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開發區征地糾紛引省報暗訪 記者

段英坐在桌子一角,一邊用臉夾著電話,一邊翻著採訪記錄,道:「開發區佔地是全國性的熱點,國家三令五申不准侵佔耕地,《焦點訪談》也做過幾期節目,按主編的意思是要好好挖一挖,弄點有深度的報道。」

「我們在基層忙死累活,是為了地方發展,地方發展了,老百姓是直接的受益者。如今省裡有意讓各地競爭,誰也不想被甩在後面,一步落後,步步落後,這是財富的馬太效應,在縣域經濟上同樣如此。」

段英笑道:「新聞就是要吸引眼球,如今土地問題是熱點,我們主編政治頭腦很敏銳,當然不會放過。」

「你們是直接採用那篇稿子,還是派人下來?」

「按慣例,會派人下去進行深度挖掘。」段英明白侯衛東的意思,道,「想做工作嗎?我幫你打聽著,看這次派哪幾位記者下來,我先聲明,有些記者能做工作,有些不行。」

從業已是三年多,段英對新聞行業的行規頗為熟悉。同許多行業一樣,新聞行業有很多光明的事,這是主流,但是同樣存在許多暗箱操作的地方,有些地方花錢上稿,還有些記者特意到各地去尋找陰暗點,然後和當地政府討價還價,如果當地政府屁股沒有擦乾淨,多半會花錢買平安。

探聽了消息,侯衛東對張勁和章湘渝道:「據比較可靠的消息,《嶺西日報》要派調查小組到新管會。」

張勁吃過媒體的虧,對記者向來沒有好感,道:「這些記者吃飽了撐的,我們做事都有政策依據,更沒有違法亂紀的事情,他們能查出些什麼問題?」

侯衛東道:「不要小視媒體,捅出去以後,小事也就成了大事,對新管會的整體形象不好。如今粟家村形勢已經好轉,我們就算付出些代價,也要把這篇新聞稿件制止住,這篇新聞稿子一出,說不清楚還要出現什麼亂子。」

張、章兩人是副職,權力小些,肩上的責任自然要輕些,發完了牢騷,等著侯衛東決策。

侯衛東做了三點安排:「第一,我到宣傳部找劉部長,給他匯報此事;第二,張主任繼續推動工作,趁熱打鐵,將粟家村的掃尾工作完成,不能因為一篇新聞稿影響了工作進度;第三,章主任要抽些幹部出來,包括粟家村的幹部,統統派進村去,只要有人來採訪,立刻報告我。」

章湘渝道:「放心,我一定嚴防死守,不讓鬼子進村。」

安排了應對措施,侯衛東便拿著那份政協報去找宣傳部。劉軍是宣傳部老部長了,雖然進城已久,依然黑瘦如初,與劉坤白嫩的臉龐相比,倒也相映成趣。他把眼鏡戴上,專心地看著那張《沙州政協報》。放下報紙,取下眼鏡,問道:「這文章反映的是不是事實?」

「絕大部分是事實,只是選取的角度不對。」

劉軍道:「不是角度不對,而是立場不同。我們是站在縣政府的角度觀察這個問題,老百姓是站在自身利益來看問題,記者是站在新聞角度來看待問題。這份政協報是機關內部報刊,這張報紙影響小,問題不大,而且已經發出來了,不用理會它。」

段英曾是劉家的準兒媳,侯衛東在匯報工作的時候就隱瞞了她的名字,道:「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沙州市政協委員,我們與他接觸的時候,他無意中透露《嶺西日報》對這篇文章感興趣,有可能要派記者下來。」

劉軍這才明白侯衛東的主要意圖,應對媒體是挺麻煩的事,他經常為此頭疼,想了一會兒,道:「沙州媒體與我們都熟悉,部裡說話有一些作用,省報記者卻未必買賬。現在只是聽說而已,我的意思是等省報記者下來以後,再請沙州宣傳部出面。」

劉軍的答覆讓侯衛東不太放心。回到辦公室,侯衛東再給段英打電話過去,將益楊這邊的情況簡單說了說。段英笑了笑,道:「你們這是搞三防,防賊防盜防記者。其實不用這麼緊張,記者也是人,以情動之,以理曉之,好說好商量嘛。」省報平時到地方採訪,多是車來車往,好酒好菜,段英進了省報,眼界大為開闊,說話就顯得頗為從容。

