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招待所位於成津縣的中心地段,佔地頗寬。據侯衛東估計,足足有二十多畝。
這個地方主要接待有身份的政府官員,為了與時代接軌,縣裡擠出錢來,和益楊縣一樣,也對招待所的小餐廳和娛樂室進行了裝修。
歡迎晚宴結束以後,蔣湘渝悄悄地對趙東道:「趙部長,累了一天,晚上大家放鬆。縣委招待所裡買了一套卡拉OK設備,春節、國慶等節日的時候,機關用來搞活動,效果還不錯。」按照一般的套路,他特意將縣委辦谷枝、宣傳部戴玲玲等年輕女同志通知到了小招待所,準備陪著領導唱唱歌、跳跳舞。
即使天不下雨,他亦有留下趙東的幾套預案。如今下起大雨,很輕鬆地留住了尊貴的客人,唱歌跳舞也就順理成章。趙東在嶺西工作時曾經獲得過職工歌曲比賽第一名,唱歌水平高,很有些名氣。當上沙州市委組織部長以後,他對自己要求很嚴,從來不涉足娛樂場所。
聽到蔣湘渝的建議,趙東道:「算了,今天喝了有十杯吧,早些休息了。」
蔣湘渝笑道:「趙部長是海量,這點酒算什麼。我們成津人民都想欣賞趙部長的歌聲。」
唱歌之事,蔣湘渝並沒有與侯衛東通氣,侯衛東亦不計較,反而配合著蔣湘渝,道:「趙部長,那一次你與周書記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將嶺西宣傳部的高手們都震住了,絕對比原唱還要好。」
趙東難得清閒,又見氣氛不錯,道:「走吧,我們去唱幾曲。」
走出餐廳的時候,他對身邊的蔣湘渝和侯衛東道:「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是我們黨的優良傳統。在抗戰最緊張的時候,延安仍然定期開展文娛活動。凝聚人心,振奮精神,文化的作用不可小視。」
到了餐廳門口,暴雨突然停了。地面被洗得一塵不染,帶著水滴的樹葉在燈光下閃著亮光,空氣清新得讓人感到格外舒服。
縣委招待所的娛樂室裝修得還不錯。頂上吊著旋轉燈,二十九寸的長虹電視裡,一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子在自怨自憐地邊走邊唱。
這是卡拉OK帶子中最常見的畫面,雖然這種性感畫面與縣委招待所不太協調,進來的諸人並沒有特別在意。在沙州大街小巷,這種畫面已是見慣不怪。
組織部長李致是女同志,心細,注意到了畫面。她把正在四處張羅的胡海悄悄喊到一邊,道:「胡主任,有沒有其他碟子?你看那些畫面,全是三點式,效果也不行,找些正規一點的歌碟。」
胡海是縣委辦主任,卻並不是縣委常委,聽了李致的話,道:「我平常不唱歌,哪裡管她們穿什麼衣服。」
他並沒有說老實話,其妻弟專門批發歌碟,這一批歌碟就是用正版價錢買的水貨,每一張歌碟他都看過。
李致道:「不行,得換,趙部長品位高。」
胡海才道:「這個,衣服確實有點少,我去讓他們換嚴肅正規的歌碟。」很快,有人送來一些正版光碟。
侯衛東讓一位年輕的女孩子去點了一首《三套車》。很幸運這一次出現的畫面不是三點式女孩,而是純粹正宗的北國風光,畫面很漂亮。
趙東站起身拿起話筒,凝神看著北國風光。他還沒有唱出聲,蔣湘渝就在一邊帶頭鼓掌,其他同志也跟著鼓掌,場內氣氛很熱烈。唱出聲以後,更是掌聲雷動。平心而論,趙東唱歌確實很有水平,雖然不能說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卻也是聲情並茂,很有幾分原唱的風采。
蔣湘渝主動請郭蘭跳了一曲舞,在旁邊等著的幾位年輕女同志過來請粟明俊和侯衛東跳舞。
「侯書記,您好,我是縣委辦小谷。」小谷很年輕,帶著些羞澀。
「谷枝,很特別的名字。」侯衛東功課做得很足,不僅記住了縣領導的名字,還讓楊柳幫著找了一份縣委辦工作人員的名字。如果領導能很快記住身邊人的名字,將會起到很好的鼓勵作用。
谷枝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臉頰紅了,道:「侯書記,你知道我的名字?」侯衛東見了谷枝的表情,微笑道:「我們是校友。」
