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機來襲

他轉念一想,也就釋懷了。美國思想家托馬斯·潘恩說過,一個人,如果極力宣揚他自己都不信的東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幹任何壞事的準備。像劉文雄這種滿口胡言亂語、以圖欺世盜名的人,是不會有任何道德底線的。接下來,兩人只需要談利益。或許黃坤沒有說錯,劉文雄是個更容易打發的真小人。

1 高房價,真有那麼苦嗎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不斷擴展著河州的天際線。大樓一天天長高,與它一起生長的,還有杜林祥的壯志豪情。

之前擔心的種種情況,並沒有出現,摩天大樓的市場前景一片大好。得益於銀行源源不斷的貸款,近兩個月摩天大樓還創造了七天蓋好一層樓的洪西紀錄。摩天大樓的高度已經達到三百米,成為當之無愧的河州第一高樓,但它並未放緩長高的速度,正向著四百米的終極目標衝刺。

大樓修建到三百米時,杜林祥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河州第一高樓誕生儀式。就在這個儀式上,摩天大樓被正式冠以「緯通大廈」的名字。「緯通大廈」四個字,也是半月前杜林祥專程去北京拜訪了一位書法界泰斗,並請對方為大樓題的字。

這個週末,杜林祥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的。週六去郊外陪呂有順釣魚,週日則和張清波去乒乓球俱樂部打球,晚上還要出席萬順龍的飯局。不過週五下午,呂有順卻打來電話,說要急著去北京,釣魚的事只好作罷。呂有順還說通知來得很急,據他所知,鄰省的多位領導都被召到北京了。隔了半小時,張清波也打來電話,說要去北京開一個緊急會議,自己正在趕往機場的路上,週日也趕不回來。

杜林祥納悶地問:「呂市長也被急匆匆地召去北京開會了,你們是同一個會嗎?」

「是嗎?」張清波說,「我這個會是銀行內部的,通知各省分行的行長,今晚必須趕到北京。」

張清波又喃喃自語道:「怪了,我一個同學是鄰省發改委主任。剛給我打電話,也說接到國家發改委的通知,要去北京開會。沒事叫大伙去北京幹嘛?」

週末的活動都取消了,杜林祥索性帶著妻子周玉茹,搭週五晚上的航班去雲南騰沖泡溫泉。前段時間,杜林祥以項目考察為名,與安幼琪去中東逛了一圈。在迪拜、阿布扎比這些奢華天堂,兩人享受著縱情聲色、紙醉金迷的生活。回家看到老婆,杜林祥心中難免愧疚,所以才決定要補償一下。

在騰沖住了兩夜,禮拜天下午,杜林祥又趕回河州出席萬順龍的晚宴。出席宴會的全是國內一線房地產開發企業的老總。據萬順龍說,這些大房地產商隔幾個月就會聚一次,一起研討經濟發展趨勢與企業管理之道。能夠進入這個圈子的,在洪西只有萬順龍一人。杜林祥能破例參加,完全是因為本次聚會由萬順龍做東,他專門邀請了兩家河州本地的房地產企業。

這些大房地產商不僅腰纏萬貫,更是聲名顯赫。從報紙、電視上,杜林祥早就認識了他們。萬順龍在引見時,一位上海的著名房地產商還說:「杜總,幸會。今天我們在河州市區參觀時,已經見識了你的非凡手筆。那棟摩天大樓,就是放在北京、上海也毫不遜色。」聽到這樣的讚美,杜林祥心裡自然樂滋滋的。

女主人馬曉靜穿著一套紫色長裙,周旋於眾人之間,一笑一顰都很得體。與杜林祥打招呼時,馬曉靜還不無遺憾地說:「這麼多大企業家,平時請都請不來,今天難得聚在河州。本來姜省長說好要親自出席的,可週五他接到緊急通知,趕去北京了。」

杜林祥「哦」了一聲,心裡卻犯起嘀咕,這個週末的北京,可真是熱鬧非常啊。各路封疆大吏都趕到了,究竟有什麼事?

小商人聚在一起,三句話都離不開一個錢字,大老闆坐在一起,錢這個話題卻被有意忽略了。眾人談事業、談家庭、談健康,就是很少談錢。這些江湖大佬的段子總是層出不窮,包間裡也不時有笑聲傳出。

一位北京的著名房地產商說:「現在的政府官員,可比以前精明厲害多了。我有一個同學在中央黨校做教授,不久前就遇到一件事,在講授政府信息公開與防止腐敗的關係時,教授順口引用了那句著名的話——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可台下一位市委書記卻發言,憑什麼說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一塊豬肉,放在冰箱冷凍室裡,幾個月後還能吃,放在陽光下,兩天就壞掉。」

一位深圳的著名房地產商來了興趣:「最後教授答出來沒有?」

來自北京的老總搖搖頭:「我那位同學冥思苦想了好久,都沒想出答案。這個看似不是問題的問題,居然把他難倒了。後來他一直感歎,現在很多官員的水平,比教授還高。學生進步了,老師卻沒有與時俱進。」

萬順龍這時卻說:「其實這個問題是可以回答的。陽光是不是防腐劑,關鍵看肉是什麼肉,是死肉還是活肉。一塊死豬肉,當然要放進冰箱,可要是頭活豬呢?還有,人死了做成木乃伊可以防腐,可一個大活人,最好還是出來曬曬太陽。」

眾人一陣大笑,還紛紛讚揚萬順龍不愧為大才子,把難倒教授的問題,輕而易舉化解了。晚宴直到最後,才把話題聚焦到房地產市場。一位廣州的房地產商憂心忡忡地說:「這幾年的房市太火爆了,量價齊升,壓都壓不住。這種市場環境,不是好兆頭。」

這位廣州的房企老總說:「這個週末,許多黨政領導,還有銀行系統的高官,全被召到北京。聽風聲可不太對啊!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我就等著出問題呢!」有人說,「現在行情這麼好,就像海水漲潮,不管什麼人,不管穿沒穿內褲,都在海裡愉快地游泳。等到潮水一退,那些沒穿內褲的人就會原形畢露。對於在座的諸位,退潮是好事,也是機遇。」

看著眾人點頭稱是,杜林祥的心裡卻七上八下。他很清楚,與各位大佬相比,自己一定就是那個裸泳者。

禮拜一一大早,杜林祥又來到工地,召集施工負責人開會。利用會議間隙,他給呂有順、張清波打了電話,不過對方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直到下午六點過,張清波才從北京發來一條長長的短信:「我在去首都機場的路上,和幾位領導在一起,不方便打電話。上面已經決定,要進行宏觀調控,房地產市場是重災區,你要做好準備。」

還是那些大佬消息靈通,飯局上的預測果真變成了現實。杜林祥頓時感覺一陣寒氣逼來!他此時更心急的是,這一輪宏觀調控,力度究竟有多大,對企業的影響究竟會到何種程度?第二天上午,張清波終於打來電話。電話那頭,張清波沮喪地說:「風向變了,現在總行已經下了死命令,各地都要緊縮銀根。」

杜林祥急迫地問:「後續的貸款還能放出來嗎?」

張清波說:「想都別想了。為了貸款給你們的事,我在會上被總行領導批了半個小時。」

接下來的幾天,各種消息逐漸明朗。為抑制經濟過熱,北京已下決心進行宏觀調控,媒體也用「力度空前」來形容此輪宏觀調控的具體細則。一家權威報紙,甚至在主要版面連續刊文痛批房地產市場泡沫以及高房價對於經濟社會發展的危害。

杜林祥還是一個小包工頭時,對宏觀政策並不敏感,因為當影響力層層傳遞到自己身上時,需要很長的時間。這一回不同了。政策發佈當天,銀行貸款便全面停止。市場上持幣觀望的氣氛空前濃厚,企業旗下的多個樓盤,銷量劇烈下滑。進項沒有了,可要支出的錢卻一樣不少。那些前期墊資的建築商紛紛上門逼債,要求杜林祥按時支付各種款項。僅僅一個禮拜時間,偌大的緯通地產,賬戶上竟然沒有多少現金了。

比爾·蓋茨有句名言:「微軟離破產永遠只有十八個月。」杜林祥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心中還在譏笑,這算什麼世界首富,一點氣魄都沒有。別說微軟的家底了,就我老杜的施工隊,躺著在家睡兩年,也不會破產。他現在才明白,什麼叫船小好掉頭,什麼叫大企業的煩惱。要說抗風險能力,小企業其實遠勝大企業。現在的緯通,背負著巨額貸款,而房子又囤在手裡賣不出去。別說十八個月,一年都撐不下去。

上門的債主越來越多,還有一個包工頭,居然討債討到杜林祥家裡去了。杜林祥氣得破口大罵:「這些年你跟著我少說也賺了一百萬了。現在欠你幾十萬,你就跑到我家裡來撒野?」

對方也毫不示弱:「杜老闆,我跑到你家裡,是因為我無家可歸。我欠工人們工資,這幫傢伙已經霸佔我家好幾天了。你說我怎麼辦?」

杜林祥記得,這傢伙過去都是把自己叫三爺的。這才幾天時間,就從三爺變成杜老闆,從爺爺輩變成了平輩,連降了兩級啊!對於「有錢就是爺」這句話,杜林祥算是認識更深刻了。後來,好說歹說,杜林祥同意第二天先支付十萬塊,那人才悻悻離開。

市場環境繼續惡化。河州一些小房地產商已經開始用降價的方式兜售手裡的房子,杜林祥見狀,也吩咐公司將旗下樓盤打折促銷。

降價的廣告登出去沒幾天,呂有順就打來電話了:「林祥,怎麼你的樓盤也開始降價了?」

杜林祥趁機大吐苦水:「呂市長,我這企業已經快撐不住了。只能用這種方法,回流點現金。」

杜林祥還想叫苦,呂有順卻說:「什麼都別說了!明天晚上,我請你們吃飯,到時見面再聊。」

杜林祥正等著面見呂有順的機會。如今,恐怕也只有這個呂有順,才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不過,呂有順說的可是請「你們」吃飯,除了杜林祥,還有誰?

