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部新區看了一圈,侯衛東的思路漸漸地回到香港勝寶集團這件大事上來。那次在嶺西與樊勝德的接觸純粹是巧合,引資一事沒有經過科學論證,更沒有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正式的匯報和報告。理了理思路,他給市委書記朱民生的專職秘書趙誠義打了電話,道:「趙主任,我是成津侯衛東,朱書記下午有沒有安排?如果有空,我過來匯報工作,關於香港勝寶集團的事情。」
趙誠義對侯衛東的電話不敢怠慢,道:「朱書記今天下午沒有時間,要參加幾個會,你的事情急不急?」
「勝寶集團是專門搞鉛鋅礦深加工的國際企業,有投資意向,茂雲、茂東等幾個市都在做工作,我與勝寶集團董事局主席見過一面,主要匯報這方面的工作。」
趙誠義一聽是這件事,興趣一下就來了,道:「我記得《嶺西日報》曾經登載過此事,那個主席叫做樊勝德。」
「對,就是此人。」
「朱書記多次說過此事,要求沙州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到這個項目,侯書記已經與樊勝德見過一面,那太好了。」
趙誠義知道此事重大,他來到小會議室,見朱民生正與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談話,轉回辦公室又給侯衛東打了電話:「侯書記,朱書記在開會,等會兒會議結束,我一定及時報告此事。」
侯衛東又在南部新區轉了幾大圈,時間就到了3點30分,仍然沒有接到趙誠義的電話。侯衛東晚上與周昌全有約,他看時間差不多,正想讓小車上高速,就接到了趙誠義的電話。
「侯書記,朱書記會議結束了,我已經說了你的事,朱書記高度重視,請你馬上到辦公室來,他要聽具體匯報。」
侯衛東已經與周昌全約了晚餐,若再回沙州,肯定會誤了晚餐,他道:「我晚上與勝寶集團約了吃飯,香港人注重時間觀念,不能失約,現在已經上了嶺西高速。」
趙誠義強調道:「朱書記正在辦公室等你。」
侯衛東撥通了朱民生辦公室電話,道:「朱書記,我是侯衛東,非常抱歉,我現在已經到了嶺西,今晚將與香港勝寶集團樊勝德主席見面,我要向他介紹成津的鉛鋅礦情況。」
「衛東不錯,能發揮主觀能動性,與國際知名的企業進行對接,很不錯,如果沙州有這樣一批幹部,我就不用發愁了。」聽說侯衛東上了高速,朱民生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很是高興,誇獎以後,他又交代道,「我給你兩個任務,一是向樊勝德主席傳達沙州市委、市政府的誠意,並邀請樊勝德主席在合適的時候到沙州來做客;二是你要站在沙州全局的高度看待勝寶集團的投資,這次投資如果成功,對成津乃至沙州都有極強的推動作用。一個地區的發展和人的發展一樣,都有一個把握機會的問題,把握住了,就能乘勢而上,把握不住,就將嚴重影響發展。」
朱民生的態度讓侯衛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下了小車以後,讓秘書杜兵在金星大酒店登記了房間。
距吃飯還有一些時間,侯衛東打開電視,隨意地瀏覽著嶺西新聞。
臨近七一,電視節目多了些回顧歷史展望未來的專題片。侯衛東看了一會兒,思路又轉到香港勝寶集團樊勝德身上,心道:「各個鉛鋅礦產區都不是傻子,絕對不會放過樊勝德這個財神爺。」他冷不丁想起了茂雲市,心道:「如果祝書記對樊勝德也有興趣,短兵相接時,我應該何去何從?」
等到5點30分,周昌全秘書楚休宏打來電話,道:「侯書記,晚上6點,在金星大酒店三樓新西蘭包間。」
等到5點50分,侯衛東讓杜兵和老耿到二樓去吃自助餐,他不慌不忙地來到三樓。
推開了新西蘭包間的門,看到祝焱坐在雙人沙發上看電視,他向侯衛東招了招手。看見祝焱,侯衛東覺得很意外,連忙快走了幾步,彎下腰,雙手握著對方的手,道:「祝書記,您好,好久沒有見到您了。」
祝焱拍了拍身邊的沙發,道:「你坐這裡。」等到侯衛東坐下,他道:「成津這一年治理鉛鋅礦動靜很大,效果不錯,我在會上多次讓東湘縣領導到成津來學習,他們來了沒有?」