谷枝眼神中帶著些崇拜,道:「侯書記是九三年畢業,我是九五年進校。進校以後,老師們經常拿你的事跡來鼓勵我們。侯書記,你是沙州學院的驕傲。」
對於年輕女孩的恭維,侯衛東還是樂意接受,道:「驕傲談不上,只是比你早幾年畢業。」
一曲罷了,侯衛東和谷枝分別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谷枝剛坐下,宣傳部的戴玲玲就湊在耳邊道:「侯書記跳得很不錯啊。」谷枝興奮道:「侯書記好厲害,居然叫得出我的名字。」
「不會吧,他才來第一天。」
「我不騙你,我剛說是縣委辦小谷,他一口叫出『谷枝』。」
「美的你。」
戴玲玲與谷枝是同一年進的機關,兩人年輕,相貌也不錯,經常被抽出來搞接待,一來二去成了好朋友。她們正處於對愛情充滿憧憬的年齡,私下裡談論的話題也自然以愛情為主。
第二曲,組織部長李致又為趙東點了一首《少年壯志不言愁》。作為組織系統的幹部,她清楚地知道趙東最拿手的曲目。谷枝聽到音樂聲起,推了一下戴玲玲,道:「你去請侯書記跳舞。」
戴玲玲稍稍忸怩,就直奔侯衛東。谷枝準備去請蔣湘渝,還沒有走近,另一位女孩子已經走到了蔣湘渝身邊,她就不動聲色地去邀請了粟明俊。
趙東接連唱了兩曲,他不知道侯衛東與蔣湘渝是否擅長唱歌,就沒有為他們兩人點歌,對湊在身邊的縣委辦主任胡海道:「李部長唱歌水平很不錯,我記得她上次唱過《水中花》。」
胡海身上如安著彈簧,趙東輕輕一按,他便如火箭一樣射了出去。來到了點歌台,指手畫腳地道:「其他歌先停一停,放《水中花》。《水中花》,快點,你怎麼木頭木腦的?」
很快,《水中花》的曲調便響了起來。這是老歌,悱惻、纏綿而帶著些淒美的老歌:「淒風冷雨中多少繁華如夢,曾經萬紫千紅隨風吹落……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李致的嗓子略有些沙啞,她唱得很有些感情,音也准。
郭蘭身穿白色長裙子,頭髮紮著馬尾巴,亭亭玉立如一朵清新脫俗的水蓮花。侯衛東主動請郭蘭跳舞,兩人走到舞池,等著激昂音樂響起,旋轉燈在頭頂轉來轉去。
「我們認識七個年頭了,第一次見面還是在縣委黨校的青干班,當時你是組織部特派員,任林渡非要拉著我去和你套近乎。」在旋轉燈光下,面對著長髮白裙的郭蘭,他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在很多時候,面對一些場景,人們都容易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普遍存在,但是侯衛東這一次是明顯感到郭蘭這個打扮既陌生又熟悉,他不斷地在腦海中尋找著這種特殊感覺的來源。
「有七個年頭了嗎?這麼快。」《水中花》是當年的情歌,郭蘭每次聽了都會傷感。
侯衛東以前在學院曾是跳舞的好手,儘管畢業以後就很少跳舞,可是學到手的本領並不容易忘記。音樂聲中,他的腳步自然而然就隨著音樂在移動。他忽然發現,郭蘭與自己配合得絲絲入扣,就如配合了多年的舞伴。他不禁側臉看了一眼郭蘭,恰在這時,一束白光射在郭蘭的臉上,精緻的五官,稍翹的鼻頭,不俗的氣質,還有一束長髮,這情景如一道閃電般躥進了他的心臟。
「1993年7月,在沙州學院後門的舞廳,那個人是你?」侯衛東脫口而出。
這是郭蘭藏在心裡許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侯衛東說了出來,她舞步稍亂,又很快調整了過來。
侯衛東追問道:「是你嗎?」當年那個白衣長髮女子給了侯衛東很深的印象,他心裡一直懷著遲早要碰面的想法,還一度曾經懷疑沙州市商委的武藝就是那個白衣女子。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心底藏著的神秘女孩居然就是曾經的同事、鄰居郭蘭。
