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回河州的航班上,河州市長呂有順一直微閉雙眼。洪西官場即將發生重大變化,在這場變局中,自己能抓住機遇嗎?呂有順心中沒有底。
飛機剛落地,他便接到秘書的電話:「呂市長,剛接到省委辦公廳的電話,下午的省委常委擴大會議,通知您出席。」
呂有順問:「下午的會議是什麼主題?」
秘書回答:「據說是研究洪西省北部欠發達地區的經濟發展工作。」
「我知道了。」掛斷電話後,呂有順卻有些納悶。儘管並非省委常委,但作為省會城市的市長,呂有順經常出席省委常委擴大會議。不過此次會議的主題顯然與河州的工作無關,為何要把自己給「擴大」進去?
因為身體原因,省委書記於永輝正在北京療養,省長姜菊人主持省委日常工作。下午的會議上,姜菊人就坐在省委一號會議室正中間——過去於永輝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發號施令。整個下午,呂有順都沒有發言的機會。直到會議結束時,姜菊人一邊起身整理文件,一邊說道:「定國、有順,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陶定國、呂有順一邊點頭,一邊也在各自盤算:姜省長單獨召見省會城市的黨政一把手,會有什麼事?
姜菊人辦公室裡的陳設頗為老舊,但辦公桌上那部直通北京的紅色電話機,卻彰顯出主人的不凡地位。陶定國、呂有順都不抽煙,因此河州的大小會議上,禁煙規定都得到最堅定的執行。姜菊人卻是洪西有名的「煙槍」,當著兩位下屬,他更不會克制自己的煙癮。
姜菊人點燃一支煙,蹺起二郎腿,從抽屜裡拿出一份雜誌:「雜誌裡有一篇關於河州的文章,你們看了嗎?」
見兩人搖頭,姜菊人沒好氣地說:「你們這書記和市長,都快當成甩手掌櫃了。拿去好好看看。」
陶定國與呂有順拿起雜誌快速瀏覽起來。這家國內知名財經期刊,最新刊發了一則長篇報道,標題就叫作《高樓上天,緯通落地》。文章不僅曝光了緯通的財務危機,同時直指該企業正準備通過買殼上市去股市圈錢。
呂有順心中叫苦,這幾天忙著在北京拜會朋友,竟不知道有這篇報道。他也埋怨杜林祥,媒體公關能力為何如此差勁?這份雜誌在業界影響力不小,任由事態擴大,沒準整個河州市的形象都會受牽連。
姜菊人彈了彈煙灰:「這篇報道說的是企業,但我也聽到另一種議論,說為了支持緯通上市,河州政府提供了巨大支持。有些扶持政策,甚至超越了紅線。」
陶定國解釋說:「我們的出發點,也是想讓河州多幾家上市公司,這樣有利於推動地方經濟發展。」
姜菊人一臉嚴肅:「出發點是好的,但做法值得商榷。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能搞這種行政命令?」
呂有順說:「緯通是河州重點培育的企業,該企業為了城市發展,尤其是河州新城的建設,做出過巨大貢獻。」
姜菊人揮手打斷了呂有順:「我還是那句話,支持企業發展天經地義,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授人以柄。現在企業出了這麼多事,如果政府還一味推動其上市,不合適。據我所知,這篇稿子已經引起北京一些領導的關注。」
呂有順還想爭辯,只聽身邊的陶定國說:「好的,我們一定落實菊人省長的指示。」
姜菊人點點頭:「事緩則圓,不必爭一朝一夕嘛。先避過這陣風頭,再說上市的事也不遲。」
省長打了招呼,市委書記表了態,作為市長的呂有順,也是無力回天。從省委出來的路上,呂有順的心情更加晦暗,既為杜林祥的企業擔憂,也為自己的仕途焦慮。
晚上還有一個外事接待,就在觥籌交錯的晚宴上,呂有順接到了杜林祥的電話:「呂市長,我有事想跟你匯報。」
呂有順肚子裡憋著火,真想責備杜林祥幾句。不過想想杜林祥的處境,呂有順沒把話說出口,他只是說:「我晚上十點回家,你直接來我家吧。」
去見呂有順時,杜林祥總是畢恭畢敬。晚上九點半,他就來到呂有順家中,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十點二十分左右,呂有順終於回家了。他一面招呼杜林祥,一面吩咐保姆:「按老規矩,把菜給我熱一下。」
杜林祥瞭解呂有順的習慣,在正式宴會上根本吃不飽飯,回家都得加餐。呂有順特別喜歡吃剩菜,尤其是剩菜重新加熱後裡面的蔥姜蒜末。他說這東西吃著特入味,新炒的菜都比不了。看著呂有順狼吞虎嚥的樣子,杜林祥心裡不禁笑道,五星級酒店的大餐,竟然不如保姆的殘羹剩飯香甜!