侯衛東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和東湘是兄弟縣,我與塗書記經常來往,互相學習。」
祝焱用手指著侯衛東,道:「衛東變狡猾了,不給我說實話,老塗肯定是沒有來,這個老塗,太保守。」整治有色金屬礦是省政府下發的文件,各地執行情況參差不齊,成津縣和東湘縣田挨著田、土挨著土,成津縣的整治工作是風風火火,東湘縣基本上是按兵不動。祝焱對東湘縣的老塗書記很不滿意,只是由於特殊的原因,一直沒有對老塗下手。
聊了幾句,祝焱抬手看了看表,輕描淡寫地道:「衛東,等一會兒香港勝寶集團樊勝德主席要來,你是不是想爭取勝寶集團的投資?」
侯衛東沒有隱瞞,道:「成津鉛鋅礦整治已經取得了階段性成果,如果勝寶集團能進駐成津,將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祝焱意味深長地道:「茂雲市的發展後勁明顯不足,需要大型投資來刺激。」
侯衛東知道祝焱的心思,心裡處於激烈交鋒之中,一個聲音道:「祝焱對我有恩,我應該將勝寶集團讓給他。」另一個聲音卻道:「私人感情應該和公務分開,你如今是成津縣委書記,要對成津的歷史負責。如果為了私情將一次騰飛的機會錯失,則是成津的罪人。」
「衛東,你有什麼想法?」祝焱又問道。
侯衛東回想了與樊勝德見面的情景,道:「我與樊勝德主席見過一次面,我認為樊勝德是故意將誘餌拋出來,等嶺西各地去爭奪,他是穩坐釣魚台,獲得最大利益。幾個鉛鋅產區能否坐下來談一談,提出談判底線,否則最終得利的就是這家香港公司。」
祝焱道:「現在的競爭非兩虎相爭,而是沙州、茂雲、茂東和鐵州等群狼環伺。各地對資金都極度飢渴,大家只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正說著,門口傳來迎賓小姐親切的聲音:「先生,裡邊請。」
副省長周昌全、財政廳蔣副廳長以及勝寶集團樊勝德主席一起走了進來。
周昌全笑著對樊勝德道:「今天再給樊先生介紹一個新朋友,茂雲市委書記祝焱。」
祝焱很有風度地與樊勝德握手,道:「樊主席,我代表茂雲四百七十萬人民歡迎您。」
樊勝德這一段時間一直長駐在嶺西,惡補了嶺西的政治構架等基本情況,已經明白了市委書記意味著什麼。聽到祝焱的自我介紹,客氣地道:「勝寶集團希望與茂雲有合作的機會,我本人也希望與祝先生成為好朋友。」
侯衛東很敏感,暗道:「官大一級,樊勝德的態度大不一樣。」
周昌全又對樊勝德道:「侯衛東你見過的,我就不介紹了。」
侯衛東主動上前,道:「樊主席,我是成津縣的侯衛東,上一次在木山老總那裡見過面。」
樊勝德的態度明顯比上一次要好,道:「我記得侯先生,年輕英俊的父母官。」
坐上桌子以後,周昌全道:「勝寶集團是國際知名企業,以前一直在歐洲市場,實力雄厚,樊先生最近有意進軍嶺西市場,正在進行考察。」他又扭頭對樊勝德道,「沙州和茂雲都是有色金屬礦產區,鉛鋅礦儲量都很大,各方面條件最為成熟,可以抽時間去看一看。」
樊勝德不停點頭,道:「一定,一定。」
作為國際企業,對於投資有嚴格的要求,樊勝德坐鎮嶺西,其手下的咨詢人員和技術人員已經分成了數個小組,悄悄地前往幾個有色金屬礦主產區。
「我前幾天到國務院開會,聽到不少令人振奮的消息,國家將對西部進行大開發,而且這次大動作是戰略層面。」周昌全作為分管工業的副省長,到北京開會的時間比以前多得多,消息也更靈通。他見在座諸人都聚精會神地等著下文,道:「樊主席很有戰略眼光,國務院成立西部地區開發領導小組,西部很快就會成為一片熱土,你的投資將促進嶺西的發展,同時,你的投資也必將取得豐厚的回報。」
樊勝德道:「在東南亞的金融危機中,港資能擊退索羅斯的進攻,離不開大陸的支持。這一次西部大開發,能提高港資對西部的信心。」
「這一次西部大開發是千年難逢的機遇,兩位老弟都主政一方,多與樊先生交流溝通,我相信會取得更多的共識。」周昌全今天安排這頓晚餐,是為了讓祝焱和侯衛東能在更友好、更私人的氣氛中與樊勝德交流。茂雲和沙州是嶺西最重要的有色金屬礦區,對副省長來說,勝寶集團只要能在其中一地投資,就算招商成功。
吃完晚餐,大家又談了一些國際國內的時事,周昌全便與樊勝德等人離開。看到幾輛小車遠去,祝焱對侯衛東道:「衛東,晚上住在哪裡?乾脆你跟我走,到老爺子那裡去住,我們兩人今晚好好聊一聊。」
