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益楊縣全年工作在平穩中度過,國內生產總值、財政收入按著計劃上升,礦山上也沒有發生大的安全事故。不少單位開始在大門上掛燈籠了,既是為了慶祝元旦,也為慶祝春節做好準備。
元旦如一輛貨運列車,呼嘯著將1996年扔在了身後。進入了新一年後,益楊人事出現了一些變動:吳海縣原縣委書記衛國被調到沙州政協任職,益楊縣委副書記趙林直接調任吳海縣縣委書記。在沙州,一般情況之下,縣委副書記要陞遷,多是先任縣長,然後才能出任縣委書記,趙林的任命出乎許多人的預料。他到了吳海縣不久,任林渡被調至吳海縣委辦公室,出任吳海縣委辦公室副主任。
趙林調動以後,空缺了一個副書記職位,在祝焱的大力支持之下,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季海洋在與宣傳部長劉軍、組織部長柳明楊的競爭中獲勝,接任趙林的職務,成為益楊縣委副書記。
侯衛東從組織部調到縣委辦短短半年的時間,先是出任綜合科科長,再出任縣委辦副主任,這個速度已經是益楊的火箭速度了。當季海洋出任縣委副書記以後,縣委暫時沒有任命新的縣委辦主任,侯衛東以縣委辦副主任身份主持縣委辦工作。
侯衛東成了益楊縣年輕幹部的佼佼者,論職務,他仍然是委辦副主任,劉坤在一年前已是一鎮之長。可是論職位的重要性,一鎮之長雖然亦是實權派,卻與主持縣委辦工作的副主任有著不小差距。
為了適應新工作,侯衛東投入了百分之一百的熱情,上海之行數次推遲,小佳曾經在建委辦公室工作過,理解侯衛東,也支持他的工作。只是,同一個寢室住了來自嶺西不同地區的四個女同志,其他三人的老公都利用各種機會先後來到上海,唯有侯衛東一直沒有露面,頗有小資情調的小佳還是深感失望。
1997年1月中旬,距離春節還有十來天,益楊縣外出打工、讀書、經商的遊子們陸續回到了家鄉,益楊縣城比平時熱鬧了許多,除了單位,很多人家亦貼上了春聯,掛上了紅燈籠。
1月27日上午11點,侯衛東陪著祝焱開完了老幹部座談會,屁股還沒有在板凳上坐熱,又接到了縣委副書記季海洋的電話。他喝了一口熱茶,在辦公室做了幾個擴胸運動,這才來到季海洋辦公室。
季海洋辦公室並非趙林曾經用過的那一間,委辦將以前的資料室收拾出來,重新進行了裝修,辦公傢俱也是全部換過。
趙林的那一間辦公室,暫時鎖著,沒有人用。
侯衛東親自為季海洋挑選了新傢俱。他知道季海洋講究品位,於是帶著任小蔚跑了一趟沙州,在最大的傢俱城挑選了一套帶著北歐風情的辦公傢俱,價格並不離譜,一萬五千塊。傢俱買回來,沒有尋常傢俱常見的油漆味道,安裝完畢,辦公室檔次立刻就提了起來。
季海洋見了,只說了一句:「衛東還是有眼力的。」算是認可了侯衛東的安排。
侯衛東拿著本子和鋼筆進了屋,見季海洋靠在轉椅上抽煙,道:「季書記,有何指示?」
季海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春節到了,事情不少,我們先議一議。」季海洋特意交代的事情,應該是比較重要的事情,侯衛東把本子攤開,準備記錄。
季海洋指了指腦袋:「這事你要記在心裡,不要記在本子上。春節期間自古就有訪親拜友的習俗,有一些對益楊發展有重要影響的領導需要在春節前後拜訪,既可增進感情,又可以得到領導的指示。這事很重要,切不可掉以輕心,你在縣委辦主持工作,一定要為領導想在前面,把握住細節,這樣才算稱職。
「我先從大面上來說,春節前,要安排人員發賀年片。」他拿出一本沙州市的機密號碼本,道,「凡是上面有名字的,統統發一張賀年片,以益楊縣委、縣政府的名義發。這是大面上的工作,並不是特別重要,找幾個字寫得漂亮的工作人員,很快就可以完成。記著,要用手寫,不能打印,這才能顯出誠意。
