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一行被困在成津縣飛石鎮,周昌全擔心得緊,推掉晚上應酬,在小招待所焦急地等待。
秘書長洪昂考察學習回來,不少部門的頭頭都打來電話,要為他接風洗塵,洪昂一一推掉,來到小招待所,匯報了考察心得,並陪著周昌全吃了晚飯。
聽說吳英被困在了成津縣飛石鎮的半山腰,洪昂安慰道:「周書記不用著急,侯衛東辦事能力很強,有他在就不會出什麼事情。」
等到了6點,眼見著夕陽出現在天邊,周昌全終於下定了決心,道:「當斷不斷,自食其亂,你立刻給成津縣打電話,讓他們派人去飛石鎮接人,必須在天黑之前安全地將人接下山。」做完決定,他又給吳英打了電話,道,「如果天黑了,成津的路恐怕不好走,我已經給成津縣政府打了電話,讓他們派車在前面接你們。」
吳英原本不想再驚動成津縣的人,這個意見侯衛東提過,她沒有同意,此時周昌全親自打電話,而攔路的貨車一時半會兒也修不好,這才同意成津縣派車的建議。
而章永泰仍然在大山中沒有出來,信號一直不通。
蔣湘渝接到洪昂秘書長的電話,不敢怠慢,派了縣政府最好的兩輛車,親自帶隊,直奔飛石鎮。
此時成津縣城裡的修理工已帶著各式工具趕到現場,正在抓緊修理汽車,一幫司機圍在損壞的汽車旁,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
蔣湘渝步行繞過了貨車,與侯衛東等人見了面:「侯主任,你太見外了,這事怎麼不早說?」又對吳英道,「我留兩個司機在這裡,幫你們把車開回來,你們先坐縣政府的車回沙州,周書記還在等著你們。」
眾司機見到縣長親自接人,膽大的司機就趁著天黑且人多,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提意見。
「蔣縣長,成津縣的路太差了,政府應該想些辦法。」
「現在整個沙州,就屬成津縣的公路最差。」
蔣湘渝聽了這些話,並不著惱,道:「縣裡已經有了規劃,經濟再緊張,也要盡最大努力改善公路,你們放心。」
到了縣城,蔣湘渝已經在政府招待所準備了晚宴,吳英見飯菜已經準備好,而蔣湘渝又是如此熱情,最後還是同意就在成津吃晚飯。
侯衛東問道:「章書記的電話怎麼一直打不通?」
蔣湘渝道:「我也急著找他,縣裡有一大堆事情,他帶隊進山,已經兩天了,山裡沒有手機信號,恐怕明天才能回來。」又道,「方傑已經被治安拘留了,這事太忠副縣長很支持,也算給方傑一個教訓。」
吃完飯,趁著吳英上衛生間之際,蔣湘渝悄悄地問道:「這位女士是什麼來頭?」侯衛東笑而不語。
等回到了沙州,已是晚上9點,在小招待所,周昌全、洪昂以及省政協副主席劉鐵松仍然在等著,周昌全劈頭就將侯衛東一陣臭罵。這其實同自家孩子闖了禍,回家就要挨打一個道理,看似嚴厲,實則透著一家人的概念,侯衛東明白這個道理,老老實實聽著。
反倒是吳英說了話,道:「昌全,小侯這事處理得挺好。」
「好什麼好,早就應該想到通知成津縣來接車?」
「侯衛東提過,我沒有同意。」吳英為項勇掃了墓,還了二十來年的心願,心情很平靜。
周昌全清楚往事,對吳英的心態很清楚,罵了兩句,就轉了話題,道:「章永泰多次打報告,想修成津公路,看來有必要提起此事。」
第二天,送走了吳英一行,侯衛東回到辦公室,建委柳大志站在辦公室門口等待。
等到柳大志離開,周昌全把侯衛東叫到辦公室,道:「衛東,你過來,昨天發生的事,你詳細說,我想聽一聽成津真實的情況。」
聽完整個情況,周昌全倒是心平氣和,道:「當初我安排章永泰到成津縣去工作,給了他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整治越來越混亂的礦業秩序。礦業秩序已經不是成津一個縣的問題,而是涉及所有資源型地區的通病,吳海縣如此,茂雲市也是如此,成津縣應該是一個突破口。」
侯衛東回想起在成津賓館看到的一幕,道:「成津的經濟水平在沙州四個縣中排名靠後,但是城裡好車特別多,聽說常務副縣長李太忠的兒子就是最大的礦業老闆。」
周昌全已經聽章永泰匯報過此事,道:「李太忠是成津縣老資格的領導,恐怕是在成津待得久了,成了地頭蛇了,永泰同志曾跟我提起過此事。」