上了王兵的小車,侯衛東主動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這是當年他當祝焱秘書時的位置。今天雖然地位變了,他還是堅持坐這個位置,用行動表示不忘本。一路上,他心裡都在掙扎:「如果祝焱讓我放棄競爭,我應該怎麼辦?」
來到了西郊祝家,侯衛東與祝老爺子等人略作寒暄後,就隨著祝焱上了樓。
閒談了幾句,祝焱就轉入了正題,道:「我看過幾份整治礦業秩序的材料,不具體,你講一講細節。」
成津整治礦業有不少經驗教訓,侯衛東又是親身經歷,為了讓茂雲的整治工作少走一些彎路,他講得很具體,基本上沒有隱瞞。
「我到成津去工作,初因是章永泰書記車禍。當時章永泰正在成津急風暴雨般地開展礦業秩序整治工作,許多人不滿意,也有人揚言要報復章書記。周書記認定章書記是被人暗害,就將我和鄧家春、陽勇三人派到了成津。」
「章永泰之死,礦業秩序整治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在這種背景之下,我接過章書記的大旗,繼續整治。」
祝焱聽得很仔細,打斷道:「成津的經驗對於茂雲很重要,你談得越具體越好。」
「……除了上面幾個步驟,我在成津採取的具體策略就是繞開礦業秩序問題解決礦業秩序,首先藉著整治之際換了兩個鎮領導、縣委辦主任、國土局長等幾個重要崗位的幹部,逮捕了縣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其次藉著緝槍以及破積案行動打掉了一批黑惡團伙,然後藉著環保不達標斷掉了一些鉛鋅礦的水電……」
祝焱點頭,道:「說到底,整治礦業秩序的過程就是調整幹部的過程,幹部選對了,事情就好辦了。」
「如今成津鉛鋅礦的整治已算取得了階段性成果,標誌就是七家中型鉛鋅礦進行了第一期技改,技術、規模、環保、消耗等多方面基本達到了省政府的要求……目前正在徹底關閉不能達標的小型鉛鋅礦,這最後一步有可能遇到反彈,縣委、縣政府做好了充分準備,一切依法辦事,但是遇到帶頭鬧事之人,也絕對不會手軟。」
聽到此,祝焱不由誇道:「老塗是老縣委書記,經驗豐富,可是提起這礦業秩序整治就直甩頭。我看你的成功不在於經驗,而在於魄力與膽識,沒有一股子衝勁和闖勁,經驗就算一籮筐也不管用。」
他又問道:「章永泰書記的案子有沒有進展?」
「章永泰書記的死因也在最近水落石出。他確實是因為整治礦業秩序而被害,是礦主方傑指使手下在章書記車上做了手腳。此案目前已經正式上報了省委,省委的意思是內部掌握,不在社會上公佈和宣傳。」
侯衛東又補充道:「方傑是老方縣長的孫子,找到他時已被滅口。」
祝焱與老方縣長相熟,聽聞其孫子方傑居然是殺人兇手,感歎道:「真沒有想到老方縣長革命了一輩子,到頭來自己的孫子做下了嶺西曆史上罕見的驚天大案,看來教育下一代是每一位領導必須要高度重視的問題。」
談了一個多小時,祝焱臉色凝重起來。以前他只看到了侯衛東在整治成津礦業秩序工作中取得的成績,就有些忽略具體工作的艱巨性,道:「東湘的情況與成津幾乎如出一轍,成津的經驗很有參考價值,茂雲市委將根據這些血的教訓制訂切實可行的實施措施。」
茂雲市東湘縣與沙州市成津縣是田靠著田、土連著土,縣情基本一致。東湘縣曾經出過一次笑話,有一年開綜合治理工作大會,政法委書記拿著稿子讀,讀著讀著,就出現了「成津縣如何如何」的句子,此事成了東湘縣的一個笑柄。
說到這,祝焱發了句牢騷,道:「東湘老塗這個人年齡大了,一心明哲保身,根本不想去接觸這些具體矛盾,就算市委措施再明確翔實,他也會想辦法繞著走。」
省裡下發了整治礦業秩序的文件以後,東湘縣會議多宣傳猛。縣委書記老塗口號喊得很響,可是行動上卻很是緩慢。祝焱對此已有意見,只是老塗作為茂雲市政壇不倒翁,很有些關係。祝焱一直在尋找著下手的時機和方式。這個心思他平時遮得很嚴實,今天在侯衛東面前,他就比平時放鬆許多,對老塗的不滿意溢於言表。
侯衛東不會傻到輕易去批評另一個縣的書記,道:「整治礦業秩序涉及的利益太多,太複雜,搞不好就容易出事。」
祝焱對此不置可否,他開玩笑道:「你是否願意調到茂雲來,到東湘縣去當縣委書記?」
