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人服,就把最苦的活幹給人看 首戰必勝

5月1日當天,青林鎮社事辦全體人員都在辦公室待命。這是執行新的殯葬方式的第一天,從這一天起,青林鎮不允許土葬。

在辦公室裡守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各村都傳來了消息:「沒有人死亡。」侯衛東和社事辦全體同志這才鬆了一口氣。晚上,社事辦在張家館子辦了一桌,以示慶賀。

5月2日,侯衛東剛剛打開辦公室的門,電話就響了起來。民政局許彬副局長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過來:「侯鎮,青林鎮運氣真好,昨天居然沒有死人。」

「我才分管社事辦,青林鎮人民給了我一個薄面。」

許彬哈哈笑了兩聲,隨後很正式地道:「昨天李山鎮、吳灘鎮都出了問題,特別是李山鎮。社事辦與死者家屬發生了抓扯,社事辦兩位同志被打傷了,縣公安局出了面才平息了事態,青林鎮一定要小心。」

侯衛東不敢怠慢,分別給趙永勝和粟明匯報了此事。9點30分,趙永勝、粟明、侯衛東、劉坤,以及派出所、社事辦、黨政辦其他人員就在小會議室集中。

通報了情況以後,趙永勝強調道:「按照統計數據,青林鎮一至兩天就要死一個人。5月1日沒有死,今天肯定要死人,這是自然規律。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首戰必勝。

「劉坤,你以鎮黨委的名義,給每一個支部書記打電話。讓他們務必發揮黨支部的戰鬥堡壘作用,將殯葬改革工作落實好。

「侯衛東,你全天候守在鎮裡,切實組織好人力。遇到突發事件一定要快速反應,確保完成任務。但是你一定要掌握工作方法,不能造成群體事件。」

他稍停一下,道:「各位同志,殯葬改革是艱巨的工作,真金不怕火煉,挑得起這副擔子,打得贏這場硬仗,才是英雄好漢。」

趙永勝作完戰鬥動員,粟明講了一些具體事情,大家各就各位。

下午,侯衛東正在辦公室喝茶看報紙,電話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

「什麼事情?」

「我是肖國財,昨天晚上死了一個人。他們家裡的人正準備埋人,你們趕快過來,晚了就埋下去了。」

肖國財是下青林小河灣村的支部書記,平時與侯衛東接觸不多,侯衛東印象最深的就是其光禿禿的頭頂。別人禿頂,頭上總還要留些頭髮,他禿頂卻是乾脆利落,頭上一根毛都沒有,就如一隻被拔了毛的公雞。

侯衛東此時也沒有心情去想他頭上的毛髮,九步樓梯,他兩三步就下去了。到了社事辦辦公室,辦公室的人已經得知了消息,臉上都有一種臨戰前的慌亂。

蘇亞軍正在大聲打電話:「殯葬車快點開過來,啟屍工一起過來。我估計已經埋了下去,一個半鐘頭就能開到,盡量快一點。」

放下電話,他對侯衛東道:「我已經與殯儀館聯繫好了,他們馬上派車過來。」

侯衛東也沒有回答他,用手機給派出所秦鋼打了一個電話,道:「我是侯衛東,小河灣村死了一個人,你派兩個人給我。」

秦鋼坐在派出所的值班室,懶洋洋地道:「公安局給我們打了招呼,不能隨意出動警力。」

侯衛東著急地道:「殯葬改革是縣政府統一部署的事情,公安局表態是要支持的,請秦所一定支持。」

秦鋼在青林派出所當所長,由於有石場和煤礦,他的日子過得比一般的鄉鎮派出所所長要舒服得多。對於侯衛東這樣的財神爺,他留著幾分面子道:「看著侯老弟的面上,我讓兄弟們出動,其他人喊不動我們。」