「林祥,咱們不是外人。」呂有順終於開口了,「這次你怎麼如此大意?記者來採訪,你竟渾然不知,事後也不採取一點補救措施。這篇稿子,弄得我們很被動。」
杜林祥一臉委屈:「今天找呂市長,就為了匯報這事。這個叫廖海濤的記者,人從沒來河州,就躲在家裡把稿子弄出來了。這樣毫無採訪、偏聽偏信的稿子,怎能叫人信服?」
「你呀,還是不瞭解媒體的殺傷力。」呂有順指著杜林祥,「稿件的影響已經出來了,難道現在去告這家媒體,說他們虛假報道?這樣鬧下去,對企業,乃至對河州,沒有一丁點好處。還是趕快做補救措施,可不要讓人家再弄個追蹤報道。」
「呂市長,我就要告他們。」杜林祥說,「這不僅是虛假報道,還是有償報道。這個叫廖海濤的記者,收了萬順龍的錢,才炮製出這篇東西。萬順龍的目的,也是要阻礙緯通借殼上市。」
呂有順依舊搖著頭:「我也猜到,背後是萬順龍在搗鬼。關鍵是空口無憑,沒有證據!」
杜林祥語氣堅定:「這次,我還真抓著證據了,而且是鐵證。」
呂有順有些吃驚:「什麼鐵證?」
杜林祥從皮包中掏出一個U盤,說道:「這裡面有一段視頻,還有一段錄音,都是悄悄錄下來的。從這裡面就能發現,廖海濤收了順龍集團常務副總孫興國的錢。」
呂有順拿過U盤,插進筆記本電腦,認真看了起來。看完之後,呂有順以異常嚴厲的目光直視杜林祥:「這是怎麼回事?你早就知道萬順龍找記者對付你?」
杜林祥低聲說道:「我在媒體圈也有朋友,之前就得到消息,萬順龍在整緯通的黑材料。後來索性將計就計,還聯繫了私人偵探,終於掌握了他們搞有償新聞的證據。」
杜林祥頓了頓說:「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呂市長,萬順龍在背後捅我刀子可不是一兩次了。上回摩天大樓的事,這小子手段用盡,連你和張行長都被他忽悠了。」杜林祥特別加上這一句,就是要喚起呂有順對萬順龍的滿腔怒火。
呂有順面無表情:「故意賣個空子,讓萬順龍一時得手,實則卻是把人家引進你設好的埋伏圈。林祥,你這手段也不簡單。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杜林祥說:「我準備報警,把他們之間的齷齪交易公之於眾。」
呂有順蹺起二郎腿,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膝蓋:「剛才聽錄音,現場好像只給了記者幾萬塊錢,還說事成之後,剩下的錢打進卡裡。這方面的證據,你掌握沒有?」
杜林祥搖頭說:「私人偵探弄些偷拍還行,要調查銀行轉賬記錄,他們沒這個本事。」
呂有順說:「私人偵探不行,公安卻可以。要弄,就得把每一項證據都坐實了。」
杜林祥心中竊喜,看來呂有順已經認可了自己的方案。也怪萬順龍當初太張狂,得罪的人太多。杜林祥說:「那我明天就去報警。」
呂有順忽然緊鎖眉頭,「你準備向哪裡的公安局報案?」
杜林祥脫口而出:「當然是河州市公安局。」
呂有順搖搖頭:「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劍,本身就是市委常委。他是姜省長一手提拔起來的,據說和萬順龍也走得很近。」
呂有順繼續說:「大家都知道,姜菊人當市委書記時,萬順龍就是他的下屬。萬順龍棄官下海後,姜省長對他更是賞識有加。如今於永輝書記在北京療養,姜省長主持省委日常工作。只怕……」
杜林祥明白呂有順的意思,姜菊人如今權勢熏天,莫說是在河州,哪怕在整個洪西省,姜菊人打個招呼,也能把事情壓下來。況且,人家有充分正當的理由——都是洪西的企業,家醜不可外揚,大事化小,各退一步。這樣一來,可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
杜林祥問:「於書記什麼時候回來?要不等他回來再說?」於永輝與姜菊人的關係,比起陶定國與呂有順,也好不了多少。省委兩位領導間的糾葛,在洪西已是公開的秘密。杜林祥盤算著,等於永輝回到洪西再動手,那時阻力自然會小很多。
呂有順苦笑著說:「於書記這次怕是回不來了。」
杜林祥一臉錯愕:「怎麼了?於書記出事了?」
「那倒沒有。」呂有順說,「於書記的人品操守有目共睹,他會出什麼事?」頓了頓,呂有順說:「北京也意識到洪西省委領導班子的團結問題必須解決,很快就會有所調整。林祥,這件事你知道就行,千萬不要說出去。」
從呂有順這裡傳出的消息,自然錯不了。杜林祥繼續問:「姜省長會接書記嗎?」
呂有順冷笑一聲:「誰都有可能,就是他不可能。姜菊人繼續擔任省長的事,已是鐵板釘釘。至於新書記是誰,似乎還沒有定下來。」
杜林祥終於明白,呂有順這段時間為何老是往北京跑。杜林祥壯起膽量問:「上面的人變了,對於你接任市委書記,是好事還是壞事?」
呂有順近乎茫然地搖著頭:「新老闆是誰都不知道,說這些還言之過早。」
杜林祥算是看出來了,呂有順此刻的焦灼與無奈,並不比自己少。比起商場中的雲詭波譎,官場裡的明爭暗鬥絕不會遜色多少。杜林祥拉回話題:「如果在河州不行,去其他地方報案,讓其他地方的警察出面怎麼樣?」
「其他地方?」呂有順思忖了一下說,「報案也得依法辦事,起碼也得講究屬地管理原則。緯通是河州的企業,你在河州報案順理成章。另外,你也可以在那份雜誌所在地報案。至於其他地方,道理上似乎說不通。」
雜誌總部位於沿海地區的一座大城市,杜林祥試探著問:「在那裡,呂市長你有什麼關係沒有?」
呂有順搖頭說:「認識的人倒有幾個,可要辦這種事,畢竟交情不夠。」
杜林祥愁眉不展,在沙發上不停變換坐姿。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一些:「我去想個法子。」
呂有順略顯驚訝:「你有門路?」
杜林祥說:「試試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