「有幾個關鍵人物必須記住。大年初二或是初三,一定要想盡辦法給周書記拜年,具體時間要跟黃秘書長聯繫,帶什麼禮物徵求祝書記意見,每年都是他親自定。市委姜林副書記是分管組織的副書記,與祝書記是黨校的同學,很熟悉,可以安排在初三以後去。市委這一塊,周、黃、姜三人是重中之重,肯定要去。市委其他常委如何安排,要看祝書記的時間。
「新任市長劉兵可作禮節性拜訪。市級機關還有一些實權派,財政局局長老孔、公安局局長老方,與祝書記關係不錯,可以約出來搞一次活動,吃飯、打牌,算是聯誼了。
「人大高志遠主任,老領導李永國,要在年前就去走動。高志遠安排五千塊錢的年貨,他喜歡新茶,明前茶一定要送一箱過去。李永國就送兩千塊錢。
「還有省裡的幾個重點人物,你也要記住。」
季海洋交代得極細,反覆叮囑,光是如何拜年就說了一個多小時。「算了,今天就給你說這麼多。春節放假前,你把整個拜年的事安排出來,我先看一看。」
侯衛東腦袋已經有些暈了,回到辦公室,拿出筆記本,將季海洋提到的領導名字記錄下來,數了數,一共二十來個。他暗道:「祝書記比平時還要忙碌,哪裡是在過年,分明是花錢找罪受。」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另一位副主任莊衛國走了進來。莊衛國是委辦老黃牛,長期負責文字工作,在委辦,祝焱在重要會議上的講話稿多數季海洋親自操刀,其他文章則出自莊衛國之手。
莊衛國文字工作出色,但沒有過硬的關係,為人處世也不靈活,在委辦一幹就是十來年,很多領導都誇一聲「老黃牛」,可是每次提拔都沒有他的份。現在年齡大了,他在仕途上想法不多,委辦待遇不錯,他就不想調到其他部門,等著在委辦改成非領導職務。
莊衛國坐在侯衛東對面,把眼鏡取下來,不停地揉著眼睛,道:「侯主任,跟你匯報一個事情。」
侯衛東忙道:「莊主任,你怎麼這樣客氣,有事請吩咐。」
「人老了,眼睛不行了,最近看書寫字都模糊得很,我準備請假到嶺西去檢查眼睛,配一副糾正散光的眼鏡。這種眼鏡技術要求高,目前只有嶺西才配得好。」
「什麼時候去?委辦派車送你過去。」
莊衛國將厚厚的眼鏡戴上,道:「祝書記在老幹部聯誼會上的講話稿,我就不寫了。寫了十幾年,眼睛毀了,腰椎、頸椎都有問題,成廢人嘍。」
委辦秘書科寫文章好手不少,但是重要文章都由莊衛國或是季海洋寫。這事有兩面性,一方面,莊衛國累得要命,另一方面,其他同志得不到表現機會,牢騷滿腹。
侯衛東此時順風順水,心氣頗高,暗道:「莊衛國這是要撂攤子,離了紅蘿蔔難道就不出席?這個關口遲早要過。」他痛快地道:「莊主任,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們商量一下,以後大材料你來把關,其他小材料就交給秘書科來操作。」
莊衛國見侯衛東輕易地答應了自己,心中暗自高興:「侯衛東確實沒有季海洋老辣,以為寫材料是輕鬆事,我終於脫離苦海了。」他站起身,道:「謝謝侯主任關心,我寫請假條去了。」
不一會兒,莊衛國就把請假條交過來請侯衛東簽字。等到侯衛東簽了「同意,請季書記閱示」幾個字,莊衛國又拿出來一張表,道:「這是年前的安排表,我負責的事可能要重新安排。」
這張表是元旦後製作的,是春節前大型活動的安排詳表,莊衛國要負責老幹部聯誼會、全市企業銀行界茶話會、春節團拜會、在外益楊成功人士茶話會四份材料。
侯衛東痛快地道:「莊主任,你放心到省城看眼睛,回來後幫著把關就行。」
莊衛國滿面笑容離開侯衛東辦公室,回到了自己辦公室。他渾身輕鬆的同時,心中也覺得怪不是滋味。他向來以文字功底見長,如今委辦的大材料不用他寫了,他就如被人拋棄一般,心裡覺得極不踏實,感覺如一個廢人,沒有人需要,沒有人理睬。
