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乘說,趙書記,有人要害我,請你救我。
趙德良說,有人要害你?誰要害你?
陸曉乘言之鑿鑿地說,馬昭武要害我。
如果說,昨天早上馬陸曉乘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只是覺得陸曉乘有些鈴不清的話,今天早晨的事情發生,加上陸曉乘說了這樣的話,唐小舟便覺得,陸曉乘是不是受了刺激,腦子壞了?他在這種地方攔住省委書記,能解決什麼問題?只可能把問題複雜化。
唐小舟走過去,拉起陸曉乘,說,陸校長,有話站起來說,這裡很多人呢,像什麼話?
沒想到,陸曉乘一把甩開了唐小舟,指著唐小舟的鼻子罵,你憑什麼拉我?
你只不過是一條狗。狗仗人勢的東西。
趙德良聽了這話,開始發脾氣了,說,陸曉乘,你知道你是一個黨員幹部嗎?不像話。
陸曉乘一聽,原本被唐小舟拉得站起來的他,又一下子跪了下去,說,趙書記,我錯了。趙書記,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趙書記,請你批評我教育我。
趙德良義正辭嚴地說,你是黨員,還是高級幹部。你看看你自己,這像什麼話?這裡不是談事的地方,有什麼話,到我的辦公室去談。上班後,我在辦公室等你。
說過之後,趙德良也不管陸曉乘,繞過他,向前跑去。
陸曉乘仍然跪在那裡,一次又一次對著趙德良的背影磕頭,口裡說,謝謝趙書記,謝謝趙書記。
唐小舟並沒有立即追上趙德良,他擔心陸曉乘還會有別的行動,因此留在陸曉乘身邊。見他對著趙德良的背影磕了幾個頭後,站起來,轉過身,向前走去。
他經過唐小舟身邊,竟然像是不認識唐小舟一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唐小舟心裡更加迷惑,這個陸曉乘,顯得太不正常了吧。
果然,陸曉乘向前走了兩步,開始唱歌,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邊唱的時候,身子還在搖見,似乎要扭袂歌似的。
唐小舟一頭的迷霧,緊跑幾步,追上趙德良。
趙德良問,陸曉乘走了?
唐小舟說,我怎麼感覺他不正常一樣?
趙德良轉頭看唐小舟,唐小舟伸出一隻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趙德良說,如果是這樣,那你告訴辦公廳,讓他們安排陸曉乘去做個檢查。
返回住所,吃早餐前,唐小舟給辦公廳打電話。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態擴大,他並沒有說明是趙德良的指示,只是說,陸曉乘的精神可能有些不正常,請辦公廳安排一下檢查,如果證實有病,要及時治療。
回到辦公室時,唐小舟十分警惕,擔心辦公廳沒有將這件事情辦好,陸曉乘又確實精神分裂了,會跑到趙德良的辦公室裡大鬧。一個精神病人大鬧省委書記辦公室,傳出去是一大笑話,也表明省委辦公廳這麼多人的嚴重失職。
估計是不是早晨的事,很快傳了出去。畢竟,那裡有很多省委的幹部晨練,看到陸曉乘在趙德良面前兩次下跪的人,一定不少。而陸曉乘表現得瘋瘋癲癲,大概不止唐小舟一個人覺得可疑。或許早有人將這一情況向辦公廳匯報了,接到唐小舟的電話後,辦公廳才動作迅速,果斷採取行動吧。唐小舟也不去理會此事,繼續自己的工作。
下午傳來消息,醫院證實,陸曉乘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由醫院收治。
據省委辦公廳通報的消息,陸曉乘的精神病症狀,是由新的任職公示開始的。陸曉乘去住院,並不是什麼賭氣,而是真的有病。只是這病有些邪乎,和正常人差不多。惟一出格的是,他將黨校的公章以及自己的黨員證什麼的,拿到了病房,並且在病房裡藏了起來。