議完此事,周昌全又吩咐道:「到底有多少單位想搬到南部新區來,以正式報告為準,我記得教委、建委、交通等部門都打了報告,你讓辦公室收集起來。這得有計劃地統籌安排,不能一窩蜂地亂搞。」
侯衛東就到秘書科安排此事,恰好楊柳也拿著材料走了進來,道:「侯主任,這兩天沒有見到你,在忙什麼?」
楊柳心裡很有些話要對侯衛東說,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跟著侯衛東走出了秘書科,低聲道:「侯主任,聽到高書記口裡的隻言片語。」楊柳對侯衛東,依然保持著在新管會時的態度,這是發自內心的態度,不用裝腔作勢,也不用刻意追求,在她心裡,侯衛東是她最好的上司和朋友,以前是,現在也是。
侯衛東見楊柳神情,知道這個話題有些嚴肅,道:「高書記才從嶺西回來嗎?」
楊柳點頭,道:「聽到些小道消息。」
兩人在走道上,說話不方便,侯衛東道:「找個時間,單獨聊聊。」作為周昌全的秘書,他有必要保持敏銳的觸覺,自覺主動地成為周昌全延長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正在此時,秘書長洪昂從辦公室快步出來,經過侯衛東身邊時,神情格外冷峻,道:「跟我來。」
到了周昌全辦公室,洪昂將門關上,道:「剛才接到成津縣縣委副書記高小楠的電話,章永泰在進山檢查工作的時候,小車翻進大山,一行四人全部遇難。」
此話如一聲炸雷,將侯衛東震得有些昏眩,暗道:「難怪在成津一直打不通章永泰的電話,原來出了車禍!」
周昌全臉色一下子變得沒有任何血色,沉默了一會兒,道:「讓政法委杜正東立刻到我辦公室,先得追查事故原因。請黃書記也到我辦公室來。」
侯衛東接受了任務,立刻給黃子堤打了電話。一般情況之下,周昌全有事要找黃子堤,他都是親自到辦公室去請,在今天這種情況下,他也顧不得這個細節,直接將電話打到黃子堤手機之上:「黃書記,我是小侯,周書記請你到辦公室來一趟,對,現在。」
「什麼事?」
「章永泰書記出了車禍。」侯衛東沒有在黃子堤面前隱瞞此事。
黃子堤此時正在西城區委,放下電話,對區委一班人道:「我有事先走,你們繼續開。」區委書記老梁道:「黃書記,中午在醉仙樓。」黃子堤擺了擺手,道:「算了,你們自己去吃,確實有急事。」楊騰接過了黃子堤的手包,兩人匆匆而回。
侯衛東給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杜正東打電話時,杜正東正在開政法委員工作會。杜正東道:「侯主任,有急事嗎?我正在開政法委員會,半個小時以後到,行嗎?」
侯衛東簡潔地道:「不行,周書記有急事找你,請杜書記立刻到辦公室。」
杜正東知道肯定有大事了,他對檢察長老孔等幾位政法委員道:「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什麼時候再開這個會,另行通知。」政法委員會是一種例會,這個會上要商量一些政法系統的大事,有些特別難的案件還會在這個會上平衡,這也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調控公檢法司的重要手段之一。
杜正東趕到了周昌全辦公室,才知道是章永泰翻車事故,道:「我馬上調集精兵強將,將事情真相調查清楚。」
周昌全鄭重地道:「沙州公安局技術力量夠不夠,是否需要請省廳支持?」
杜正東是市委常委,又是公安局長,知道成津一些事情,而周昌全的表情及語調讓他感到肩上的擔子很沉,他還是道:「周書記,不用請省廳的人,沙州公安局有能力辦好此事,絕對會還原事實真相。」
成津縣委書記章永泰出了車禍,他進山的重要原因是奉命整頓礦業秩序,這一點,周昌全心裡很清楚。他將「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在心裡默念了數遍,心情變得格外低落,將辦公室門關上,除了黃子堤、洪昂、杜正東等少數人,其他人一律不見。
周昌全罕見地沒有坐在辦公桌後面,而是坐在會客的沙發上,自言自語道:「沒有想到,永泰就這樣走了!」