「我當然願意到茂雲來,能在祝書記手下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
「當初因為茂雲局勢複雜,就沒有把你調入茂雲,現在看起來是一個失誤。如果你在茂雲,現在就得給我頂到東湘縣去,省得我一天到晚為了東湘的事情操心。」祝焱深有感觸地道,「想當縣委書記的人不少,可是真要頂大用時,卻發現一個都不合適!」
如果侯衛東只是一個普通的市委機關幹部,祝焱很容易將其調到茂雲,現在侯衛東已經是堂堂的縣委書記,調動的事情就由不得祝焱了。
侯衛東為了將事情說透,又道:「祝書記,其實東湘縣有顧忌也可以理解,整治礦業秩序就是對既得利益下手,斷人財路會引來很強的反抗。昨天成津警方在清掃黃賭毒的行動中,偶然捉到一人,此人身上帶著十來萬現金和一把手槍,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成津縣公安局請了市局的預審專家來審,結果令人很震驚,此人居然是李東方派來暗殺我的。如果不是那位殺手好賭,現在也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這位李東方是老方縣長的外孫,與方傑是表兄弟,他父親李太忠是成津縣老資格的副縣長,後來調到沙州當城管局長。」
祝焱此時是真正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居然想兩次對縣委書記下手,這些人還當真想得出來,真是利慾熏天,無法無天!」他面色凝重地道:「儘管有如此大的困難,茂雲的礦業整治工作還得進行,這事躲不掉。只是我在尋找更好的契機,我不想在茂雲出現類似章永泰這樣的事情。如今勝寶集團到來,對茂雲的礦業整治是一個很好的推動。」
祝焱選的這個時機很好,省政府出台了文件,成津縣又有血的經驗教訓,再藉著勝寶集團的東風,應該能在最大程度上統一茂雲市幹部的思想,最大程度減少整治的阻力。謀定而後動,這是祝焱的風格。侯衛東曾經是祝焱的秘書,經歷過對土產公司案件的偵辦,很熟悉他的作風,也從中受益匪淺。
侯衛東暗自一驚,心道:「祝書記到底還是將這個話題提了出來。」
祝焱道:「茂雲市前幾年領導班子內訌太厲害,發展腳步慢了,從某種程度來說,喪失了絕好的發展機會。茂雲要在各地區中脫穎而出,必須要費更大的力氣。勝寶集團的入駐對茂雲實在是難得的機遇,既能幫助我們整治礦業秩序,又能發展茂雲經濟。」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成津縣已經完成了礦業整治工作,恐怕不需要借助勝寶集團這股東風吧。」
侯衛東在心裡猶豫片刻,很快,他就將心裡那一絲猶豫拋在了腦後。作為成津縣委書記,他不能為了私人感情而將成津縣的巨大利益拱手相讓,下定決心以後,他抬頭看著祝焱,真誠地道:「祝書記,對於有色金屬礦主產區的各市縣來說,勝寶集團都是一次機遇。勝寶集團最後生根於何處,我無法掌握,可是沒有努力爭取就放棄,對於我來說是很艱難的選擇。」
如果面對的人不是祝焱,侯衛東一定會打個官腔,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就搪塞過去,然後下來應該做什麼就依然做什麼。可是對於祝焱,侯衛東寧願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醜話說在前面,或許才是對祝焱的尊重。
祝焱很在意茂雲的政績,得知勝寶集團將落戶嶺西以後,對爭取此事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東湘縣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侯衛東所在的成津縣,論基礎條件和有色金屬礦的儲量,兩個縣條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成津正在大規模修路,且礦業秩序整治基本告一段落,後一條正是成津縣最大的優勢。
