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聲東擊西,黑手現形

唐落落的第一個男人,居然是林秉達!

當年如果不是林若真,她不會離開林秉達,更不會離開盛高,那麼,她的人生就會是另一番樣子了。

天哪,唐落落終於忍不住把這件事想起來了。這件事埋在她心靈的最深處,平時根本不敢碰,不敢動,可今天,在高靜滔滔不絕的講述裡,她居然把這口深井給打開了。

一旦打開就會噴出很多東西。

唐落落自己都不知道當年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她跟林若真是同學,小學時就在一起,兩家住得近,家境也差不多。那時林秉達才開始創業,盛高只是個殼子,發跡是後來的事。也許是兩人身上都有那種不安分的因子,她跟林若真從小學起關係就要好得不行。林若真常到她家,她也常去林若真家。有時不想上課,兩人就一起逃課,去公園,去遊樂場,去郊外,去她們想去的任何地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天唐落落竟會背著林若真,跟她的父親睡在了一起。

往事不堪回首。可往事裡,還有很多東西是值得回味的。唐落落從沒認為自己是個好女人,好與壞,在她這裡很是模糊,幾乎沒有什麼分界線。她也不計較別人罵她壞女人,罵就罵唄,一個人不讓別人罵,活著豈不是很沒意義?

那時候唐落落真是這麼想的,對一切都坦然得很,坦然中帶著某種隱隱的期待。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林秉達的,那可是跟她父親同齡的人哪!這事既詭異又奇妙,好長時間唐落落都搞不懂自己,覺得自己既叛逆又離譜。她查過不少書,也拐彎抹角地請教過不少人。有人說很可能是戀父情結所致,不少女孩子心中都有尊神,這神就是自己的父親。唐落落呵呵一笑,怎麼可能呢?她對父親很沒感覺。父親儘管也是名門之後,可他的現實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先是在某所大學教書,但因為酗酒常常忘了上課,後來不得不被調到一家圖書館。在唐落落的記憶中,父親只好兩樣東西:一是酒精,整天喝得昏昏沉沉、兩眼發直,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她的神呢?二是古玩,父親對古玩的愛遠遠超過對母親、對她,如果他不是如此癡迷地愛上那些散發著腐朽味、敗落味的盆盆罐罐,也不會把那麼大一份家業糟蹋掉。父親愛古玩,但父親一輩子都沒淘到過幾件真正的古玩,家裡放的一大堆,大多是人家故意做舊了拿來騙他的。父親被酒精麻醉壞了的頭腦,在那些年是分不清真和假的,儘管這方面他有足夠多的知識,可那些知識跟騙子們的巧舌如簧比起來,父親就相信後者了。排除了戀父情結,唐落落又找別的原因,她認定自己在那樣的年齡幹出那樣石破天驚的事,肯定是有某些原因的。後來她發現,是母親。自己之所以有那麼大膽的舉動,以及超乎尋常的勇敢和不害羞,完全是源於母親。她的母親是個美人,美得一塌糊塗,要不也不會嫁給父親。可是嫁給父親後,母親很快就後悔了,覺得她的資源白白浪費了,於是搶抓一切機會,玩競技似地跟男人們戀愛、約會甚至上床。

但是唐落落很快又否定了,她可不願意承認自己跟母親是同一類人,母親是性,她是愛,真的是愛!

她是愛上了那個老男人,那個完全能做她父親的人——林秉達。

唐落落的第一次發生在十八歲時。那時,她和林若真已經高中畢業,她要去商貿大學讀外貿,林若真要到美國讀大學。也許是兩人就要分開了,感情上有些捨不得,那段日子,她索性住在林若真家。林若真的母親蔣婉儀跟林秉達不是太好,這是唐落落一次次去林家後發現的。她去了,蔣婉儀要麼不在,要麼就是淡淡地跟她們打聲招呼,帶著一臉惆悵鑽進自己屋子裡不出來。給她們做飯的,要麼是保姆,要麼就是林秉達。起初唐落落不習慣,還問過林若真:「你媽不愛說話啊?對人一點熱情也沒有。」

「少提她,玩我們的。」林若真似乎對母親有一種成見,每每唐落落問及這方面的問題,她都會氣急敗壞地打斷。後來唐落落就不問了,哪個家庭都一樣,難道去了自己家,母親就會陪著她們?才不會呢。母親會把所有事交代給她,然後打扮得花枝一樣,跑去跟新交的男朋友約會。