季海洋在文字方面頗為倚重莊衛國,看到老莊的請假條,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麼,老莊請假了?」
「他要到嶺西檢查眼睛。」
季海洋沒有掩飾他的擔心,道:「老莊眼睛散光很嚴重,早就應該去治療了。不過,春節前縣委辦任務很重,老莊走了,文字這一塊能否拿起來?」
侯衛東道:「也應該給年輕人壓壓擔子了,我讓秘書科長尹大海負責文字這一塊,莊主任若節前能回來,還是由他來把關。」
季海洋叮囑:「也好,你自己看著辦,但是要心中有數,材料質量一定要上去。縣委辦出來的文章,代表著益楊縣的文字水平,是益楊的門臉,馬虎不得。」
「季書記,你放心。」
侯衛東離開以後,季海洋看著侯衛東挺直的背影,出了會兒神,暗道:「年輕人畢竟有闖勁,頭腦裡條條框框少一些。」他又想到一些事情,眉頭皺在一起。
侯衛東並不擅長寫文章,但是並不心慌。前一段時間,他把能找到的祝焱講話稿全部錄入到電腦中,通過這份繁瑣工作,他基本上心中有數,不像以前那麼懼怕寫大材料。
回到辦公室,他把秘書科的同志全部召集起來開會,將近期需要完成的材料分到每個人頭上。委辦這些秘書都是從各鎮各單位選來的筆桿子,都能寫上那麼幾筆,只是大材料一直由莊衛國主筆,他們平常只能寫點邊角余料,多少有些怨氣,私下也有議論。這一次,年輕主任出了新招,他們每人手中都有任務,受人重視的感覺總是好的,多數人暗中有些興奮,覺得肩上擔子重了,憋著勁想把文章寫漂亮。
秘書科長尹大海負責對這些文字把關。尹大海曾是益楊中學的語文老師,在報紙雜誌上發表了不少文章,先是借調到委辦,把編製等等解決以後,熬了四年才成了秘書科長。他向來自負於文筆,對莊衛國的老套路很是不屑,可是季海洋欣賞這頭老黃牛,他只能老老實實當綠葉。
侯衛東在委辦這一段時間,對尹大海等人的心態頗為瞭解,他單獨把尹大海留了下來,道:「尹師兄,你是沙州學院的才子,當年讀書的時候我就看過你不少文章。這一次莊主任要到嶺西去檢查眼睛,春節期間重要講話稿不少,就拜託給你了。」
侯衛東如坐火箭一般在縣委辦升上來,當綜合科長時,曾讓尹大海心裡很不平衡,如今差距太大,他反而心理平衡了。
尹大海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道:「侯主任,你放心,春節幾個講話稿都有套路,我加個班,這兩天就能把初稿拉出來。」
1997年春節在2月7日,益楊縣正式放假的時間在2月5日。
實際上立春前後,大部分單位的主要業務都停下來了,喝點革命小酒,給相關領導、相關單位拜年成了主要工作任務。
2月4日,侯衛東為李永國準備了兩千元的過節費,又從孟關鎮買來臘豬肉、香腸、大桶油,很是豐盛。
到了李永國家門,祝焱高興地拱手拜年。李永國興致不是太高,摸出煙,散給了祝焱,道:「我這年齡,最怕過生日和過年,過了生日又老了一歲,過了年距離那天又近了一年。」
他對搬年貨的侯衛東大聲道:「小伙子,中午就在我這裡吃飯。」
居住在益楊的退休領導,李永國是最重要的一位,祝焱做好了在這吃午飯的準備,這也是以往的慣例。
侯衛東拿了一瓶酒,道:「老領導,我把酒都準備好了,這是到貴州酒廠裡弄的酒,正宗茅台酒。」
李永國年紀大了,酒量也小了,不過喝半斤高度酒還是沒有問題,道:「真要是正宗茅台,一般人哪裡喝得到,算算產量也就知道了。」他又對站在一旁的老伴道,「老婆子,別在這裡看著了,快去弄下酒菜。」李永國在位時權高位重,退休以後,雖然縣委的幾位主要領導都要定期來看望他,也有老朋友來走一走,可是畢竟人走茶涼,與在位時相比,門庭冷落在所難免。正因為此,他很重視每年與縣委書記的這一頓年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
