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高明勇夾著一疊文件走進莊智奇的辦公室。接過文件,莊智奇正準備批閱,高明勇開口說:「莊總,上午我在咱們公司遇見陳錦兒了。」
莊智奇對那位相貌出眾、談吐不凡的茶友印象十分深刻,抬頭問道:「她來公司幹什麼?」
高明勇說:「她準備在摩天大樓裡弄一個高檔茶舍,上午去招商部談合同。」
莊智奇隨口說道:「錦兒眼光不錯。將高檔茶舍放到河州頂級的摩天大樓裡,雙方都能增色不少。」
高明勇點頭道:「是啊。不過聽她說,談判進展不順利,雙方在價格上有些分歧。」
莊智奇「哦」了一聲。他開始意識到,高明勇當初向自己引見陳錦兒,絕不是單純地品茶。
莊智奇默不作聲,高明勇卻並不甘心。他說道:「莊總,錦兒經營的茶坊的確很上檔次,在河州也有品牌效應。我覺著,真能把茶坊引入緯通大廈,一定是件雙贏的事。」
莊智奇已然明白高明勇的用意,他停頓了一會兒,才為難地說:「這事我的確插不上手。明勇你知道,我這個總裁,主要精力放在了上市這一塊。地產方面的業務,是安總負責的。」
高明勇搖頭歎息:「安總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她那裡不好說話呀。」
莊智奇手裡轉動著鋼筆:「你也知道我和安總的關係,你去都不行,我去更不頂用。」
「要不這樣?」高明勇說,「我讓招商部寫份報告,就說陳錦兒的茶舍很有檔次,能夠吸引許多河州的達官顯貴。這些人常來緯通大廈,也給咱們提供了結交的機會,這對公司的長遠發展有幫助。因此,在租金上給予適當優惠,划得來!」
莊智奇默默聽著,心想這個高明勇真能號准老闆的脈!他提出的,無疑是最能打動杜林祥的理由。
見莊智奇沒有反對,高明勇趁勢說:「報告打上來,能否麻煩莊總簽個字?然後我再交給杜總。最後如果杜總、莊總都同意了,安總那邊自然不會有意見。」高明勇知道自己在公司的份量還不夠,更清楚杜林祥對於莊智奇的信任。報告上有了莊智奇的簽字,過關的概率無疑會大增。
換作其他人,莊智奇是不願多管閒事的,可這次偏偏是陳錦兒!能幫上人家就幫一把吧,何況高明勇剛才那番說辭,也並非全無道理。莊智奇點點頭:「行吧,到時我簽個字。」
見高明勇歡天喜地走出門去,莊智奇心中苦笑:高明勇這小子可是個人精,從不做吃虧的事,在陳錦兒那邊,沒準還要拿什麼好處!
來緯通有些日子了,莊智奇發覺做大了之後的民企,許多地方竟和國企差不多。這或許與企業性質無關,只能叫「大企業病」。林正亮分管工程建築,那些老闆想在緯通承包工程,不把林總打點好,門兒都沒有。高明勇這個辦公室主任,更少不了幹些損公肥私的事情。比方說今天,優惠了租金,吃虧的可是企業。
莊智奇還發覺,杜林祥對於下面這些人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一清二楚。杜林祥壓根沒想杜絕這些現象,他只是約束著所有人,凡事不要過度。只要不過分,掙點小錢就當是老闆發的福利吧。
這或許才是杜林祥洞察人性後的高明之處。普天之下,誰人不貪?攆走了高明勇,新來的辦公室主任也會想方設法撈錢。況且,別人還未必有高明勇這等和稀泥的本事。
莊智奇的工作實在太忙,漸漸地也就把這種小事拋之腦後。半個月後的週末,他卻接到一個電話:「莊總,你好!我是陳錦兒。」
陳錦兒的聲音很甜美,一如芬芳的茶香。莊智奇禮貌性地回了聲「你好」,陳錦兒便說:「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頓飯,感謝你一下。」
莊智奇意識到,大概高明勇已經把茶舍的事搞定了。他笑著說:「別這麼客氣,小事情。」
陳錦兒說:「看來莊總是接受我的邀請了!那真是榮幸之至。好吧,下午六點,我開車過來接你。」
莊智奇一開始並沒打算接受對方的邀請,一句「別這麼客氣」不過是客套話。無奈陳錦兒連珠炮似的,根本不給自己推辭的機會。莊智奇只好說:「不用那麼麻煩,到時我開車過去就行。」
陳錦兒堅持說:「那地方不好找,還是我來接你吧。」
下午六點,陳錦兒準時將車駛到樓下。莊智奇直到六點一刻才下樓,鑽進車裡,他抱歉地說:「給小孩做晚飯,耽擱了一會。」
陳錦兒並不介意,笑呵呵地說:「早聽說莊總是個模範丈夫,一般說來,模範丈夫也會是模範父親。」自打第一次見面後,陳錦兒便打聽了許多有關莊智奇的事。那段流傳甚廣的愛情故事,陳錦兒自然是知道的。
汽車駛出院子,陳錦兒掏出電話,撥通後問對方:「今晚你在哪兒?」
得到對方的回答後,陳錦兒說:「按老規矩給我做兩個人的菜,半小時後就到。」莊智奇有些納悶,陳錦兒問人家今晚在哪兒,難不成餐館還是流動的?
