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通局辦公室,曾昭強把朱兵叫到辦公室,陰沉著臉。
朱兵憤怒地道:「有些人為了當官,無所不為,太可恥了,我認為他們是想從高建那裡打開缺口。」
曾昭強是交通局長,在今年縣鄉同時換屆中,是副縣長的熱門候選人。另一位熱門人物是農委蔣守文主任,而蔣守文與檢察院金檢察長是郎舅關係。
「高建這人手伸得太長,這一次是咎由自取,應該給他一點教訓。」
曾昭強從內心深處對這個財務科長並不滿意,可是高建是沙州市交通局副局長劉林義的心腹。劉林義是益楊縣前任交通局長,出任副縣長以後,又調任沙州交通局副局長。由於這一層關係,曾昭強就一直沒有換掉高建。也由於這一層關係,曾昭強很多事情都繞開了高建,沒有把柄落在高建手中。
「不知侯衛東這人靠不靠譜,如果他頂不住了,亂咬一氣,還有些麻煩。」曾昭強這是指朱富貴石場的事情。
「侯衛東辦事很機靈,提前用手機報了信。我認為他靠得住,現在得想辦法把他撈出來。」朱兵說到這裡,靈機一動,道,「侯衛東在上青林群眾基礎很好,威信極高,可以用群眾的名義找到沙州人大主任高志遠,請他出面。」
曾昭強點點頭,「你去辦這事,我去做其他領導的工作。」
在益楊縣檢察院,侯衛東被關到了冷清的小房子裡,沒有人理睬他。他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孤坐著思考對策。
侯衛東學法律出身,知道自己頂了天也就是一個行賄罪,而且能認定的數額很小。這一次檢察院將自己請來,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肯定不是針對自己,基於這個判斷,他底氣漸漸足了。
小房子極為冷清,侯衛東靠著牆坐在地上,冷且餓,迷迷糊糊打了一會兒盹,只覺過了許久。忽聽房門嘩地開了,一人道:「跟我走。」
到了一個不太標準的審訊室,開著一盞大檯燈。侯衛東坐下之時,大檯燈的強光直接射在他的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在強光照耀之下,侯衛東如被褪了毛的豬一樣,暴露在殺豬匠的眼中。在檯燈後面,由於光線的原因,則是一片黑暗。獵人,總是在黑暗處,凝視著他的獵物。靜坐了十來分鐘,侯衛東已是大汗淋漓。檯燈後面才傳出來一個聲音:「侯衛東,你想好沒有?」
「我是來配合你們工作,你們不問,我怎麼知道應該想什麼?」
檯燈後面坐著商游副檢察長和唐小偉。商游緊緊盯著侯衛東,從經驗來看,侯衛東肯定和交通局財務科高建有金錢上的來往,因此他心裡並不是太擔心。
唐小偉道:「我提醒一句,1995年交通局財務科打了上百萬在你的賬上。4月,你曾經在益楊賓館住過一晚,我就提醒這麼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政策你是瞭解的。你不說,不等於別人不說,年紀輕輕的,要珍惜大好前程。」
侯衛東假裝糊塗,道:「我的賬上沒有錢,你憑什麼說打到了我的賬上?」在劉光芬的要求下,上青林石場凡是要寫名字的地方,全是劉光芬的名字,賬戶也是以劉光芬名義所開。侯衛東的賬戶上就只有工資,劉光芬為了幫助侯衛東,每月還要到上青林來一次。
商游和唐小偉輪番上陣,意圖從侯衛東身上打開突破口。最後,侯衛東一概只回答一句話:「頭昏,記不清了。」
到了早上6點,侯衛東仍然還是這話,讓商、唐兩人無可奈何。唐小偉氣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取過一本厚書,墊在侯衛東後背,狠狠地打了幾拳。他相貌雖然類似於泡水豌豆,出手卻不含糊,打得侯衛東眼冒金花。
等他打完了,侯衛東道:「我國法律嚴禁刑訊逼供,我要向嶺西、沙州檢察院和人大投訴,要向新聞媒體揭露。」唐小偉又要衝過去一頓拳腳,商游趕緊攔住了,侯衛東忍住沒有再說話。
大約在早上7點,商、唐兩人回家睡覺,就留下另外一批人來繼續提問。他們的目的已經很明確,就是要查出侯衛東與交通局的金錢交易。
侯衛東閉著眼睛,只說了六個字:「頭昏,記不清了。」
第二天下午,吃飽喝足的商、唐又來到了審訊室。侯衛東已經24小時沒有睡覺和吃飯,耳朵裡全是詢問聲。
晚上12點,商、唐兩人失望地走了出來。
商游是軍人出身,從事檢察工作已有十來年,很少看到這樣硬氣的人,道:「看來要從侯衛東身上打開缺口很難,他還真是個人物。」
唐小偉狠狠地道:「再審他24小時,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
商游道:「侯衛東說得沒有錯,交通局的錢全部是打到侯衛東母親劉光芬賬上,他搞的是擦邊球。」