今天夜談,他就是要看侯衛東的態度。侯衛東的表態在他的預料之中,可是他在內心深處還是起了絲絲波瀾。他很快將微微的波瀾揮走,道:「你這是負責任的態度。只是,除了茂雲和沙州,茂東市的鉛鋅礦也有相當大的儲量,鄰省也有礦產地,我們幾個地區拚個你死我活,最終得利的還是勝寶集團。」
侯衛東知道祝焱雖然沒有明說要成津縣退出競爭,可是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很明顯。如果順口答應此事,不管以後如何執行,至少現在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這也是官場中最常見且很有效果的敷衍之術。思來想去,侯衛東還是選擇了直言此事,說一句謊言需要十句謊言才能將謊言進行下去,最終的結果仍然要被人識破。作為祝焱曾經的秘書,侯衛東不願意說謊。說出了心裡話,看祝焱神情未變,侯衛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祝焱繼續道:「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大力宣傳東湘以及成津一線的礦產資源,將鄰省以及稍遠的茂東市排除在外。」
侯衛東一點就醒,道:「祝書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們先一致對外,將其他競爭對手全部排擠出去,最終將勝寶集團吸引到沙州和茂雲兩市。」
祝焱提出了一個新的觀點:「我想出一個東沙礦區的概念,把東湘和成津一起包括進去,打破行政區劃,積極向省裡宣傳,向外界宣傳。至於勝寶集團最終入駐沙州還是茂雲,那是後一步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入駐沙州成津縣,對東湘縣的礦業發展也是一個促進,反之亦然,我相信省裡會認同這個觀點。」
侯衛東眼前一亮,道:「東沙礦區,這個概念對省政府應該有吸引力。」他暗道:「從沙州的地位和實力來說,更應該叫做沙東礦區。」只是這種細節問題,就沒有必要和祝焱計較了。
祝焱道:「此事宜速,明天我要去見周省長,就向他提出這個概念,你也要適時地向周省長提出這個概念。」
「我爭取在這兩天向周省長匯報一次工作,論條件,東沙礦區在全省是有優勢的,周省長對東沙礦區又很熟悉,我相信他會支持勝寶集團落戶於東沙礦區。」
聊完正事,祝焱神情明顯放鬆了下來,抽出一支煙,又扔了一支給侯衛東,隨口道:「你的小傢伙叫什麼名字?」
「侯大智。」
聽到這個名字,祝焱差點嗆了一口煙,笑道:「你這名字太難聽了。侯大智,一個女孩子起這麼直白的名字,以後一定會被學校的小朋友嘲笑的。」
侯衛東道:「我是這樣想的,不管男人女人都應該有些智慧,這樣才會生活得好。」
祝焱直搖頭,道:「既然智慧,叫侯慧也比叫什麼侯大智好聽。小佳怎麼會同意你取這麼老土的名字?」
侯衛東不好意思地道:「幾次與小佳爭論,我們都沒有最終取出兩人都滿意的名字,所以小孩子一直沒有去上戶口。」
提到小佳,祝焱靈機一動,道:「我給你的寶貝女兒取一個名字,就叫侯佳慧。你的姓,加上小佳的名,綴上一個『慧』字,你看這個名字如何?」
「侯佳慧,這個名字好聽。」儘管侯衛東認為這個名字仍然很老土,為了表示對祝焱的尊重,他就給小佳打了一個電話,道:「小佳,我在祝書記家裡。祝書記給女兒取了一個名字,叫侯佳慧。」
侯衛東原本以為小佳亦同自己一樣,不料小佳卻很感興趣,道:「這個名字挺好,我喜歡,比侯大智好聽得多。」
知道小佳喜歡「侯佳慧」這個名字,祝焱就美滋滋地抽著香煙。抽了兩口,在淡淡的輕煙中,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轉到了祝梅身上,就問道:「這一段時間祝梅還在與你聯繫嗎?以前是每天都發短信給我,現在一個星期才一兩條,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侯衛東與祝梅一直保持著聯繫,幾乎隔個兩三天祝梅就發一個電子郵件過來,裡面或是素描,或是照片,或是一些小女孩遇到的瑣事。侯衛東想起祝梅曾經說過給父親祝焱亦發過一些相片,便道:「祝書記平時事情多,不是經常打開郵件,裡面肯定有祝梅的郵件。」
