道:「侯市長想問,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離開了侯衛東辦公室,來到衛生間,蹲在坑位裡,抽了一支煙,這才慢慢地來到組織部長易中達的辦公室。
閒話幾句,組織部長易中達道:「蔣廠長,你到絹紡廠之前是二輕局副局長,這一次有意將你調回到行政機關,市政府研究室、經委、計委等幾個部門,你都可以考慮,職級不變。」
蔣希東臉黑如漆,語調生硬:「感謝組織對我的關心,絹紡廠出了這麼多事情,組織上調整我的崗位,我能理解。」
「國有企業面臨著困難,這是全局性問題,並非絹紡廠一家,你既有行政機關工作經驗,又有豐富的企業經驗,回到政府綜合機關,可以為市政府決策提供好的建議。」易中達以前在省委組織部,有著典型的機關幹部形象,臉色白淨,微胖,與蔣希東的黑瘦形成鮮明的對比。
蔣希東聲音略高:「我沒有把絹紡廠搞好,辜負了組織和全廠老少爺們的希望,感到很是痛心。我從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我願意在絹紡廠當一名普通工人,為絹紡廠重新站起來出一份綿薄之力。」
「你不願回市政府機關?」
「我不願意回機關,自願留在絹紡廠當一名普通工人。我以黨性擔保,絕對支持新一屆班子的工作。」
易中達沒有想到蔣希東會堅持留在廠裡,緩和了口氣,道:「蔣廠長的年齡也不小了,還是留在機關更保險,如今從企業回機關難度很大,你能回機關,而且擔任職務,機會難得。這也是朱書記、黃市長對你的照顧。」
蔣希東態度堅決:「我想和六千絹紡廠職工在一起,哪怕一起失業,也心甘情願。」
易中達沒有再勸,盯著蔣希東,似乎想洞穿他的思想。蔣希東面無表情,目光凜然不畏。
過了一會兒,蔣希東道:「現在易部長是徵求我的意見,不是宣佈組織的決定,所以我才向組織說出了心裡話。我是共產黨員,不論心裡怎麼想,還是願意服從組織的安排。不過,也請組織考慮一位老黨員的心聲。」
易中達點了點頭,道:「我會向朱書記匯報你的想法。如果可能,盡量滿足你的要求。但是,如果組織需要,你還是要有到機關去工作的準備。」
蔣希東再次鄭重地道:「請組織滿足一位老黨員的心願。」
蔣希東離開以後,易中達打開了窗戶,讓微涼的空氣穿透房屋。觀其言,察其行,是審視幹部的不二法門。憑他在組織戰線的經驗,他不相信蔣希東所言,卻摸不透其真實意圖。
與此同時,侯衛東在辦公室細細地看了絹紡廠的資料,又翻了翻省裡的相關政策,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個小時。他站在窗前抽了一支煙,然後給郭蘭打了一個電話:「你下定決心了嗎?是否真要到沙州大學去?」
「我確實打定了主意,但是你暫時不用管,段校長和濟書記都是父親好友,我向他們提一提,應該問題不大。」由於侯衛東是已婚之人,郭蘭內心深處有著巨大矛盾,一方面渴望著與他親密接觸,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迴避著昨日激情。她心裡很明白,此事已經開了頭,星星之火,總是會燎原的。內心充滿著渴望,又在苦苦抗拒。
聽說郭蘭要去找校長段衡山和市委副書記濟道林,侯衛東知道調動之事沒有多大問題。從昨天起,他憋著一股勁要為郭蘭辦調動,突然失去用力方向,感到隱隱失落。
這時,晏春平推門而入,侯衛東有些惱怒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出言批評,見到了晏春平身後的市委副書記寧玥,他迅速對郭蘭道:「我有客人,等會兒再打過來。」
掛斷電話,他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辦公桌就是一個城堡,侯衛東作為城堡主人,一般情況下在城堡裡接見下屬,只有重要人物到來之時,他才走出城堡迎接。
寧玥是分管組織的市委副書記,有著深厚的政治背景,加上她性格強硬,算得上城堡的重要客人。侯衛東離開辦公桌,笑容滿面,道:「寧書記,怎麼親自過來,有事打電話吩咐一聲,我隨時過來。」
