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做只會拎包的市委書記秘書 人要有領悟能力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冬天到了。

行駛在寬闊的道路上原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只是在北風呼嘯之下,南部新區過於空曠,野草與腳手架在寒風中顯得頗為蕭瑟。

侯衛東知道周昌全極為關注南部新區,他只要有空就開著藍鳥車到南部新區閒逛,時常盯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此時,清晨行駛在開發區的道路上,看著大片被圈占的土地裡長得有一人多高的雜草,侯衛東暗道:「要想在短期內將南部新區盤活,高健任務很重,非得下大力氣不可。」

在南部新區轉了一大圈,眼看著時間就到了8點,侯衛東將車開到了市委大院外面的停車場,停了車,步行來到大院門口,此時已是8點17分。

大門口,市委機關幹部陸續進了大院,侯衛東朝東走了一百多米,站在一個街口處,這是周昌全書記走路上班的必經之處。

點燃香煙,正抽著,見到市委常委、紀委書記濟道林提著包從對面街道走了過來,侯衛東笑著打了招呼,順手將手裡的香煙摁滅並扔進了垃圾桶。

濟道林停下腳步,道:「在等周書記嗎?」

侯衛東道:「周書記不准接送,我就在這裡等一等。」

濟道林語重心長地道:「你現在位置敏感,責任重大,一定要嚴格自律,多學習,時刻反省。你是沙州學院很優秀的畢業生,我希望你能走得更遠,為母校增光。」

侯衛東連忙點頭,道:「濟書記放心,我一定會記住你的話,時刻自警、自省、自律。」

等到濟道林離開,侯衛東忍不住又將香煙拿了出來,還沒有點燃,見到周昌全提著手包出現在街道對面,他連忙跑了過去,不由分說地接過手包,道:「周書記,我明天還是和馬波過來接你。」

周昌全搖搖手,道:「不必了,每天步行半小時,至少可以多活十年,以前太依賴汽車了,這幾天早上上班走路,精神狀態還真不錯。」

侯衛東略略比周昌全要慢半步,這樣既不越位,也能與周昌全正常交流。

「今天上午九點半,請『三講』領導小組的組長、副組長,一起到『三講』辦公室,你再與『三講』辦公室聯繫,確定一下督導組到沙州的時間。」

兩人走到市委大門口,見到市委常委、秘書長洪昂步行到門口。

中共中央發佈《關於在縣級以上黨政領導班子、領導幹部中深入開展以「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為主要內容的黨性黨風教育的意見》以後,嶺西省隨即下發了開展「三講」的文件,省委副書記朱建國前幾天還專程來到沙州,召集市委常委、人大正副主任、政府領導和政協正副主席們開了會,強調「三講」教育的重要性。

周昌全歷經滄桑,很有政治敏銳性,他高度重視「三講」教育活動,除了正常的程序以外,還在市級領導機關中發起了「『三講』教育,從小事做起」的號召,首先提出了取消公車接送領導上班制度,並於當天晚上就步行回家。

在這種氛圍之下,沙州市級領導全部步行上下班。

很快,這種做法就得到推廣,部門和縣裡的所有處級幹部都開始走路上班,這亦成了沙州市的一道風景線。當然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老百姓口中更是褒貶不一,不過多數人都認為這事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有一次侯衛東與大哥侯衛國吃飯,侯衛國將此事當成一個笑話,道:「周書記步行,將我們局裡搞警衛的同事弄慘了,每天下班都要派便衣守在市委大院外面,對周書記實行全程保衛。」

侯衛東直言不諱地道:「周書記並沒有這個要求,是你們局長自己拍馬屁。」

侯衛國道:「你當了秘書,對我有好處,原因是拍馬屁的人無處不在。方老闆平時總是來去匆匆,我調到市局幾年,總共也沒有同他說上幾句話。前天在走道上遇見他,硬是和我聊了好幾分鐘,我恐怕隔幾天就要陞官。」他懷著心事,說了兩句,便悶頭吃菜。