唐小偉道:「與高建接觸的人就是侯衛東,劉光芬不過是幌子。」
此時,交通局高建頂不住了,如流水一樣把自己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來,牽出不少人,不過沒有涉及曾昭強和朱兵。
商游不願意把事情鬧得太大,道:「據高建交代,上青林石場送錢的是一名叫做曾憲剛的人。曾憲剛是村委會主任,受了重傷住在醫院裡。侯衛東只是請他喝酒吃飯,此事我覺得沒有多大意思。我回去睡覺了,你利用高建的口供再審一會兒。」
就在侯衛東苦苦支撐的時候,曾昭強找到了沙州市的領導,暗中做了工作,很快就有電話打到了縣檢察院。與此同時,上青林村民代表在秦大江的組織下,弄了一個萬人簽名,送到了沙州市人大主任高志遠家裡。
在多重壓力之下,檢察院就停止了對侯衛東的審訊。侯衛東行賄一事證據不足,沒有能夠立案,也就沒有案底。
交通局財務科長高建家中搜出了一百二十萬的巨額財產,他在檢察院就沒有能撐住,吐了個乾乾淨淨,已被刑事拘留,徹底完蛋。
走出檢察院的那一天,侯衛東鬍子冒出老長,他抬頭看了一眼冬日難得一見的太陽,整個人都快軟了下去。
雖然侯衛東的父兄都在公安機關工作,可是平時在家見到他們,體會的都是人民民主專政民主的一面。而檢察院的經歷,讓侯衛東體驗到人民民主專政的專政面。專政的鐵拳,讓侯衛東背心隱隱發痛。
當他走出檢察院時,一輛桑塔納就滑到了他的身邊,梁必發坐在副駕駛位置,搖下車窗,道:「瘋子,上車。」
侯衛東上了車,便將頭靠在後背上,閉目養神。梁必發扔了一支煙給他,正準備給他點火,回頭之時,侯衛東已經沉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侯衛東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沒有搞清楚是在哪裡。這一路他都在做夢,夢中,總覺得天空中有一個太陽,直直地刺向了他的身體。
站在窗子邊,看到了一個風景優美的湖。湖面並不大,水特別清冽,兩岸綠樹如蔭,侯衛東深吸兩口氣,連心肺都清爽了下來。
侯衛東慢慢地將檢察院的事情理了一遍,檢察院之行,是對自己意志力的考驗。雖然幾次都到了崩潰的邊緣,卻最終扛住了檢察院的疲勞戰術。這說明,自己有一顆堅強的心,為此他很滿意。
走到客廳,就看到兩個人在喝茶,梁必發和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子。
「瘋子,你狗日的終於醒過來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18個小時!」
侯衛東悶頭悶腦地道:「今天是幾號?」
「11號。」
侯衛東是7號被帶到檢察院,轉眼就過了四天。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道:「他媽的,檢察院真是整死人不填命,有幾次真的要崩潰了。」
梁必發拍著侯衛東的肩膀道:「我沒有看走眼,瘋子,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對於這種在檢察院能夠死咬著不鬆口的朋友,梁必發是發自真心地佩服。
侯衛東被帶到檢察院以後就與外界隔絕,所以,對整個事態的發展並不瞭解,只是由於有一個不認識的女子在面前,他沒有多問。
「我給你介紹一個好朋友,這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李總。」
李晶伸出纖纖玉手,道:「好幾次聽到梁大哥說起你,我是沙州道路工程公司的李晶。哪裡是什麼老總,只是為了好聽,掛了一個副總的名字,其實就是一個打工仔。」
梁必發笑道:「侯衛東,今天你要好好和李總溝通。據最新最絕密的消息,嶺西省要在1996年開始修建嶺沙高速公路。如果不出所料,這事就要由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來做。高速公路肯定要從益楊通過,這可是一個大商機。」
侯衛東剛剛脫離了人民專政的鐵拳,心思還沒有轉到做生意上,勉強笑了笑,道:「還請李總多關照。」
李晶道:「上青林石場是益楊至沙州最好的石場,到時需要侯總多多提供支持。」
說了幾句話,侯衛東慢慢地恢復了元氣,道:「這是什麼地方?我餓得慌,弄點稀飯或是麵條。」
李晶笑道:「這是沙州城外的漢湖,沙道司的產業,我已做了安排,你就在這裡好好休養幾天。」
侯衛東心道:「看來,被檢察院弄了一回,曾昭強徹底接納了自己,壞事從某種程度來說,也算是一種好事。」
李晶很有眼色,知道侯衛東與梁必發有話要說,道:「你們先聊一聊,我到廚房去看一看。曾局長特地安排,要弄幾樣有特色的菜品。」