杜林祥趕到酒店時,萬順龍以及河州的另外三位房地產商都已經到了。萬順龍還打趣地說:「這可難得啊,呂市長把河州房地產行業的前五強全部請到一起了。」

剛坐下,一位房地產商就對杜林祥說:「老杜,你可不仗義啊。現在大家日子這麼難過,你不想著同舟共濟,反倒降價促銷。是想把大家都玩死啊?」

杜林祥沒好氣地說:「都是生意人,如果不是遇到難關,王八蛋才願意降價!」

另一位房地產商這時幫腔說:「杜總,這年頭誰的日子好過,大家不都還挺著?」

倒是萬順龍幫杜林祥開脫:「林祥的確有他的難處。摩天大樓的項目佔用了他太多資金,說實話,他降價促銷,也是不得已為之。」

大約十分鐘後,河州市政府副秘書長兼房管局局長周啟成到了。周啟成看著幾位河州房產界大佬,抱歉地聳聳肩:「呂市長臨時有事,來不了。我只好替補登場。」這位周啟成,河州市委秘書出身,也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只可惜前些年一直不得志。直到呂有順到來後,才刻意拔擢了他。周啟成工作作風潑辣,被外界視為呂有順的左膀右臂。甚至有幾次呂有順同杜林祥去溪邊垂釣時,周啟成也跟著在一起。

在座的都是熟人,周啟成便直言不諱:「今晚原本是呂市長做東,邀請房管、建設、國土等部門的一把手,還有河州房地產界的企業家聚餐,可不知怎麼回事,呂市長忽然說要召開一個重要會議,不僅他本人來不了,其他幾位局長也被叫走,只讓我一個人赴約。」

其實,呂有順爽約的真正原因,周啟成並不清楚。就在今天下午,呂有順接到一個北京打來的電話,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事情的起因,就在於三天前呂有順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了這樣一番話:「中央在此時進行宏觀調控,無疑是十分正確的決策。但是,中國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國,各地情況千差萬別。比如沿海許多地區,的確面臨經濟過熱的風險,此時不加強調控,後果不堪設想。而像河州這樣的地區,經濟過熱的問題並不嚴重,相反還面臨如何加快發展的問題。」

電話裡,領導說呂有順這番話是典型的陽奉陰違。先給中央戴一頂高帽子,說幾句恭維話,然後自己在下面由著性子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在如今的環境中,呂有順作為市長,自然不願意看到河州房價下跌。他發起這次宴會,就是想給房產企業打打氣。今天接到上面的電話,呂有順覺得還是要和房地產企業保持一定距離,不要給外界留下什麼把柄。所以,才臨時叫房管局局長一個人出席。

見不到市長,萬順龍便對著局長叫苦:「周局長,現在的市場太低迷。銀行不貸款,消費者不買房。長此以往,整個經濟都會受影響。」

作為房管局局長,周啟成也是滿腹牢騷:「執行命令還不容易?我可以一點折扣都不打。但真要認真起來,整個房地產市場垮下去了怎麼辦。到頭來,又得怪我工作不力。我看了今天河州的報紙,完全是胡說八道。什麼叫政府出手打壓房價?去查查文件,哪一條說了政府要打壓房價,文件裡都是說抑制房價過快上漲。怎麼到了那些記者手裡,就成了打壓房價了?呂市長看了報紙也很生氣,專門給宣傳部打電話興師問罪。」

周啟成又加重語氣說:「對於那些目前還在低價銷售樓盤的企業,政府不能聽之任之。房管局要拿出具體辦法,殺一殺這股歪風邪氣。我們已經下發了通知。對於那些實在不聽招呼的企業,下一步還要拿出具體處罰意見。」

周啟成今天是作為呂有順的代表來出席宴會的,他的話,自然就是呂有順的意思。周啟成已經清晰表達了河州政府的立場。不管上面的政策怎麼樣,起碼在河州,不希望看到房價出現大跌。如果任由房價大跌,政府手裡的土地怎麼賣?沒有賣地的收入,城市建設還怎麼搞?

萬順龍激動地說:「現在像呂市長、周局長這樣有魄力的領導,實在太難得!一些不負責任的媒體,就是整天忽悠老百姓,說什麼房價太高,搞得連政府的一些人都失去主見。」宏觀調控的大背景下,房企一片哀鴻遍野。遇上能力挺房價的領導,其實不止萬順龍,在座的開發商都是興奮莫名。

周啟成說:「現在有好多話,政府也不便公開講。所以才私下邀請大家,來探討一下如何渡過目前的危機。政府該出台的扶持措施會陸續出台,你們企業也要有定力。哪怕樓盤一時滯銷,也不要心急火燎的。挺住!大家都不降價,最後消費者總要買房子嘛。」

周啟成又問:「河州幾家大房企,這幾天就杜總的緯通在降價。這幾天下來,結果如何?」

杜林祥耷拉著腦袋,說:「很不理想。我都八折了,可有人還指望過段時間能打七折。銷量也上不來。」

萬順龍這時說:「這很正常嘛,消費者都是買漲不買跌。縱觀各國房地產市場,要麼是量價齊升,要麼是量價齊跌,從來沒聽說靠降價就能救房市的。因此,大家才要一起挺住。」

所有人都明白,今晚的宴會,就是向幾家大房地產企業打招呼,要達成聯手護盤的攻守同盟。在座的企業也紛紛表態,哪怕幾個月不賣房,也絕不降價。有家房企老總在敬周啟成酒時,甚至唱起革命歌曲以明志:「熬過了艱苦的現階段,反攻的勝利就在眼前。」

政策調整令周啟成很苦悶,他喝了幾杯酒,也發出感慨:「大家都罵房管局,他們哪裡知道我的苦衷。如果房價大跌,經濟就得連帶受影響,城市建設也只能停滯。沒辦法,只好讓老百姓暫時忍受一下高房價之苦了。」

萬順龍此時卻哈哈笑道:「周局長的確一片苦心,但你絲毫不用自責,高房價,真有那麼苦嗎?」

周啟成說:「你這個萬總,得了便宜還賣乖!哪個老百姓願意買房時多掏錢?咱們苦心維持著房價,也是不得已為之。」

萬順龍說:「以前,我和你們的看法一樣,甚至內心還有些愧疚。可後來通過一件事,態度卻出現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眾人來了興趣,只聽萬順龍說:「我有一位台商朋友,平時在一起喝酒時,也感歎台灣房價很高。可有一年,一向不關心政治的他,卻要趕著回去,參加市長選舉時的投票。為什麼呢?因為有個政黨的參選人居然在演講時直指該市房價太高,如果他當選就要打壓房價。那位台商朋友一聽這話可著急了。老子好不容易買的房,你這一弄,不是讓我財富縮水嗎?」

萬順龍接著說:「台商是富裕階層,自然不願房價跳水。但這事也引發了我的興趣,我持續關注著當地選情。結果,那位主張打壓房價的候選人最後竟是慘敗。我就納悶了,從社會情緒來說,老百姓並不喜歡高房價啊。尤其那位台商朋友還告訴我,在競選場合,每當候選人抨擊高房價時,台下總是歡聲雀躍。可為什麼選舉結果又是慘敗?」

周啟成不解地問:「你快說說其中的道理。」

萬順龍說:「那位朋友告訴我,他所在的城市,70%的選民都是有房族。對於這些人來說,最擔心的就是房價跳水。因此,那位候選人慘敗就不足為奇了。然後,我又問他,平時在一起喝酒時,你不也常發牢騷,說台灣房價太高嗎?結果這位朋友卻說,現在高房價簡直成了貶義詞,沒事的時候誰都拿來批兩句,可真到要自己割肉的時候,心裡就不是滋味了。」

萬順龍繼續說:「我講這個故事,倒不是說房價越高越好,或是高房價就是天經地義的。而是說,面對輿論的喧囂,我們也要去辨別真偽。比方說吧,一共十個人,其中八個人有房子,兩個人沒房子。這八個人當然希望房價不斷上漲,但他們往往是不會發聲的。另外這兩人,卻整天罵罵咧咧說房價太高。十個人裡,高聲叫罵的有兩個,默不作聲的有八個,在外界看來,好像十個人都在聲討高房價,其實壓根兒不是這麼一回事。」

周啟成放下筷子說:「萬總,你說的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認真想過。就說河州的那些公務員吧,誰沒有兩三套房子,河州房價越高,他們心裡越高興。可在機關上班時,這夥人不也要隨大流抨擊一下房價太高。」

萬順龍哈哈大笑:「這就是現在的普遍現象。我去北京打車,每一個出租車司機都在罵北京房價高,簡直是怨聲載道。但他們說的是真話嗎?我看未必!外地人是不能去北京當出租車司機的,因此北京出租車司機都是本地人。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家裡都有房子。不是這幾年北京房價瘋漲,他們那些破破爛爛的四合院能賣出上千萬的天價嗎?」

杜林祥覺得這個議題很有趣,便問道:「萬總講的的確有道理。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外界對於高房價一片罵聲呢?」

萬順龍想了想說:「我覺得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嘛,中國人一直有罵漲不罵跌的習慣,什麼東西漲價了,輿論一致撻伐,什麼東西賣便宜了,所有人緘口不言。我有一個同學是北京研究農業問題的專家,他一直有個觀點,中國的農產品早就應該漲價。他甚至義憤填膺地表示,為什麼中國的農民窮,就因為糧食太不值錢。那些北京、上海的市民,可以承受與國際接軌的房價、油價,為什麼不能承受與國際接軌的糧價?說白了,這就是市民在剝削農民。他甚至還說,現在的肉價、糧價即便翻一番,城市裡的中產階級也是可以接受的。而那些城市裡的貧困階層,完全可以由政府用發放生活補貼的方式給予救助。這樣一來,農民收入立馬大幅增加,三農問題這盤棋就徹底活了。」