侯衛東勸道:「大嫂是一時癡迷,過了這個勁頭就好了,工作辭了就辭了,在沙州,總能給她找到合適的工作。」自從當上市委書記秘書以後,市直機關領導見到侯衛東都很客氣,他暗自估計,開口求個臨時工作應該不算難事。

侯衛國說的話還很靈驗,很快,公安局黨委宣佈了一項任命,侯衛國搖身一變成為經偵支隊副支隊長。這項任命在公安局沒有引起太大波動,侯衛國是刑警支隊的得力干將,屢破大案,早就應該提拔使用了,更何況他的弟弟侯衛東還是市委書記秘書。

在嶺西,當官三分之一靠實力,三分之一靠關係,另外三分之一多一點靠各種說不清的手段。侯衛國有實力有關係,所以他就提職了。局裡沒有任何人對此有異議,他們早就習慣了這種用人方式,在他們的潛意識中,這才是正常的用人模式。

侯衛東跟在周昌全身後,想著與大哥見面的事,一步一步向樓上走去,暗道:「『狐假虎威』這個成語,用來形容領導身邊的秘書,真是太形象了,入木三分。」

上午9點30分,周昌全、劉兵、黃子堤、洪昂、高永紅等人,集體到「三講」辦公室看望了所有工作人員。

「三講」辦公室在市政府招待所裡。市政府招待所分為大招和小招兩種,小招只接待重要客人,平時也只接待周昌全、劉兵、黃子堤、洪昂這種級別和實力的人物;大招則屬於公務接待場所,有比較寬大的會議室,房間比較多,環境其實也不錯。

嶺西省委向每個地區派出了「三講」督導組,「三講」督導組的駐地在大招待所。周昌全等人既是看望「三講」辦工作人員,更重要的是等待進駐大招的「三講」督導組。

「三講」督導組帶隊領導是一位退居二線的廳級幹部,實際主事的是省委組織部易中達處長。聽到「易」姓,侯衛東心裡便緊了緊,他不由得想起了重新回益楊的私營企業家易中嶺。

看望了「三講」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等了一會兒,「三講」督導組在市委組織部部長趙東的陪同下來到大招。

接待儀式簡樸而隆重,全體常委在大招參加了座談會。

座談會結束後,就在大招吃午餐。菜品經過認真研究,既要好吃可口,又要簡單便宜。

午餐時,易中達處長道:「尊敬的周書記、劉市長、黃書記,臨行前,建國書記特意交代我們,這次督導工作要幫忙不添亂,更要廉潔簡樸,酒就不喝了。」

副書記黃子堤道:「易處長,不上白酒,我們喝點紅酒,嶺西傳統是無酒不成席,少喝點紅酒不會誤事,不會違反紀律。」

易中達猶豫了一會兒,也就同意了。侯衛東無意中看見紅酒牌子,是四百多元一瓶的解百納。

易中達控制著酒量,只是淺酌小飲。各個常委保持著應有的禮貌,不停敬酒,但是並不如平常一樣強勸。

賓主言談甚歡,氣氛融洽。

易中達回敬了市委書記周昌全,道:「我夫人的家鄉就在現在的益楊新管會粟家村。今年春節我回老家,幾乎找不到路了,益楊發展速度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侯衛東恰好拿著周昌全的手機走了過來。

周昌全接了電話,簡短地說了一句,就掛斷了。他指著侯衛東道:「侯秘書以前是益楊新管會主任,他對新管會建設很有功勞。」

易中達點頭道:「春節回家,聽村裡幹部談起侯主任,個個都豎大拇指。」

這個春節在家裡過年,他與易中成、易中嶺等堂兄弟們吃了飯,偶爾談起了侯衛東。易中成喝了些酒,情緒激動,在幾個堂兄弟面前痛罵侯衛東。易中達當時就記住了侯衛東,只不過,他得知侯衛東如今是周昌全的秘書,便對易中成的話有了新看法。