寧玥手裡拿著一個紙袋子,笑道:「這是朋友送的手工茶,嘗嘗味道。」侯衛東喜歡喝好茶,這在沙州官場很出名,寧玥是有心人,特意要了高檔的大紅袍。他當著寧玥的面,打開紙袋子,用鼻子嗅了嗅,讚道:「聞起來很不錯。」他將茶葉遞給站在一旁的晏春平,道:「給我和寧書記泡點好茶。」
寧玥微微一笑,道:「我不喝茶,一杯白開水。」
侯衛東知道寧玥不會純粹是為了送茶葉,閒聊幾句,他對晏春平道:「我和寧書記談事情,別讓其他人進來,有其他領導來,到你的辦公室坐一會兒。」
等到晏春平離開,寧玥收斂了笑容,道:「朱書記昨天給我說,絹紡廠有五六千人,調整領導幹部要慎重。剛才組織部易部長同蔣希東談過話了,他明確表示要留在絹紡廠,不願意回機關。」
侯衛東道:「他,想留在絹紡廠?」
寧玥道:「按照慣例,如果留在絹紡廠,總得給蔣希東一個閒職。一山難容二虎,蔣希東執掌絹紡廠十年,如果留在廠裡,新廠長項波的話恐怕不靈。組織部門最初的想法是調他回機關,還可以象徵性地安排職務。」
侯衛東想了想蔣希東的神情,他沒有說出自己的觀點,道:「個人意志最終要服從組織安排,這是原則。」
「你是分管副市長,對人和事都瞭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調整絹紡廠領導是黃子堤的意見,侯衛東本人並不贊同,他不太願意深入談論這個話題,也就沒有直接回答寧玥,道:「國企的事情挺難搞的,歷史遺留的問題太多,涉及不同的利益群體,無論如何搞,都會背上罵名。」
寧玥順著侯衛東的話題,笑道:「這一屆政府,最難的還是國有企業改革,你可要死不少腦細胞。」
侯衛東感歎道:「變成泥鰍就不怕泥巴糊眼睛,我分管工業這一塊,不管是尖刀山還是火焰山,都得爬過去。」
「年輕真是好啊,銳氣十足。」
侯衛東故意道:「寧書記比我還要小幾歲,你才是真的年輕。」
寧玥年齡比侯衛東稍大,五官長得也挺精緻,只是神情有些嚴厲,損減了女性的柔美。她繞了幾句,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你是分管副市長,人員安置得好不好,直接影響全市工作,對於蔣的去向,你有什麼想法,請直說。」
侯衛東沉吟著道:「蔣希東在絹紡廠當了十年掌門人,精通業務,在群眾中還是有一定威信,能否將他安置好,將影響絹紡廠下一步工作。我的建議是尊重其本人的個人意願,再與組織意圖結合。」
這是一句滑頭話,說了等於沒說。寧玥笑了笑,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中午,侯衛東在裡屋休息,桌上的紅機電話響了起來。「周省長,您好。」見到是周昌全的紅機短號,侯衛東趕緊拿起電話。
周昌全直截了當地道:「衛東,絹紡廠換人了?蔣希東經驗豐富,能挑重擔,項波這人不行,私心太重。」
他的觀點如此鮮明,讓侯衛東心神一凜,忙道:「春節前後,絹紡廠出的事情太多,先是罷工,後來又是群訪,還有一人帶著農藥上訪。」
周昌全道:「這些問題都不算是大問題,只要工廠能正常運轉,廠長就算合格。對待不同的幹部,要有不同的評價體系,更要看到主流。」
侯衛東暗道:「周省長當政時期,蔣希東一直擔任絹紡廠廠長,還被評為了全國勞模,這說明周省長是充分相信蔣希東的,看來,蔣希東在組織部門談話以後,就找過周省長。蔣希東的動作不慢啊。」
「衛東,你要給子堤講清楚,項波此人不能用,就算要用,也要讓蔣希東作為牽制,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
侯衛東雖然是分管副市長,但對於蔣希東這種級別的幹部的使用只有建議權,並沒有決策權,委婉地道:「周省長,我會向市委作出相應的建議。」
周昌全當過市委書記,現在又是副省長,他理解侯衛東的處境,叮囑道:「作為分管領導,有些事應該主動向組織反映,否則就是失職,我相信子堤一定會採納你的意見。子堤這人有毛病,可是大事不糊塗。」
放下電話,侯衛東不禁搖了搖頭,暗道:「周省長素來明察秋毫,誰知也有燈下黑的時候。人是會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黃子堤已經不是當年的秘書長黃子堤,重用項波就是他的主意。」