萬順龍說:「暫且不論我這位同學的觀點是否正確,但他大聲疾呼這麼多年,卻沒有引起多大反響。然而不久前,豬肉價格上漲,就引發全社會一致關注。說起這事,我那位同學真是長吁短歎。尤其是看到記者在路邊採訪一位行人抱怨豬肉漲價時,他忍不住罵說,你知道農民養豬多辛苦,賣一頭豬究竟能賺多少錢?你有錢背個LV的包,卻沒錢買豬肉吃!」

聽萬順龍這麼一說,滿桌人都大笑起來。萬順龍繼續說:「剛才說的是第一點原因,至於第二點嘛,我認為跟誰掌握話語權有關。我大致看了一下,中國的城市裡,二分之一的人家裡都有住房,別看他們嘴裡不時罵罵咧咧,心中卻不希望房價下跌。剩下還有四分之一,就是房價再怎麼跌,他也買不起房,這部分人其實對房價也不敏感。另外那四分之一就是什麼北漂之類的,屬於正準備買房的人,他們當然巴不得房價大跌。而那些媒體裡的記者、編輯,大多就是這類人。」

周啟成拊掌而歎:「萬總不愧是儒商啊,你這一番精闢的分析,我算大開眼界了。剛才講的是房價,我還想起了另一件事。」

據周啟成說,他的一位朋友是北京市公安局的領導,當初為緩解交通擁堵,北京推出尾號限行的舉措。有家網站做了民意調查,結果卻是罵聲一片,高達八成的人反對。後來,政府又委託一家調查公司,針對北京車主做了一項調查,卻發現有近六成的人支持這一舉措。反差如此之大,很多人始料不及。可仔細想想也不奇怪,網上的調查,全國網友都能參加,許多人甚至是為反對而反對。而真正與此項政策利益攸關的北京地區車主,思考問題的角度卻與旁人大不相同。

萬順龍笑著說:「不過,這番話咱們只能私下講。就像周局長你,不能公開表態力挺高房價一樣,我的這些話也不能對外發表。否則,又得被人罵成是為富不仁的奸商。」

周啟成說:「是啊,現在的氛圍,害得明白人都只能說糊塗話了。萬總,從整體看,你覺得房價能調控下來嗎?」

「怎麼可能?」萬順龍說,「現在的情況是,老百姓有買房的剛需,企業有逐利的本性,地方政府又擔心房價下跌危及經濟。面對這樣牢不可破的鐵三角,房價怎麼會下跌?等調控一過,房價還得報復性上漲。」

周啟成點點頭:「可惜呀,這麼淺顯的道理,有人就是不明白。」

萬順龍說:「當然,任何東西的價格都會有起有落,從長期看房價也會出現下跌,只不過具體的時間點在哪裡,誰也說不清。那些說土地是稀缺資源,用一點就少一點,因此房價只漲不跌的,也是屁話。咱們的土地有限,人家美國、日本的土地也不是無限供應啊,可危機一來,房價還不是一路狂瀉。我是堅信市場法則的,當房價處於上升期時,不管怎麼調控,作用都不大。等到進入下跌期了,任誰有天大的本事,也護不住房價。」

晚宴接近尾聲,聯手護盤的格局已經敲定。但杜林祥的焦慮並沒有絲毫緩解,他畢竟和其他人不同,還有一座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壓在身上。可以說,因為摩天大樓這場「大躍進」,杜林祥的抗風險能力是所有人中最弱的。資金鏈已經斷裂,再沒有活水注入,他是挺不了多久的。

2 做企業是現金為王

緯通集團運作摩天大樓本來就是在玩以小搏大的資本遊戲,哪裡經得住銀根緊縮的折騰。再有半年多時間,大樓就能封頂了。可宏觀調控,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杜林祥已經從銀行貸了三十多億,要把這棟樓蓋完,同時完成內外裝飾工程,起碼還得二十億。銀行已中斷了貸款,施工方又一直在討要工錢,緯通現在已經是資不抵債。

以河州新城的開發進度,這棟摩天大樓幾年後起碼能升值幾十個億。但正如安幼琪當初提醒的那樣,做企業是現金為王。眼下要沒有後續資金把樓蓋完,緯通就會死得很難看。今後這座巍峨壯觀的大樓,也只能收歸銀行名下。

能想的主意,杜林祥幾乎都想過了。他甚至還請教過張清波,能否用「假按揭」的方式,再從銀行弄一筆錢出來?結果張清波根本未加思考,就直接搖頭否定。

所謂「假按揭」,杜林祥之前也用過。之前,緯通開發的幾處樓盤銷售狀況並不理想,但急著用錢的杜林祥又實在不願意低價賤賣。最後,他在張清波的幫助下,就是利用這種方法,貸出大筆資金。

如今的人們對於按揭都很熟悉,就是購房者向銀行借款,達成協議後,銀行就把全額購房款先打給房地產開發商。接下來,購房者再按時向銀行歸還借款與利息。杜林祥當初就鑽了政策空子。他找來幾百張身份證,裡面大多是公司員工以及他的親戚朋友。然後以這些人的名義,高價買入緯通集團開發的樓盤。當然,買入方式是採用按揭,這些人先去銀行辦理借貸手續,之後銀行就將購房款直接打給緯通集團,杜林祥再負責每月向銀行歸還按揭貸款。這種俗稱「假按揭」的方法,等於讓緯通拿到了一筆低息貸款。

一般說來,銀行在放貸時會經過細緻的資格審查,很容易發現其中貓膩。可因為張清波的干預,銀行各個部門大開綠燈。這筆採用違規方式弄來的錢,使杜林祥輕而易舉地渡過了難關。

當時的操作很隱秘,連北京的總行都沒察覺。但今時不同往日,逢此宏觀調控之時,總行嚴控銀根,就連大名鼎鼎的財神爺張清波,也只能徒喚奈何!

關鍵時刻,呂有順倒沒有忘記杜林祥這個朋友,也沒有忘記摩天大樓這個他傾注心血的政績。就在晚宴後的第二天,他打來電話:「銀行方面是指望不上了,能不能想辦法,先把這棟大樓賣幾層出去?這樣也能回收一些資金,解一解燃眉之急。」

杜林祥說:「我也想了這方面的辦法,前天還去北京拜會了一家央企。只要他們掏錢買樓,哪怕便宜一點我也願意出手。可真正有意向的人不多啊!」

呂有順說:「你也不要灰心。按市場規律來說,誰在這個時候抄底,獲利是最豐厚的。我相信一定會有人對這棟樓動心。先賣出去十幾層樓,就能把資金鏈重新接上。」

呂有順接著說:「我在電話裡還跟萬順龍談起過這事,他並沒有表示拒絕。要不你明天去找他談一下?他這幾年步子邁得很穩,企業的現金流也較充沛。他是河州本地企業,對這棟樓的市場潛力應該十分清楚。另外,我也跟香港的朋友聯繫一下,看他們那邊的企業,是否有這個意向。」

杜林祥點頭說:「讓呂市長費心了!」

呂有順說:「別這麼說!這棟樓是你的身家性命,也是我的心血,我一定會支持到底!」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就趕到萬順龍的辦公室。萬順龍正在接一個電話,他讓杜林祥先在沙發上坐一會兒。

萬順龍抱著電話起碼說了十來分鐘。一開始還是和顏悅色,到後來,語氣卻是越來越僵硬。萬順龍最後說:「實話告訴你吧,現在誰家的資金都很緊張。你逼我也沒用,我也沒錢!按照合同約定,我下個月會把該付的錢打給你。至於其他部分,門都沒有!」

放下電話,萬順龍苦笑著搖搖頭:「林祥,你也看到了。天天是催債的,搞得我不勝其煩。你那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杜林祥說:「我那的情況比你更糟。債主都已經上門了!」想起呂有順在電話裡誇獎萬順龍的話,杜林祥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如今這年頭,誰的日子也不好過,順龍集團的資金也並不寬裕,他有實力來買樓嗎?

萬順龍說:「呂市長給我打過好幾個電話,希望我買下你那裡幾層樓。按他的話說,這叫雙贏。既幫你緩解了資金緊張,我也能抄底獲利。領導發句話容易,他哪裡知道我們具體的困難?沒錯,我是很看好摩天大樓的市場潛力,但現在手上的現金的確不寬裕啊。不過呂市長既然做了指示,我也只好執行。」

萬順龍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杜林祥只好笑了笑說:「謝謝萬總啊!」

萬順龍連忙擺手:「別謝我,要謝就謝呂市長。不是他發話,我怎麼也不敢打摩天大樓的主意。」

杜林祥說:「言歸正傳吧。咱們如果做這筆買賣,萬總有什麼條件?」

萬順龍猶豫了一下說:「我這邊的資金也很緊張,要拿大筆現金出來也很難啊!那棟摩天大樓,一層樓大約五千平方米,要不就按一萬元一平方米的價格,我買下十層樓。另外再附加一個條件,我想順便取得這座樓十年的冠名權,以後它就叫順龍財富中心。」

杜林祥差點沒氣背過去!一萬元一平方米的價格,差不多就是建安成本了,再算上買地的投入,杜林祥這十層樓簡直就是虧本甩賣。更要命的是,萬順龍想取得十年的冠名權,自己投入巨大心血的緯通大廈,瞬間就改名易姓叫什麼順龍財富中心。

杜林祥搖搖頭:「萬總,你的玩笑開大了。這樣的條件,談都沒法談。」

萬順龍歎了一口氣:「林祥,我也是做地產生意的。捫心自問,這條件確實苛刻。但你也要體諒我啊,這種時候讓我拿出五個億的真金白銀,絕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說,最後能不能湊夠這個數,我心裡都還沒底。要不是呂市長打招呼,我是根本不會蹚這渾水的。」

萬順龍接著說:「作為朋友,我也勸你一句。你如今的確是在賠本甩賣。但這棟樓可有好幾十層,只要渡過這個難關,你剩下的樓層還能賺錢嘛。可最後真成了爛尾樓,就雞飛蛋打了。」

杜林祥說:「不管怎麼說,萬總的條件,我都不可能接受。」

萬順龍說:「好吧,這是你的權利。只是到時候,你可得在呂市長那兒給我美言幾句,就說萬順龍實在出不起價,買賣沒有談成。如此一來,我在領導那也好交代了。」

杜林祥僵硬地笑了笑:「這個好說。」走出萬順龍的辦公室,杜林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這個萬順龍,如今顯然不是闊主,甚至也因為資金問題苦惱不已。他壓根就不想買樓,只不過礙於呂有順的情面,才來勉強敷衍一陣。完全是浪費老子的時間!