因為他住的是普通醫院,醫生們並沒有往精神疾病方面去想。辦公廳後來瞭解證實,醫院根本就沒有查出他有病,或者說,醫院根本就沒有查。這一切源於目前的醫療體制,醫院只想賺錢,什麼人想住醫院,只要肯出錢,他們都收。病人或者家屬要求檢查,他們就查,如果不要求檢查,他們樂得收錢,自然也就不管其他。陸曉乘是高級幹部,所有費用,一切報悄,住的還是高級病房。他表示要住院,醫院求之不得,立即替其安排。至於住院者是否有病,他們就不過問了直到前天晚上,有人給他打電話,告之常委會的決定,受到更進一步刺激,他的病情迅速加重。次日一大早,便給唐小舟打電話,要求見趙德良。不是他不懂遊戲規則,實在因為此時的他,已經處於病態,和常人思維完全不同。
同時,唐小舟也冒出一個念頭,陸曉乘會不會是裝病?上面正準備查他呢,這麼一病,案子還怎麼查下去?不查,很可能漏過一個大貪官,查吧,法律對於精神病患者,是有免責條款的。陸曉乘這種情況,如果真是精神病,牢獄之災,大概是可免,至於是否有相應的其他經濟或者行政處罰,目前唐小舟還說不準,需要查閱相關文件。
星期六的清晨,唐小舟獨自駕車回家。除了給女兒帶了些小札物,甚至沒有給父母準備任何東西,他深知,只要把自己送回去給父母看看,就是最好的札物。雍州到高嵐的路很順,兩個小時的車程,因為出門早,路上車輛少,到家時,才九點。父母正等他吃早餐呢。
唐小舟如今有點有家不敢回的感覺,正在公示期呢,儘管他認為不至於有什麼大事,畢竟官場複雜,誰都無法預料會有件什麼樣的事冒出來。就算他沒事,人家也可能找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不得不低調。
小風替他開門,成蹊在房間裡做作業,聽到他的聲音,立即跑出來。
看到女兒,唐小舟十分激動,連忙將手上提的東西報在地上,向前彎下身子,伸出雙手。他以為,女兒一定會撲進他的懷裡,他也就會順勢將女兒抱起來。
可是,成蹊僅僅只是跑到了客廳中,離他還有兩步的時候,停下來,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望著他。
唐小舟說,成蹊,怎麼啦?不認識爸爸啦?
唐成蹊一句話不說,轉身進了房間。
唐小舟愣住了,看著站在客廳裡的父母,問道,成蹊怎麼了?
母親說,也不知怎麼了,最近話少了很多,整天悶著。你回來正好,看她會不會跟你說。
小風正在拖桌子吃早餐,唐小舟問小風,你知道成蹊是怎麼回事嗎?
小風擺了擺頭,說,我也不知道,一陣一陣的,早晨起來還蠻好的,聽說你要回來,就不說話了。
唐小舟又問,是不是怪我把她留在高嵐?
小風說,應該不是,她在這裡生活慣了。
早餐準備好了,唐小舟坐下來,對著屋子喊,成蹊,來吃早餐。沒有聲音,沒有人出來,也沒有動靜。唐小舟又喊了一聲,唐成蹊才出來,一點都不歡快,腳步輕輕的。唐小舟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持子,說,來,成蹊,坐到爸爸身邊來。
唐成蹊走過來,不聲不響地在唐小舟身邊坐下。唐小舟伸出左手,摸著女兒的頭,說,怎麼啦?爸爸回來了,連叫都不叫一聲?唐成蹊眼皮往上一翻,看了他一眼,小聲地叫了一句爸爸。
早餐桌上,其他人基本沒有說話,主要是母親在說。父親自從變故之後,完全換了個人,身體越來越瘦,平常除了吃飯就是做事,幾乎不說話。因為反應遲鈍,往往別人的話題已經轉了好幾個,他才想起一句話,回答最前面的話題。如果想和他說話,那會把人急死,說過之後就得等,等上一分鐘半分鐘的,他才冒出一句,且極簡短。唐小舟一直在努力勸說父親去北京做全面檢查,可父親無論如何不肯去。
唐小舟問了父親的情況,又問中午的安排。儘管他只要有時間,就回來一趟,可每次都行色匆匆,許多時間,僅僅回來住上一個晚上,甚至只是回來停留一兩個小時,看一眼父母女兒就走,兄弟姐妹倒是見得少。這次是準備好回來團聚的,因此,幾個哥哥姐姐,自然是有所準備。