上青林風乾雞肉、豬耳朵、自家灌的香腸、兩個素菜、一個小菜湯,菜品不多,但極可口。
飯桌上,聊了些閒話,李永國道:「聽說益楊土產公司要改制,真的撐不下去了?」
祝焱給李永國倒了一杯酒,道:「土產公司早就資不抵債了,今年準備引進一家台資企業,注入資金、管理技術和銷售渠道,可是工人們意見太大了。台灣方面看到了這種情況,顧忌很多,最後沒有談攏,合資的事情不了了之。
「土產公司易中嶺已經辭職了,計委副主任顧鐵軍去當土產公司一把手,小顧搞經濟還是可以的,目前在進行徹底改制,將企業改成股份有限責任公司。」
李永國默然良久,道:「在我理解中,改制以後就不是國有企業了,這算不算國有資產流失?這樣搞下去,還是不是社會主義了?昌全同志今年要到益楊來看我,他文化水平比我高,我要問個究竟。」他在位時,為益楊土產公司傾注了大量心血,可是沒有想到,這個廠輝煌不過十年,如今已陷入風雨之中。
侯衛東聽到周昌全兩個字,很敏感地用餘光瞟了瞟祝焱。
祝焱神色平常,道:「抓大放小是國家大政策,不僅是文件上說,報紙電台上也四處宣傳。國家只管那些關係到經濟命脈的國有大企業,縣屬企業全部要推上市場,說白了,就是要縣屬企業自生自滅,以後市縣一級就沒有企業了,政企分開嘛。」
李永國火氣仍然不小,道:「企業搞成這樣,當真沒有腐敗?聽說副廠長楊衛革死在了檢察院,除了他,土產公司就沒有別的腐敗分子?易中嶺沒有問題?我不相信!」
祝焱道:「這事有些複雜,我給老領導慢慢說。」他把酒杯放在桌子,給李永國夾了一片豬耳朵。
侯衛東聞絃歌而知雅意,這時他已吃了大半碗飯,便知趣地告了席。老柳見侯衛東離席,也跟著出來了。兩人就在院子裡看花草和菜園,看著有十來盆花木,多數葉子帶著褐色斑點,蔫頭耷腦。侯衛東暗道:「看來李老爺子喜歡種花卻不得法,比糧站老邢差遠了,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買兩個大盆景過來。」想到這裡,他不禁自嘲道:「現在是怎麼回事,怎麼老是想到送禮的事情,莫非成了職業病了?」
下午1點30分,李永國略有醉意,握著祝焱的手不放。侯衛東見李永國的表情和動作,暗道:「李老爺子真的轉過彎了嗎?但是看這樣子,對祝焱肯定沒有什麼意見了。祝書記為人處世太厲害了,值得我好好學習。」上了車,侯衛東關心地問道:「祝書記,中午喝了有半斤酒吧,到招待所休息一會兒。」祝焱在小招待所有一個單間,有時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就到單間去,免得被無休無止的人打擾。
祝焱白皙的臉上略紅,看了看表,道:「等一會兒把團拜會的稿子送過來。另外,記著4點出發,我和高主任約好了,今天晚上請他和人大秘書長吃飯。」
回到辦公室,侯衛東就把尹大海送來的團拜會稿子看了一遍,稿子邏輯清楚,數據充分,他自忖道:「我寫不出這種水平的文章。」細細讀一遍,又覺得這篇文章太冷靜了,沒有突出團拜會特定的歡慶氣氛。
侯衛東的文字功底顯然不如尹大海,不過他亦有優勢,由於跟在祝焱身邊,對其喜好掌握得很清楚。他在文章裡加了幾個有氣勢的排比句,又把電腦打開,套用了前一年團拜會講話稿的結尾,便把尹大海請了過來。
尹大海以前最不喜歡莊衛國大段地刪自己的文章,在電話裡聽說文章略有修改,心裡便有個小疙瘩,放下電話,來到了侯衛東辦公室。
看著自己稿子的頁面還算乾淨,沒有飛揚跋扈的勾勾叉叉,尹大海心中壓抑的不滿便少了許多。他仔細品了品侯衛東修改的地方,覺得和祝焱口氣極為神似,氣勢比原有文章提高不少,暗道:「侯衛東還是有幾把刷子,也不能過於小視。」
晚上到高志遠家去拜年,送去紅包及年貨,比預計超了五百。
高志遠挺高興,將收藏了十年的五糧液拿了出來,侯衛東喝了半斤以上,祝焱喝了三兩多,高志遠喝了一杯。