送走杜林祥後,萬順龍坐在辦公椅上悠閒地抽著煙。不一會兒,馬曉靜走了進來:「你整天沒事發什麼瘋?叫我扮作逼債的,同你在電話裡大吵一通。咱們公司的資金狀況不錯嘛,你用得著在誰面前裝窮!剛才在你辦公室裡,到底坐著哪位債主?」

原來,杜林祥剛進門時,萬順龍是在裝模作樣地給老婆打電話!

馬曉靜今天火氣很大,不僅因為萬順龍一大早就讓她扮成債主來逼債,更因為昨晚上,馬曉靜原本精心準備了一番,無奈萬順龍卻怎麼也硬不起來,弄得大煞風景。

不知什麼原因,萬順龍近來面對馬曉靜總是力不從心。馬曉靜以為他是上了年紀出現陽痿症狀,給他買了許多藥回來。但萬順龍心裡清楚,自己是「選擇性陽痿」。對著老婆,不管怎麼努力,下面就是不行。可在外邊隨便找一個姿色還不及馬曉靜的女人,又重新生機勃發,一柱擎天。唉,學手藝是熟能生巧,怎麼對女人卻越熟越沒感覺。

這些苦衷,自然不能講給馬曉靜聽。對於馬曉靜買來的藥,萬順龍還得裝模作樣地每天揣在身上,然後趁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把藥丸扔進下水道。

萬順龍拉回自己的思緒,微笑著說:「剛才坐的,不是債主,是散財童子!」

把事件的來龍去脈講了之後,萬順龍說:「今天這次見面,算是初戰告捷!現在的杜林祥,肯定以為我既沒有多少錢,更沒真打算掏錢買樓。不過是看在呂有順的面子上,不得已出面應付一下。」

馬曉靜笑了:「我記得你說過,當決定要買一件東西時,最應該做的,就是讓賣家覺得,此人並不真心想買,即便最後買了,也是半推半就。這樣,賣家才不敢漫天要價,買家卻能坐地還錢!」

「對!」萬順龍說,「只有這樣,才能讓杜林祥心甘情願地甩賣,我才能真正抄底!」

「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杜林祥今天已經拒絕你了,他還會再回來嗎?」馬曉靜問。

萬順龍端起茶杯說:「按照正常情況,這生意已經到此結束,談不下去了。不過,你老公是什麼人,自然有辦法起死回生,讓杜林祥乖乖回來接受所有條件。」

馬曉靜歎了一口氣:「林祥這人還是很厚道的,你別玩太過火!」

萬順龍說:「我這人做生意,向來不會把別人逼入絕境。與人方便,自己才會方便嘛。不過話說回來,杜林祥淪落到這個地步,也怪他自己。為了去抱當官的大腿,給呂有順送什麼政績,貿然上馬這麼龐大的工程。」

萬順龍心中對於杜林祥有一股複雜的感情。他欣賞杜林祥身上那一股拼勁,更感激杜林祥曾經在自己困頓時仗義出手。他曾經把杜林祥當作可以大加提攜的後輩,也的確給予對方無私的幫助。但是,當看到杜林祥隱隱已有後來居上之勢時,他又有些憤怒與驚慌。萬順龍絕不允許河州商界有人超越自己。如今正好有一個機會,既能大賺一筆,又可以教訓一下得志便猖狂的杜林祥,何樂而不為!

馬曉靜說:「說到這兒我可要提醒你。今天的杜林祥,不再是當年那個土氣的包工頭。他的背後,可有呂有順的支持,還有那個張清波,也和他穿一條褲子。」

萬順龍哈哈大笑:「這恰恰是杜林祥的弱點。他自以為和呂有順、張清波是朋友,但這些吃官家飯的人,真會把商人當朋友嗎?即便是朋友,可在呂有順、張清波心中,絕對有比友情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頭上的帽子與屁股下的位置。看著吧,呂有順與張清波,最後都會成為我的同盟軍。」

萬順龍點燃一支煙,自言自語地說:「杜林祥現在還有負隅頑抗的資本。但這點資本,很快就會消失殆盡!」

看著萬順龍成竹在胸的樣子,馬曉靜知道,自己的男人很少失算,他應該有了一個縝密的計劃。

萬順龍問:「你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馬曉靜淡淡地說:「姜省長今天興致很高,約我下午去打高爾夫。有什麼話要我轉達嗎?」

萬順龍抬頭看著天花板,面無表情地說:「沒有什麼,給他問聲好就行。」

馬曉靜起身整了整衣服,就要準備離開。臨出門時,她說:「還是那句話,別玩過火。杜林祥畢竟救過我們家孩子。」

3 你只是個精明的商人,不懂政治啊

電梯停在公寓頂層,周玉傑快步走了出來。這是他專門租的房子,薛名儀正在屋裡等著。

脖子上的三個草莓印還是薛名儀留下的,昨晚兩人抱著纏綿了好一陣,但薛名儀來了例假,始終無法切入正題。下午在辦公室開會,忽然收到短信:「哥哥,我下面乾淨了。」周玉傑再也按捺不住,立刻開車飛馳過來。

進到屋裡,薛名儀正躺在沙發上看雜誌。不光下面乾淨了,身上也脫得乾乾淨淨。外面的天色陰沉沉的,空中還有閃電劃過。薛名儀嬌嗔地說:「外面的雷打得好厲害,不知一會兒下不下雨?」

「有雨,有雨。雨水馬上就會滋潤你的。」周玉傑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從沙發、浴室,到客廳的地板上,兩人一路轉戰。就在達到高潮那一剎那,窗外豆大的雨珠也如約而至。

後面所發生的一切,也就順理成章。周玉傑拚命釋放著身體裡的激情,薛名儀也越來越主動。

周玉傑特別喜歡在做愛後思考工作,因為那時的思路特別清晰。巴西球星羅馬裡奧說過,要是頭天晚上不跟女人在一起,第二天比賽時射門就沒有靈感。對此,周玉傑感同身受。

按照事先的計劃,周玉傑已經將超市規模迅速擴張,接下來就需要黃坤出手,收購周玉傑的股份。只要能夠成功地套現退場,剩下的事就是躺在床上數錢了。在黃坤的授意下,河州百貨集團已經同周玉傑展開接觸,並初步達成收購意向。今天晚上,周玉傑又約了河州百貨集團的副總劉文雄見面,商討具體細節。這個劉文雄,堪稱黃坤的心腹,當過黃坤的秘書和集團辦公室主任,三年前又被擢升為副總經理。黃坤定下的事,劉文雄是不敢說一個不字的。因此,周玉傑與劉文雄的談判,更多就是走走過場,做給外人看一下。

這時,薛名儀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她問:「今晚吃什麼?樓下剛開了一家韓國燒烤,味道蠻不錯,要不去嘗一下?」

周玉傑搖頭說:「今晚不行,我約了人。」

薛名儀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嘛,人家捨不得你!」

其實,周玉傑更捨不得薛名儀。想想今晚的聚會,不過就是和劉文雄談一些具體細節,並沒有什麼大事,周玉傑便決定帶上薛名儀一同前往。況且,有薛名儀這樣的大美女在身邊,也為自己爭了不少面子,最起碼能讓劉文雄那個徐娘半老的情婦潘燕,大大地相形見絀一番。

晚上六點半,周玉傑來到酒店。劉文雄已等候在包間內,他身邊還有一位濃妝艷抹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劉文雄的情婦潘燕。潘燕過去是百貨大樓的營業員,勾搭上劉文雄後,被提升為部門經理。劉文雄的老婆為此大鬧過好幾次,還是黃坤出面擺平的。後來考慮到影響,潘燕主動辭職,並在劉文雄的庇護下開了一家美容院。

薛名儀一現身,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蓋住了潘燕的風頭。劉文雄不住點頭:「周總真是好福氣啊,不僅生意做得好,身邊還有這樣的絕代佳人。」

潘燕自然妒火中燒,便說:「小薛自然是個美人坯子,周總也是個大帥哥啊。身材魁梧、儀表堂堂,渾身上下透著男人味。」聽完這話,劉文雄很不自然地盯了潘燕一眼,而潘燕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薛名儀羞澀地笑了笑,然後很有禮貌地招呼「劉哥」「潘姐」。眾人落座後,周玉傑說:「黃總回來沒有?前天我跟他打電話,他還說他在澳門,而且手氣不是一般地旺。我見他興致高漲,也不便多說什麼。」

劉文雄笑了笑說:「老大的手氣近來真是不錯,逢賭必贏。連著好幾場,少說贏了幾十萬。他昨天下午已經回河州了。」劉文雄稱呼黃坤,不管人前人後,都是叫「老大」,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樣。

周玉傑夾了一口菜,問:「那怎麼今天給他打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我還以為他在澳門玩得太入迷了。」