到小河灣村的人馬籌備完畢,侯衛東、蘇亞軍等人坐著計生辦的車,作為先頭部隊前往小河灣村。其餘人由唐樹剛帶隊,跟在後面步行,增援侯衛東。

殯儀館的車輛也朝青林鎮趕了過來。

村支書肖國財坐在壩子裡,如小媳婦盼遠行的郎君回家一樣,焦急地等著鎮政府的幹部。聽到車響,他才鬆了一口氣。

「侯鎮長,屍體已經拉到山上去了。」

肖國財習慣性地摸了摸沒有頭髮的頭頂,道:「死者叫黃配英,四十多歲,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外面打工,還沒有回來,女兒只有十六歲,在家裡幫著做農活。這家的男人很老實,家裡窮,交不起土地補償費,我已經問過他了。」

「他家雖然窮,但黃家卻是小河灣村的大戶,村裡至少好幾十家姓黃。」

侯衛東道:「事不宜遲,我們直接去黃家。」

從肖國財家到黃配英家,只有幾分鐘的路程。走在田坎上,視線所及之處,不時看到「實行火葬,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標語。侯衛東心道:「這些標語寫得太虛了,應該寫『火葬不收費,還能得補助』,效果肯定要好得多。」

前期宣傳是劉坤在負責,弄得遍地開花,效果也還不錯,至少村民們都知道殯葬改革這件事情。

到了黃配英家裡,只有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子在家裡。肖國財問:「你爸爸在哪裡,叫他回來,鎮裡領導找他。」

女孩子喔了一聲,便低著頭出去了。

肖國財不放心,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腦殼,道:「文會計,你去一趟,把木墩喊回來。」

等了一會兒,文會計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木訥的中年人。肖國財道:「李木墩,這是侯鎮長。」李木墩家中來過最大的官就是村支書,此時驟然見鎮長站在客廳裡,手腳都沒有地方擱。按他的本性,肯定要把家裡最好的花生拿出來招待這些當官的。可是又想起舅子們交代的話,趕緊把笑容收了起來,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不說話。

社事辦主任蘇亞軍開始給李木墩宣傳殯葬改革的政策。這一段時間,他天天泡在殯葬改革的材料上,對政策十分熟悉。儘管講得口水沫子亂飛,李木墩仍然耷拉著頭,不吭聲。

侯衛東見李木墩老實,就嚇唬他:「李木墩,你們如果一定要埋,就要交五千塊錢的土地佔用費。交得起,我們不管你,如果交不起錢,就一定要火化。火化費用你不出一分錢,鎮裡還要補助兩百塊喪葬費。」

李木墩低著頭,想到火化不用出錢,還能得兩百,心思就動了一動。這時三個舅子輕蔑的眼神又從腦海深處跳了出來,他的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觸到了膝蓋上。

李木墩閉嘴不言,讓侯衛東等人也無可奈何。

唐樹剛帶著大部隊來到了肖國財家,鎮裡幹部來了三十多個,派出所更是傾巢出動。

侯衛東見時機成熟,問了身邊的文會計:「地點找到沒有?」

文會計連忙點頭:「找到地點了,坑已經挖好了。他們那邊有二十多人,都是黃家屋裡的,只怕是看了時辰,現在還沒有埋。」

侯衛東與唐樹剛商量:「唐鎮,看來這事只有硬來,趁死者還沒有入地,我們將死者抬到公路上。等到殯儀館的車來了以後,直接送去火化。」

唐樹剛道:「大主意你來拿,我全力配合。」

侯衛東將秦所長、蘇亞軍、歐陽林等二級班子負責人喊進屋,道:「今天我們軟不得,必須拿下,男同志跟在我身後,到第一線去;女同志在外圍做勸解工作;秦所長負責治安秩序,有人要動手,堅決制止。」

肖國財對村情最熟悉,建議道:「黃配英家裡窮,妯娌間關係一般,把那幾個女人勸住,黃家三兄弟也就跳不起來。」

侯衛東立刻採納了這個建議,道:「這事交給婦女主任去辦,一定要做好工作。」

蘇亞軍道:「哪幾個人去抬屍體,要事先確定。從山坡到公路要走很長一段路,最好找幾個年輕人來抬。」

鎮政府年輕人不少,聽了蘇亞軍的建議,都撇著嘴,沒有人敢於主動站出來。看著眾人為難的神情,侯衛東哼了一聲,道:「你們平時都牛皮哄哄,上了場合就是粑角!我算一個,還有沒有人敢上?」