到了地方一看,莊智奇才發覺,所謂餐館,就是一條小漁船,船上只能擺下一張桌子。老闆平時以打魚為生,哪裡魚多,船就往哪裡開。老闆不僅魚打得好,還有一手好廚藝。剛打上船的魚,經他的烹調美味無比。
這樣的餐館,通常只招待熟客。莊智奇感歎道:「錦兒不僅精於茶道,對河州民間的美食,看來也是如數家珍。」
麻辣鮮香的魚端上桌,老闆還拎來一瓶白酒,熱情介紹說:「這是老家土酒作坊裡產的,好些人喝過後都豎大拇指。」
莊智奇擔心這類高粱酒度數太高,說道:「這兒有女士,船上還有紅酒嗎?」
老闆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陳錦兒卻說:「這裡就一種酒。沒事,白酒我也能喝。」
端起酒杯,陳錦兒滿臉開心:「這次茶舍的事,麻煩莊總了。」說完,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莊智奇也滿飲了一杯。酒很烈,有些「一線割喉」的感覺。看著陳錦兒若無其事的樣子,莊智奇大抵也知道了她的酒量。
陳錦兒與莊智奇第一次在茶坊相見,是在高明勇的安排下,懷著一種十分功利的目的的。這樣的場面活,陳錦兒經歷得多了。那些一擲千金的紈褲子弟、深藏不露的官場老手,抑或是附庸風雅的假道學,不知見過多少。唯獨這個莊智奇的學識、談吐,讓她真正折服。後來瞭解到莊智奇的許多往事,更對這個才華橫溢、用情專一的奇男子青睞有加。她早就想再見莊智奇,可又找不到合適機會。今天藉著感謝對方的名義,終於得償所願。
莊智奇對於陳錦兒的茶坊印象深刻,問道:「你那間茶坊叫『茶言觀色』,茶自是好茶,色又指什麼?」
陳錦兒莞爾一笑:「色當然就是指美色。莊總應該看得出來,我茶坊裡的服務員,個個都是美女。」
莊智奇說:「最難得的是,還有一位艷壓群芳的女老闆。」
能得到莊智奇的讚許,陳錦兒心裡甜滋滋的。她說:「很多人諱於談色,其實大可不必。如同好酒、貪財一樣,有幾人不好色呢?男人好女色,所以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詩句,女人也好男色,才有『美女愛英雄』的說法。好色只是一個中性詞,如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關鍵是君子好色,取之有道。」
從喝酒到談吐,陳錦兒儼然一位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莊智奇點頭說:「有道理,難怪有酒色財氣一說。」
陳錦兒說:「酒讓男人勇,色讓男人雄,財讓男人豪,氣讓男人威。本質上說都不是壞事,關鍵是把握好度。所以,茶坊裡多點美色,也添了幾許生氣。可要是出賣美色,那就超過了度,不是茶坊,而是青樓了。」
與陳錦兒在一起,莊智奇的心情很放鬆,他侃侃而談:「我以為,青樓才是將度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地方。現在的人,老是把青樓等同於妓院,但兩者壓根不是一回事。古代的妓院,一般的叫法是窯子,偶爾也被稱作紅樓,那裡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可青樓呢,一般是王孫貴族們暢談風月的地方,沒有身份地位的人,壓根進不去。青樓裡的女子,大多才藝雙絕,而且對外宣稱是只賣藝不賣身。」
莊智奇接著說:「我認為古時候的青樓,更像如今的娛樂圈,青樓女子都是家喻戶曉的明星。私生活可能是糜爛了一點,與妓女畢竟有天壤之別。青樓裡的老鴇,類似經紀人的角色,負責包裝策劃。像李師師、陳圓圓、柳如是等人,應該算是那個時代的超級影后,要不怎麼那麼多達官貴人,爭著搶著娶進門?」
陳錦兒放下筷子:「原來青樓和妓院不是一回事。這頓飯,又長見識了。」
小船已駛到江心,伴著江風,吃著最正宗的河鮮,感覺無比愜意。兩人的話題轉到各自家世,莊智奇問:「你的普通話裡有南方口音,大概不是河州人吧?」