祝焱興致盎然地下樓,從小車裡拿出手提電腦,打開了自己的郵箱,裡面果然有好幾封未讀郵件。
侯衛東眼尖,一眼就看出這幾封未讀郵件都是一個多月以前發過來的,發給祝焱的郵件明顯比發給自己的要少一些,當然,他不會傻乎乎地把這一點說出來。看著幾幅照片,祝焱有些奇怪地道:「這應該是數碼相機照的相片,我記得沒有給小梅買過數碼相機。」
「上個暑假,祝梅到成津來寫生,是小佳給她買的。美術學院的學生外出寫生廣泛使用數碼相機,這是工具,不純粹是用來玩。」
「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既然是學習工具,怎麼不給當爸爸的說?」由於祝梅身體有殘疾,祝焱對她很有幾分內疚之情,凡是祝梅提出的要求,他一般都能滿足。如果祝梅提出要一台數碼相機,他肯定會給她買。祝焱仔細回想了一遍,祝梅確實沒有提出這個要求。
侯衛東笑道:「小佳這人小資產階級情調嚴重,平時總訂些時尚雜誌,她看到一篇文章,說是美術學院流行數碼相機,就在沙州給祝梅買了一部。」
「代我謝謝小佳了。」
祝焱仔細看了一會兒圖片,歎了一口氣,臉色難看起來,道:「小梅與正常孩子畢竟不同,你看這些照片。」
祝梅的取景頗有些特色,特別喜歡懸崖和柔弱的小草,侯衛東早就注意到這一點。當祝焱對著兩幅陡峻的懸崖畫歎氣時,他在一旁故意道:「小梅雖然身有殘疾,可是她很堅強,我記得毛主席有一句詩,叫做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小梅的照片符合這句詩的意境。」
明知侯衛東是在安慰自己,祝焱還是選擇了相信他的這種說法。
兩人聊到了晚上12點,就在下樓睡覺時,侯衛東再次道:「祝書記,我會按照東沙礦區的思路去向周省長匯報,可是勝寶集團一事,我還是會為了成津盡力爭取,這事我無法選擇退讓,請祝書記諒解。」
祝焱拍了拍侯衛東的肩膀,道:「勝寶集團對我個人發展和茂雲市發展都有重要意義,我將會全力以赴去爭取。而勝寶集團最終花落誰家,並不能由我們決定,現在謙讓還早了一些,至少要等到省裡認同了東沙礦區的提法,才是茂雲和沙州互相角逐時。你今天能坦誠地說出真實想法,說明至少在我面前還保留著真誠,我很欣慰。同時,你不肯為了滿足我的願望而置成津利益於不顧,這說明你為人有底線,不是無原則的官場油子,我很欣賞。通過這件事,我覺得你是一位合格的縣委書記,也是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
侯衛東萬萬沒有料到祝焱會說出這一番話,他著實有些感動,道:「祝書記如果需要我衝鋒陷陣,小侯一定義無反顧。」
侯衛東這樣表態是暗指東湘縣的事情,祝焱自然明白,他道:「你和當初不一樣了,堂堂縣委書記,省裡都盯著的幹部,不是我說調動就能調動,畢竟是隔著兩個市。」
侯衛東道:「祝書記再上一格就是省委、省政府領導,那時自然可以將我調至麾下。」
祝焱笑了笑,道:「但願如此。」
嶺西郊區夜談,如一股春風掃去了侯衛東的不安,他在心中不斷推敲著東沙礦區這個概念,越想越覺得祝焱思路開闊。
「侯書記,事情落實得怎麼樣了?」侯衛東剛走進《嶺西日報》的大門,就接到了市委書記朱民生的電話。
「報告朱書記,昨天我與勝寶集團的樊勝德主席見了面,談了沙州在鉛鋅礦上具有的優勢。」
朱民生打斷道:「樊主席有沒有傾向性意見?」
「樊主席這人是商界老手,哼哼哈哈的,不露一點底牌。」侯衛東又道,「我這次到嶺西,探到不少消息,目前至少有茂雲、茂東和鄰省的兩個市對勝寶集團有意向,而且行動十分迅速。」
「我和劉市長分了工,勝寶集團就由他來主抓,你以後辦這事主要向劉市長匯報。」
朱民生說得客氣委婉,侯衛東卻不敢這樣說,他態度鮮明地道:「朱書記,我隨時向您匯報。」
掛了電話,侯衛東想道:「周昌全十有八九會同意東沙礦區這個提法,就是不知道朱民生和劉兵會對此事有什麼看法?」
上了《嶺西日報》七樓,恰好見到段英從辦公室出來。段英見到侯衛東,眼前一亮,道:「侯衛東,稀客,請進。」
「我找王主任,剛才電話聯繫了。」
「先進來坐,王主任到總編室去了,至少得十分鐘才回來。」