母親說,已經安排好了,去老二的餐廳。
當初,唐小舟給二哥建議,把餐廳搬到雷江去。他的考慮是,自己對高嵐有特別的影響,加上三哥在高嵐當官,二哥在當地辦餐廳,怕引起不必要的後果。
唐小田倒是在市裡開了分店,縣裡的店生意太好,捨得不關,一直開著。唐小舟還聽說,二哥如今的場面越混越大,在市裡已經開了三間店。不僅如此,他還在市裡縣裡包攬一些事,就算是鍾紹基,也給他幾分面子。
唐小舟很想拒絕去二哥的餐廳吃飯,一是那裡熟人多,難保自己回來的消息不被洩露出去,二是不想給二哥撐這個臉。自己的話他不肯聽,到頭來,既有可能害了自己,也有可能害了三哥。他也知道,二哥還是聽自己的,只不過二哥更聽二嫂的。同二哥這一家,他是要拉開距離的,話卻不能對母親說。
唐成蹊並沒有吃多少東西,第一個放下了碗,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唐小舟見狀,也立即放下了碗,跟著女兒進去。
女兒在自己的桌子上做作業,唐小舟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輕樓著她,問道,成蹊,告訴爸爸,怎麼不開心了?唐成蹊不說話,眼淚卻嘩嘩地流下來。唐小舟暗吃一驚,一把將女兒抱了,讓她坐在自己的a上。
唐小舟說,寶貝,告訴爸爸,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爸爸這些天沒回來看你,生爸爸氣了?
唐成蹊擺了擺頭。
唐小舟再問,那是不是在學校被人欺負了?
唐成蹊又擺頭。
唐小舟說,好女兒,好寶貝,你到底怎麼了嘛,快告訴爸爸,讓爸爸的心都疼了。
唐成蹊流著淚說,我,我想媽咪。
唐小舟的心猛一陣疼痛,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一般。他可以在很多方面補償女兒,惟一無法做到的,就是這件事。不僅無法滿足她對母親的思念,甚至不能告訴她真相。女兒一天天大了.越來越懂事了.可是對於母親從她的生命中消夫,她心中永遠都存有疑問。面對這一問題,他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只好沉默。
唐成蹊問,你們是不是離婚了?媽咪是不是不要我了?
在這件事情上,他不得不撒謊,他說,媽咪怎麼會不要你?媽咪很愛成蹊啊唐成蹊說,不對。
唐小舟問,為什麼不對?哪裡不對了?
唐成蹊說,如果媽咪愛我,為什麼這樣長時間不來看我?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連一封信都不寫給我?
唐小舟說,因為媽咪在國外,從事的是秘密工作。她不能有一丁點差錯,否則,就有生命危險。
唐成蹊說,我的同學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就算從事秘密工作,也是有特殊聯絡梁道的,媽咪為什麼不通過特殊梁道給我寫一封信?
唐小舟只好繼續騙女兒,說,媽咪的工作性質確實非常特殊。具體特殊到什麼程度,我沒法對你說。這有兩個原因,第一,我也不完全清廷。第二,你還太小,有些事,對你講不清廷,等你再大一點,我會向你解釋的。當然,那時,可能媽咪已經回來了。
唐成蹊說,我已經長大了。
唐小舟說,是的,我們的成蹊確實長大了。但是,你還不夠大,對不對?等你足夠大的時候,爸爸就跟你講媽咪的事,好不好?
唐成蹊緊緊地抱住唐小舟,說,爸爸,我已經幾年沒有見到媽咪了,我好想媽咪。
唐小舟用了用力,將女兒抱緊,說,是的,爸爸知道。成蹊長大了,懂事了,一定不會讓爸爸和媽咪失望,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