他戒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沙發上沉默了一會兒,道:「小侯,拿支煙給我。」
侯衛東坐在周昌全身邊,陪著他抽了一會兒煙。
抽煙時,他無意中看了一眼周昌全的側影,意外地看見其頭髮裡夾雜著幾根白髮,這些白髮躲在濃密的黑髮中,平時還真沒有發現,此時坐得近了,還真是刺眼。
過了一會兒,洪昂進來,見到侯衛東和周昌全坐在一起抽煙,稍微頓了頓,道:「周書記,我簡單擬了治喪委員會名單,請您過目。」
周昌全手裡夾著吸了兩口的煙,看了治喪委員會名單,點了點頭,道:「就按照這個名單。」
洪昂所擬名單規格很高,是近期在沙州最高規格的治喪委員會。周昌全平時辦事乾脆利落,今天卻明顯有些囉唆,道:「永泰是進山搞調研,屬於因公犧牲,他是沙州所有幹部的楷模,值得起這個規格。」
洪昂道:「那我通知宣傳部門,認真挖掘章永泰書記的先進事跡,還可以邀請省報記者來宣傳。」
周昌全搖了搖頭,道:「暫時不要宣傳,等公安局的鑒定結論出來以後再說,現在時機不成熟。」章永泰在上個月曾經單獨匯報過成津的事情,準備對縣境內的礦產進行一次整頓。今天聽聞章永泰出了車禍,他第一反應就是讓公安局調查事故原因。
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周昌全臉色漸漸恢復,他將煙摁滅,對侯衛東道:「提前一天開常委會,近期需要研究的事不少。」
就在沙州市委幾位主要領導忙於應對章永泰喪事的同時,省城裡開出一輛普通的九座客車,省紀委副書記寧缺帶隊,另外還有省紀委第一紀檢監察室的陳再喜主任、組織部的一位處長以及幾名工作人員。
他們來得隱秘、迅速,到了沙州以後也沒有接觸其他人,按照事先的規劃,找了一個國營工廠的招待所住下來。這個招待所雖然不大,勝在安靜且乾淨。
一切安排妥當,陳再喜單獨找到了寧缺,猶豫了一會兒,道:「還是先找周昌全?」
「高書記早就交代過,周書記黨性強,這一點不用懷疑。」
陳再喜還是頗為猶豫,道:「可是,他畢竟與此事有關。」
「這是高書記定下的章程,他的眼光,還用得著我們懷疑?」
陳再喜摸了摸自己挺出名的禿頂,道:「不過,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妥當。」
寧缺打斷了他的話,道:「這是紀律,不必說了。」
「好吧,我這就叫小馬開車去。」陳再喜口頭上雖然不說什麼,心裡卻並不是太服氣。沙州這一塊,素來是廖平副書記在抓,這次出馬卻由寧缺帶隊,按理說寧缺是老嶺西,與各方面關係都挺熟,並不是辦理此案的最佳人選,可是白包公偏偏就點了寧缺的將。
到了市委大院,寧缺先給濟道林打電話,只道有事要見周昌全,卻並不道明什麼事情。濟道林當了數年紀委書記,懂得規矩,也不多問,給周昌全打了電話,道:「省紀委寧缺副書記到了沙州,要見您。」
周昌全心裡還掛著章永泰的事情,此時紀委來人多半不是好事,他心裡就有些煩躁,可是作為領導數百萬人口的市委書記,他也有許多不自由,比如平常人遇到災難,可以害怕,可以傷心,可以悲痛,可是周昌全就不能有這些情緒,至少不能在部下面前將這些情緒表現出來。
「老寧來了,都是熟人,你接待就行了。」
濟道林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見你。」
周昌全心裡一驚,略為沉吟,道:「既然這樣,請寧書記到我辦公室。」他與寧缺倒是相熟,寧缺此人與各方大員關係都不錯,但是辦起事情來也不含糊,是相當厲害的人物。高祥林派他帶隊到沙州,意味著沙州肯定要有重要官員落馬。
孬事一件接一件,這讓周昌全心裡一陣惱火。
寧缺來得極快,從接到電話到上樓不到十分鐘。
進了辦公室大門,寧缺大大咧咧地道:「老周,怎麼愁眉苦臉,不歡迎老朋友?」說完,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昌全辦公桌的對面。
周昌全已經明白肯定有什麼大事發生,他不動聲色,對侯衛東道:「小侯,寧書記為茂東煙廠做了不少貢獻,請他品一品沙州煙廠的新產品,以後回了省城,好為我們免費打廣告。」
