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說,有時間去我那裡坐坐。
肖斯言多少顯得有些勉強地應了一聲,神情懨懨地退出余丹鴻的辦公室,竟然沒有向余丹鴻告別一聲。
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報到時,肖斯言對自己對余丹鴻的態度,完全是兩個人,唐小舟便有一種物傷其類的感覺。顯然,他在游傑的追悼會後便回來上班了,因為自己一直陪在趙德良身邊,所以不知道這件事。細一想,這裡面還有些其他東西,這麼長時間,他並沒有給自己打一個電話,似乎說明,他對自己有點意見了?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給二處打了一個電話。新搬了辦公室後,辦公場所的格局,和以前完全不同,書記的辦公室,隱在綜合處辦公室之中。整個七樓,只有兩個處,電梯間東邊是綜合一處,西邊是綜合二處。這房子也不知是什麼人設計的,除了公共電梯之外,還有兩個電梯,直接從樓下停車場上達七樓,這兩架電梯,成了書記和副書記的專用電梯,直達兩位書記辦公室門口。唐小舟上下班,只要是陪著趙德良,自然就乘專用電梯,很少去中間的公共電梯,因此,碰到肖斯言的機會,自然就少。
二處接電話的是一個女性,她態度不是太好,直接說,肖處長不在。
唐小舟知道對方沒有聽出自己的聲音。省委辦公廳的工作人員通常都是如此,任何人找處領導,只要不說明自己是誰,都是這樣的回答。唐小舟說,我是一處的唐小舟,請問肖處去了哪裡?
果然,報出自己的名頭後,對方立即熱情了八度,說,是唐處呀。唐處不知道嗎?肖處已經不在二處了。
唐小舟問,不在二處?
對方說,他已經去政研室了,今天下的文。
唐小舟想,剛才在余丹鴻的辦公室碰到他,原來是一次任職談話?如果是,這個談話的時間也太短了吧。看來,他和余丹鴻之間的談話並不愉快。
有關安置的事,肖斯言曾拜託過唐小舟,唐小舟也很希望幫他一把。一般人認為,只要是領導秘書,就一定有辦法辦成很多事,只有唐小舟清楚,這是莫大的誤解。秘書影響領導,一定要有契機,唐小舟一直沒有找到這樣的契機,直到最後,也沒為肖斯言說上話。難道說,余丹鴻直接把他踢到政研室去了?這樣也太不講情面了吧。
繼續給肖斯言打電話前,唐小舟給陸海麟打了一個電話。陸海麟說,廳裡對肖斯言確實進行了安排,解決副巡視員,調任《前線》雜誌社任副社長。
唐小舟稍稍一想,明白了這裡面的一些事。由於官場擁塞,僧多粥少,很多人幹了一輩子,既不能解決級別也不能解決職務,幾年前,開始推行一種新的公務員級別,在科級增加了正副主任科員,在處級增加了正副調研員,在廳級增加了正副巡視員。一般來說,這樣的職位,安排給了即將退休人員。正因為這實際是一種職級而不是職務,各級組織部門,便採取了一種扔包袱的做法,將名額分配給下屬單位,下屬單位討論後報組織部批准,幾乎不用上常委會。肖斯言解決副巡視員,廳黨組討論就行了。唐小舟不是黨組成員,加上最近事多,因此不清楚此事。至於為什麼把他安排在政研室而不是留在廳裡,大概就是他對余丹鴻有意見的原因?
唐小舟隨後把電話打到《前線》雜誌社,得到的回答卻是,肖斯言還沒有來報到。
既然肖斯言暫時不在辦公廳,只好先放一放,處理一下手頭的急件。
下午有一份特殊的報告,是雍州市公安局呈報上來的。
這是雍州市公安局呈報給雍州市委的雍州新城案件調查報告。因為趙德良就此事作過批示,報告也同時呈報給省委和省政府。有關此次事件的調查結果,雍州市的媒體已經公開報道,公安局抓了八個人,這些人雖曾是雍新物業的保安,均在事發前一個月左右被公司解聘。調查結論是,這些人既然已經不再是雍新物業的員工,他們的行為,便與雍州新城的開發商甚至是雍新物業公司無關,完全是個人行為。
唐小舟將這份報告和其他一些報告整理好,將這份報告放在所有報告的最上面。他是新聞記者出身,很清楚這裡面的貓膩。這八名保安,只是替罪羊,案件的背後,還有更深的黑幕。問題是,這樣一份報告送到趙德良的案頭,他會怎麼處理?對於省委書記,這無疑是個難題,其一,這是市公安局的案子,趙德良如果插手,顯得有些手伸得過長,有越權之嫌。其二,雍州新城的開發商之所以敢如此膽大妄為,背後肯定有強大的政治勢力支持,而幾乎所有的房地產開發項目,都與權力腐敗直接相關,背後巨大的利益鏈,會觸動哪些人?雍州市原市委書記周昕若有分嗎?現任市長溫瑞隆有分嗎?深究下去,江南省政壇,又可能是一次大地震。其三,如果每一件事,趙德良都要親自過問,那麼,他每天就算工作四十八小時,也一定忙不過來。趙德良到底是會舉重若輕還是舉輕若重處理這份文件,唐小舟想不明白,同時也覺得,這是一個大難題。
最後想想,將這份報告遞上去時,他還是改變了次序,將報告抽出來,放到了一摞報告的中間。
從趙德良的辦公室回來,剛進門,便見肖斯言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唐小舟說,剛才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二處說你已經離任,《前線》雜誌社說你還沒有報到。
肖斯言說,反正要在那裡幹一輩子,我有必要像撿到寶一樣?我如果急急忙忙去報到,人家還以為我很滿意這種安排。
唐小舟替肖斯言倒上茶,坐下來,問他,有什麼打算?