侯衛東接了一句:「還要加上以錢砸之。」

「沒有你說得這樣黑暗,當然用錢砸之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調查小組的同志什麼時候來,有幾個人,誰是領頭的,他們的性格如何,最好打聽得細一些,這事拜託你了。」

「你別跟我說客氣話,見外了。」段英停頓了一會兒,聲音放低,道,「我經常夢到益楊,胸口就如被石頭壓著,出不了氣,夢中唯一的亮點是你。」

聽了此語,侯衛東無話可說,頗為尷尬。

段英及時調整了情緒,聲調微揚:「不說以前的事情。放心吧,這事我記在心上了。」

通話時,楊柳拿著電話記錄本站在門口,見侯衛東還在打電話,就站在走廊上等著。

等到侯衛東掛斷電話,她進門報告道:「任科長打電話過來,讓您立刻到楊書記辦公室,我問了任科長,她也不知道原因。」

侯衛東梳理了近期工作,需要向縣委、縣政府匯報的工作太多,所有工作最後總要落腳到土地。他將筆記本裝在手包裡,朝縣委趕去,到了縣委辦,楊森林辦公室還有人在談話,他就只有先等著。

門半開著,楊大金正在低頭寫字,他聽見敲門聲,見是侯衛東站在門口,笑道:「侯主任,快請進。」

楊大金是老資格中層幹部,當過縣計委主任、新管會主任,現在當了縣委辦主任,只是他還沒有能夠進常委,與侯衛東當年地位相差不多。他主動道:「《沙州政協報》登了一篇文章《失地農民將去往何方?》,觀點很尖銳,楊書記很重視這事,你要有思想準備。」

自從看見這篇文章以後,侯衛東就在琢磨此事,此時心裡已經有了對策,道:「這是發展中的問題,發展就如打開一扇窗子,新鮮空氣進來了,難免飛進來幾隻蒼蠅。」

楊大金笑了幾聲,道:「發展中的問題,這個定位很高明。」

等了十來分鐘,侯衛東才見著楊森林。見面時,楊森林先來了個冷處理,低著頭看周昌全書記的講話稿,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道:「《沙州政協報》看了沒有?」

「看了。」

楊森林很平和地道:「有何感想?」

侯衛東認真地道:「農民從土地中脫離出來,是城市化的必由之路,新管會有責任為失地農民找一條生存之路。這方面我們做得不夠,引起了農民在新管會聚集鬧事,我要向縣委作檢查。」

「報上說的幾件事情都是實事吧?」

「安置房停工原因是鋼材、水泥價格增長過快,建築方承受不了,昨天已經開工了。

「大客車是秀雲藥廠名義買的。新管會有特殊情況,同志們上班太遠,最遠的同志步行要一個半小時,交通車很有必要。」侯衛東誠懇地道,「新管會是益楊對外開放的窗口,外商是很看重實力的,新管會辦公條件好一些,外商投資信心也足一些。」

緊接著,侯衛東匯報了新管會與村民簽訂的補充協議。楊森林點頭道:「這幾條很好,我再加上一條,項目實施過程中的土建工程,可按市場化運作承包給有資質的佔地村包工隊。包工隊是本地人,渣場也比較好找。」

這一條意見很是中肯,侯衛東記在了筆記本上,準備與村民談判時,作為優惠條件拋出來。

楊森林把政協機關報拿起來揚了揚,道:「我有朋友在《嶺西日報》,上午給我打了電話,說是《嶺西日報》要派一個調查組到益楊。益楊改革成果來之不易,我們要如愛護眼睛一樣愛護它,你要和劉部長一起拿出攻關方案。我的要求很簡單,不能讓這篇稿子在《嶺西日報》上出現。」領導向來只看結果不講過程,楊森林下了任務,侯衛東就要絞盡腦汁想辦法。