侯衛東謙虛地道:「當時搞拆遷,與粟家村等幾個村的村民產生了不少矛盾,村裡幹部對開發區支持很大。」

易中達點頭道:「這事我也聽說了,益楊新管會還算處理得比較好的,村裡組織了不少專業隊伍在新管會裡面做工程,這其實就是城市化的一種模式。」他將目光轉向了周昌全,道,「城市擴張與農民利益是天生的普遍性矛盾,在『三講』活動中我們要關注這個問題。沙州是經濟大市,如果能在這方面有所突破,對嶺西全省都會有帶動作用。」

周昌全點頭道:「深入開展以『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為主要內容的黨性黨風教育,最終的落腳點還是為人民服務。沙州市委要以『三講』教育為契機,解決一批困擾發展、影響民生的問題。具體問題我們正在摸底排查,集中起來,花大力氣解決一批。」

侯衛東暗道:「周書記的話很藝術,若光說不做,則為官話,若認真執行,則為實話。」

當天晚上,沙州市級領導幹部在市委會議室召開了「三講」工作會,此次會議督導組成員沒有到會,屬於內部工作會。

會議有兩個議程:一是由市委組織部部長、「三講」活動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趙東同志匯報「三講」教育活動的前期工作;二是由周昌全講話。

周昌全的講話稿原本不是由侯衛東來操作,但是他有意在中午佈置給侯衛東,並要求在6點前拿稿子出來,題目是「充分認識『三講』教育的重要性」,時間按照半個小時準備。

侯衛東自從那一次被嚇出一身冷汗以後,為了防止再次出現如此尷尬的情況,就開始每天抱著周昌全的稿子細細研讀,對他的文風、喜好以及他關注的問題也有了一些心得。「三講」活動開始以後,他下了一番工夫,將有關「三講」的重要講話、其他地區的領導講話進行了細緻全面的收集。

由於有充分準備,對這次突然得到任務,侯衛東並不是特別緊張。他手裡有十七篇各省主要領導關於「三講」教育的講話,挑了一篇省委書記在省級機關的講話材料,結合著周昌全習慣性思路,寫了一篇有模有樣的文章。修改以後,在小招待所將講話稿交給了周昌全。

周昌全在小招待所有一幢小樓,平常休息或接待重要客人,一般都安排在小招待所。接過稿子後,他吩咐道:「讓廚房炒幾個菜,清淡一些,今天就在這裡加班。」

侯衛東站在底樓,見周昌全拿著眼鏡和文章慢慢走上了二樓,心裡頗為忐忑,這是他第二次給周昌全寫大文章,前一次是靠著王輝幫助,這一次就全憑著自己的功夫,他如參加面試一樣,焦灼不安。

小招待所所長朱大江走了進來,他滿臉堆笑地給侯衛東遞了煙,報告道:「晚上安排了一份土雞湯,從鄉下捉的正宗土雞,用瓦罐慢火熬出來的,絕對正宗。紅燒了一條鯉魚,另外配了一份涼拌金針菇,一份熗炒萵筍,都是昌全書記喜歡吃的菜。」

朱大江見侯衛東不說話,道:「菜少了些,昌全書記要求得很嚴,安排大魚大肉要被批評,這些菜清淡,符合昌全書記口味。」

侯衛東聽朱大江將「昌全書記」叫得特別親熱、特別順溜,總覺得很彆扭,心道:「稱呼『昌全書記』的都是相當級別的領導幹部,朱大江這麼叫是自抬身份。」

朱大江也在觀察著這位新秘書,見他話很少,很穩重的模樣,便覺得侯衛東胸有城府,心道:「這位爺看來不好侍候,還得費些心思將他籠絡好。」他慇勤地道:「侯秘書,春節就要來了,小招待所給各位領導都準備了些年貨,包括香腸、臘肉,都是定點弄的糧食豬,絕對綠色環保,你們家裡就別去準備了。」