等到市委書記朱民生從省城開會回來,寧玥特意匯報蔣希東的安排問題。
「黃市長是什麼意見?」
寧玥道:「黃市長認為一山難容二虎,建議調蔣回政府。」
朱民生冷著臉,道:「什麼叫做一山難容二虎?絹紡廠是國有企業,不是黑社會,他們兩人都是老黨員,我相信有基本的組織紀律。我的意思是讓蔣希東留在絹紡廠,任黨委書記,他有較強的管理經驗,應該對工廠有好處。」
聽到這樣的安排,寧玥嘴巴有些合不攏,道:「朱書記,如果安排蔣希東任黨委書記,那又何必免其廠長職務?」
在沙州,只有寧玥敢用這種方式和朱民生說話。朱民生仍然冷著臉,卻沒有發火,道:「當年項波能從廠長位置到黨委書記,現在蔣希東為什麼就不能,我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妥當。」
寧玥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社會環境與當年不一樣了,我總覺得如此安排有些問題,黃市長會持反對意見。」
「你盡量去向黃市長解釋清楚。」朱民生這次到省城開會,遇到了省委書記秘書趙東,趙東無意中談到了蔣希東的事。在很多情況下,無意和有意是同樣的意思,他對此深有感悟。
黃子堤得知市委意圖以後,心火上躥,親自找到朱民生,道:「朱書記,蔣希東當了十年廠長,若他不調走,項波接手以後,只怕難以開展工作。」
朱民生不冷不熱地道:「黃市長,項波和蔣希東一直在搭班子,合作得挺好,沒有什麼大問題。」
黃子堤道:「客觀地說,就是因為他們兩人合作得不好,所以廠裡才出現了問題。」他原本一直不想同朱民生發生摩擦,可是此事太重要了,只得硬著頭皮與朱民生硬扛。
朱民生原本以為點到即止,見黃子堤軟磨硬頂,稍有些猶豫,道:「蔣希東工作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沙州還有不少市屬企業,我們不能讓現有的廠長寒心,此事就別爭論了。」他話鋒一轉,道:「絹紡廠只是個例,市政府對於全市企業扭虧工作應該有一個總體方案。」
黃子堤只覺得口裡有一塊黃連,有苦說不出,道:「總體方案交給侯市長在做,我去催一催他。」
當蔣希東出任絹紡廠黨委書記的正式文件下發以後,絹紡廠副廠長高小軍等人一掃愁容,抽機會到嶺西痛快地喝了一場。
酒桌上,高小軍舉著酒杯,道:「老大難,老大難,老大出馬就不難。有蔣老大當黨委書記,項波就是黃豆芽,哪怕長到天高,也是一盤小菜,我們隨時可以踩死他。」
蔣希東對現任總工趙大雷道:「大雷,新的生產線就要調試了,你乾脆生病住院,讓楊柏來做這條生產線。項波必須依靠楊柏,因而有些事楊柏就能知道,以後的棋就好走了。」
自從四通開始搞了MBO以後,以蔣希東為首的七位廠領導便以實現MBO為總體目標,為此,他們做了精心準備。楊柏是其中的重要棋子,他以反對派面目出現在廠裡,是為了應對有可能出現的複雜局面。此時,他這顆棋子就要重新披掛上場。
楊柏道:「大雷,新的生產線畢竟還處於調試階段,我擔心在技術上不成熟。」儘管楊柏與趙大雷是一條戰線上的人,可是技術上的事畢竟都有些保守,他沒有參加前階段的調試,驟然接手也怕出事。
趙大雷在心裡猶豫了一會兒,道:「我有一本詳細的工作日誌,裡面把要點講得很清楚,你拿去看一看就會明白。」
蔣希東舉著酒杯,道:「兄弟們,我們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實現目標,為美好的前景乾杯。」
第二天,趙大雷將病假條交給了項波,一臉頹廢:「項廠長,我肚子里長了瘤子,估計是惡性瘤子,我得到上海去檢查。」
項波雖然是新出任廠長,可是他一直擔任廠黨委書記,沒有離開過絹紡廠,看著病假條子,道:「老趙啊,我平時對你也不薄,現在請假就是撂挑子,給我出難題。」
趙大雷愁眉苦臉地道:「命都沒了,誰還有心思爭權奪利。我這是去保命,不是撂挑子,而且廠裡工程師不少,懂技術的比比皆是,我的技術又算得了什麼。」
項波臉色極為難看,他任黨委書記之時,經常與趙大雷開玩笑,兩人關係還不錯,不料他居然在新生產線正在調試的關鍵環節,突然間要去看病,道:「大雷,你是總工,離開了你,新的生產線能否生產還是未知數,在開機的那天,侯市長要親自參加。」