歐陽林見侯衛東主動站了出來,道:「我算一個。」

總算把四個找齊了,侯衛東對唐樹剛道:「我們抬人的時候,唐鎮長負責協調指揮。」他說這話時,已不是商量口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唐樹剛點了點頭,沒有異議。

侯衛東轉頭吩咐肖國財:「我們進去抬人的時候,你就帶著村幹部去當說客。村幹部都是本村人,肯定都有各自的熟人。你們的任務就是將自己熟悉的黃家人拉到一邊去,特別是那三個婆娘,是重中之重。」

李木墩仍然坐在位置上,彷彿沒事人一樣,聽著鎮政府的幹部們在商量著對策,甚至還傻笑了起來。鎮政府的幹部們視李木墩如無物,一群人按著安排,向目標前進。

李木墩看到鎮政府的人都走了,也從家裡站起來。一位專門留下來的社事辦幹部拉著他,道:「你老婆肯定要火化,鎮裡補助你兩百塊錢,你要打個收條。」

李木墩悶聲道:「聽說鎮裡還要給骨灰盒的錢,五十塊。」

那個社事辦幹部笑道:「給你,二百五。」

李木墩眉開眼笑地接過二百五十塊錢,趴在飯桌上歪歪扭扭地寫收條。社事辦幹部哭笑不得,心道:「真是一個二百五,難怪黃家人瞧不起他。當初也是瞎了眼,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

侯衛東帶著人到了目的地,小山坡上已經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掛著麻布,他們都用帶著敵意的眼光看著鎮政府的幹部。

透過人群縫隙,可以看到地上的一副木板。上面躺著一個人,用布蓋著,並不能看得太真切。山坡上挖出了大量新鮮泥土,還擺著一副簡陋的棺木。

黃配英是急病而死,黃家人匆匆挖的坑,幾個火盆在燒著紙錢,還點著些香燭。

社事辦蘇亞軍就去宣傳政策,宣傳過程中,不斷有老太婆在大聲咒罵。幾個強壯的男性提著鋤頭,陰沉沉地看著青林鎮政府的幹部們。附近的村民漸漸地圍了過來,站在四周,指點著,咒罵著。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黃配英是天然弱者,生前與人為善,村民們的心理偏向十分明顯。

蘇亞軍聲嘶力竭地講了好幾分鐘,人越聚越多。

侯衛東看著形勢不對,打了一個手勢,肖國財和歐陽林等六七個人就跟著他走進了人群。肖國財沒有介紹侯衛東的身份,只是拿出香煙,不斷地在人群中穿來穿去。他是村支書,大家都給他三分面子,抽起煙以後,氣氛稍稍好一些。

侯衛東宣傳道:「青林鎮是火化區,不能進行土葬。大家要理解,配合政府的工作。」

一位帶著白布的男子惡狠狠地衝到了侯衛東面前,道:「這是我姐家裡的自留山,不妨礙別人。青林人講究入土為安,我姐苦了一輩子,這是她最後的念想。你們這些幹部是不是人,心腸怎麼這樣硬?」

人都有惻隱之心,侯衛東看到這家人的情景,心腸也軟了。只是他此時並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青林鎮政府分管民政的鎮領導,他要主持全鎮的殯葬改革,所以心腸不能軟。這一次軟下去,以後工作就無法開展。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這是國家的政策,我們只能執行,請你們理解。」

又一位帶白布的男子衝了過來,道:「說得這麼好聽,交了五千塊錢就准埋,還不是一樣佔了耕地,你們這是發死人財。」

對於這個指責,侯衛東無法回答。這時,後來的那個男子突然伸手卡住了侯衛東的脖子。

侯衛東頓時覺得脖子一陣氣緊,他沒有猶豫,一伸手逮住了男人的手腕,反向一扭,將男人扭得哇地叫了一聲。那男人原本以為鎮政府的幹部都是酒囊飯袋,沒有料到這個年輕人力量極好,動作又快,讓他吃了虧。