那晚她們喝了酒,酒是林秉達給的。林秉達那天有好事,盛高申請到了一筆大投資,馬上就能擴大規模,所以他心情很好。吃飯的時候,他沖保姆說,到我房間,把那瓶三十年的茅台拿來,我要喝幾杯。林秉達一個人喝著不過癮,就嘗試性地問女兒和唐落落,你們要不要來一杯啊?唐落落哪敢喝,她最煩酒了,家裡天天有個醉鬼,看見酒她就怕。就在她拒絕的當口兒,林若真說話了:「行啊,今天我跟落落也要喝,趕明兒我們就各奔東西,人生翻開新的一頁了,下次在一起,還不知是猴年馬月呢!」唐落落被這話說得有些傷感,林秉達倒了酒,林若真又在一旁使勁攛掇,唐落落沒抵擋住,喝了。但那晚她喝得真的不多,就幾杯。林若真卻喝醉了,先是嗚裡哇啦一通胡說,什麼此去美國再也不回來啊,以後再也不會看到家裡這兩張冷臉老臉了啊,說得唐落落臉紅,不停地朝林秉達臉上看。那晚蔣婉儀不在,說是去九龍那邊的觀塘區忙什麼事了。林秉達好不尷尬,不停地說,這孩子,這孩子,沒想到這麼不勝酒力。說著話,林秉達的眼睛不住地往唐落落臉上瞅。唐落落感覺到那雙眼裡有東西,真的有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判斷不出來。後來林若真鬧夠了,一頭趴在桌上,軟了。保姆嚇得要打電話叫急救,林秉達說不用,他抱她回房間休息,然後又瞅了一眼唐落落,就抱起女兒進房間了。保姆要跟進去幫忙,被林秉達擋了回來,說你陪著唐小姐,不要讓唐小姐也吐了。

林家房子大,房間也多。唐落落那晚住在林若真房間邊上的一間房裡,是保姆給她鋪的床。保姆問她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別讓父母擔心,唐落落一邊說他們才不會擔心呢,一邊脫衣服。她在林若真家,從來用不著告訴父母,父母也從不擔心她。泡完澡,唐落落本來想去看看林若真,看她好點沒,忽又想起林秉達那目光,覺得好玩,覺得神秘,最終沒去,上床睡了。唐落落雖然喝得少,但頭還是暈乎乎的,難受,躺下沒多久,就睡著了。一覺醒來,是凌晨兩點。唐落落口渴,想喝果汁,發現屋子裡沒有,又不好意思叫醒保姆,就穿了衣服自己去找。林家她熟悉,除了林秉達的臥室沒去過外,其他房間她都進去過。唐落落沒開燈,藉著昏暗的月光從冰箱裡拿出飲料,坐在沙發上喝。喝著喝著,她突然就傷心了,抑制不住,竟哭了起來。怕是沒人知道,那天是唐落落十九歲的生日,過完這一天,她的十八歲就徹底沒了。女孩子是很在意十八歲的,十八歲跟十九歲雖然只有一歲之差,但有天壤之別。唐落落禁不住為這事發起傷感來。坐在沙發上的她顯得既無助又柔弱,小肩膀一聳一聳的,流下傷心的淚珠來。唐落落有點恨自己的父母,別的生日可以不給她過,這樣一個有特殊意義的生日,父母居然也無動於衷。她跟父母提過的,可父母沒一人替她張羅。林若真常罵自己的父母不好,可在唐落落眼裡,除了蔣婉儀差那麼一點外,林秉達這個父親足夠好了。瞧瞧他對林若真的那份關心,多讓人羨慕啊。唐落落正想著,客廳裡亮過一片光來,抬頭一看,是二樓房間的光灑了下來。緊接著就有輕微的腳步聲。唐落落以為是蔣婉儀,趕忙起身往自個兒屋子裡去。沒想到下來的是林秉達。

「還沒睡?」林秉達站在樓梯口,遠遠地問她,聲音很輕。

「醒了,想喝杯水。」唐落落說完,又邁開步子。剛邁兩步,突然又停下了。她記得很清楚,是她自己停下的。她轉過身來,目光穿過不太明亮的客廳,往仍然站在木質樓梯上的林秉達身上看。林秉達穿著睡衣,很寬鬆的那種,顯得他很瘦小,整個人像是裝在一個寬大的袋子裡,有幾分滑稽。唐落落沒笑,只是在心裡想,男人穿睡衣原來會失去很多風度。