世事之奇,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想像。
郭蘭眼角有些濕潤,當年偶然相遇的一幕同樣刻在她的心中。她低著頭,髮梢碰到了侯衛東的鼻孔,讓侯衛東有些癢,他忍著沒有將噴嚏打出來。
隨著歌聲,兩人原本就握著的手掌在舞步中不知不覺握得很緊。侯衛東另一隻手原本是輕輕點著郭蘭後背,現在就變成了溫柔的撫摸。破了多年的心障,郭蘭如溫存的小貓一般跟隨著侯衛東的舞步,她緊緊地握著侯衛東的手掌。而侯衛東輕柔的撫摸如一條帶火的鞭子,灼痛了她的後背,讓其身心不由自主地燃燒起來。
蔣湘渝帶頭鼓掌的情景,《水中花》略帶憂傷的曲調,一襲白衣如水蓮花一樣乾淨的郭蘭,低頭看文件的周昌全,甚至還有死去的章永泰,都在侯衛東腦中飛來轉去,又重合在一起。
6點,太陽正在從太平洋升起,光芒並沒有普照大地,有幾條光線的先鋒提前到達了天際,讓天空漸漸變亮。
侯衛東準時起床,洗了臉,用電動剃鬚刀細緻地刮掉鬍鬚。原本還想要鍛煉身體,卻沒有帶運動短衣褲,便在屋裡活動一番,又站在窗前喝涼開水。
昨夜,郭蘭則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滿腦子儘是侯衛東的影子:從沙州學院那次偶遇開始,縣委黨校的相逢,到縣委組織部共事,沙州學院鄰居,然後一前一後調入了沙州市委,又在省委黨校一起讀研究生。她驚訝地發現,從大學畢業那段日子開始,侯衛東居然就如影子一般,始終與自己相伴。她甚至想起了那一次偶然聽到從隔壁傳來的呻吟聲,想到了這一陣聲音,她沒來由覺得心裡憋得慌。女人的心思,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起了個大早,覺得屋裡悶得慌,郭蘭起床到屋外隨便走一走。太陽漸漸升了起來,縣委招待所房前屋後有許多大樹,隨風搖曳,樹葉上掛著露珠,在清晨的陽光下生機勃勃。
懷揣著心事,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她又漸漸地轉了回來,走回了所住的房子。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正好看到窗口上喝水的侯衛東。兩人懷有共同的秘密,此時目光相對,都有一番感慨在裡面。只是由於所處境遇不同,兩人的感慨都有些複雜,又各不相同。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在朦朧詩最盛行的80年代,多數文藝青年都讀過卞之琳這首《斷章》。侯衛東一直覺得這首詩作為哲理詩實在有些勉強,更像是一首情詩。
此時此景,讓他腦海裡浮現出了這首雋永的小詩。
美好的早晨總是格外短暫,當太陽從角落一躍而升時,清晨的露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都回到了現實之中。
侯衛東來到了趙東住的房間,輕輕敲了敲,聽到一聲「請進」以後,就推門而進。
「休息得好不好?趙部長。」侯衛東當過兩任領導秘書,在如何與領導打交道這方面,很是得心應手。加上此時他的身份已經不低,並沒有刻意去討好趙東,只是保持著對上級領導應有的尊敬,應該走到的環節一步不少。
趙東昨晚喝了些酒,又唱了七八首歌,還跳了舞,晚上睡了一個好覺。早上起床,神清氣爽,他對侯衛東道:「成津這個招待所很不錯,雖然處於鬧市區,卻是綠樹成蔭,建築也有些歷史。住在裡面,讓我想起以前的省委黨校。以前的省委黨校也是這個格局,當年深受蘇聯影響,許多建築都是蘇式風格,厚重寬大,層高在五米左右。建築是時代的縮影,此話當真不錯。」
趙東是市委組織部領導,注重的是縣委招待所的歷史感。侯衛東如今是成津縣委副書記,是成津縣的主人,他看問題的角度又不一樣,他注重縣委招待所的商業價值。昨晚的估計還有些問題,今天早上他仔細看了看,這塊地絕對不止二十畝。