秦鋼一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侯衛東與人抓扯了起來,擠了進去,手銬在手中晃來晃去,厲聲道:「我是青林鎮派出所的,有話說話,哪個敢動手?誰動手我抓誰。」

周強、王一兵穿著警服,走了過來。

警服在村裡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動手的黃家人便退了回去,他手被扭得很痛,就吸著氣,不停地甩手。

侯衛東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肖國財,遞了一個眼神。按照事先的安排,肖國財、文會計等五六個村幹部就悄悄地擠到人群中。在對峙過程中,慢慢地將各自的熟人拉到一邊去。社事辦女同志就在一旁勸解那些老太婆,蘇亞軍繼續講解殯葬改革的政策。

對峙了一會兒,估計是時辰到了,黃家幾兄弟轉身去抬棺木,看樣子是準備下土。

侯衛東見狀,大聲道:「歐陽,跟我上!」他一把推開身前之人,朝前面擠了過去,歐陽林緊跟在他的後面。

抬棺木的漢子們沒有想到鎮政府的幹部真的就衝了過來,有些愣神。就在他們愣神的一剎那,侯衛東帶著歐陽林已來到了木板處。蘇亞軍等人也衝了過來,將黃家人擠到一邊去,然後站成一排,護住侯衛東等人。

秦鋼、周強等人就在一旁虎視著。

黃配英的直系親屬只有四五個人,其他人家雖然都姓黃,卻多是出了五服。見鎮政府動了真格,真正的當事人李木墩還沒有出現,便陰一個陽一個溜在一旁,嘴裡罵著政府的人是土匪,卻並不衝上來動手。

黃家三兄弟被七八個鎮幹部擠在一邊,他們想去提鋤頭動手,又不敢真打。有村幹部就給三兄弟的老婆們打了招呼,這三個女人都過來攔著各自的丈夫。

在一片叫罵聲中,侯衛東等人將黃配英抬了出來。侯衛東在後面抬,恰好可以看到黃配英。她全身蓋著被單,只露了頭發出來,隨風一吹,黑黝黝的頭髮便在眼前晃動著。侯衛東雖然不相信鬼神,這一剎那卻有些心虛。

屍體並不重,只是路遠,一口氣抬著走到公路上,侯衛東大汗淋漓。而前面的歐陽林已經走不動了,可是沒有人願意來換,他只能硬撐著走到了公路邊。

黃家人沒有跟上來,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還在尾隨著。

蘇亞軍見殯儀館的車還沒有到,吩咐手下道:「把李木墩喊來,讓他跟著去火化。」

抬到公路邊以後,歐陽林累慘了,一屁股坐在木板旁,挨在屍體旁邊。他沒有察覺,只是大口地喘著氣。

蘇亞軍發現歐陽林與屍體幾乎靠在了一起,他幾步走了過去,將歐陽林一把拽了起來,道:「你看坐在哪裡了?」歐陽林被拉了起來,就見到風中飄動著的頭髮,他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

社事辦副主任曾強雖然三十多歲了,身體比歐陽林還要強一些,彎著腰在公路邊喘氣。

計生辦的長安車和派出所的吉普車就停在路上。蘇亞軍從長安車上搬出來一箱礦泉水,分給參戰的所有機關幹部。他親自拿了一瓶水,遞到侯衛東手裡,道:「侯鎮長辛苦了,快喝水。」