離開高家已是8點30分,祝焱接連喝了兩頓酒,頭痛欲裂,道:「今天就住沙州賓館。沙州賓館樓下有一個按摩店,技術好得很,我要去放鬆,否則明天的酒戰應付不了。」他無可奈何地道,「都說當官好,我卻覺得這是個苦差事,特別是春節這期間,天天喝酒,肝、胃、腎、腸都被酒泡著,遲早要出問題。」
侯衛東到沙州賓館開房數次,熟門熟路,很快安排好了房間。等祝焱在房間裡休息了半個小時,他便上了樓。
祝書記白皙的額頭全是酒紅色,用手指揉著太陽穴,道:「走吧,下去。」祝焱出去活動一般不叫老柳,包括吃飯,多數時間老柳都是單獨找地方吃,然後由委辦發誤餐補助,元旦到春節這一段時間,光是誤餐補助侯衛東就簽給他一千多塊,比工資還高。老柳自然喜歡這個政策,當然,這只是季海洋為縣委書記駕駛員制定的特殊政策,其他司機不能享受。
樓下是一家正規按摩店,大堂裡有六個床位,沒有雅間。給祝焱按摩的是身材高挑的女子,有一股爽利勁,她認識祝焱,閒聊幾句,就聽到祝焱叫了一聲:「啊!」
為侯衛東按摩的是相貌英俊的大漢,問道:「你是第一次來吧,全身還是局部?」
侯衛東努了努嘴,道:「和老大一樣。」
大漢咧嘴一笑,笑容很有陽光味道,道:「好咧,我要開始了,感覺痛了你就叫。」
侯衛東沒有理解他指的是什麼,並不在意,可是當大漢手肘猛然間如尖硬石頭擠壓著後背,他也禁不住叫了起來。按摩店裡四個人叫得此起彼伏,倒像是進了屠宰場。
聊了一會兒,侯衛東知道店主夫妻都是退役運動員,誇道:「果然是運動員出身,力氣還真是大。」
那大漢抱著雙臂,五官輪廓分明,寬肩窄腰,極有男子漢味道,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青春都獻給了運動場,現在身無長技,只能靠這個來討生活。」
按摩結束,痛雖然痛一點,但是渾身舒服,彷彿身體輕了十來斤,走路也輕鬆許多。祝焱酒意一掃而空,道:「在益楊我的知名度太高,有一次感覺身體太僵,到一家盲人按摩店,剛進門就被人認了出來,結果成了被人參觀的大熊貓。」
此時才晚上9點,祝焱道:「你先跟我上樓。我要跟黃常委聯繫,如果聯繫不上,我們就蒙頭睡覺,聯繫上了,可能還要參加一些活動。」
侯衛東幫祝焱泡好茶,就坐在沙發上等著。
「黃常委,我是祝焱,呵,在哪裡瀟灑?」
黃子堤此時正忙著,壓低聲音道:「我哪裡敢瀟灑,省裡來人搞了兩天,我還在鞍前馬後服務。」
「你這大管家可不得了,管著幾百萬人啊。說正事,我就在沙州,老弟明天有空沒有,把老孔、老方約出來,我們提前過春節。節後太忙,不容易聚在一起。」
黃子堤是聰明人,在電話裡哼哈了一會兒,道:「我們好說,隨時都可以歡聚一堂,你恐怕想找昌全書記吧。你來得太及時了,昌全書記春節以後就要去旅遊,要拜年恐怕得搶到節前,這個消息絕對保密。」
祝焱焦急起來,道:「明天能否見到昌全書記?」
「這個不好說,省裡的人明天走,但是不知上午還是下午。你就在賓館等著,隨時聽我電話。」
打完電話,祝焱道:「爭取明天見昌全書記。」又問,「身上帶了多少錢?」
「沒有問題,備得很足。」
祝焱沒有多說,道:「你回家吧,明天早點過來。」
回到新月樓,小佳不在家,這家就不成家,冷冷清清的。侯衛東看了一會兒電視,又把電腦打開,在惠多網上看了小佳的信件。
信件,是傳送信息很古老的方法,在古代由於交通不便、信息不暢,書信就成為遠方人傳遞信息最重要的手段,諸如鯉魚傳書、鴻雁傳書等等優美故事,實質上都講述信息不靈的古代社會的相思之苦,或思家人,或思故土。
如今地球已經變成了村莊,信息傳遞可以有N種方式,書信這種方式也就落伍了。儘管是電子信件,可是坐在靜悄悄的家中,讀著充滿小佳相思話語的信件,開頭一句「親愛的」,就如溫暖的熱帶烏龜慢慢在心頭爬過。