當然,侯衛東只是有開發縣委招待所的想法,想法變成現實還有一段距離。他對趙東道:「趙部長,昨晚聽你唱了不少蘇聯歌曲,看來你對蘇聯還有挺深的感情。」
趙東道:「是啊,從小就看著《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長大,穿水兵衫,聽蘇聯歌曲,我挺有蘇聯情結。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居然就這麼轟然倒地,其中有許多令我們深思的教訓,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腐敗。腐敗問題在沙州也不容小視,你主持成津縣委工作,一定要狠抓腐敗。」
聽到趙東將談話由閒情轉到了正事,侯衛東態度嚴肅起來。
「腐敗有大腐敗和小腐敗之分。大腐敗不是常態,也隱藏得很深。小腐敗卻充斥在社會各個角落,比如公務管理中的吃拿卡要等現象,就是小腐敗的具體體現,它的危害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大腐敗還要嚴重。老百姓接觸不到深層次的大腐敗,他們總是通過直觀的感受來評價我們黨。你作為縣委書記,要結合基層組織建設,在預防小腐敗方面下工夫。」
「趙部長,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認真抓好基層組織建設。」侯衛東想起昨天在車上所說之事,又道,「基層組織建設是一個龐大的系統工程,很難一蹴而就。我想先在成津搞一個由市委組織部親自聯繫的試點,有市委組織部的支持,試點工作才能上檔次,出效果。」
對基層組織來說,能得到上一級組織部門的指導和跟蹤是一本萬利的事。官場有一句俗話,叫做「跟著組織部,年年有進步」。凡是組織部門聯繫的點,其負責人與組織部門接觸得多,得到提拔的機會也就多。各地都願意組織部門到自己的地盤上搞試點,誰能爭取到這個試點,就是本事。
侯衛東作為主持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如果能為自己的部下爭取到機會,一來可以增加自己的威信,二來可以推動工作,三來可以為部下謀實在的福利,他就想利用這個機會將基層組織建設的試點放在成津。
「這事昨天在車上說了,市委組織部本身就有這個計劃,侯書記既然有主動性,那就放在成津搞試點。市委組織部將對你們進行指導,也將跟蹤你們的試點工作。」
趙東如此表態,是對侯衛東的支持和幫助。從周昌全對侯衛東的任命,他看得出周昌全很關注成津縣,就將基層組織建設的試點工作設在了成津縣。與主要領導保持一致,體現在細小的環節,這就是當下級領導的悟性。
侯衛東陪著趙東、粟明俊等人到樓下吃飯。剛下樓,縣長蔣湘渝也來到了招待所。
吃罷早飯,侯衛東、蔣湘渝等人將趙東送到成津縣境。在縣境下了車,趙東對侯衛東道:「建立基層組織工作試點的事情,就由粟部長具體負責。」
粟明俊道:「成津抓基層黨建一直很有經驗,這是試點工作能順利開展的基礎。至於選點以及工作重點,事情還挺多,到時我們還要經常下來。」
在趙東等人上車時,郭蘭遞了一封信給侯衛東。信封上印著成津縣委的地址,這是她在招待所找到的信封。她淡淡地道:「這是我們科室的電話,到時可以直接與我們聯繫。」
當趙東的小車消失在公路上後,侯衛東明白,送人之人離開,他就真正成了成津縣委的領導人了。他的決策將影響成津的發展、影響成津人的生活、影響成津縣的政治結構。從現在開始,他將直接面對錯綜複雜的局面。
蔣湘渝道:「侯書記,你看就住在縣委招待所如何?裡面環境不錯,再買點傢俱,也就成了。」
侯衛東開了一個小玩笑,道:「謝謝蔣縣長,我聽從安排。」
蔣湘渝忙道:「我哪裡敢安排侯書記,只是建議。」