劉文雄搓著手說:「我也奇怪啊。昨天下午,老大剛到河州機場時,給我打了個電話,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今天我再聯繫他,手機也一直關機。」

周玉傑笑著說:「是不是躲在哪處溫柔鄉里,風流快活去了?」

劉文雄一臉正色地說:「應該不會。老大在這方面向來很有分寸,從沒傳出過什麼緋聞。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很敬佩他的為人。」

周玉傑放下筷子,說:「你不愧是黃總的鐵桿心腹,時時處處都在維護領導的形象。」

接下來,周玉傑與劉文雄談起收購的事。這個劉文雄,幾乎沒有任何主見,凡是黃坤已經拍板的,他都會說「老大已經定了的事,我當然照辦」。而一些具體細節,甚至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劉文雄還是顯得很謹慎,說要待請示老大後才能回話。

晾在一旁的潘燕與薛名儀只好閒聊起來。潘燕賣力地向薛名儀推薦自己的美容院,說凡是女人去了之後,都會連聲誇讚。薛名儀畢竟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加之很少出席這類場合,因此便實話實說:「謝謝潘姐,不過我想我這個年紀還不太需要去美容院。等我上了年紀,再去麻煩潘姐。」

薛名儀說這番話並沒有想太多,完全出於心直口快。然而在已入不惑之年的潘燕聽來,卻深深戳在痛處,一時臉色大變。周玉傑何等聰明,他回頭訓斥薛名儀:「你懂什麼?任何年齡段的女人都有美容的必要。如今好多高中生都要去做美容整形呢。」

薛名儀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只好閉口不言。潘燕畢竟是在場面上混的女人,她很快緩過神來,笑著說:「周總說得沒錯。別說女人了,現在男人也要美容。我那個店裡,去年新開了男士美容的項目,生意好得不得了。」

周玉傑說:「好啊,什麼時候我也去美美容。到時嫂子可得給我這小兄弟打點折。」

聽見周玉傑叫自己嫂子,潘燕開心地說:「那沒問題!」

就在這時,劉文雄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接聽,沒過幾分鐘,臉上卻霎時變了顏色,握筷子的右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最後連筷子也掉在地下。掛掉電話後,劉文雄呆坐在座位上,半晌也沒緩過勁來。

周玉傑發現勢頭不對,便彎腰撿起筷子,問道:「劉總,有什麼事?」

劉文雄支支吾吾地說:「老大出事了。昨天他剛回河州,就被紀委的人帶走了。唉,這可怎麼是好啊?」劉文雄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那神情簡直比死了爹媽還難過。

周玉傑也驚得目瞪口呆。這出收購超市股份的大戲,自己頂多是男二號,真正的導演兼男一號可是黃坤啊!眼看戲就要到高潮,主角卻出了變故。黃坤真有什麼意外,超市收購的計劃還能繼續嗎?為了達到能讓對方收購的規模,周玉傑已經欠下一屁股債,此時要是接盤者抽身而去,那無異於晴天霹靂。

隔了好幾分鐘,周玉傑才輕聲問:「因為什麼事?嚴重嗎?」

劉文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今天的飯就到此為止吧,我回去瞭解一下情況。周總你門路寬,也幫忙打聽一下。無論如何,不管動用什麼關係,都要盡快想辦法營救老大。」

劉文雄匆匆離去後,薛名儀不解地問:「出了什麼事,你們要救誰?看劉總那樣子,就讓我想到電視裡,革命志士被捕入獄,黨組織組織營救的樣子。」生意上的事,周玉傑從不告訴薛名儀,也難怪她什麼都不知道。

周玉傑無力地搖頭:「你不要多問,說了你也不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周玉傑到處托人找關係,打聽黃坤的情況。事情漸漸清晰,黃坤是栽在了女人手上。黃坤與商場裡經營化妝品的一位女商家發生了曖昧關係。更要命的是,他們倆在黃坤的辦公室裡雲雨巫山的情景被人拍了視頻並交到了紀委。

黃坤畢竟是國有企業的一把手,出了這種事,官位肯定是保不住了。接下來,就是看紀委是否會順籐摸瓜,查出他經濟上有什麼問題。所幸的是,黃坤平時人緣不錯,樹敵不多,並沒有人要把他往死裡整。劉文雄的表現也頗為仗義,幾次被紀委找去談話,他在痛心疾首之餘,更是用黨性和人格保證,黃坤不僅是經營企業的奇才,而且自律甚嚴,沒有任何經濟上的問題。

半個月後,處理結果下達:免去黃坤河州百貨集團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的職務,接任者就是劉文雄。

對於周玉傑來說,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接任的劉文雄既是黃坤的心腹,而且與自己也有些交情,總比新調來一個不認識的人好。他第一時間給劉文雄打去電話,表達祝賀之意。

電話那頭,劉文雄口氣沉重地說:「有什麼好祝賀的?老大出了這檔子事,我就算升了官,也高興不起來。對了,老大已經從紀委回家了,我明天要去看望他,你有空就跟我一起去。」

周玉傑連忙點頭:「好啊。」

第二天下午,周玉傑開著自己的悍馬,早早等候在黃坤居住的小區外。不一會兒工夫,一輛黑色奧迪與一輛黑色別克也駛了過來。這兩輛車周玉傑都認識,奧迪過去是黃坤的座駕,別克則是劉文雄的專車。

劉文雄從別克車裡鑽了出來,招呼周玉傑一塊走進小區。周玉傑問:「劉總,你幹嘛開兩輛車過來?」

劉文雄說:「老大是因為個人作風問題被免職的,並沒有追究刑事責任。我今天來,也是要告訴他,他不僅永遠是我的老大,更是河州百貨集團的老領導。他的奧迪車,以後還是他使用,出去看個病,或是到郊外旅遊什麼的,也方便不是!至於我嘛,還是坐那台別克。坐了許多年,都已經習慣了,不想換。」

聽了這一番話,周玉傑不禁對劉文雄的人品肅然起敬。

黃坤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裡。他是因為「艷照門」被免職的,妻子鬧脾氣搬了出去,女兒也不願回家看望這位身心俱疲的老父。

周玉傑看見黃坤第一眼,竟有些不忍之感。這才半個多月時間啊,昔日那個威風八面的洪西百貨大王,指點江山、說一不二的黃總,就變成了一個糟老頭子。過去烏黑濃亮、齊整有型的髮型,更是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頭凌亂的白髮。

如果說周玉傑還是心中唏噓,劉文雄則是感情外露。淚水不停在眼眶裡打轉,他哽咽著聲音說道:「老大,你的頭髮怎麼?」

黃坤勉強笑了一下,掙扎著找回往日的風度:「沒事,我不是一夜白頭。只是過去頭髮一白就去染,現在沒這個必要了,不用再整日偽裝。以真面目坦坦蕩蕩示人,沒什麼不好。」

黃坤拉著劉文雄的手坐下:「文雄,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程。實在不該來看我這個有罪之人。」

劉文雄說:「老大,你這是哪裡話?沒有你的關照,怎麼會有我的今天?」

黃坤點點頭:「在商場裡沉浮了這麼多年,一雙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不少人。唯獨你,我沒有看錯啊,不容易。」

周玉傑也坐在一旁,好言寬慰黃坤。黃坤的情緒逐漸平復,他說:「也怪我一時大意,陰溝裡翻了船,怨不得旁人。所幸我平時還算小心謹慎,在錢的方面沒犯什麼大錯。要不然,就只能在監獄裡過下半輩子嘍。」

黃坤此言不虛。他的確不是那種吃相難看的人,就算與周玉傑的合作,也是不停謀劃如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做到不留痕跡。至於平時那些下屬、商家送來的紅包,他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

黃坤一臉哀怨的神情,尤其是他那句「陰溝裡翻了船」,也令周玉傑覺得好笑。如今的人,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以他們的見識、能耐,其實不太容易在陰溝裡翻船。只不過,在陰道裡翻船的比比皆是。總歸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劉文雄說:「紀委找我去談了幾次話,我都義正詞嚴地做了聲明,作為你的下屬,對你的清白有充足的信心。」

黃坤僵硬地笑了笑:「謝謝你啊。」

周玉傑也插話說:「聽到黃總出事的消息,當時劉總驚得連筷子都掉地上了。後來劉總也一直找關係,希望能早日營救你出來。」

劉文雄這時從皮包裡翻出一摞賬冊,說:「老大,我知道你向來潔身自好,就是時不時手癢,愛去賭上兩把。遇到運氣背的時候,也難免手頭吃緊。這些年,我一直分管辦公室與財務部的工作,為你分憂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因此,我也用招待費的名義,為你沖抵了不少賭賬。一聽說你出事,我就打招呼把這些賬冊藏起來了。咱們是大企業,有個兩三百萬的招待費用說不清道不明,外人也不會深究。」

劉文雄繼續言辭懇切地說:「周總不是外人,今天我也不避諱他。現在風頭過了,我就把這些賬冊重新拿了出來,專門交還給老大。你想怎麼處理都行。這些東西,公司裡都沒留底。真有人追查,也不過是財務上的疏漏,任誰有天大的本事,都查不出個所以然。」

黃坤接過賬冊,苦笑的臉上顯得很不自然:「我過去常說,賭場得意,商場就要失意。近來手氣出奇的好,總預感不是什麼好事,想不到一語成讖了。文雄,你是個有心人啊。我都不知道怎麼謝謝你了。」

劉文雄連忙擺手:「千萬別說謝,都是應該的。老大你以前坐的奧迪,我也給你帶來了,這車以後還是你坐,連駕駛員我都沒換。過去怎麼使喚的,以後還怎麼使喚,總之一切以你方便為好。」

過去的大忙人黃坤,已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倒是劉文雄,坐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有好幾通電話打來請示工作。黃坤見狀說:「文雄你忙,就不要在我這兒耽擱時間了。」