「你應該叫醒阿姨。」站在樓梯上的林秉達說話了,邊說邊往下走。

「我就喝杯飲料,已經找到了。」唐落落說著,晃了晃手裡還沒喝乾淨的杯子。

「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太涼,喝了肚子會不舒服的。」林秉達已經走下來,看樣子是要為唐落落找飲料。唐落落說:「不用了,謝謝叔叔,我回房間了。」嘴上這樣說著,步子卻沒動。林秉達停下手上的動作,想回過身來,又沒回,就站在冰箱前。站了一會兒,他說:「不知若真睡得咋樣,我得看看她。」說完,丟下唐落落,進林若真房間去了。

如果唐落落這時候果斷地回屋去,一切就不會再有發生的可能。所以後來回想起來,唐落落覺得還是自己的錯,可她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不急著回房間,不急著躺回床上去?好像還悄悄踮著腳,往林若真房間走了幾步?不,是直接到了林若真房間門口——對,唐落落終於把那晚的細節全想了起來,當時她是躡手躡腳地去了林若真房間。可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衝動呢?為什麼要去偷窺呢?唐落落一直沒想明白。那晚她確實是往那間屋子裡看了。門是虛掩著的,有一條縫,透過那條縫,屋子裡的情形基本都能看到。

林秉達從女兒房間出來時,唐落落坐在沙發上,奇怪的是這時她也換上了睡衣。睡衣是睡覺時保姆拿給她的,新的,絲質的那種,很青春很性感。當時,她頭暈沒換,就穿著自己的內衣睡下了。此時,她卻換了那粉嫩的絲質睡衣,坐在了沙發上。

林秉達眼睛跳了幾下,奇怪唐落落這個小客人怎麼還坐在沙發上,而且怎麼跟剛才不一樣了。跳完,林秉達就坦然地走過來,走到唐落落面前。

「她睡得很好,這孩子,居然喝醉了。」

唐落落裝作沒聽見,眼睛怪怪地盯住林秉達,像是要盯出什麼破綻。什麼破綻也沒有。林秉達手往前一伸,把沙發邊上的落地燈打開了,燈光恰好罩在唐落落那一塊。唐落落整個人都被包圍在燈光裡,臉上細微的表情被燈光照得清清楚楚。

「她是喝醉了,我看你們呀,以後都別碰酒。」林秉達又說。這次唐落落嗯了一聲,嗯得很輕,很有某種感覺。嗯完她就垂下了頭,像個害羞的小女孩,更像個犯了小錯的小女孩,坐在那兒等著挨批。

「好受點沒?」林秉達又問。

唐落落沒出聲,但她感覺自己是出了聲,她用羞怯的姿態告訴林秉達,好受多了。

「那就好。」林秉達居然聽懂了。他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無目的地亂摸著,看上去像是有幾分尷尬,又像是在努力找話題打破這份尷尬。唐落落就等。那晚的她,突然有種幻覺,有種什麼也不真實的感覺。她渴望真實,渴望有一個人出現,把罩在林家屋子上的那層不真實拿掉。她甚至不希望這個人就是林秉達,有那麼一瞬,她抬起頭來往樓上看,其實她是巴望著蔣婉儀這時候能從木質樓梯上走下來。

但蔣婉儀不在。意識到這一點,唐落落對自己哦了一聲,挺了挺胸脯。那時候,唐落落已經有胸了,比林若真的大,也飽滿堅挺。為這個,兩個女孩一度還互相較過勁呢。林若真說,她就是自己摸,也要讓胸前的兩團東西比唐落落大。唐落落笑說:「你做夢去吧,這一點你爭不過我的,不信,看看你母親,再看看我母親,這是遺傳,懂不?」

那句話打擊了林若真。後來林若真悄悄買豐胸藥吃,怕就是這原因。

林秉達咳嗽了一聲,儘管咳嗽得很輕,但唐落落還是聽到了。那晚林家屋子裡很靜,什麼聲音都沒有,任何細微的響聲,包括他們兩人的呼吸,唐落落都能聽到。咳嗽完,林秉達突然說:「生日快樂。」

「什麼?」唐落落著實嚇壞了,當下驚得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地看著林秉達。林秉達居然知道今天是她生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