夜晚,天空繁星點點,格外清亮。

侯衛東陪著秀雲藥廠高旺吃完晚餐,剛好7點,他沒有去喝茶,開著車在城裡轉了轉,在經過高速路道口的時候,他突然產生了到高速路兜風的衝動。

高速路車並不多,又直又寬,車燈照射下,兩邊反光塊整齊如國慶閱兵的隊伍。他將音樂打開,這是學生時代的一首老歌:「午夜的收音機……重複著那首歌……」歌聲在車廂內環繞著,清晰、純粹。享受著車行於高速路上的快感,新管會的雜事也就被拋在了高速路兩旁的草叢中,不知不覺就到了沙州。

看慣了公路兩旁的黑暗,沙州的燈火就如仙境一般,他將方向盤一打,藍鳥便如靈巧的小舟,靜悄悄地滑到收費站口。

小佳遠在上海,侯衛東到了沙州也就沒有回家的感覺,便沿著主街道隨意地穿梭,欣賞著沙州夜色。沙州發展得很快,搞了一期燈飾工程,夜景漸漸地向嶺西靠攏,雖然達不到嶺西的繁榮程度,卻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燈火之中,侯衛東突然非常思念小佳,慾望如水,充滿了他的身體。

「小佳,在做什麼?」

「沒有事,我在寢室看書。」

侯衛東很熟悉到上海的飛機,看了看表,道:「記得晚上10點有一趟到上海的飛機,如果買得到票,就飛過來。」

小佳吃了一驚,道:「出了什麼事?」

侯衛東道:「我想你了。」小佳心裡一陣溫暖,電話裡又傳來侯衛東第二句話,「我要過來和你睡覺。」面對語言粗魯的老公,小佳心房如被火山衝擊,滾燙一片,道:「如果買到機票就給我說一聲,我到機場來接你。」

侯衛東掉轉車頭,又上了高速路口,這一次有了目的,車速就快得多,趕到機場,還不到9點。他運氣甚好,恰好還剩下最後一張票。

小佳接到電話,從床上爬了起來,對著鏡子開始化妝,又翻箱倒櫃地找衣服。同寢室的周萍大姐看到小佳的舉動,道:「小佳,你搞什麼鬼,在上海找到情人了?」

「什麼情人,老公要來看我。」

周萍是嶺西茂雲地區的,她哇地叫了起來:「侯衛東要過來?趕快把房子收拾一下,我今晚到隔壁去住。」小佳臉上升起一朵紅暈,道:「不用,我們到酒店去住。」

周萍已是四十的人,這種年齡的女人見多識廣,說話一般都很直接且大膽:「小佳,今晚你可是性福萬分了,要悠著點。明天12點之前兩口子要是能起床,我請侯衛東喝酒。」

11點30分,飛機降落。

小佳早已在五星級酒店訂了價格為兩千八百八十八元的房間,酒店派了車到機場。

侯衛東到上海是臨時起意,打著空手就下了飛機,跟著人流到了大廳,小佳正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張望著,見到侯衛東身影,使勁搖著手,等到侯衛東走近,如小鳥一樣撲將上去,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

環顧四周,整個大廳人流如潮,卻根本沒有人多瞧他們一眼,從兩人身邊匆匆而過。侯衛東不太習慣在眾人面前這樣親熱,使勁抱了抱小佳,道:「走,我們出去吧。」小佳緊緊挽著侯衛東的胳膊,彷彿一鬆手,老公就會被風吹到九霄雲外。