此時,小路上仍然有村民在張望。黃家人心有不甘地跟在後面,如果不盡快將人運走,說不定還有變數。

侯衛東一口氣將一瓶水喝完,著急道:「怎麼殯儀館的車還不到?車子一到,今天的事情就算大功告成。」

屍體抬了出來,蘇亞軍心情大好,道:「應該沒有問題了,車子很快就要到了。」

「錢準備好了沒有?」

「中午在張家館子訂了三桌,今天到場的每人有五十塊錢的補助,抬木板的每人一百。」

在公路上等了十來分鐘,殯儀館的車終於來了。殯儀館的工人見慣了死人,談笑間將屍體抬上了車。蘇亞軍與民政局的隨車幹部辦了交涉,然後讓李木墩、肖國財和社事辦一名同志上車,殯儀館的車輛就帶著怒吼開走了。

侯衛東恢復了體力,對唐樹剛道:「唐鎮長,我們回去吧。」唐樹剛雖然和侯衛東同時當選副鎮長,可是他資歷要長一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侯衛東和黨政辦、社事辦的人擠在一起,轟隆隆地開回了鎮政府。

眾人在政府大院下了車,長安車又返回去接另外一些機關幹部。

趙永勝和粟明都在辦公室等著結果。聽完匯報,趙永勝臉上的七星北斗有了笑意,道:「好、好,首戰告捷,這是好消息,中午我要敬大家一杯酒。」

看著侯衛東滿臉的汗水,他主動問道:「老粟,侯鎮的房子解決了沒有?」

粟明腹誹道:「糧站的房子全憑著我和梁站長的關係才擱平。趙永勝一點力都沒有出,現在他這麼一說,就把人情做了。」

肚子裡有意見,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帶著微笑,道:「糧站的房子已經騰出來了,衛東可以去看一看。爭取今天下午將上青林的東西運下來,晚上就可以在糧站住了。」

中午伙食團很熱鬧,鎮政府的機關幹部跟著跑了一趟小河灣村,拿到了五十塊錢的補助;又混了一頓伙食,還成了有功之臣,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

吃完午飯,楊鳳就領著侯衛東去看他的新房子。糧站與青林初中挨得很近,位於小鎮的東頭,與鎮政府各據一頭。

糧站、食品站、供銷社等機構,在物資緊缺時代都是極讓人羨慕的好單位。隨著產品的日漸豐富,賣方市場變成了買方市場。這幾個很實惠的部門就如生了小孩的女子,人老珠黃,漸漸地淪為配角。計生辦、國土辦、基金會、企業辦等政府部門,從小妾變成了正室。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各領風騷十來年。

楊鳳是老機關,對場鎮的各個角落都熟悉得緊。進到糧站大門的時候,對一位瞇在籐椅上睡覺的老頭道:「老邢,侯鎮長過來看房子。」

老邢這才睜開眼,不緊不慢地找鑰匙,嘴裡念叨著:「青林鎮堂堂一個政府,不修點家屬院,跑到糧站來擠我們的房子。」

聲音雖小,大家都聽得分明,楊鳳不客氣地道:「老邢,侯鎮長到糧站住,是給糧站面子,再說梁站長也表了態的。」

老邢也不回嘴,哼著小曲進屋去找鑰匙。

侯衛東心道:「自己好歹是現職副鎮長,老邢也太不會處事。難怪這麼大一把年紀,還在這個小糧站守門。」

楊鳳擔心他生氣,趁著老邢進屋找鑰匙,低聲道:「老邢當過糧食局的副局長,因為作風問題被貶到了青林鎮,這一待就是十多年。他家裡的人都在城裡,幾個娃兒都爭氣,全是大學生。」

老邢取過一大串鑰匙,走過來時,哼著聽不清詞的小曲。他對侯衛東這個年輕的副鎮長,說不上尊重,也沒有惡意,介紹道:「糧站都是平房,很潮濕,多住幾年要得風濕病的。你如果能喝酒,就到我這裡倒些藥酒,每天兩杯,祛病強身,不得風濕。」