劉文雄點點頭:「那也好,老大你就好好休息。我今後有空再來看你。」

劉文雄起身準備離去,周玉傑卻說:「我今天沒什麼事,就再陪黃總聊會兒天。」劉文雄笑著說:「這樣更好。你們聊,我先走了。周總,收購超市的事,是老大之前就拍板定下的,我會盡量努力,避免節外生枝的。」

周玉傑站起身來,感激地朝劉文雄道謝。送走劉文雄後,周玉傑又坐回屋內,並從褲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他選擇留下來的原因,就是要呈上這張卡,表達自己的心意。

按理說,今日的黃坤,利用價值已大大降低。不過,當初杜林祥信守承諾,向周志斌支付佣金,以及後來善待卓伯均贏來好評如潮的事,卻啟發了周玉傑。感情投資,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益。再看到劉文雄對於黃坤畢恭畢敬的樣子,周玉傑認為黃坤對於未來收購超市的事,多少也還有些影響力。他說:「黃總,這裡面是二十萬。你拿著隨便用,用完了有需要,隨時知會一聲。」

黃坤顯得有些驚訝:「如今事情還沒辦成,我就已經下來了。怎麼能再收你的錢?」

周玉傑說:「黃總這是哪裡話?朋友是朋友,生意歸生意。咱們生意上沒有機會合作了,朋友還得繼續交。這點錢,權當給你壓驚用的。」

黃坤說:「周總,我勸你還是把錢收回去。你那生意,在我看來懸得很。」

周玉傑語氣堅決地說:「黃總,你要真認我這個朋友,就不要再推辭。再說了,剛才劉總不也講,收購超市的事,他會「蕭規曹隨」嗎?」

黃坤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呀,縱然聰明過人,可終究還是年輕。你難道就看不出來,他劉文雄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全他媽在逢場演戲!」

周玉傑說:「黃總,我看你想多了!劉總對你真是挺不錯的,官場中的人,我也接觸過一些,有誰像劉總這樣禮敬前任!我再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都已經下來了,他也沒什麼必要來這演戲。」

黃坤搖了搖頭:「老子有今天,全要拜劉文雄所賜。我當初真是瞎了狗眼,居然重用了這麼個白眼狼。」

周玉傑一臉錯愕,茫然無知地問:「黃總,你這話從何說起?我怎麼一點沒看出來?」

「從何說起?」黃坤沒好氣地說,「說來話長,我就給你長話短說吧!你知道嗎?送到紀委的錄像帶,清晰得一塌糊塗。」

黃坤繼續說:「紀委的人說了,這根本不是女人藏在包裡的偷拍機拍的。當時我的辦公室裡起碼安裝了四五個攝像頭。每個鏡頭拍攝的畫面,彙集到一起,經過精心剪輯,才能達到如此的效果。」

聽黃坤這麼一說,周玉傑也警覺起來:「誰在辦公室安裝的攝像頭?」

黃坤說:「應該就是劉文雄。他當過辦公室主任,當時又是分管辦公室工作的副總,如果不是他精心策劃,其他人很難完成。還有一點,我這個人平時很謹慎,以往和那個婆娘幹事,都是臨時去個僻靜的賓館開房。可那天不知怎麼回事,見到這個花枝招展、渾身冒香水味的女人,竟然把持不住了!」

周玉傑笑了笑:「那也不奇怪,哪個男人沒有聊發少年狂的時候?」

「狗屁!」黃坤像一頭暴怒的雄獅,「老子可不是色中餓鬼。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我去辦公室時,發覺飲水機沒水了,正巧劉文雄經過,他忙不迭地端起我的茶杯,去他辦公室接了一杯水。他剛離開五分鐘,那女人就進來了。我估計,這王八蛋八成在我茶杯裡下了藥。」

周玉傑聽得毛骨悚然。真如黃坤所說,劉文雄的手段可夠陰毒的。但他還是疑惑地說:「你這些畢竟只是推斷,萬一都是巧合呢?」

黃坤猛喝了一口茶,大聲說:「還有更巧合的事。我的朋友後來告訴我,勾引我,拍下錄像帶的女人,竟然是潘燕的好姐妹,這女人還在潘燕的美容院裡工作過。對了,潘燕是誰,你知道吧?」

周玉傑點頭說:「知道。她就是劉文雄的情婦嘛,我和她見過幾次面。」

黃坤恨恨地罵道:「這個騷貨,原來在百貨大樓當營業員時就喜歡到處勾引男人。開始還在我面前賣弄風騷,被我轟跑了。結果劉文雄當個寶撿了去,為這事下面反應很大,還是我一手壓了下來。」

黃坤繼續說:「我去年就60歲了,按規定是要退休的。省市領導看見企業經營得紅紅火火,擔心換帥引發震盪,加之我個人也去做了些工作,因此專門批示把我作為特例,可以65歲之後再說退的事情。劉文雄小我8歲,真到我65歲時,他也沒什麼年齡優勢了,因此才使用這些卑劣手段。」

周玉傑說:「他把你拱倒了,怎麼知道自己就一定能上?」

黃坤冷笑一聲:「這個劉文雄,是個笑面虎啊。平時在我面前像個龜孫子一樣,其實暗地裡早就在活動。加之在公司的所有副總中,他的排名最靠前。只要我出了事,上面有人稍微幫他說幾句話,就能穩穩坐上這個寶座。」

周玉傑還是有些不解:「不過你出事之後,劉文雄真是四處活動找關係為你開脫,到如今對你也禮遇有加。還有,剛才他還把那些賬冊親手交給你。真是他處心積慮害你,幹嘛手下留情,等著你今後反咬他一口嗎?」

黃坤長歎了一口氣,說:「你只是個精明的商人,不懂政治啊。劉文雄這麼做,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一來,他在所有人面前賺足了口碑,大家都稱讚他是忠厚之人。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他明白魚死網破的道理,給我留條活路,也是保護他。」

「怎麼說?」周玉傑問。

黃坤說:「老子真要栽了,也要拉幾個墊背的,他劉文雄第一個跑不了。就說剛才那些賬冊,錢是我用的,但他就沒責任?起碼是喪失原則,沒有對一把手進行有效監督。真要深究起來,他還當個屁的董事長。還有,他心裡恐怕也沒底,自己有哪些醜事捏在我手裡,比方潘燕的事,就可以拿來大做文章。然而現在,我只是丟了官,卻沒有進監獄,他還把我作為老領導供奉著,連專車待遇都不變。如此一來反而令我投鼠忌器。」

「我低估了這條惡狗,活該淪落至此啊!」黃坤長吁短歎道,「剛才他說賬冊全交給我了,他那裡根本沒留底。鬼才信!他是在威脅我,真要輕舉妄動,誰都沒好下場。」

想想半小時前黃坤與劉文雄見面時說的那些話,什麼「一雙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不少人。唯獨你,我沒有看錯」「文雄,你是個有心人啊」,當真是句句都暗含機鋒。

周玉傑不禁感慨,為了演戲,劉文雄眼淚都快掉了下來,而黃坤也不遑多讓,一副心懷感激的樣子。這兩人,皆有影帝潛質。

周玉傑說:「劉文雄知道你已經清楚他玩的這套把戲了嗎?」

黃坤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周玉傑又問:「他還不知道?」黃坤再次搖頭:「不是他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他清楚與否已經不重要。大家都是聰明人,許多事幹嘛非得說破?我如今還指望著劉總給我保留專車待遇,還要給我發退休工資,報醫療費用。而他,也指望我安分守己,別捅出什麼婁子。大家心照不宣,豈不更好?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

從劉文雄接到電話的那一刻起,周玉傑就被欺騙了。直到半小時前,他又被黃坤那千恩萬謝的樣子欺騙。黃坤與劉文雄,到底是什麼材料做成的男人?明明痛恨對方到了極點,甚至不惜祭出下三爛的招數,可彼此還得裝出一副惺惺相惜、情深似海的模樣。他們究竟在騙別人,還是為了某種目的,連自己也一起騙了?

周玉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正在面前上演的,不知是一幕悲劇還是地地道道的醜劇?他更擔心自己的生意,按照黃坤的分析,劉文雄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虛偽狡詐。這個劉文雄,絕不是個蕭規曹隨之人,他隨時會張開血盆大口撲向自己。

黃坤的情緒逐漸平復,他指著茶几上的銀行卡說:「道理我已經給你講清楚了,這錢你就自己收回去吧。我實在是無功不受祿。」

周玉傑的手指頭不自覺地動了動,但又實在伸不出去。二十萬送給黃坤已不會產生任何作用。但這時拿回銀行卡,豈不是太小氣?我周玉傑如今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商界名人,怎麼能幹出這等出爾反爾的事?