看完信,洗洗就睡了。一覺醒來,不到7點,侯衛東早早就來到了沙州賓館。陪著祝焱吃完早飯,祝焱在賓館後面的花園轉了一會兒,道:「你到新華書店給我找一本書,《萬曆十五年》,一直想看看,今天偷得半日閒,正好可以閱讀。如果沒有這本書,就給我買一套金庸的《鹿鼎記》,新華書店應該有這書。這兩種都沒有,你看著辦。」
老柳帶著侯衛東到了沙州最大的書店,侯衛東也沒有東翻西找,直接問了服務員,幸運的是兩種書都有。
厚厚六本書,捧在手中,散發著印刷品特有的香味。
祝焱拿著幾本新書翻看幾遍,道:「《萬曆十五年》留著慢慢看,現在還是看輕鬆一點的書。」沒有翻幾頁,黃子堤打來電話,道:「昌全書記答應中午一起吃頓飯,到時我給你打電話。」
上午時間一晃而過,眼看著要到中午12點,侯衛東來到祝焱房間,祝焱坐在窗邊仍在津津有味地讀書,侯衛東請示道:「祝書記,我去安排午飯?」
「不忙,再等一等黃常委電話。」
過了12點,祝焱仍然專心看書,終於,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祝焱平時有兩部手機,一部是在益楊縣機密電話本中公開的手機號碼,今天為了免受打擾,這部電話就由侯衛東拿著。另一部手機號碼很隱秘,只有十來個人知道,此時響起來的正是少數人知道的特殊電話。
五分鐘以後,祝焱坐上了老柳的車,朝河濱路開去,進入了一幢紅瓦高牆的房屋。在進門前,侯衛東知趣地把手包遞給了祝焱,道:「我們在外面等著。」
祝焱看了看表,道:「周書記下午4點有接待任務,我在這裡有一個半小時的吃飯時間,你們兩人先去吃飯,隨時待命。」
河濱路是沙州新興的美食街,距城遠,需要有車才方便。河濱路餐廳針對的客戶就是有車一族,檔次自然不低,老柳開著車轉了一圈,看到正宗水煮魚的招牌,便問道:「侯主任,水煮魚現在火得很,嘗嘗味道?」水煮魚不知何時進入沙州,進入後立刻紅得一塌糊塗,大堂足有二十來張桌子,全部都是滿滿的。兩人點了四斤水煮魚,侯衛東又要了一瓶啤酒,為老柳要了一瓶果汁,慢慢享受著口腹之美。
正吃得高興,老柳將目光抬了起來,有些驚異。侯衛東回頭一看,只見段英端著一杯啤酒,正站在自己身後。
侯衛東與段英有過肌膚之親以後,兩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聯繫對方,半年來,沒有單獨見過面。
段英已經喝了些酒,臉微紅,道:「剛才下車就看見你了,這車是祝書記的吧?」她在《益楊日報》的時候,多次跟隨著祝焱進行採訪,認識祝焱的車。
寒暄幾句,段英對侯衛東道:「今天同事在給我餞行。」
侯衛東驚訝地道:「餞行?你要到哪裡去?」
「我調到《嶺西日報》去了,是借調。」段英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著侯衛東,半年多時間不見,侯衛東愈發有男子漢的沉穩味道。在仰頭喝酒時,她頭腦裡猛地躥出了兩人在一起纏綿的片段,這個片段通常是在夜間出沒,今天見了男主人,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段英咳嗽了幾口,臉愈紅,敬完酒,似笑非笑地與侯衛東對視一眼,回到了同事中間。
侯衛東又要了一瓶啤酒,心中很有感慨:「人的命運真是說不清,想當年段英差點就下崗,現在卻調到《嶺西日報》。《嶺西日報》是堂堂的省報,在上青林時,自己就靠讀省報度過了不少難熬的時光。」
老柳不知侯衛東心中滋味複雜,道:「段記者以前是劉部長的兒媳,不知什麼原因和劉部長兒子吹了。」侯衛東不願說這個話題,舉了舉啤酒杯,道:「老柳,再來一瓶果汁。」老柳意猶未盡,又道:「劉坤當鎮長了,兩人倒是郎才女貌,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