糧站大門看上去很破敗,走進去卻別有洞天。上了一個小坡,就是一塊水泥大壩子。壩子旁邊就是大糧倉,穿過幾個糧倉就出現一道矮牆,從小門進去是一排平房。

平房後面是幾棵大樹,前面則是花園,花園裡繁花似錦,爭奇鬥艷。花園旁邊有上百盆盆景,造型別緻,千姿百態。

侯衛東沒有想到糧站的家屬樓是這樣的一個大花園,他禁不住讚道:「好漂亮的花園。」

「這些都是我種的。」老邢一臉得意,看著這些花花草草的神情格外溫柔。有了這個花園,老邢的檔次就如坐火箭一樣,嗖嗖地在侯衛東的心目中上升。

糧站的房子都是一室一廳的格局,廚房小得可憐,廁所是公用的,地面隱隱有白霉,牆角似乎還掛著水珠。裡面有一張床、一張老式桌子和一張破舊椅子。

老邢搖頭道:「這屋子沒有防潮設施,潮得很,我給你裝一瓶藥酒。」他順手檢查了水、電,道,「水、電、閉路都有,你把鋪蓋搬來,勉強可以住人了。」

交代完這些,老邢自顧自地走到了他的花園中,摸摸樹葉子,聞聞花香。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個鐵鏟子,蹲在地上侍弄著。

楊鳳很熱情主動,借了掃把,在房子裡打掃起衛生來。她雖然長得胖,動作卻不笨拙,笑呵呵地道:「侯鎮長,這一次殯葬改革,很多人想看你的笑話。今天開了一個好頭,那些人無話可說了。」

侯衛東以跳票當上了副鎮長,當時想看笑話的人著實不少。如今在副鎮長的位置上幹得有聲有色,這讓許多人又感到心氣不平。他對此很不以為意,道:「看笑話是人的天性,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等到楊鳳走後,侯衛東走到院子裡,問道:「梁站長住在哪裡?怎麼沒有看見他。」

老邢低著頭侍弄他的花,悶聲道:「梁兵吃酒去了,今天晚上不回來。等一會兒我給你一把大門鑰匙,進出記著鎖門。」

侯衛東見老邢的興趣全在花上,不多說了,道:「我現在去上青林搬東西,等一會兒搬東西過來。」

老邢揮了揮手,算作回應。

侯衛東要了計生辦的長安車前往上青林。搬家時,老習等人都來幫忙。他留了一個心眼,只是拿了電炒鍋、電視機、衣物等必要物品,特意留下了冬天鋪蓋等雜物。這樣就可以不騰出上青林的住房,以後上山也有落腳之處。

他是副鎮長身份,自然沒有人為難他。

下午5點鐘,長安車就開到了糧站。蘇亞軍、曾強、楊川閩、王蓉和程義琳等社事辦的同志都知道侯衛東要搬家,就在糧站等著。車輛到了以後,三下五除二就將一個新家佈置好。

蘇亞軍看著侯衛東簡陋的新家,道:「糧站這個平房雖然差一點,但總算可以安家,政府確實應該考慮搞集資建房。」

侯衛東略略降低聲音,道:「敬老院的方案我沒有放棄,還要找機會向趙書記匯報,爭取得到他的支持。民政局已經同意了新方案,就等我們上報正式申請,等到趙書記問你的時候,你也要在他的耳邊吹風。」

蘇亞軍點了點頭,道:「只要趙書記問起此事,我一定據實回答。」

第一例強行火葬完成得很順利,侯衛東現場指揮很果斷,還親自抬了屍體。蘇亞軍對他的印象又是一變,見他要了計生辦的車搬家,就主動帶著全科室的人在糧站等著。這實際上是表達對副鎮長侯衛東的尊敬和認同。

侯衛東洗了手,對社事辦眾人道:「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飯,一是慶祝首戰告捷,二是慶祝喬遷之喜。」

蘇亞軍道:「今天由社事辦請客。」

副主任曾強道:「侯鎮家裡沒有電話,明天我讓郵電所來安裝一部。」他也參與了抬死人,和侯衛東有了「同抬」之誼,說話間透著些親熱。

等到程義琳將屋裡抹乾淨,侯衛東和社事辦眾人就高高興興地去吃晚飯。

《侯衛東官場筆記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