林秉達並沒像她想的那樣告訴她怎麼知道這個日子的,而是慢條斯理地坐在那裡,像個老江湖,一雙手忽而蓋在膝蓋上,忽而又拿開,交叉在一起玩給自己看。手有什麼好玩的啊,可他就在玩!唐落落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急不可待地想知道答案。林秉達磨蹭夠了,才鬆開手說:「又長大一歲了,從今以後,就不再是小孩子啦。」

關你屁事!唐落落幾乎爆了粗口,討厭的林秉達,賣什麼關子啊,肯定是林若真說的。就在她不再指望他告訴她時,林秉達突然變戲法地似地拿出一樣東西,聲音很像父親地說:「來,祝賀你,把手伸過來,叔叔給你戴上。」

一枚戒指!

如果說唐落落是被林秉達的一枚戒指騙到床上的,那對林秉達不公平,對唐落落也不公平。難道她就值一枚戒指?況且那枚戒指也值不了多少錢,對唐落落那個年紀的女孩來說,珍貴是珍貴一點,但也絕不至於為此而上床。

是氣氛!後來唐落落想起那晚,判斷來判斷去,是氣氛!進而唐落落又得出一個結論:天下女人,獻身那一刻,看重的根本不是金錢,不是鑽戒什麼的,而是氣氛。女人對氣氛,猶如魚兒對水,有一種天生的迷戀與青睞。試想一下,哪個女人不願意沉醉到一種迷離的、如夢似幻的情境中?如詩如醉又如夢,女人要的就是這種感覺!氣氛如果對味,女人就完全沉醉了、迷失了,由不得自己了,做什麼事都心甘情願,而且迫不及待。至於醒來後發現被騙,那是另一碼事。

女人是虛的,說的就是這道理!

那晚的唐落落真是被氣氛所迷,一開始她是清醒的,甚至想好了嘲弄林秉達的話。是呀,她原是要狠狠地嘲弄林秉達的。她故意穿了睡衣,故意把年輕而又結實的胸部露那麼一大片,就是想吊起林秉達的胃口。一旦林秉達有所不軌,她馬上會用他想不到的一串語言來攻擊他。

因為那晚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足以讓她徹夜不睡,並採取果斷有力的措施揭穿他、打擊他。

可是,氣氛!

當林秉達毫不猶豫地拿起她的手,將那枚在黑夜裡發著亮燦燦的光的生日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時,她還沒感覺到氣氛的存在,她還在想著什麼時候打擊他。可是,接下來林秉達說出的話讓她立刻改變了主意,放棄了已經想好的一切,而且變得身不由己。

林秉達說:「本來要給你辦一個生日派對的,你爸媽忙,顧不上,叔叔辦也是一樣的。可是若真這孩子非說我偏心,我只好把這個想法藏了起來。」

林若真罵他偏心?林若真阻止了一場生日派對?

就是那晚,不,就是那一刻,唐落落突然跟誰較上了勁。朋友是天敵,最好的朋友往往是最大的對手,這話絕對是真理。不過,那時候的唐落落還沒這麼深刻的認識,只是心裡突然不舒服起來。她想舒服,想用另一種感覺代替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林秉達給了她這樣的機會。

林秉達接著說:「我是準備了一個小派對的,就在樓上,如果唐小姐不介意,可以跟我去樓上。」

「我當然不介意!」

有些步子一旦邁開,再想收就很難。這是唐落落現在的認識,比如對溫啟剛,當初她是猶豫了再猶豫,怕這又怕那,既怕溫啟剛嫌她老,又怕溫啟剛嫌她賤,可是她擋不住,最終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再比如她現在對溫啟剛的成見,她提醒自己多少次,不要受黎元清影響,不要被黎元清那些話干擾,可她還是對溫啟剛有了成見。由愛轉恨,來得突然也果斷!