在賓館前台訂了上午9點30分回嶺西的機票,侯衛東半摟著小佳,來到了賓館最高層——二十七層。小佳猛地拉開厚厚的窗簾,輝煌燈光就透過落地窗撲面而來。

看了美景,侯衛東突然感覺到胳膊一痛,小佳張開五指,如黑風雙煞之一的銅屍梅超風一樣,直指自己的胳膊。他痛得在屋裡跳來跳去,道:「別掐了,我投降,這不是來了嗎?」

「明明可以隨時過來,你拖了整整一學期。」小佳紅著眼,五指如九陰白骨爪一般,已經掐中了侯衛東手臂,其用力之狠,必定會留下一團一團的黑指印。

追來追去,小佳和侯衛東滾到了碩大的沙發上,喘著粗氣,緊緊地摟在一起。當侯衛東的魔爪正往下移動時,小佳阻止了其侵略行為,道:「慢一點,我想把這個美妙時間延長。」

侯衛東急道:「再延長時間我就要早洩了,飛了上千公里,這前戲時間夠長了。」

人生第一次真槍實彈做愛以早洩告終,這成為夫妻兩人永遠不膩味的笑料。小佳柔情似水,臉蛋紅撲撲的,道:「周姐給我講了三光政策,今天晚上我要把你公糧全部收光。」

所謂三光政策,是中年女人總結出來對付老公的辦法:一是錢收光,身上無錢不僅腰不硬,小弟弟也沒有底氣;二是時間占光,養情人也是需要時間的,沒有時間自然一事無成;三是精子要擠光,中年男人製造精子速度明顯不如年輕人,擠光了精子,就如士兵沒有了彈藥,如何上得了戰場?

侯衛東在上青林當過鄉鎮幹部,明白這些俗語,他自信心爆棚,道:「三光政策對我無效,我家公糧富餘,一次根本交不完。」

小佳伸出蘭花指,道:「三次,如果交不了三次,說明你有問題。」

「二十四小時三次。」

「不,十二小時。」

第二場戰爭結束以後,小佳打電話要了紅酒、水果和一些小吃,兩人坐在落地窗前,一邊吃喝,一邊聊天。

「周姐的先生梁天雲原來是茂雲地區副書記,這次提了專員,到上海來了兩次。周姐說如果在沙州幹得不順心,就調到茂雲去。」

侯衛東道:「嶺西各地差不了太多,茂雲領導層的風評不太好,我們霧裡看花,摸不清深淺,還不如就留在沙州。」

「祝書記在省黨校畢業以後,還回不回益楊?」

「祝書記勢頭不錯,昌全書記很信任他,據我觀察,他遲早要進入沙州市領導層。我現在什麼也不想,一心一意把新管會工作抓起來,出了政績才有晉陞的資本。」

談了一會兒工作,侯衛東輕輕碰了碰小佳,小佳順勢坐在他腿上,互相撫摸一陣,情緒又來了。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看著附近林立的高樓,侯衛東道:「如果有人拿望遠鏡偷窺,我們就出醜了。」

小佳穿著寬大的睡裙,睡裙裡並沒有內褲,撩起睡裙後,她小心翼翼地面對著侯衛東,重新坐在其腿上。摸索一陣,在小佳的引導之下,兩人重新結合在一起。侯衛東咬著小佳耳垂,含糊不清地道:「等你學習完了,我們就生小孩。」小佳不答話,腰身扭來扭去,如推磨一樣,她道:「你別動,讓我慢慢享受。」

第二天早上8點,小佳給周萍打了電話,帶著侯衛東來到學校。周萍見了侯衛東,笑道:「這麼年輕就當了開發區一把手,侯主任很能幹。沙州周昌全書記是我那口子的好朋友,以後需要牽線搭橋,你儘管開口。」

侯衛東道:「經常聽小佳說起周姐,感謝周姐對小佳的照顧。」

周萍豪爽地道:「今天先到城裡轉一轉,中午我請客。」

小佳道:「衛東是偷跑過來的,已經訂了9點30分的飛機,要趕回益楊。」

抽個空子,周萍把小佳拉到一邊,悄悄地道:「小佳,你那位當真是一表人才,又在單位當一把手,你可要管緊點。」看著小佳臉上殘留的紅暈,她意味深長地笑道:「今天好好休息,昨晚肯定累壞了。」

11點,飛機降落在嶺西機場。侯衛東到停車場,坐上自己的藍鳥,把手機打開,見裡面有十來個未接電話,其中段英打了五個過來,侯衛東急忙給段英回了過去,道:「不好意思,早上忘記開機,是不是有消息了?」

段英道:「報社派了三人小組前往益楊,10點出發,估計中午能到。帶隊的是資深記者王輝,四十七八歲,一米七五左右;劉瑞雪,二十七歲,一米六,杜成龍,二十四歲,一米七。王輝有些禿頂,他們開的是黑色普桑,牌照XXXXXXX。」