侯衛東笑著從抽屜裡拿了一包白板香煙,道:「寧書記,這是沙州煙廠新出來的煙,品質很不錯。」
「我來一支。」周昌全主動要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寧缺胖胖的圓臉上閃著些笑意:「我聽說周書記戒煙成功,怎麼又抽起來了?難道是為了我開戒?寧胖子可是不勝榮幸。」
周昌全深吸了一口煙,沉痛地道:「成津縣縣委書記章永泰出了車禍,同行四人全部因公殉職,此事已報到省委、省政府。」
寧缺進屋以後,就見到周昌全眉頭間神色不對,原本以為是案子的事情,心裡還擔心著周昌全的態度,此時聽到是縣委書記章永泰車禍身亡,反而放下心來。
欷歔之後,寧缺從手包裡取出了一份文件,笑容也就從臉上消失,一對圓眼瞇了瞇,道:「周書記,這是省紀委的材料,事關沙州財政局孔正義。」
周昌全鎖著眉頭將材料看完,半晌沒有說話。
寧缺是經驗豐富的辦案老手,一點也不急躁,隨手拿起桌上的白板煙,取了一支,又扔給了周昌全。
兩股輕煙在辦公桌前裊裊升起,時而聚在一起,時而分開。
陳再喜進門與周昌全握手以後,便坐在一旁,安靜地聽兩位領導談話,趁著周昌全低頭看材料時,他瞟了一眼侯衛東。
侯衛東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並沒有與他目光相對。
陳再喜暗道:「侯衛東正是仕途上升期,不知是否參與了沙州這些髒事?如果周昌全出事,作為專職秘書,他只怕難以獨善其身。」又想道,「即使他沒有參加,如果周昌全出了事情,他以後的前程多半會大受影響。」
周昌全頭腦裡閃現了無數的念頭,隨後又將這些念頭果斷地扔在一邊,道:「既然省紀委有了足夠證據,高書記又有明確意見,市委全力配合工作。」
寧缺的圓眼又瞇了瞇,道:「高書記的意思,要將孔正義帶至嶺西進行『雙規』,這樣利於孔正義徹底交代問題。」
陳再喜暗中觀察著周昌全。據檢舉信上以及省紀委瞭解到的情況,沙州財政局長孔正義與市委書記周昌全來往甚密。依他多年的辦案經驗,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是悄悄將孔正義帶走,然後再通知沙州市委,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會打草驚蛇,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只是白包公高祥林堅持要事先與周昌全通氣,他只能執行,卻並未完全想通。
周昌全道:「侯衛東打電話給孔正義,讓孔正義到小招待所,你們從小招待所帶人走。」
侯衛東只知道有事情發生,可是具體什麼事情並不清楚,聽說是將孔正義雙規,他心裡「咯登」跳了一下,聽到周昌全吩咐,又看了看周昌全的表情,這才轉身就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陳再喜看了寧缺一眼,用眼睛示意他。紀委查案,最怕通風報信,他著實擔心侯衛東在另一間辦公室會用隱晦語言通知孔正義,便站起來,道:「侯主任,上個星期怎麼不來黨校上課?是從嶺西大學請的教授,講得很精彩。」
寧缺明白陳再喜的意思,沒有出聲阻止。
周昌全也明白陳再喜的意思,他臉色平靜,不屑於阻止。
侯衛東也知道陳再喜的意思,他看了看表,平靜地問道:「需要孔正義幾點鐘到小招待所?」陳再喜立刻道:「一刻鐘以後。」
打完電話以後,寧缺講了些場面話,就與濟道林一道離開了市委,到小招待所守株待兔。在去小招待所的路上,陳再喜心裡仍然有些忐忑:「如果有人提前通知了孔正義,事情就複雜了。」他看到寧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又回想起周昌全的態度,也就沒有開口提出此事。
等到順利地將孔正義帶上車,陳再喜心裡一塊大石頭這才落了地,不禁暗自佩服遙控指揮的白包公高祥林。
檢舉信的內容已經涉及了周昌全,而且此事的真實成分還比較大,制訂方案時,高祥林特別強調要充分相信沙州市委,說白了就是要相信市委書記周昌全。如今看來,高祥林看事情眼光確實老辣,陳再喜暗自承認道:「我是多疑了。」