6點40分,周昌全還在樓上沒有下來,侯衛東不知自己的文章能否通過,暗自心焦,而朱大江卻不知趣地黏在侯衛東身邊,總是無話找話,讓侯衛東不勝其煩,卻也無法發作。

他裝模作樣地取出一份周昌全半年前的講話稿,認真地看了起來。朱大江見狀,便道:「侯秘書,你先忙,我去廚房看看。」

6點50分,侯衛東被叫上二樓。

周昌全取了眼鏡,揉了揉眼睛,稿子放在桌上,上面加了許多漂亮的行草。

侯衛東看到稿子被改得花裡胡哨,心裡一緊,暗道:「如果通不過就慘了。」周昌全搓了搓臉,道:「小侯,半天時間能寫出這樣一篇講話稿,你用了心。」

侯衛東這才注意到,在稿子的右上角,簽有兩個字「可用」。

周昌全停頓了一會兒,道:「小侯,我對專職秘書要求很高,拎包,多數人都會,你不能停留在這個層次。要講政治,比如,在目前形勢之下,你應該掌握和瞭解什麼問題,想過沒有?」

侯衛東沒有料到周昌全會突然說起這方面的問題,他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我們這樣數百萬人口的大市,表面風平浪靜,其實是暗流湧動,作為市委書記的專職秘書,必須要具備敏銳的政治頭腦。『三講』辦最近有什麼重要信息,你瞭解過沒有?當前督導組的看法與要求,你是否知道?市級領導在『三講』中的主要活動,你是否關注過?」

侯衛東確實沒有瞭解這些情況,汗顏地道:「周書記,我沒有瞭解清楚,以後一定會搞清楚。」

周昌全語重心長地道:「現實社會是很複雜的,鬥爭會出現在社會各個層面,我作為沙州市委書記,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三講』教育是事關黨風、政風的大事,我們在做好此項工作的同時,也要防止別有用心的人出來搗亂。我不要你做拎包的秘書,而要做一個有政治敏銳性的秘書。」

周昌全說得鄭重,侯衛東聽得心驚。

周昌全又將問題轉移到稿子上來,道:「講話稿還是不錯的,你把我加上的內容打印出來,『講政治』,落實在沙州就得講團結,這是今天講話的重點。」

這時,朱大江親自帶著服務員,將飯菜端了過來。侯衛東沒有時間吃飯,拿著稿子就到了小招待的電腦房,這個房間配有打印機,專為周昌全準備。

侯衛東認真看了稿子,鬆了一口氣,稿件主要內容沒有被修改,修改部分集中在「講政治」這一部分。周昌全特別強調沙州大局是好的,全沙州要圍繞著市委工作,講大局,識大體,創造一個安定團結、積極向上的工作環境。

「難道有人不講團結嗎?」看到這個稿子,侯衛東不禁產生了些許疑問。

晚上,在會場,周昌全剛開始是按照稿子講,可是很快他就拋開了稿子,集中在談「講政治」。

「搞好當前教育活動,就是講政治;保持沙州安定團結,就是講政治;所有市級領導圍繞著市委開展工作,一心一意謀發展,就是講政治……在『三講』期間,查找問題必須講究實事求是,必須要符合沙州現實,不可吹毛求疵,不可無線上綱,要讓省委對我們放心,要讓全市人民對我們放心……誰若破壞了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就是最大的不講政治。」

周昌全講得極為嚴肅,全場鴉雀無聲。

侯衛東是列席會議,他看著周昌全不怒而威的臉色,又看著眾多市級領導肅穆的表情,心道:「周書記多次說不需要拎包的秘書,我能做些什麼,才不會淪為拎包秘書?」

散會已是晚上10點,回到家裡,小佳得知是開夜會,撇了撇嘴,道:「『三講』就是一個形式,非得搞得這麼認真。」

侯衛東想著會場上的事情,道:「『三講』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對於高級領導幹部來說,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