得到了準確消息,侯衛東立刻給章湘渝打了電話,按照預定方案進行全方位接待工作。

省報記者王輝駕駛著普桑下了益楊高速路道口,他興致勃勃地道:「有了高速路確實不一樣,1992年我從嶺西到益楊,花了七個多小時,今天只走了一個半小時。」

劉瑞雪為了寫好這篇稿子,突擊學習了益楊資料,道:「益楊在去年提出的高速路戰略,利用高速路優勢,在南郊建新城,這次我們採訪應該從這條高速路開始。」

王輝同意這個觀點,他把車停在道口,對劉瑞雪道:「我們在這裡停半個小時,你數一數通行車輛,圈圈代表小車,叉叉代表大車,三角形代表客車。」

「杜成龍,你到高速路管理處去隨機採訪,弄點資料過來。」

杜成龍帶著記者證和採訪本就到了高管處,劉瑞雪專心致志地數著車輛,王輝則下車活動腰身。

在普桑車不遠處,停著章湘渝的車子,章湘渝見到這個車牌,以及三個人年齡相貌,就確認了三人身份。對於益楊這個縣級城市來說,《嶺西日報》是省報,是高不可攀的省級宣傳機構,侯衛東居然將《嶺西日報》的行蹤掌握得一清二楚,章湘渝不禁多了幾分佩服。

章湘渝打電話報告道:「侯主任,記者來了,是三人,車牌也對上了,其中一名記者去了高管處。」

此時,侯衛東已經駕車到了沙州。

昨夜突發奇想,居然飛到上海見了小佳,這次經歷讓侯衛東自覺驚奇,一路上,他反覆琢磨著「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的豪言壯語。一直以來,侯衛東都覺得益楊與上海遠在天涯,正因為有這個觀念,小佳到上海好幾個月了,他卻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到上海去,回想整個經過,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就算沒有高速路,只要有飛機,益楊到上海也並不遙遠,遙遠感受其實是心理習慣,也是心理禁錮。」

想透了這點,侯衛東彷彿覺得腦門打開了一扇窗,許多事情豁然開朗:「省報記者到益楊來,難道就一定是壞事嗎?按照辯證學,好和壞是能相互轉換的,我們可以把這次危機變成對新管會的一次宣傳。」

接到章湘渝電話時,侯衛東對記者的態度已經有了微妙變化,道:「接待工作準備得如何?」

章湘渝道:「放心吧,昨天我跟老粟談了成立施工隊的事情。老粟是多年村支書,由他當施工隊長,承包了土建工程,粟家人就鬧不起來了。客車上噴了秀雲藥廠標誌,安置房施工也很正常,另外,我們在路上的安排是否改變?」

侯衛東道:「路上的安排就照常進行,不變了。我馬上就從開發區方向回新管會,還是由我來跟他們座談。即使他們不到新管會,我們也要主動去找他們。」

高速路口,半個小時過去了,劉瑞雪本本上畫著圈圈、叉叉和三角形,對王輝道:「半個小時,客車過了五輛,其中兩輛過境外地車,貨車十六輛,小車七輛,益楊站口接近每分鐘一輛車。」

王輝曾在吳海縣出城口數過車,他得出結論道:「從益楊站車流量來看,益楊縣經濟實力要強過臨江、吳海等縣。」

無標誌採訪車開進益楊城區以後,劉瑞雪仔細觀察著城區,由於經常在外地採訪,她衣著並不算時尚,灰白牛仔褲和短袖襯衣,用普通髮夾將頭髮束成馬尾,人顯得挺幹練。車在城裡穿行一段,她總結道:「益楊縣城與五年前相差不大,街道狹窄,房子破爛,垃圾不少,改造力度不夠,遠不如嶺西省周邊幾個縣。」

王輝道:「沿海不少地區在改造城市的過程中,由於老城涉及拆遷,這是一個大麻煩,所以不約而同選擇建設新城區,益楊也是採用的這個辦法。」

益楊城內的標誌系統也不完善,王輝在城裡繞了一大圈,才到了南郊。劉瑞雪指著一座很顯眼的立式廣告牌道:「那是新城管理委員會的宣傳畫。」

在宣傳畫下面停了車,杜成龍兼著攝影,他用相機將巨型宣傳畫照了下來。

王輝抬頭看了足有十分鐘,對兩位手下道:「按照比例尺來算,益楊新城管理委員會在五年內的規模將達到六到七平方公里,也就是說,我們目光所及的農田將全部被擠占。中央天天喊不能讓土地流失,地方政府想的卻是佔用土地來謀求發展,這就是博弈。所以這一次採訪,我們不要單純談益楊的問題,而要站在全省高度看待此事。」