還是說那晚吧,林家的那晚。唐落落最終跟著林秉達往樓上去了,是到林秉達的書房。快要到樓上的時候,唐落落還放慢步子,故意朝林若真房間看了一眼,心裡甚至想,假如這時候林若真突然醒來,看見林秉達牽著她的小手,在接近黑暗的木質樓梯上走著,會是什麼想法。她笑了一聲,她聽到自己笑了,然後嘴一抿、胸一挺,大大方方地往樓上去了。

十九根蠟燭早就擺在了那兒,林秉達真有心機啊,彷彿料定這晚要發生些什麼。直到後來,唐落落跟林秉達徹底分手後,唐落落才知道,那晚的蠟燭不屬於她,那是林秉達兩周前為女兒準備的,她跟林若真同歲,只是林若真比她早出生兩周。林秉達想把一個別緻的生日派對送給女兒,結果遭到妻子蔣婉儀的無理阻撓與堅決反對,這才作罷。包括戴在她手上的那枚戒指,也是為林若真準備的。那晚的唐落落不過是作為替補隊員,了卻了林秉達的一樁心願。

但那晚的唐落落並不知情,她一看到那些蠟燭,就臉放光彩,瞳孔也跟著放大。未等林秉達將它們點燃,她自己先陶醉其中了。

十九根精緻的小蠟燭一經點燃,唐落落就成了蛾,再也飛不過去。況且那晚不只是這十九根蠟燭。在那間不大的書房裡,林秉達像魔術師一樣不斷變化著,把一個接一個的驚喜給了唐落落。最後,他捧起了酒杯:「來,為我們年輕漂亮的唐小姐十九歲生日乾一杯!」

奧妙可能就藏在酒裡,但唐落落真是不知道。她說了是氣氛,那晚書房裡的氣氛真是太美太美,美得令她眩暈,美得令即將步入十九歲的她完全忘掉了警戒。總之,她喝了酒,跟林秉達乾了杯。樂聲響起,林秉達邀她跳舞,說這麼好的夜晚,這麼寧靜的夜晚,要用一支美妙的舞來為她祝福。書房那麼小,根本就跳不開,跳不開就貼緊了跳,於是……

後來的一切便順理成章。等唐落落醒來時,該發生的已經發生。她赤身裸體,邊上睡著的林秉達也赤身裸體。唐落落沒有叫,真的沒有叫。好像她還掀起林秉達遮羞的毯子,看了看他的裸體,然後發了會兒呆,穿好衣服下去了。

林若真還沒醒。於是這晚發生的事就成了秘密,瞞住了所有人。

一瞞就是好幾年。這期間,他們繼續保持著這種關係。有時候是林秉達主動,有時呢,是唐落落主動。他們互相佔有著對方的身體,也侵犯著對方。唐落落起初是有一種罪惡感的,可這種罪惡感反而刺激了她,讓她對此事越發著迷。林秉達中間也是想退縮的,還跟唐落落提起過,唐落落居然不許。

「敢拋了我,你試試,我把你所有的罪惡都說出去!」

她一恐嚇,林秉達真的就不敢了。於是兩人繼續維持著這種帶有罪惡感的關係。罪惡讓他們纏綿,罪惡讓他們上癮,罪惡又讓他們痛恨著自己。非常糾結,卻又中斷不了。直到林若真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年,突然有一天,林若真一腳踹開了那扇門,那扇專門用來糾結與尋歡的門,事情才發生了逆轉。

她們鬧翻了,是林若真跟她鬧翻,鬧得地動山搖,鬧得石破天驚。林若真扇了唐落落一個重重的耳光,罵了她一聲「婊子」,然後衝出那間屋子,向街上瘋奔而去。

那一巴掌,還有那聲「婊子」,把唐落落從某種混沌中喚醒,這才有了她孤獨地坐在尖沙咀天星碼頭的那一幕,也才有了她跟黎元清的認識,進而又有了她跟黎元清的這段長達八年的不倫之情。

唐落落不想回憶這些,永遠不想。如果不是這天的高靜一口氣跟她說了那麼多,反反覆覆提到盛高,提到林若真,她是想不起這些的。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全是混亂,這些混亂全因林家父女而起,她想從混亂中走出來,走到明晰的地方,可她走不出來。

真走不出來啊——

她跟林若真之間的故事遠不會結束,說不定一場真正的較量才剛開始呢。

「我只想知道,這次她來內地,是不是跟溫啟剛有關係?還有,她跟溫啟剛是不是還藕斷絲連?」

唐落落顯出急躁來,她怎麼能不急躁啊,高靜聽上去細緻但沒有重點的講述讓她突然對高靜生出失望,內心更是變得煩亂不安,猶如什麼災難要降臨似的,就連該保持的風度都不保持了。要知道,這麼多年的商業競爭加上人生起伏,早讓唐落落養成一個習慣:在聽任何人匯報時,都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聽到最終的結果。至於過程,有時候她會追問,有時連問都不問。過程再細緻、再美妙,管用嗎?結果,只有結果才是這個世界上人們最關注的,也是人與人之間最終的差別。

比如現在,她跟林若真的差距越來越大,林若真每往前邁一步,對她都是打擊。可內心裡,她是多麼不願服輸啊。

她不能輸,真的不能!