寧缺離開沙州境內以後,再給周昌全辦公室打了電話,道:「周書記,我已經帶著孔正義前往嶺西,感謝您對省紀委工作的支持。」
周昌全道:「這是沙州市委應盡之職,何談感謝。」剛剛死了一位縣委書記,財政局長又被雙規,他的心情很是壓抑,與寧缺敷衍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侯衛東一直默默地守在辦公室,他原本以為周昌全多半要在辦公室「悶」一陣,不料周昌全很快就道:「請黃子堤到我辦公室來。」
黃子堤聽到孔正義被省紀委雙規,他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巴,道:「這是什麼事?」他與孔正義關係很好,昨天在一起喝酒時,他還在勸孔正義爭取一下副市長的位置,孔正義也被說得心動了。沒有料到,今天孔正義就從天堂墜入了地獄,別說副市長成了水中花、鏡中月,人身自由恐怕都成了問題。
周昌全淡淡地說了一句:「我想聽一句實話,孔正義的事情,會不會牽涉到你身上?」
黃子堤沒有料到周昌全說得如此直接,略為思忖,便道:「這些年來,為了沙州的財政收入,老孔可是費盡了心血,誰想到是這個結果!」他歎息一聲,又道,「我和老孔關係很不錯,閒時在一起也打打牌,另外,還有些費用也是由老孔處理。這些費用都是為了公事,我個人沒有從老孔那裡得什麼好處。」
黃子堤所說,周昌全都清楚,他道:「沒事就好,孔正義被雙規,我估計還得牽出些什麼人來,如此一來,沙州會有些亂,你是分管組織的書記,要提前做些準備。沙州安定團結的局面來之不易,我們絕不能因為這些事情影響沙州的發展大局。」
黃子堤道:「既然是省紀委高書記親自批示的案子,孔正義肯定是出不來了。財政局長位置很重要,不能空著,更不能混亂,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選一個副局長來主持工作,另一個方案是任命一位新局長。」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派人鎮守財政局,免得被人利用,再出亂象。
周昌全明白他的心思,將第一個方案否決了:「孔正義被雙規,說不定還會涉及班子其他成員,第一個方案不行,我的意思是挑一個財政系統以外的人來出任財政局長。」
黃子堤將熟悉的正處級幹部在頭腦裡梳理了一遍,道:「益楊縣縣長季海洋為人正派,工作經驗豐富。」
季海洋一直在益楊縣工作,曾經當過縣委副書記,與黃子堤關係不錯,更重要的是,他並不是劉兵派系,雖然是縣長,卻與劉兵走得並不近,這是周昌全很看重的一點,也是他選拔幹部中的隱秘。
黃子堤曾經是市委大管家,跟著周昌全的時間很長,對其心理摸得很準,提出季海洋這個人選,針對性很強。
周昌全心裡也有些躊躇,財政局長是很關鍵的職位,而季海洋並不是他的首選目標,甚至連備選目標都不是。只是孔正義當財政局長的時間不短,與多數局行領導都有牽連,如果新任命的財政局長亦被孔正義一案牽涉進去,對沙州市委來說就是一個政治笑話。
季海洋一直在縣裡工作,任縣長時間不長,從這一點來說,倒是接任財政局長的合適人選。
周昌全很快就將任用季海洋的利弊考慮了一會兒,同意了黃子堤的意見。
之所以同意季海洋,他還有更深的想法。孔正義當了多年財政局長,業務精熟,這一次被雙規,百分之百是內部人搞鬼。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這句話是經歷過血淚的經驗之談。如果讓一位副局長主持工作,如果此人是內鬼,則後患無窮,搞不好事情還會變得更壞。
周昌全自問是經得起檢查,坦蕩無私,可是對於手下的幹部,他則帶著三分懷疑。水至清則無魚,這是他從政得出的經驗,也是他經常對一些小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當然,水渾到什麼程度,他作為市委書記是要嚴格掌握的,孔正義曾經是他最信任之人,如果檢舉信上的事情被查實,他絕對不會回護:一來這種嚴重違反黨風政紀的事情,作為一名有二十多年黨齡的共產黨人,他不能容忍,如果不嚴肅處理,沙州整個幹部隊伍將隨之感染;二來孔正義如此行為已經超出水微渾的程度,而且直接將水嚴重污染,這就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線。