屋內開著空調,涼風讓人覺得很舒適,段英一件黑色蕾絲短袖,配搭標準的黑色一步裙,雖然素雅,但豐滿的胸部蓬勃欲出,做工精細的短裙又恰當地將臀部至腿部的優美曲線展現出來,其性感的風韻使侯衛東的目光不得不在這熟悉之地逗留了片刻。當段英端著水回頭時,他又迅速地將目光轉開。
「你認識李晶嗎?」
段英的一句話,差點將侯衛東驚得站了起來,好在他的鎮定功夫不錯,看到段英神情並無異常,心裡稍安,道:「認識,我在益楊工作時,李晶在沙道司當副總,修益楊段高速公路時,她經常到益楊來。」
段英經常熬夜寫稿子,養成了喝濃咖啡的習慣,喝了一口濃濃的咖啡,道:「以前雖然都在沙州,卻一直沒有和李晶見過面。上個星期報社派我到精工集團採訪,我才認識這位來自沙州的女強人。
「昨天晚上加班寫精工集團的稿子,認真看了採訪記錄,現在我很佩服李晶這位女強人。說起來她比我也大不了幾歲,我在絲廠等待失業的時候,她就是沙道司的副總,等我到了《沙州日報》,她就創建了精工集團,真是人和人無法比。」
侯衛東道:「你這幾年也很成功,從最基層的報社調到省報,並站穩了腳跟,這很不容易,一方面是你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你的努力,我聽王輝主任多次誇獎你勤勉。」
「努力工作只是為了能生存得更好,如今這個社會已經形成了不同的階層,隨著社會的發展,不同階層的距離將越拉越大,甚至大到了不可跨越的地步。我不想讓我的後代淪落到最底層去,真要到了底層,不知要付出多少倍的代價才能重新爬上來。」
在侯衛東這位老友面前,段英就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當然,這一段話真正的含義也只有侯衛東等極少數人聽得懂。除了侯衛東等個別人,段英那一段艱辛甚至帶著些屈辱的奮鬥史已經漸漸被人遺忘了。侯衛東在她眼裡,是一位在青春彷徨時給予自己安慰的男人,是給自己留下深刻記憶的情人,是見證了自己生活經歷的朋友。
正聊著,就見到王輝的影子從門前一閃而過。
王輝剛走過段英的門前,眼角餘光看見了段英辦公室中的侯衛東,他馬上就退回門口,道:「侯書記,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侯衛東向段英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與王輝握了手,笑道:「幾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又來請王主任為成津的發展指出方向。」
王輝笑道:「指方向是中央領導的特權,我也就是寫寫文章,當當吹鼓手,真正的事情還是由侯書記這種實幹派做出來的。」他明白侯衛東作為縣委書記親自到報社,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也不囉唆,一擺手,道:「請,到我辦公室去。」
侯衛東就將東沙礦區的設想作了描述,道:「意思大體如此,當然,名字不一定叫東沙礦區。」
王輝沒有立刻表態,用手撫了撫沒有剩下多少的頭髮,道:「宣傳成津的礦業整治工作,這符合省裡的精神。只是東沙礦區這個概念省裡從來沒有提過,包括理論界也沒有提過,我心裡沒有太多的底。」
侯衛東拿出了一本由秘書杜兵從嶺西省圖書館裡找出來的老書,道:「東沙礦區也不是新概念。在80年代成津就曾經屬於茂雲地區,後來地市調整,成津才被劃到了沙州。而且在50年代曾經就有一個茂雲鉛鋅礦廠,在東湘和成津各有一個礦。從以上兩個因素看,東湘和成津其實就是一個礦區,只是人為劃成了兩個不同的行政區。」
王輝饒有興致地接過這本封面發黃的老書,讀罷這一段,道:「這本書我暫時借用一下,另外,我還得到東湘和成津去一趟,收集一些具體資料。」
王輝略一沉思,又道:「衛東書記,你提出這個概念應該有針對性,如果方便,可以透個底,也方便我組織文字。」
為了讓王輝的文章更實在,侯衛東就透露了部分意圖:「目前各地都對香港勝寶集團很有興趣,不僅有省內的,還有省外的。我的想法是先進行大力宣傳,確保勝寶集團留在省內,又通過對礦區的宣傳,讓勝寶集團的注意力集中到東湘縣和成津縣,至於成津和東湘的競爭,我有勝出的信心。」