高靜的回答讓唐落落近乎絕望。林若真這次到內地,真是為溫啟剛來的。林若真發誓,一定要讓溫啟剛回到她身邊,回到盛高,為此她將不惜一切代價。說著,高靜拿出一張照片,這照片是她在香港從盛高集團品牌運營主管那裡拿到的。唐落落剛把照片接到手,就尖叫一聲。天哪,他們居然見了面,居然就在粵州!照片上清楚地記錄著時間,是溫啟剛前兩天去粵州的時候,地點是粵州的一家私人會所。昏暗而曖昧的燈光下,林若真捧著紅酒杯,雙目流盼,整個人處在騷動中,尤其是低胸內衣露出的那一片白,更是散發著色慾的光芒。溫啟剛儘管側著臉,但從表情上看,遠比跟她在一起時投入。

「無恥!」她叫了一聲,激動得差點撕掉照片。過了很久,她才將怨恨集中到溫啟剛身上。溫啟剛,你好狠,你不是說為公司而去嗎,怎麼跟她單獨幽會?你可知道我跟她的過節兒,你這麼做,讓我好傷心好傷心哪……

唐落落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這一刻,她竟然再次想到自己跟溫啟剛的愛情。女人就是這麼沒出息。愛著、念著、急著、恨著,也許這就是女人!

高靜說,林若真到內地來,就是專門對付好力奇的。高靜拿出一份資料,向唐落落透露了一個更可怕的消息。早在一年前,香港盛高就秘密跟粵州華仁接觸,去年十月,確切地說是十月二十四日,粵州華仁跟香港盛高簽訂了一項協議,盛高集團分三次注資一點二億,收購華仁。到上個月二十六日,這項注資計劃已順利完成,盛高注入華仁的資金不是一點二億,而是一點八六個億。也就是說,目前的華仁,百分之七十二點四的股份在林若真手裡,林若真已是華仁的第一大老闆!

原來是這樣!

唐落落聽得心裡一驚一驚的,她自以為對對手瞭解得很透徹,誰知如此重大的商業秘密,她竟聞所未聞。

高靜歎了一聲又說,這怪不得我們,林若真所有的投資計劃都是瞞著整個業界的,這也是她復仇計劃的一部分。她知道好力奇的情報工作做得好,所以此次投資最大的特點就是保密,不向外界透露一絲風聲,一切都在高度保密中進行。

匪夷所思!唐落落幾乎不能想像,如此龐大的投資計劃,林若真是怎麼瞞住業界的。換了別的企業,巴不得大肆炒作呢,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其他企業苦求都求不來呢!直到高靜說出另一個事實,她才恍然大悟。

盛高所有的投資和收購,都是假借他人之手完成的。這中間有兩個人在替林若真完成使命,一個是天海集團的掌門人喬建軍,另一個是天塘區新任區長沈新宇。

清楚了,這兩個人名一出現,唐落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原來看不懂的,瞬間就清晰明瞭起來。所有的謎團,一旦跟這兩人聯繫起來,答案就立刻呈現。

說簡單點,林若真不是想報復好力奇,而是想吞沒好力奇,進而吞併整個涼茶飲料行業。她精心布了一盤棋,先瞄準對涼茶飲料市場空有熱情的華仁,卻又不直接從華仁入手,而是借助天海集團和天塘區政府,利用天海在粵州的影響力和天塘區急於招商引資出政績的心理,下了一步妙棋。這棋下得天衣無縫,不但瞞住了全行業的眼睛,也讓溫啟剛、唐落落他們錯誤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華仁身上。如果不出預料,接下來林若真將會再出狠手,用「勁妙」徹底打掉「寶豐園」,等飲料市場的這場惡戰結束,她再羞羞答答地從幕後走出來,高調宣佈接管華仁。以華仁作為盛高進入內地市場的基點,腳步一旦站穩,林若真的整個野心就會暴露出來!

唐落落驚得全身是汗。

《關鍵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