宣傳畫下面是一條泥結石公路,水溝、路肩都有些破損,看上去比農村機耕道好不了多少。杜成龍用相機取了一個遠景,巨幅宣傳畫下面是一條灰塵高揚的鄉間公路,他暗地為這幅照片想了一個名字:理想從這裡起步!

在他們後面,章湘渝的車停在農家院子裡。章湘渝站在院子裡,看著王輝他們在宣傳畫下面停留,這時,侯衛東又將電話打了過來。

「我已到辦公室了。」侯衛東此時已經回到了益楊,將藍鳥放回沙州學院,坐著三菱車繞過開發區,回到了新管會辦公室。「就讓三位慢慢地看,我們還是按照剛才商量的辦法,讓三位記者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我再來做最後陳述,這樣他們印象才會深刻。」

離開宣傳畫,車行不到兩百米,拐一個彎,就見到公路上有兩個大坑,三位村民正在往大坑裡擺片石。

帶頭的村民就是粟家村黨支部書記老粟的兒子粟富遠,他瞅著這三位記者,道:「你們等一會兒,片石擺好了就能過去。」

此時已接近12點,王輝一直在開車,肚子也有些餓了,他坐在駕駛室喝了半瓶礦泉水,才跟著劉瑞雪下了車。他們剛下車,又開過來一輛貨車,貨車停下以後,駕駛員罵罵咧咧地下了車,看了一會兒現場,上車熄火,走人。

王輝開了一包雲煙,給粟富遠等人一人散了一支,站在一旁看三人勞動,很隨意地道:「這麼多農田荒起,草都這麼深了,真是可惜。」

粟富遠知道他們是省報記者,故意道:「荒了有什麼可惜?種田要交農業稅、提留統籌、農林特產稅,還要用農藥化肥,忙一年賺不了幾個錢。」

「你家裡有幾畝田土?」

「郊區田土緊張,一個人不到一畝,現在新城區征了些,更少了。」

「你們田土被征了,以後怎麼生活?」

粟富遠拍了拍手中的泥土,站起身,道:「靠這點田土,我們早就窮得沒有褲子穿了,全村有一半在外面打工。」

另一個小伙子道:「大家都希望新管會早點把我們的田土占完,到時我們就轉成城市戶口,可以當兵,也可以參加招干招工考試。」

粟富遠嘲笑道:「憑你這點墨水,還想當幹部?以後新管會的工廠開了工,大家去當工人,這才是正兒八經的事情。」

最矮小的小伙子道:「我不給別人打工,以後有這麼多工廠,隨便做點小生意,也比當工人農民要強。」

這三位村民,都是粟支書特意安排的,老粟支書一心想著成立施工隊,對新管會工作相當支持。

劉瑞雪見三位村民停下來說話,催道:「師傅,你們別光顧著說話,能不能快一點?」

粟富遠猛吸一口煙,惡狠狠地道:「我們不是牛,幹了幾個小時總得喘口氣,如果不是看到你們要從這裡過,早就回去吃飯了。」

劉瑞雪被他的話頂得夠戧,她只能眼看著他們慢吞吞地做事,此時後面貨車司機不見人影,小車無法掉頭。等到路修好,已是下午1點了。

上了車以後,劉瑞雪道:「王主任,這些村民說的情況怎麼與政協報上寫的東西不一樣?」王輝也在想著這事,他道:「反正都晚了,我們先去找安置房,看看情況。」

找到了安置房,正好見到一大群工人正在吃飯。王輝暗中數了數,吃飯的工人至少有兩百人以上,再抬頭看著幾幢樓房,並沒有停工跡象。一位戴著安全帽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道:「你們找誰?」

王輝把記者證拿了出來,道:「我是省報記者,想瞭解些情況。」

年輕人道:「你們等一會兒,我去給王總報告。」

《侯衛東官場筆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