李晶的背影隨著高跟鞋的叮噹聲遠去,她的腰身收得極細,束了一根腰帶,雖然是秋天,仍然顯出了窈窕身材。若是論性感,有人是飽滿的性感,有人是委婉的性感,還有的就是骨子裡的性感,李晶顯然是性感到骨子裡面了。
「財務科高建被抓了,熬了一天,全招了。」梁必發搖著頭道,「高建這回完蛋了。」
「牽出了哪些人?」
「這也不太清楚,局裡只牽出了他和紀檢組長,紀檢組長是原來的工程科科長,其他人沒事。曾局為了你的事情,去找了縣領導,要不然你可能還得多住幾天。你在上青林的朋友們也不錯,搞了一個萬人大簽名,跑去找了沙州人大的高志遠。」
過了十來分鐘,一位穿黑色套服的女服務員,端上來一個盤子,裡面是兩個炒菜,一份湯,還有一盆米飯。李晶跟在後面,道:「酸蘿蔔鴨子湯,小炒肉絲,熗菜小白菜,你嘗嘗,都是漢湖的拿手菜。」
正如李晶所言,菜名雖然平常,所用材料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味道也極為地道。侯衛東埋頭苦幹,將整盆米飯和三份菜全部消滅掉,看得李晶捂著嘴直笑。
「衛東,我這裡有溫泉,曾局還有一會兒才來,我建議你去泡一會兒,解除疲勞,恢復體力。」得到同意後,李晶對身邊的服務員道:「將這位先生帶到三號樓。」三號樓是漢湖的貴賓樓,專門接待重要客人。侯衛東原本是不夠資格進來洗浴,只是曾昭強特意交代,侯衛東才能享受到曾昭強等人一樣的待遇。
侯衛東跟著服務員就去了三號樓,三號樓外表樸素,內裝做得極好。到了會客室,一位長相甜美的女子迎了過來,溫柔地道:「歡迎先生光臨。」她彎了彎腰,就在前面帶路,上了樓,又拐了一個彎,將侯衛東帶到了一個極為幽靜的地方。她一邊走,一邊取下對講機,道:「二號,到黃山松。」到了門口,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自己轉身離開。
進了一個寬大的房間,裡面一應俱全,已有一位個子高挑的女子等候其中。她給侯衛東泡了一杯茶,道:「這是益楊上青林的明前茶,名氣雖然不大,卻是貨真價實的好茶。」侯衛東喝了一口,不禁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上青林最好的明前茶,而且全是一葉明前茶。
這個地方為客人考慮得極為周到。
侯衛東赤身裸體進入了圓形的大池子,他靠在池邊,隨手就可以拿到飲料、酒或是茶水。那高挑女子將各項準備工作做好,就慢慢地將外衣脫了下來。在侯衛東一絲驚異中,全身也脫得精光,她表情自然,抬腿就進了池子裡。
侯衛東頓時就起了反應,不過有了檢察院的經歷,他不願意在曾昭強眼皮下辦這種事,道:「我很累,只想放鬆,其他事情不做。你穿上內褲,我鼻血要流出來了。」
女孩聽他說得幽默,笑了起來,道:「那你先泡一會兒,等會兒我再幫你搓背。」
女子說話語氣沒有任何淫蕩的氣息,如兩夫妻在家裡搓澡一樣。侯衛東在心裡道:「我操,這個漢湖,當真是不簡單。」
泡了一個多小時,很舒服。
侯衛東起身之時,那女子跟著起來,拿了一張大毛巾,細細地為侯衛東擦洗了一遍,讚道:「先生的皮膚真好,漂亮的古銅色,肯定是經常曬日光浴。」侯衛東微笑不語,心道:「鬼個日光浴,石場的工人們都是這個膚色。」
女子服務很周到,她發現侯衛東內衣有些髒,就從衣櫃裡取過一套內衣,道:「這裡專門為客人準備了內衣,需不需要更換?」
侯衛東洗得清爽,穿得乾淨,一掃從檢察院出來的晦氣。回到前廳,曾昭強、朱兵、梁必發和李晶正在打麻將。
曾昭強道:「我和衛東先說兩句話,你們等一會兒。」兩人來到了花園的角落。
「高建自作孽,這一次,不死也要脫層皮。你這朋友值得交,這幾年交通大建設,石場生意好做,你抓住機會好好經營,多賺些錢。有了錢,你想做點什麼都容易,這個道理你慢慢體會。」
回到了益楊縣城,曾昭強道:「送你回青林?」
侯衛東道:「曾局,不用管我,我還要辦些事情。」
「年輕人的事我不管,交通局要集資建房,多修了幾間。你若要,按交通局內部職工價賣給你。」
「那當然好,謝謝曾局關心。」
「自家人,不要客氣,這事你找朱局去辦。」
回到了沙州學院的房間,關閉房門,侯衛東沒有開燈,在電話位置給小佳打了一個電話。
小佳很生氣:「你幹什麼去了?好幾天都沒有打電話。」侯衛江略略遲疑了一下,還是講了實話,道:「交通局財務科長高建貪污受賄,害得我受了拖累,到檢察院去說明情況。」
為了不讓小佳擔心,侯衛東對事實經過做了小小的處理,諸如「檢察院的疲勞戰術、唐小偉背後的黑拳」這些情節都省略了。儘管聽到的是簡化版的經過,小佳還是擔心得緊,在電話另一頭千叮嚀萬囑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