「我現在管不了這麼多,還是保命要緊。」趙大雷任憑項波如何挽留,執意要到上海去看病。
趙大雷離開以後,項波摔了杯子,公關部長蘭沁正好從門口經過,進門以後,將杯子碎片打掃乾淨,道:「項廠長,你可不能生氣,全廠幹部職工都看著你。」
項波氣得將領帶都鬆開了,道:「你去把楊柏叫來。」
他接任絹紡廠以後,原來熟悉的工廠突然變得如此陌生,首先是印度大客戶將意向性的三百萬美元訂單撤銷,這原本是拿到出口許可證以後最大的一筆訂單,也是廠裡為了打開南亞市場的第一筆訂單。出口失敗的消息迅速傳到了市裡,廠裡職工議論紛紛,整個廠區充滿了不安氣氛,這讓項波的能力受到極大的質疑。這一次新生產線的調試,他絕對不允許失敗。
楊柏此時正開著車在南部新區閒逛,接到電話以後,道:「我在外面,回廠裡得下午了,下午上班時間,我到項廠長辦公室。」打完電話,他乾脆將電話關掉,將車開到了脫塵溫泉,躲在貴賓小間裡,點了酒和水果,慢慢享受。
兩點,楊柏準時來到項波的辦公室。
「楊工,你當時怎麼將總工位置交給了趙大雷?他的技術水平明顯不如你。」
楊柏口氣有些激憤,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是當權者的法寶。」
項波用鼓勵的眼光看著楊柏,道:「你想不想重新當總工?現在有一個機會,我信不過趙大雷的技術,請你出面來主持新生產線的最後調試工作。」
楊柏面露興奮之色,隨後又有些黯然,道:「這條生產線從採購到安裝我一直沒有參加,我擔心完不成任務。」
由於趙大雷突然請了病假,項波為了新生產線的調試,極力籠絡著前總工楊柏,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等到新的生產線正式運行,你來當總工。」
不久以後,市委書記朱民生得知絹紡廠失去了三百萬美元訂單,大怒,給侯衛東打去電話:「侯市長,你是怎麼搞的,三百萬美元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絹紡廠的工資、意味著機器運轉!你到廠裡去過沒有,是如何指導生產的?新廠長項波上任以後,有什麼問題,你心裡有數嗎?」
侯衛東本來就不同意換廠長,此時被朱民生批評一頓,他還得為絹紡廠開脫,道:「絹紡廠雖然拿到進出口專營證,但是經驗不足,目前也正在學習如何與國外做生意,這一次訂單被取消了,是一個教訓。」
朱民生冷冷地說了一句:「又是交學費,沙州再交幾次學費,會被老百姓指著脊樑骨的。」
市委書記怒火正盛之時,頂撞是極為不理智的行為。侯衛東沉默了半秒,道:「我會讓職能部門將絹紡廠盯緊一些。」
儘管朱民生不理智,可是因為他是上級,所以就天然地具有了合理性。儘管侯衛東在此事上並沒有錯誤,可是因為他是下級,所以就天然地應該理智,否則就是不成熟。
朱民生發了一通火,態度稍稍緩和一些,道:「絹紡廠的新生產線花了一千五百萬,正在調試,你要確保新生產線一定不要出問題。」
侯衛東道:「一定確保,請朱書記放心。」掛了電話,他自嘲道:「當初我就不同意換人,現在項波當了廠長,出了事,板子反而打在了我這個分管領導屁股之上,真是命苦不能怪政府。」
發了一會兒牢騷,他直接給項波打了電話:「項廠長,新的生產線什麼時候投入使用,市委朱書記高度重視此事,必須要萬無一失。」
項波爭取到了楊柏,心裡稍稍有底氣,道:「侯市長,總工趙大雷請假到上海看病,新生產線正在調試的關鍵時刻,必須要有人能把關,目前是由前總工楊柏在主持新生產線的最後調試工作。」
侯衛東眉頭緊鎖,道:「你是新廠長,要迅速地轉變角色,將廠裡的事情抓緊管好,盡快出效益,這樣你才能有威信,市委、市政府才能放心。」
項波接手了一個完整的絹紡廠,可是坐在廠長位置上,卻發現絹紡廠處處充滿了暗溝甚至是陷阱,讓他步步驚心,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他相信,熬過了嚴冬,夏天就會讓生活火熱起來。
侯衛東心裡也是千愁百結,如果按照他的意願,對絹紡廠的處理就將是大手術,而不是簡單地換個領導。