周玉傑最後狠狠心:「黃總,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我還是那句話,咱們是朋友,這些錢就是朋友間的人情往來,跟什麼功不功、祿不祿的,沒關係。」

黃坤忽然哈哈大笑:「感謝周總的大氣。不過我要糾正你,咱們不是朋友。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將來更不會是。我們的接觸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失去這個基礎,再談什麼朋友之道,就有些虛無縹緲了。」

周玉傑表情尷尬地說:「黃總經過這一番人生起伏,說話真是直白。」

黃坤說:「我的確幫不上你了,不過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去找劉文雄推心置腹地談一次,不要有拘束,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說我是偽君子,劉文雄就是真小人。真小人應該比偽君子更容易對付。無非是錢和女人,只要許以重利,他會動心的。再說了,咱們前期謀劃這麼久,已經快把這個局做成了,他此時接手,等於撿個落地桃子,何樂而不為?」

周玉傑重重地點了點頭,起身告辭。

4 大家都是講規矩的人,好多事就簡單了

在黃坤家裡,周玉傑把手機調成了振動。下樓後翻開一看,有一個未接來電與三條短信。其中兩條短信都是垃圾廣告,剩下的一條短信與未接來電顯示的是潘燕的手機號碼。潘燕在短信中說:「不是說來美容院照顧姐姐的生意嗎,怎麼一直沒聯繫,打你電話也不接?」

這個又老又風騷的女人,還惦記著這事。正好,在和劉文雄正面交鋒前,先去潘燕那裡進行一下火力偵察。他撥回電話,熱情地說:「不好意思,潘姐,剛才沒聽到你電話。這會翻開手機一看,就迫不及待地打給你了。」

潘燕笑著說:「沒事。我就是問問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我店裡,做做男士美容,我們這兒新引進了一個項目,顧客反響很不錯,你可以來試試。」

周玉傑說:「我是一直想來啊,可就是沒膽子。」

潘燕好奇地問:「你怕什麼?」

周玉傑說:「我怕劉總金屋藏嬌,要是貿然侵門踏戶,他老大哥會不高興,那就罪過罪過了。」周玉傑不僅一表人才,更是對付女人的高手。他知道,大多數女人對於粗暴的性騷擾是相當反感甚至憤怒的,但對於男人獻上的讚美甚至是適度挑逗,女人們卻很受用。

果不其然,潘燕笑呵呵地說:「你這個小弟弟,一天到晚不老實。到姐姐這兒來做正規男士美容,有什麼擔心的?」

周玉傑說:「那好,潘姐發了話,我這就過來。」他發動汽車,朝潘燕的美容店駛去。

駕駛著汽車,周玉傑也在回味潘燕剛才的話:「你這個小弟弟,一天到晚不老實」,這句話怎麼越聽越不是個味!明明想挑逗別人,反而被別人挑逗了一番。唉,不想連我周玉傑這樣的老手,也有吃虧的時候。

很快,周玉傑已經把車開到了美容院門口。潘燕的美容院是加盟一家國內知名美容品牌的,論地段、裝潢,在河州皆屬一流。潘燕正坐在大堂的沙發上,見周玉傑到來,便熱情地起身迎接:「周總可是貴客。你這一來,小店蓬蓽生輝。」

周玉傑說:「潘姐,你這可不是小店。河州的美容院可沒幾家能趕上這水準。」

潘燕笑著說:「周總對河州的美容院很熟悉嘛。你那位小薛姑娘可是不怎麼去美容院的呀。看來你這個花花公子,還經常陪別的美女去美容院。」

周玉傑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便轉圜道:「我也是個愛美之人,就不能去做做男士美容。」

潘燕說:「吹牛吧!男士美容在河州可沒幾家,我這算是引進男士美容較早的,也是去年年底才開始做。周總,偌大的河州城,還真沒有那麼多男士美容店供你去逛。」

周玉傑尷尬地笑了笑,說:「潘姐,你就別一口一個周總,叫得我怪不自在。就像剛才在電話裡那樣,叫我小弟多親切。」對付這種熟女,有時也不妨用撒嬌來為自己解圍。

潘燕開心地說:「好,小弟。今天做個什麼項目?我這兒可有好幾種套餐。」

周玉傑的心思根本不在美容上面,他說:「聽潘姐的安排。」

潘燕說:「以你的身份,怎麼也要做個頂級的。做一次一千九百九十九元,用的都是純進口材料。今天姐姐給你打對折,就收一千元。」

周玉傑爽快地說:「好啊。」

周玉傑換上美容院特製的養生衣,走進裝修考究的包間。一位二十多歲的靚麗少女隨後走了進來,手上還抱著一大堆美容用品。少女給他先做全身按摩,再用蒸餾水為周玉傑清洗面部,然後將一種黑乎乎的東西塗在周玉傑臉上。

接下來的程序卻被周玉傑叫停了,他對少女說:「去把潘姐叫進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兩分鐘後,潘燕走了進來。周玉傑說:「今天來,一方面是做美容,另一方面,也有些事要請教潘姐。」

潘燕說:「什麼事?」

周玉傑說:「前幾次我和劉總談收購的事,你也在場,具體的情況都清楚。現在劉總已經扶正當了一把手,拍板權就在他手上捏著。潘姐覺得,接下來的生意,不會有什麼障礙吧?」

潘燕微微一笑:「你們男人們的生意,我一個女人家哪裡知道?」

周玉傑說:「潘姐可不是普通女人,這次劉總能扶正,可少不了你這個賢內助。」周玉傑的話點到為止,他相信以潘燕的精明,能夠品出其中味道。

潘燕說:「小弟你謬讚了。老劉的賢內助可是他夫人,輪不上我。不過依我看,老劉是個講規矩的人,只要什麼事都按規矩辦,自然好說。」

「這個當然。」周玉傑說,「不僅對劉總要講規矩,對潘姐你,我也會講規矩。」

潘燕用手拍了一下周玉傑塗滿黑泥的臉龐:「小弟,懂規矩就沒難事。」

在周玉傑看來,潘燕的這個舉止頗為輕佻。幾次接觸下來,周玉傑已經發現,即便作為情婦,潘燕也絕不是一個甘守婦道、從一而終的情婦,怪不得黃坤怒罵她是騷貨。對這種高齡蕩婦,周玉傑是不感興趣的,再說,這畢竟是劉文雄碗裡的肉,為了做成生意,套套近乎、拉拉關係可以,真走到那一步是決計不行的。

但現在也不能把人家轟出去,周玉傑只好違心地說:「潘姐,你這拍兩下,比剛才那個小妹按摩的舒服多了。」

潘燕似乎並不領情:「鬼扯,剛才給你按摩的可是我店裡最年輕漂亮的姑娘。哪像我,老氣橫秋的。」

周玉傑奉承說:「可不能這樣說。女人二十歲是桃花,鮮艷但不夠味道;三十歲是玫瑰花,嫵媚性感;四十歲是牡丹,華貴端莊。潘姐你正是玫瑰與牡丹交相輝映的年華,最有女人味。我們劉總可是好福氣啊。」

潘燕今年44歲了,比周玉傑足足大出好幾歲。以她這年齡,牡丹都快開謝了,更扯不上什麼玫瑰。不過從周玉傑嘴裡吐出的話,總能討女人歡心。潘燕說:「你逗女人還真有一套。那五十歲的女人是什麼花?」

「蘭花啊,清香淡雅。」周玉傑說。

潘燕接著問:「六十呢?」

周玉傑撇撇嘴:「棉花,令人溫暖。」

潘燕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的名堂真不少。既然這樣,你們男人幹嘛結婚時都去找桃花,不去找玫瑰?」

周玉傑說:「那是受到社會觀念、生理結構的影響,一定程度束縛了人們的慾望。不過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命中注定的結婚年齡,而且還可以算出來。」

潘燕來了興趣:「快說說,怎麼算?」

周玉傑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說:「你在1到9之間,選定一個你認為最有意義或是最吉祥的數字。記住,選好後默默記在心裡,不要告訴任何人,連我也不要告訴。選好了嗎?」

潘燕思考了一會,說:「想好了。」

「好!」周玉傑說,「你把這個數乘以三,然後再加三,然後再乘以三,就會得到一個數。你把這個數的十位、個位相加,又會得到一個數。之後你加個三十,再減去和你發生過性關係的異性數量,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結婚年齡。」

這一席話,簡直把潘燕繞暈了。但她的興致卻異常濃厚,她說:「我從小數學就差,你別急,我去拿個計算器進來。」

經過好一陣計算,潘燕面露疑惑地說:「不對呀,我的命中結婚年齡怎麼是15歲,這也太小了!」

周玉傑躺在床上,一本正經地說:「這說明你是古典氣質的美女。古人二八芳齡就要出嫁,不就是十五六歲。」

潘燕自言自語地說:「你這准嗎?」

「准,準得很。」周玉傑口中念叨著,心裡卻罵道,這他媽哪裡是不守婦道,簡直就一爛貨。

這道數學題,還是大學時,周玉傑從室友那裡學來的,他將其稱為數學界的貞操寶典。這裡面有隱藏著一個有趣的數學規律,不管從1到9選擇任何一個數字,乘三加三再乘三,最後個位十位相加,得到的都是同一個數字:9。比方你選1,(1×3+3)×3=18,將18的個位、十位相加,正好是9;你要選擇4,(4×3+3)×3=45,將45的個位、十位相加,還是9;你選擇9,(9×3+3)×3=90,將90的個位、十位相加,依舊是9。因此,不管你隱藏在心中的秘密數字是多少,都不影響答案。

9加上30等於39,減去發生過性關係的異性數量,潘燕得到的答案是15。那就意味著,潘燕已經和24個男人上過床,這不是爛貨,又是什麼!

當年,大學室友告訴周玉傑時,說的還不是加30,而是加20。那時的人比較保守,性伴侶大多在個位數,用29去減,得出的大多是25、26,稍微過分一點的不過22、23,也還符合常理。後來社會逐漸開放,周玉傑發現再去加20,往往測出的結婚年齡都是十多歲,因此他自我創新,將原題的加20變成加30。

不過潘燕的答案還是令他吃驚!所幸沒叫這女人加20,不然測出的結婚年齡就是5歲,這不成了娃娃親,滑天下之大稽。江小洋也欺騙過自己,說交往過兩個男朋友,並只和其中一人上過床。但最後的測試結果,江小洋之前和四個男人上過床。周玉傑並不在乎這些,只把它看成善意的謊言。不過有些思想保守的人卻接受不了,據說有對結婚超過十年的夫妻,做了這道測試題後,最後竟分道揚鑣。

在周玉傑看來,當今社會,女人能守住楊八妹的底線都不算太過分。從楊八妹到十三姨這個區間,應當歸於開放型。到了十八羅漢,就得亮警燈了。像潘燕這種經歷過二十四節氣的,就屬於萬棒叢中過、片草不濕衣了。對於她來說,禁果已經跟蘋果差不多,任何一個男人都可能是坐在樹下的牛頓。

當然,時代再怎麼進步,女性的開放程度還是大大遜於男性。對於周玉傑這種曾經嗜嫖成性的男人,測試答案只能是無解。因為他實在記不清,該減去多少了。是170、280還是340,真不知道!