他認真地問小佳,道:「我什麼時候有資格參加『三講』?」

小佳道:「像你現在這樣的工作狀態,多則十年,少則五年,就夠級別參加『三講』教育。」

侯衛東如今是正科級,距離縣處級還有些差距,他想著周昌全在台上講話的神態,道:「但願如此。」

上班以後,侯衛東抽空給粟明俊打了電話,道:「粟部,『三講』辦應該收集了不少意見,我過來瞭解情況。」

粟明俊是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也是「三講」領導小組辦公室常務副主任,正好管著這塊,他沉吟道:「這些意見很敏感,原則上要保密,不能外傳。當然,衛東要看自然沒有問題,過來吧。」

粟明俊知道,侯衛東在某些時候代表著周昌全,這些資料當然不能對市委書記保密,他沒有想到侯衛東是私下想看一看收集到的意見。

「三講」辦抽調了二十來個工作人員,佔據了大招待所十來間房屋,各個科室的牌子、職責皆掛在牆上,配備了清一色的電腦,看上去比正規的辦公室還要正規,比「三金」辦、清欠辦等臨時辦公室的檔次明顯要高上許多。

「老大難,老大難,老大重視一點都不難,這次『三講』活動得到了市委高度重視,天大的難事也變成了小事。」粟明俊以前與侯衛東交往時,在心理上有著相當強烈的優越感,現在侯衛東突然間變成了周昌全的秘書,他這才徹底將侯衛東當成了同道中人。

侯衛東進了「三講」辦常務副主任辦公室,剛坐定,郭蘭便進來泡茶,她依然是素面朝天,雅致、乾淨,看到侯衛東微微一笑。

「郭蘭,你也在『三講』辦?」

「『三講』辦成立我就被抽來了。」

侯衛東見到郭蘭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釋然了,郭蘭是組織部幹部,被抽到「三講」辦很正常。他又問道:「郭教授身體如何?」

「還行,每天到圖書館看書,既看了書,又散了步。」郭蘭又對粟明俊道,「粟部長,吳海縣的同志等一會兒就要過來,他們要匯報『三講』教育的進展情況。」

粟明俊道:「你先請汪組長接待,我一會兒再過來。」

關了門,粟明俊取過一疊材料,道:「這是收集到的批評建議和意見。『三講』督導組設了意見箱,這部分材料沒有歸到『三講』辦。」

他用手指了指這些材料,道:「按照趙部長的指示,我們將意見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在『三講』辦公開,另一部分由我保管,不對外。我現在給你看的都是不對外的材料。」

侯衛東道:「粟部放心,我就在這裡看一看,不帶走,不複印。」

粟明俊用手拍了拍卷宗,道:「你在這間辦公室慢慢看,我去接待吳海縣『三講』辦的同志們。」他在關門的時候,回頭朝侯衛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卷宗並不是太厚,裡面的內容卻很尖銳。

有一件反映沙州南部新區圈占土地,白天曬太陽,晚上陪月亮,建議市政府調整思路,加大招商引資力度,拿出實際行動來推動南部新區建設,並對南部新區領導層以及主任高健進行了批評。

有一件反映沙州老城區基礎設施落後,城市道路破損嚴重,背街小巷沒有路燈,晚上行走不方便、不安全,希望市政府切實解決人民群眾關心的問題。

有一件是一封人民來信,反映財政局局長孔正義以權謀私,在修建財稅賓館以及其他幾項重要工程中,收取巨額好處費。來信寫道:「財稅賓館已經成為孔正義等人的安樂窩,他們經常在十樓聚賢閣裡聚賭,甚至嫖娼,拿著人民的血汗進行揮霍……」

孔正義是否收受賄賂,侯衛東不清楚。至於聚賢閣的事情,侯衛東本人參加過數次。想到孔正義毫不留情訓斥部下的情形,侯衛東得出結論:「肯定有內鬼,否則不會瞭解得這麼清楚。」