上了車,侯衛東將郭蘭的信打開,有兩頁紙。第一頁是組織部幾個科室的電話,包括她自己的電話。翻看另一頁,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這張紙上寫著一首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字體娟秀,字如其人,除了這首詩,並無其他一個字。郭蘭也想到了這首詩,這讓侯衛東大感意外,只覺一顆心撲撲亂跳。他明白,郭蘭遞信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給電話號碼,而是為了送這一首詩。
心有靈犀一點通,大概就是如此。
送走了趙東一行,在回成津城的路上,侯衛東坐在後排,專注地透過車窗審視著成津的土地和建築。
由於章永泰的小車已經摔成了一堆廢物,縣委辦主任胡海徵求意見以後,從交通局調了一部新的越野車,暫時充當侯衛東的用車。這車減震很好,儘管道路破破爛爛,車內並不顛簸。駕駛員周師傅也是從交通局一併借調過來的,他平時為交通局幾位副局長開車,在車內說話向來隨便,大一句小一句,天一句地一句,從來沒有顧忌。此時從反光鏡偷窺了新來的副書記,見其神情嚴肅,有著凜然不可犯之威嚴,便不敢唐突地開腔。
車內只聽到發動機輕微的轟鳴聲。
下車之際,侯衛東客氣地對周師傅道:「周師傅,辛苦了。」
周師傅見侯衛東終於開口,很恭敬地道:「為領導服務,是我的榮幸。」看著侯衛東走進辦公樓,周師傅自言自語道:「難怪侯書記年紀輕輕就當書記,一看就是個厲害角色。」
侯衛東當過秘書,知道領導與兩個人接觸得最為密切,一個是貼身秘書,另一個就是駕駛員。這兩人職位不高,卻相當重要。在春秋戰國時代,曾經有一個著名的案例,講述了一位勇將打仗前遍賞三軍,唯獨忘記了馬車伕。而那位馬車伕恰恰心胸狹窄,在戰鬥中,為了一飯之仇,駕駛著馬車投降敵軍。這位勇將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且這個代價並非一條生命,同時陪葬的還有將軍手下的千萬士兵。
侯衛東對這個故事記憶深刻,加上自己的特殊經歷,他比其他縣委書記更加重視身邊的這兩個人。只是,他在成津縣兩眼一抹黑,根本沒有合適人選。
縣委辦主任胡海很鬱悶。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了縣委招待所。按照慣例,他是要陪著去十里相送,可是侯衛東卻讓他先回辦公室,這就讓胡海摸不著頭腦。回到辦公室以後,再親自到新老闆的辦公室仔細檢查一遍,耐心等著新老闆回辦公室。
坐了一會兒,胡海就接到了好幾個推薦貼身秘書的電話。胡海皆道:「新老闆當過大秘書,對手下人要求特別高。我現在還摸不到水深水淺,先試一試,盡力而為。」估摸著時間,他拿出十來份未處理的文件,這些都是需要縣委書記親自定奪的文件,只等候衛東一回來,他就送過去。
等到侯衛東回來,胡海立刻將文件送了過去,道:「侯書記,這幾份文件需要你閱示。」
放下了文件以後,胡海介紹道:「這間辦公室是章書記以前用過的,他的私人物品都已搬走,辦公傢俱和休息室用品都是新買的。」
侯衛東在辦公室轉了轉,問道:「秘書的房間沒有連在一起?」
胡海解釋道:「秘書房間在走道對面,招呼起來方便。縣裡和市裡格局稍微不一樣,市裡領導和秘書的房子連在一起,縣裡是分開的。」
侯衛東又問道:「以前我在益楊當過縣委辦公室副主任,以前在一起開會,成津都是趙主任參加,他現在到哪裡去了?」他來到成津之前,做足了功課,掌握了充分的情況。
「我以前還在縣委黨校,章書記到了成津,我才調過來。趙主任辭職下海了,現在已經是大老闆了。」
「老趙做什麼?」
「他開了一家鉛鋅礦,生意做得大。」
侯衛東到成津縣,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整頓礦業秩序,聽說老趙當了鉛鋅礦老闆,便留了心思。
胡海見侯衛東態度挺好,道:「侯書記,這房子是否換一換?」
許多領導都有個習慣,不願意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包括房子。章永泰初到成津,就是從隔壁換過來的,而隔壁的那一套房子就一直鎖著,沒有人用。