陳錦兒答道:「父母都是河州人,我也生在河州。九歲的時候去了香港,後來又去澳洲留學。三年前才回河州。」
莊智奇說:「父母在河州還是香港?」
陳錦兒眨了眨眼:「父母在我很小時候就過世了。我乾爹在香港做生意,我跟著他在香港長大。」
莊智奇趕緊說:「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
陳錦兒說:「沒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聽到這話,莊智奇頗有感觸:「是啊,過去的事終究是要放下。」
陳錦兒知道莊智奇一定又思念起了亡妻,便說:「我聽很多人講過你的家事,如今像你這樣的男人,真是不多見。」
莊智奇只是乾笑了一聲。陳錦兒接著說:「你還不到四十歲,身邊總得再找個女人。」
莊智奇搖搖頭:「結婚是件大事,不想去折騰。」
陳錦兒笑了笑:「那就找個紅顏知己。」
莊智奇說:「紅顏知己的標準更高。所謂紅顏知己,就得紅顏而不紅臉,知己還得知彼,你說難不難?」
陳錦兒笑得更開心:「沒看出來,你這人還挺逗!」
「對了,你在國外待了很長時間,國外有什麼好茶沒有?」莊智奇不是一個不解風情的人,剛才陳錦兒那番話,他不可能聽不出一點弦外之音。於是,莊智奇趕緊岔開話題。
陳錦兒有些氣餒,但她還是一五一十地回答:「當然,國外也有很多好茶。比如印度的大吉嶺紅茶,日本的玄米茶,歐洲的伯爵茶。我在緯通大廈的新店,就會有一個外國名茶專區。」
莊智奇說:「好啊,到時一定要來品鑒一番。」眼看天色已晚,莊智奇主動告辭,陳錦兒略帶悵然地開車將他送了回去。
第二天是工作日,剛到辦公室的莊智奇,就被杜林祥找去。杜林祥開門見山:「昨天谷偉民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從中東回來了。我約他來河州,他說事情忙走不開,反過來還邀請我去香港面談。」
莊智奇問:「你要去嗎?」
杜林祥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讓你去一趟,全權代表我和谷偉民接洽。」
莊智奇左手托著下巴:「這樣也好,不能顯得咱們太主動。」
在杜林祥看來,谷偉民是拿捏談判節奏的高手。一開始把自己請到北京,並不直說賣殼的事,而是借打探萬順龍的情況,自然而然地放出消息。當自己表達買殼意向後,谷偉民又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推說人在中東度假。現在回到香港了,居然連河州都不肯來,就等著杜林祥主動送上門去,他好挾主場之利漫天要價。
杜林祥如果真跑去香港,就顯得太猴急,以後還有什麼議價能力?所以先派出莊智奇進行火力偵察,自己再視情況發展做出應對。總之,談生意時,該擺的架子還得擺一擺。
杜林祥點燃一支煙,「你這次去,主要是聽他怎麼說,看看他有什麼具體條件。另外,你也可以直接告訴他,咱們聯繫了好幾家上市公司,正在展開接觸。姓谷的別以為,非得在他一棵樹上吊死。」
莊智奇說:「這個我明白。有什麼事我會隨時向你匯報。」
杜林祥又問:「你準備帶誰去?」
莊智奇想了想說:「就帶尹小茵與祝天瑞兩人吧,他們都是戰略發展部的,對情況熟悉。」
「祝天瑞?是戰略發展部組建時招聘進來的?」杜林祥深吸了一口煙。
莊智奇說:「嗯。小伙子是海歸的金融學碩士,工作中也很能吃苦。怎麼,杜總覺得不妥?」
「不!不!」杜林祥說,「戰略發展部的事,你說了算。對於祝天瑞這個人,我也沒什麼印象。」
杜林祥接著說:「把高明勇也帶上吧。他這幾年經常去香港,對那邊的情況熟悉。另外,這小子有股機靈勁,出去為你做些服務工作,還是挺稱職的。」
莊智奇笑著說:「我原本想著明勇是集團辦公室主任,要留在杜總身邊。你肯放人,我求之不得。」
杜林祥說:「回去準備一下,這幾天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