有一件是對建委主任老邢的檢舉信,侯衛東評價道:「老邢在醫院躺著,基本成為廢物,誰還在這裡落井下石?真不地道!」

整個卷宗,涉及七八位部門一把手領導,但是並沒有市級領導,唯一一份是針對市政協一位副主席,說的也是捕風捉影的事情,沒有多大份量。看完這個卷宗,回想起昨天晚上周昌全在會場上講的那些話,他漸漸明白過來,暗道:「周書記在會上大講政治,他肯定不希望在『三講』期間出問題,穩定壓倒一切。」

從「三講」辦回到辦公室,坐下不久,周昌全和洪昂進了辦公室,兩人一邊走一邊交談著。

洪昂道:「周書記,有色金屬開採也得規範,野蠻開採是對資源的浪費,而且市、縣兩級並沒有得到多少稅收,好處全部被非法經營者掠奪了。」

周昌全相當重視礦產開採,深知裡面的複雜性,道:「章永泰到成津,肩負著整治混亂礦業秩序的重任,他遇到不少困難,你作為市委常委,代表我,要給予他更多的支持。」

「老章是鐵腕,應該能解開成津的亂麻。」

周昌全道:「過剛易折,你要多給章永泰出些點子。」

等到洪昂離開後,侯衛東將幾份新到的嶺西省委文件送了過去。周昌全問道:「『三講』開展以來,你聽到有什麼反應?」

侯衛東剛去看了卷宗,心中有底氣,道:「我剛才到『三講』辦去了一趟,看了看他們收集匯總的意見,有些意見比較尖銳。」

周昌全只不過是隨口一問,聽到侯衛東回答,有了興趣,道:「你說說具體情況。」

侯衛東看材料時,雖然沒有做筆記,但他是有心人,將反映的情況記得很牢,一件一件講得很細。

周昌全聽了收集的意見,沒表態,只道:「你平時要注意收集社情民意,閒暇時與最底層老百姓多接觸,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啊。」

下班時,市委常委、秘書長洪昂來到周昌全辦公室,道:「周書記,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

周昌全起身的時候,洪昂取過來掛在衣架上的羊絨大衣,遞了過去,遞衣服時,洪昂瞧了瞧侯衛東。

周昌全直截了當地道:「小侯不去。」

等到周昌全與洪昂離開了辦公室,侯衛東心裡有些輕微的失落,還有些酸酸的感覺,正準備離開辦公室時,接到了季海洋的電話。

季海洋道:「衛東,省委『三講』督導組易中達處長是益楊人,我們幾個益楊人請他吃飯,你有時間參加沒有?」

侯衛東對「易」姓人物有天然的敏感,他原本不想去,又想道:「易中達是督導組的人,肯定要打交道,把握好分寸就行,沒有必要刻意迴避。」想通了這一點,他道:「季書記,幾點鐘?在什麼地方?」

「安排在交通賓館,交通局林義局長請客。」

侯衛東準時來到交通賓館,交通局副局長劉林義已在交通賓館的豪包裡等著,見到侯衛東,道:「很抱歉,滕局到省裡開會去了,不能來陪各位領導。」

他一邊說一邊將電話遞了過來,侯衛東接過電話,裡面傳來了滕局的大嗓門:「侯秘,你和易處長、季書記能到交通局,是瞧得起交通局,我在省裡陪錢廳長,不能趕回來,我讓劉局陪你們吃好、玩好。」

季海洋從益楊趕到了交通局以後,易中達又隔了七八分鐘,這才來到了交通賓館。

易中達還在益楊讀高中的時候,劉林義已經是縣交通局副局長,易中達大學畢業以後,劉林義當了益楊副縣長。儘管如此,以現在的身份,易中達理所當然地坐在主位,季海洋和劉林義分坐兩邊。