侯衛東擺了擺手,道:「共產黨人是唯物主義,我不信那些。」說到這裡,他猛然間意識到前任書記或許有些講究,便把話又圓了圓,道:「這房間挺好的,不用換了。」
「您的秘書,有什麼要求?」
「沒有特別要求,按正常程序走。」
「我手裡有個推薦名單,請侯書記定奪。還有駕駛員,是在小車班裡選一個,還是從外面調來?」
侯衛東道:「小車班的駕駛員技術都應該可以,就從小車班調。我對駕駛員有兩個條件:一是年齡要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二要當過兵。如果給部隊首長開過車,則更好。至於秘書,先不急,你把名單留下來,我先看看。」
胡海走後,侯衛東坐在寬大的桌子後面,看著幾份文件,他突然湧起一陣激情,心道:「這是一個舞台,也是起飛的跑道。」轉念又想到成津可能出現的暗流,便將激情壓了下去,細細思考著可能遇到的困難。
想了一會兒,侯衛東又將自己特製的通訊錄拿了出來,裡面記著一些重要人物的聯繫方式。他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看下去,然後目光停留在吳英的名字上。
侯衛東給水利廳吳英撥了電話過去:「吳廳長,您好,我是沙州小侯,侯衛東。」
吳英對侯衛東印象挺好,離開沙州時,很例外地將電話留給了他。她此時正在開會,就壓低聲音道:「小侯,你好啊,什麼事情?」
聽到吳英壓制的聲音,侯衛東知道她在開會,道:「吳廳長,我調到成津縣工作了。」
「任什麼職務?」
「縣委副書記。」
「祝賀你,這是一個很好的台階……給你一個任務,你得保護項叔叔的墓地。成津採礦的很多,一定別在周圍開採,要讓逝者安息。」
「我一定將飛石鎮項叔叔的墓地保護好,近期我派一個工程隊,將項叔叔的墓地維修了。」項勇雖然死了,卻活在了吳英心中。在侯衛東心中,項勇就是一個符號。他明白其在吳英心中的地位,因此在吳英的名字後面,寫下了「飛石鎮項勇」五個字,用來提醒自己。
掛斷電話,侯衛東又給楊柳打了一個電話,道:「楊柳,我在市委辦時,基本上沒有與各縣委辦打交道。你平時和縣裡的同志接觸得多一些,在成津縣委辦裡有沒有合適的人?我要選一個秘書。」在工作上,侯衛東特別信任楊柳。
楊柳笑道:「就別找人了,我調到成津來。」
「哪有市委秘書過來當縣委秘書的,你過來就要當縣委常委、委辦主任。」
「我可沒有資格做縣委常委。」
「別謙虛了,你現在是市委辦公室綜合科副科長,到縣裡來提一級,很正常。而且先可以做不進常委的委辦主任,過個一兩年熬夠了資歷就可以成為常委了。」
「好啊,高書記很快就要回嶺西了,等高書記一走,我就到成津來工作。」
說到這,楊柳遲疑了一下,道:「我在國慶要結婚,男方在建設銀行工作,條件還可以,到時你要參加。」楊柳在益楊新管會工作時做過辦公室主任,兩人配合得很是默契,但是侯衛東很好地把兩人的感情限制在了友情範疇。對於此,她心知肚明,經過掙扎,終於接受了一位條件尚可的追求者,準備在國慶結婚。
侯衛東真心地祝賀道:「我一定來,不僅要參加,還要送大禮。」
「謝謝你,侯主任。」
「對了,有沒有合適的人?推薦給我。」
「成津組織部有一位杜兵,嶺西師大畢業,在學校做過學生會副主席,很能幹,為人比較誠懇。」
侯衛東拿起了胡海留下的推薦名單,裡面有杜兵的名字。他信任楊柳,有了楊柳的推薦,便對名單裡的杜兵上了心。
正在看名單時,傳來了敲門聲。進來之人是副縣長周福泉,侯衛東熱情地站起來,沒有等周福泉開口,道:「周縣長,請坐。」
周福泉笑瞇瞇地道:「侯書記記憶力驚人,見過一面,就把我記住了,不勝榮幸。」坐下以後,他道:「我在縣政府是分管建設這一大口,侯書記什麼時候去視察建設系統?給同志們鼓鼓勁。」
侯衛東立刻想起周昌全傳授的「狠抓衛生」絕招,微微一笑道:「建設系統在成津發展中功不可沒。明天,我們一起到城區轉一轉,與同志們見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