只是作為沙州市委書記,周昌全也不願意看到沙州有過多幹部捲進孔正義的事情,讓季海洋坐鎮財政局,可以避免有人利用此事搞亂沙州,安定團結的局面是地方發展的必要條件。
兩人一合計,便決定了季海洋的命運。
侯衛東暗道:「真是天上掉下來一個餡餅,季海洋肯定想不到他會莫名其妙地成為沙州市財政局長。」市財政局長雖然與縣長同級,但是重要性卻不可同日而語,財政局長都是強勢領導的心腹,而且手中掌著財權,權力極大。
「周書記到沙州工作時,黃子堤還只是市委副秘書長,七八年時間,他就一躍成為市委副書記,也確實很有獨到之處。他所提的建議總是藏些私貨,卻總是能恰到好處地適合周書記的要求,這就是本事啊!」侯衛東對於黃子堤提議的時機很有些佩服。
黃子堤與洪昂是兩類人,洪昂就是正規軍,要打仗總是堂堂正正地與對手博弈,而黃子堤和反政府游擊隊很有幾分相似之處,長於用埋伏、偷襲,以奇取勝。
從侯衛東個人來說,他更傾向於洪昂,反政府游擊隊雖然厲害,可是十有八九會被正規軍追著跑,實力總是陰謀的天敵。
「常委會提前開吧,就定在明天下午,議題就增加季海洋之事,其餘不變。」周昌全在黃子堤離開之前,又交代道,「此事你要親自與趙東談一談,讓他瞭解基本情況,明天還是按照程序由他提出來。」
在沙州,這種事情只要周昌全點頭,就算辦成了,細節從來不過問,今天他卻主動提出來與趙東談,雖然這只是一句話,黃子堤卻很是敏銳地覺察到其中的不同,道:「周書記放心,趙東講政治,有原則。」
侯衛東一時還沒有領會兩人對話中暗藏的玄機。
黃子堤離開以後,周昌全將秘書科小鄧送來的文件夾打開,裡面是十幾個市級部門提出的搬遷申請,他翻看完畢,安排道:「請步海雲到我辦公室來。」
步海雲是典型的周派人物,在市政府裡是執行周昌全路線的代言人,接到電話,很快就趕了過來。兩人議了議四大班子搬遷一事,周昌全便將孔正義一事簡明扼要地給步海雲交代了。
步海雲同樣是吃了一驚,他立刻道:「財政局長得趕緊物色人選,政府這一攤子事情,沒有一位好局長絕對不行。」
「季海洋如何?」
步海雲沉吟道:「這個,嗯,季縣長是很合適的人選。」
侯衛東揣摩道:「周書記是在給常委們打招呼,形成統一戰線。」
過了一會兒,周昌全又吩咐道:「讓杜正東到我辦公室來。」
杜正東進辦公室時,手裡拿著章永泰車禍案子的初步調查材料,匯報道:「周書記,市局抽調精幹力量對車禍現場進行了勘察,又請專家進行了分析,只是由於汽車損壞太嚴重,難以得出準確結論。」
周昌全道:「這就是結論?」
杜正東道:「如果是寫在報告上的正式結論,只能是駕駛人員操作不當。可是幾位專家分析,剎車被弄手腳的幾率佔了六成,否則經驗豐富的駕駛員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侯衛東聽到此語,大吃一驚。杜正東的意思就是指,在沙州境內,一位縣委書記被人暗算了,此事如果被媒體知道,必定是聳人聽聞的爆炸性新聞,對沙州甚至嶺西的政治形象將產生極為嚴重的影響。
周昌全臉上陰晴不定,過了半晌,道:「我們要尊重專家的結論,既然此事不能下準確結論,只能是車禍身亡。」他對侯衛東道,「在明天的常委會上,增加一條如何在全省宣傳章永泰事跡的內容。縣委書記為了謀發展,倒在工作崗位上,這就值得大書特書。」
晚上,周昌全整夜未眠,早上起來,眼裡佈滿了血絲。到了辦公室,他將侯衛東叫到身旁,道:「成津經濟發展水平低,礦業秩序混亂,黑社會橫行,縣委書記章永泰死得不明不白,我準備在適當的時間派你去收拾亂局,有信心嗎?」
侯衛東沒有料到機遇這麼快就來了,他挺起胸膛,道:「不壓千斤擔,沒有硬脊樑,我不會辜負組織和周書記的信任,有信心將成津的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