儘管是家鄉人的宴請,易中達依然保持著組工幹部的自律,用高腳玻璃杯倒了小半杯,與季海洋等人碰杯以後,只是用嘴抿一抿,無論眾人如何勸酒,都不肯多喝。

由於易中達含蓄且克制,酒宴在互相謙讓中開始,在不溫不火的狀態下結束,一直沒有掀起高潮。

劉林義左右開弓,酒宴結束時,他有了醉意,道:「易處長,樓下有一個內部歌廳,我們去吼兩嗓子,吐吐酒氣?」

易中達委婉地道:「今天確實有事,改天我請客,各位父母官一定要賞臉。」他態度儘管委婉,可是很堅決,不容置疑。

劉林義、季海洋等人都顧及易中達敏感的身份,沒有多勸,三人將其送到樓下,向著易中達頻頻招手。

小車尾燈消失在三人視線中,劉林義左手摟著季海洋,右手挽著侯衛東,道:「易處長走了,我們哥三個還得去吼吼。市交通局的女同志唱歌還是挺不錯的,她們等了許久,你們不能讓別人失望。」

季海洋正要抬手看表,劉林義就道:「海洋,你若走了,就太不夠朋友。」劉林義在益楊縣當副縣長的時候,季海洋剛調至縣委辦,老領導發了話,季海洋儘管想走,卻還是留了下來。

劉林義又對侯衛東道:「衛東,不是我倚老賣老,你若走了,就太不夠意思了。我這把年齡,也升不了官了,大家在一起就圖個高興。」

侯衛東見到劉林義花白的頭髮,也就答應了。

歌廳確實是內部歌廳,音響不錯,交通局幾位女同志既漂亮又大方。侯衛東與女同志跳舞時,腰挺得筆直,眼光平視前方,用手指尖搭在了那位女同志的腰上。他此時的心境已與數年前大不一樣,見到年輕、漂亮又熱情的女孩子,主動退避三舍,稍不注意惹火燒身,則是一件麻煩事情。

與侯衛東共舞的是最年輕的女大學生海寧,今年才從交通大學畢業,聽說要陪領導跳舞,開始還挺不願意,此時見市委書記秘書挺有男子漢味道,心裡的那一點點不快就在音樂聲中消散了。

「侯秘書,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海寧好奇地問道。

侯衛東道:「我是田坎大學畢業的。」

海寧是城市裡長大的女孩子,對於農村陌生得緊,猛然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道:「田坎大學?不太出名,我沒有聽說過,在嶺西省嗎?」

侯衛東反而被逗笑了,道:「對,就是益楊縣。」

海寧這才醒悟了過來,道:「侯秘書,你逗我開心,田坎大學,呵呵呵。」

跳了三曲,都是海寧說,侯衛東聽。

平心而論,海寧是一位挺可愛的姑娘,侯衛東卻有意地製造了一個屏障,將海寧的熱情攔在外面。為了李晶的事,他內心時常在掙扎,不想再去招惹這種芳心初動的小姑娘。

晚上10點30分,小型舞會結束,劉林義笑呵呵地對手下的美女們道:「現在時間還早,大家肚子餓不餓,等一會兒到船坊吃夜宵。」

女同志們一陣歡呼,海寧用目光看著侯衛東。侯衛東假裝沒有看到,躲過了這道熱情的目光。

「老季,船坊是沙州特色,吃了夜宵回益楊,不過半小時的事情。」劉林義當過副縣長,又當了多年副局長,在政治上已沒有過多追求,他在交通口乾了二十多年,業務精通,並不擔心被人排擠,工作之餘就喜歡吃喝玩樂,按他的話說:「辛苦幾十年,在退居二線的時候,也應該享受享受。」

季海洋連忙推辭道:「算了,已經打擾了劉局長一晚上,客走主人安。」劉林義沒有強求,將季海洋送走以後,侯衛東也準備告辭,劉林義握著其手不放,道:「侯秘是沙州的未來之星,有一件事我可要拜託給老弟,我家的臭小子大學要畢業了,我想讓他進市委辦,你在合適的時候幫著說句話。」