「我剛才還在納悶,侯書記怎麼會想起搞理論,結果繞了半天,還是回到了現實之中。只是,報紙上的文章能否影響香港投資商的思路,我覺得是個未知數。」
侯衛東笑道:「這些香港人都是人精,最喜歡研究我們的黨報、黨刊,他們往往能從裡面找到許多商機。而且,只要報紙出來以後,能影響省裡相關領導人和部門的思路,對我們也是有利的。」
「侯書記最善於利用媒體,我希望你以後能掌管省委宣傳部,那樣嶺西的媒體肯定會有一個大發展。」王輝忍不住發了一句牢騷,「現在有些人,爭權奪利是一把好手,可是對於整個宣傳工作完全是外行。以前嶺西還有一些全國知名的媒體,這些年越來越差,讓我們這些老報人看著心疼。」
聊完正題,侯衛東道:「中午有空沒有,小酌一杯?」
「我們是多年老朋友了,每次都是侯書記請我,今天到了嶺西,你就別管了,我自然有安排。」王輝正要說有精工集團的老總李晶請客,桌上的電話鈴聲猛地響了起來。
接過電話,王輝從抽屜裡拿起一份文件,道:「實在對不起,是總編有急事找我。」又補充道,「中午在金星大酒店的1號包房,12點準時見面。」
侯衛東走出報社大門,此時正事已基本辦完,他正在街上打電話,迎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祝梅,你怎麼在這裡?」侯衛東下意識就喊出來一句話,喊完之後,馬上醒悟過來,祝梅身有殘疾,怎麼可能聽見自己的喊聲。
他快步走了上去,超過了祝梅,停在了她的前面。
祝梅正沉浸在快樂之中,猛然間見前面一人攔路,嚇了一跳。
當看清是侯衛東時,她高興地舉起了手裡的畫夾子,比畫了幾下,見侯衛東很迷惑的樣子,便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我的畫被報社採用了一幅。」
侯衛東翻看著畫夾子,畫上是懸崖邊的一株小花正在迎風而動,這是典型的祝梅風格。
「祝賀,小祝梅是畫家了。」
看了短信,祝梅略有些羞澀,回了一條短信,道:「我只是發表了一幅畫,不是畫家。」
「我說是就是。」
「那我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侯衛東用手機寫短信的速度儘管比不上祝梅,可是在男同志裡面算得上一流,此時兩人交流起來並沒有障礙。
段英寫稿子遇到瓶頸,正端著一杯濃咖啡站在窗邊,突然看到侯衛東與一個小姑娘面對面站著,而且奇怪地盯著各自的手機。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何況眼前之人又與自己有過親密關係,段英臉幾乎貼在了玻璃上。
很快,侯衛東與祝梅停止了低頭看手機的奇怪姿勢,兩人並排向門外走去。
「我喜歡在報上看到自己畫的感覺,很棒,只是不太容易,我前後寄了二十來幅畫,只被選中了一幅。」
看到祝梅高興的神情,侯衛東靈機一動,道:「今天中午一起吃飯,和報社編輯一起?」
祝梅飛快地回了一條:「我想憑自己努力。」
侯衛東飛快地發了一串:「憑著自己的努力,確實可以做成許多事情,可是得到編輯指點也是自己努力的一部分。」
祝梅想了想,同意了侯衛東的提議。
由於吃午飯的時間還早,侯衛東順道陪著祝梅去了一個畫展。等到11點30分,才開車前往金星大酒店,途中遇到了十來分鐘的堵車,等到達金星大酒店以後,已是12點05分。
進了房間,侯衛東見王輝和段英都在裡面,便抱歉地道:「王主任、段英,不好意思,來晚了。」
轉身又對祝梅比畫了幾個手勢,等到祝梅坐下,他道:「祝梅是祝焱書記的女兒,在嶺西美術學院讀書,剛在報上發表了一幅美術作品。」
段英以前在益楊時,聽說過縣委書記祝焱有一個聾啞女兒,此時見到了祝梅,暗道:「難怪當時兩人的姿勢怪怪的,原來是在發短信。」
正在這時,又進來了一個年輕男子,相貌堂堂,溫文爾雅,進門道:「抱歉,堵車,耽誤了時間。」
「這是梁進文,省人民醫院的。
「這是成津縣縣委書記侯衛東,張小佳的老公。」
侯衛東在與梁進文握手之際,暗道:「段英眼光還真不錯,梁進文的職業好,相貌好,氣質也不錯。」
等到禮節性的寒暄結束,王輝順手摸了摸蓋著禿頂的頭髮,道:「李晶這個主人怎麼還沒有到?」
侯衛東頓時被嚇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