周玉傑翻起身來,說:「潘姐,今天先到這兒吧。我明天就去找劉總談,你也幫我敲敲邊鼓。事成之後,我一定送你一家美容院。」

潘燕抬起頭,以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說:「說話算數?」

這種挑釁目光帶有挑逗的味道,久經風月的周玉傑下意識伸出手,本想去拍拍對方臉蛋,最後還是克制住。他拍著潘燕的手臂說:「好姐姐,放心吧。我說話算話。」

第二天一早,周玉傑來到劉文雄的辦公室。劉文雄還是坐在自己原來的副總辦公室,只不過把標牌換成總經理辦公室。黃坤留下的那間寬大豪華的辦公室,劉文雄已經下令略加修飾後,改造成會議室。

一位姓牟的辦公室副主任正在劉文雄辦公室匯報工作。見周玉傑稱讚劉文雄不改簡樸作風,便附和說:「我們老大就是重感情,他說黃總對企業的發展是有大功勞的,如今因為個人原因離開,企業員工對這位功臣依舊要有感恩之心。如今像老大這樣對待前任的領導,可真少見!公司上下都在稱讚……」

這才幾天時間,劉文雄就變成眾人口中的「老大」了。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只見劉文雄揮手打斷了牟主任的話:「我們企業不鼓勵馬屁文化。」劉文雄的聲音並不大,更有趣的是他的表情,沒有平時訓斥下屬時的疾言厲色,反而是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者模樣,嘴角還洋溢著笑容。

這種表情十分滑稽,但又隨處可見。拍馬屁與散漫懶惰、無組織無紀律等,的確不是一個層面的問題,領受批評的待遇也有天壤之別。受到「訓斥」的牟主任,笑得更加諂媚,不住點頭說:「是,是,老大這種謙虛的態度,更值得我們學習。」劉文雄也回報以更和藹的語調:「好了,沒什麼事先出去吧,我和周總談點事。」已經四十出頭的牟主任,就像一個領到糖果的小屁孩,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劉文雄親自合上門,轉頭說道:「這些人,不懂我的苦心。老大是我的恩人,也是企業的英雄,留下他的辦公室,就是為了營造一種尊重英雄、鼓勵英雄的文化氛圍。另一方面,教訓也十分深刻啊。一位功勳卓著的企業領導者,就因為個人私生活,最後狼狽去職,我也希望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引以為戒,以後扎扎實實幹事,堂堂正正做人。」

真扯淡!那個對你有知遇之恩的老大,不就是因為擋了你的上升通道,被你用下三爛的手段搞下去的嘛。也許,你還以為我周玉傑蒙在鼓裡,編一套說辭混淆視聽,尚在情理之中。可什麼引以為戒就不要說了吧!你那個徐娘半老的情婦,我都見過無數次了,還扯什麼堂堂正正做人。周玉傑聽到後不免這樣在心裡咒罵著。

他轉念一想,也就釋懷了。美國思想家托馬斯·潘恩說過,一個人,如果極力宣揚他自己都不信的東西,那他就是做好了幹任何壞事的準備。像劉文雄這種滿口胡言亂語,以圖欺世盜名的人,是不會有任何道德底線的。接下來,兩人只需要談利益。或許黃坤沒有說錯,劉文雄是個更容易打發的真小人。

周玉傑清了清嗓子說:「劉總,收購的事前段時間我們已談過多次,不知什麼時候能定下來?」

劉文雄說:「我昨天不就說過,一切還是按老大定下的原則處理,不會有什麼變化。只是你也知道,現在整個經濟都面臨宏觀調控,企業的資金不寬裕,具體過程中難免會拖沓一些。」

這種模稜兩可的場面話,顯然無法令周玉傑滿意。周玉傑壓低聲音說道:「劉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收購完成後,我為你準備了一筆不菲的佣金。因此,這單生意對於我們大家,都是雙贏。」

「10%。」周玉傑加重語氣說,「佣金就按收購金額的10%計算,這個價格劉總還滿意吧?」

「這樣不太好吧?」劉文雄一副為難的樣子。

周玉傑說:「這有什麼?不過是商場裡的規矩。劉總你既然幫了忙,我當然得有所表示。實不相瞞,以前和黃總,也是按這種模式運作的。」

錢實在是個好東西!周玉傑亮出底牌後,劉文雄也收起了自己的官腔,他一邊敲著桌子一邊說:「周總,實不相瞞,對於這樁收購,外面的議論不少。下面一些員工甚至把告狀信寄到國資委去了,說這裡面有貓膩。現在我剛坐上這個位置,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顯。因此,這樁收購案我原本是打算拖一段時間的。」

劉文雄終於肯實話實說了,這就好辦多了。周玉傑說:「劉總,咱們之間不必見外。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我一定想方設法辦到。」

劉文雄說:「錢這東西,大家都想賺,但關鍵是把風險降到最低。你和老大當初談的收購價是三億七千萬,實話實說,這個價格實在不便宜。現在如果咱們之間來談,你能把價格降一降,好多事就方便了。」

劉文雄繼續說:「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國有企業,不差錢。關鍵是錢花出去,得有個能站住腳的說法。收購周總的企業是我上一任就確定的事,我現在不過是順水推舟。如果在我手上還能把收購價格往下壓一壓,那各方面都好交代。」

周玉傑為難地說:「劉總,三億七千萬的價格,我已經是在賠本甩賣了,再降就是跳樓價了。」

劉文雄說:「前期的談判我也參與了,我知道你周總還是有降價空間的。另外,老大與老大也不一樣啊。如今公司的人也叫我老大,但我心裡清楚得很,我同黃坤可不一樣。他是開國之君,咱們這企業就是在他手上發展為洪西百貨界霸主的。我沒有他那樣的威信,許多事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周總在價格上讓一步,我有許多工作也好做。」

這幾句應該是劉文雄的大實話。他既垂涎高額的佣金,更盤算著如何不擔風險地落袋為安。周玉傑思忖了一陣,說:「好,就按劉總說的辦。」

劉文雄笑著說:「周總的確是個爽快人,我就喜歡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別說我了,就連潘燕都對你讚不絕口。她知道你今天要過來談生意,還專門給我打電話,讓我一定要關照你。」

這個劉文雄,真是貪得無厭!自己的佣金搞定了,還不忘幫情婦索要好處。他的意思很清楚,潘燕也為這事出了力,你小子的承諾可別忘了。

周玉傑馬上說:「這件事成了,我是忘不了劉總與潘姐的。潘姐那邊,我會按規矩辦。」

劉文雄點點頭:「大家都是講規矩的人,好多事就簡單了。」

這次談話之後,收購程序便正式啟動。河州百貨集團組建了專門的團隊,進駐周玉傑的公司進行財務審核。對於這些小鬼,周玉傑也少不了一番打點,但他更清楚,真正具有關鍵作用的,還是劉文雄這尊菩薩。連著好幾個禮拜,他把劉文雄當衣食父母供奉著,陪著劉文雄夜夜笙歌。

如果說黃坤好賭,那麼劉文雄就是不折不扣的色中餓鬼。自從跟薛名儀在一起後,周玉傑收斂了許多,曾經長達四個月沒去夜店沾葷。如今為了陪劉文雄,他不得已重操舊業。周玉傑與劉文雄不僅在河州的夜總會裡放浪形骸,甚至還飛去外地風流快活。周玉傑曾經自詡是個浪子,但跟劉文雄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許多隱秘快活的場所,周玉傑過去還不知道,許多千奇百怪的玩法,周玉傑也是沾劉文雄的光,才算開了眼界。

花酒喝了兩個多小時,劉文雄決定要離開了。周玉傑自然是戀戀不捨,就連幾位美女也一致挽留:「老闆,前戲剛耍盡興,正事還沒干呢。就讓姐妹們今晚好好陪陪你吧!」

劉文雄卻連連擺手:「今晚很開心了,下次再來吧。」出門後,劉文雄拍著周玉傑的肩膀說:「找個女人壓在身下,有什麼意思?老弟,咱們這才是喝花酒的最高境界。」

意猶未盡的周玉傑,此時倒對劉文雄有些另眼相看。此人不光只是一個阿諛奉承的無恥之徒,最起碼他對自身的控制力就遠勝常人。在今天這種氛圍之下,很少有男人能全身而退。

5 周玉傑不願意走呂不韋與胡雪巖的老路

回程的車上,周玉傑又提起收購的事:「劉總,不知程序走完沒有,什麼時候能正式簽署合同?」

劉文雄不緊不慢地說:「中間有些細節還要完善一下。去進行財務審計的人匯報說,你們公司的現金流很緊張,甚至有些虧空還很大。」

周玉傑解釋說:「現金流的確緊張,但作為一家快速擴張的企業,這些情況都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勒緊褲腰帶來發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開那麼多分店。」

劉文雄歎口氣說:「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我們真要收購了,後續工作肯定輕鬆不了。財務部上周提交了一份報告,說就算收購花三億五千萬,後面起碼還得再準備兩億,才能讓企業走上正軌。」

周玉傑說:「幾個億嘛,對於你們這種大公司,算不得什麼大事。再說了,你們如果自己投資去開超市,要發展到現在這種規模,肯定不止這麼點錢。」

劉文雄點點頭:「當初也就是看中你們企業的發展勢頭以及市場佔有率,才願意出高價收購的。細節上的問題,你也不要太擔心,我回去做做幾位副總的工作,應該問題不大。」

有了劉文雄的保證,周玉傑懸著的心稍微放了下來。他說:「劉總,明天就是週末了。天氣這麼好,我們一起去郊外吃點農家菜,順便還能垂釣一番。」

《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