劉林義久歷宦海,知道進入市委辦意味著什麼,眼看著兒子就要畢業,他開始費盡心思地為兒子謀個好路子。俗話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他想趁著自己還在位置上的時候,將兒子送到最好的位置。

侯衛東到市委綜合科的時間不長,對裡面的道道還沒有完全摸清楚,但他沒有在劉林義面前露怯,含糊地道:「劉局長,到時再說,我會盡力。」

劉林義使勁地握了握,又對海寧道:「海寧,等一會兒我們到船坊吃飯,你多敬侯秘書幾杯酒。你別看侯秘書年輕,他在益楊當過縣委辦主任、新管會主任、科委主任,經歷豐富得很,是年輕的老幹部。」

交通局幾位女同志的目光就聚集在侯衛東身上,侯衛東忙道:「劉局客氣了,你在益楊當縣長的時候,我還在沙州學院讀書。音樂系校區擴建以後,你還來視察了一次,我當時在糾察隊,戴著袖籠子為你執勤。」劉林義笑道:「我是副處級,哪裡有資格來視察正廳級的沙州學院?當時是陪省教育廳的領導。」

海寧在一邊插話:「劉局,剛才侯秘書還在騙我,他說是田坎大學畢業的,原來是沙州學院。」

這句話,惹得眾人哄堂大笑。侯衛東心道:「看慣了官場人的模樣,海寧這種清純的人倒是少見。她來到了這個深不見底的大染缸,清純能保持多久!」

到船坊吃完飯後,已是深夜1點,劉林義還是意猶未盡,道:「侯秘,我請你搓個澡,做個全身按摩,徹底放鬆。」見侯衛東遲疑,道,「很正規的按摩,別擔心。」

侯衛東此時已經不是初出學校的青澀小伙子,婉拒道:「明天一早還要去接周書記,今天算了,改日我請劉局。」

他已經看出來了,劉林義玩得特別投入,是實實在在地享受生活。這其實也是一部分沙州領導幹部的生活方式,年齡大了,升級無望,便退而求其次,在工作之餘瀟灑地生活。不進腰包,只要不出格,紀委不會管這等事情。

在船坊上,侯衛東被交通局幾個美女輪番灌酒,著實有些酒意,回到新月樓,很疲憊。屋裡空調櫃機「呼呼」吹著熱風,家裡溫暖如春。當防盜門關上時,家裡家外就是兩個世界。小佳穿著薄睡衣,手裡握著遙控板,正在生著悶氣,聽到鑰匙聲,就跑到防盜門貓眼上看,當侯衛東走進來之後,她故意不理他。

這件薄睡衣確實很薄,而且是半透明的,裡面空空蕩蕩的,小佳每次穿這件睡衣,就是夫妻魚水的暗示。

侯衛東當然知道小佳的心意,只是身體確實困乏,就講了一個笑話,道:「一對年輕夫妻有一個剛開始牙牙學語的兒子,老婆很用心地教導孩子——叫爸爸。老公大受感動,認為太太真好,先教孩子叫爸爸,而不是先叫媽媽。一個寒冬深夜,孩子哭鬧不休,一直叫爸爸,此時夫妻倆睡得正好,老婆道,『你兒子一直在叫你,趕快去啦。』這時老公恍然大悟……」

小佳臉一直緊繃著,被這個笑話逗得笑了起來,她惡狠狠地伸出五指,掐了侯衛東的胳膊,道:「以後不准這麼晚回家。」又道,「鍋裡有燒好的鮮牛奶,趁熱喝了。滿身的酒味,好好洗一洗。」

洗了澡,精力又恢復過來,侯衛東抱著小佳補課。一夜酣睡,醒來精力充沛,生龍活虎。

《侯衛東官場筆記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