他是副職,其意願無法上升為政策。他在心裡罵了粗話:「老子以後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堅決不當副職。」
下班之時,侯衛國打來電話,道:「好久沒有見你了,你侄兒滿半歲,過來喝酒。」
侯衛東道:「侄兒滿半歲,我怎麼會忘記,昨天蔣笑還在抱怨你,說是你把家當成旅館了。你今天有空回家?」
侯衛國笑道:「壞人是永遠抓不完的,我也得有自己的家庭生活。」
剛出辦公室,遇到市政府前秘書長蒙厚石。蒙厚石從秘書長職務上退下來以後,堅決不肯坐單位的配車,而是跟著年輕小輩坐著單位的交通車。侯衛東招呼道:「秘書長,回家嗎,我們一起回去。」
蒙厚石笑呵呵地道:「侯市長先走,我得出去給小傢伙買點禮物,總不能空手去喝酒吧。」今天晚上是侯衛國和蔣笑兒子滿半歲,請了一些內親去喝酒,蒙厚石是蔣笑的長輩,也在被邀請之列。
侯衛東道:「我就甩一雙空手去喝酒,這些事都是小佳在操辦。」
回到了新月樓,侯衛東在屋裡坐了一會兒,等到時間差不多,這才朝大哥家裡走去。在門洞裡,又遇到蒙厚石。
侯衛東笑道:「蒙叔,買了什麼?」
蒙厚石與省長朱建國是多年老朋友,侯衛東在單位就稱呼他為秘書長,在家裡他就稱呼為蒙叔。一聲蒙叔,迅速將侯衛東與蒙厚石的關係拉近。
「我買了一把槍,不知他是否喜歡。」蒙厚石將木槍拿了出來,連侯衛東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是一把屬於八十年代的木槍,看槍的造型是五六式半自動步槍。
進了門,侯衛東陪著蒙厚石坐在客廳裡,兩人都是官場中人,話題自然離不開官場中的人和事。
蒙厚石退居二線,沒有追求就沒有顧忌,說話變得很直接,道:「項波這人不行,他來當廠長,絹紡廠難辦。」
侯衛東歎息一聲:「今天,為了絹紡廠的事情,我還挨了朱書記一頓批評。蒙叔,絹紡廠這類事,你有什麼高見?」
蒙厚石臉上黑色素沉澱,加上有皺紋,充滿了滄桑感,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全市和絹紡廠同等規模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有六個,各有各的困難和問題,如今市裡沒有一個明確的戰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終究不是辦法。我在國有企業工作過,對裡面的情況很熟悉,小打小鬧解決不了問題,必須轉變體制。」
「改制是大題目,必須要有相應的保障措施,否則會引起大衝突,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副市長所能啟動。」
蒙厚石喝了一口茶,道:「退居二線以後,我給自己訂了規矩,一定要少開口,今天在家裡,隨口說說,不算數的。」
「蒙叔,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中央高層的理念很明確,就是關係國計民生的重要企業一定要掌握,對於絹紡、膠片、髮夾這些行業,統統要向世界開放。一句話,國資要逐步退出服務性領域,省委、省政府也正在考慮全省國有企業的突破性改革,正在尋找著試點的地區。沙州可以由點及面逐步推進,若是現在沒有思路,沒有預見性,沙州多數企業都在服務領域,恐怕破產會成為尋常事。」蒙厚石看了許多領導的興衰成敗,但是他只準備點到為止,其餘的事情就看侯衛東的悟性和造化。以他的觀點,侯衛東的位置可上可下,向上,將一飛沖天,向下,有可能在副廳級的位置上停滯。
侯衛東對這個話題興趣很大,道:「蒙叔,能講詳細一些嗎?」
蒙厚石笑道:「我是姑且言之,你就姑且聽之。」
自從侯衛東成為周昌全的秘書,蒙厚石就在觀察他。當侯衛東將成津亂局理順以後,他從侯衛東身上看到潛力,此時見他走在了人生和事業的重要十字路口,便有意提醒。
他當年和朱建國在一起工作,自認為能力強於朱建國,此時朱建國成了一省之長,封疆大員,而他已經退居二線,這是他這一輩子的心結。如果侯衛東在他的指導下能過關斬將,他的人生或許能有所補償,也會少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