肖斯言說,還打什麼算?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
唐小舟說,這鍋飯是有點夾生,但也不一定不是一鍋好飯。
肖斯言失去了一貫的少言寡語,差不多是叫了起來,說,還說不一定不是一鍋好飯?你老兄也太容易滿足了吧?誰不知道副巡視員是個養老的職務?爹不疼娘不愛,洗洗回家種白菜。
唐小舟說,那畢竟是老幹部,你不同,你年輕呀。級別解決了,以後有機會,再解決職務,這叫曲線陞遷,懂嗎?
肖斯言說,我可沒有你樂觀。
唐小舟說,也許吧,我在基層干的時間長,我看問題可能比較樂觀一點。事在人為,關鍵看你怎麼去為。畢竟,級別解決了,下次有機會,再解決職務,順理成章。
肖斯言說,怕就怕在這個位置停步了。
唐小舟說,怎麼可能?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才三十九吧?三十九歲就是副廳,就算再熬幾年,副廳裡面,你還是年輕的。
肖斯言說,老兄,你不想想,不僅是副巡視員,還是副社長,兩個閒職。冷得不能再冷了,還能有出頭之日?
唐小舟說,閒職怕什麼?閒職正好幹事。據我所知,老闆對《前線》這本刊物是非常重視的。同時,他又覺得很不滿意,認為這本刊物辦得不死不活,既沒有經濟效益也沒有理論高度。這對於你來說,正是機會啊。你這個副社長,如果能讓這本刊物面貌一新,老闆肯定對你刮目相看。
肖斯言苦笑了一下,說,你真以為我這個副社長有多大的權力呀?你來辦公廳的時間還是短了,不知道政研室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你,論職務,我是那裡排在最後的副社長,把副總編輯、掛名副社長等全部算上,我大概排在二十名之後。如果論理論研究的能力和寫作能力,那裡可是全省理論水平最高的地方,隨便拉一個普通編輯出來,就是一個大理論家。無論是職務上還是業務上,都沒我什麼事。
唐小舟說,那就沉下心來,幹點實事。
肖斯言說,幹點實事?什麼是實事?
唐小舟說,記得今年春節的時候,趙書記去高嵐的事嗎?
肖斯言說,當時我陪游書記在北京,具體不是太清楚,不過也多少聽說了一點。
唐小舟說,我總覺得,趙書記去高嵐,一定有他的想法。只不過,這一段發生了很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點應接不暇,因此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動靜,並不等於他不想有動靜,而是在等待一個時機。或者說,等待某些事情的成熟。你想想,全省有多少重要的單位和部門?趙書記都不去,偏偏選了一個落後縣的落後鄉鎮,去看了一家規模很小的鄉鎮企業。如果我的估計不錯,這裡有一口井,甚至不是普通的水井,而是一口油井。趙書記發現了,只是他不可能親自去挖,而是寄希望於有人出面來做這件事。只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現這是一口油井。
肖斯言略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說,我借助《前線》這個平台,好好研究一下鄉鎮企業?
如果是別人,唐小舟肯定點到為止。肖斯言不同,他既是自己的官場教官,自己又欠他一個大人情,因此,他話說得很白。他說,別急功近利,好好地沉下去。你如果能夠搞出一組真實體現目前江南省鄉鎮企業現狀以及能夠指導未來鄉鎮企業發展方向的文章出來,你就把現在這口冷鍋炒成熱灶了。
肖斯言說,我一直在辦公廳工作,跟著游副書記,很少涉及鄉鎮工作,這方面,我一點都不熟,完全沒有概念。
唐小舟說,所以,我說你要沉下去,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兩年。如果有兩年時間,你不能成為一個鄉鎮企業問題專家?如果你還擔心,我告訴你一條路。鄭硯華同志的市委書記職務免去之後,現在不是沒有實際職務嗎?名義上,他被派到中央黨校去學習,可實際上,他同時還在做一件事,進行江南省鄉鎮企業調查,準備作為他在黨校的畢業論文。你如果能夠和硯華同志一起調查就最好。就算不能,你也可以想辦法,把他走過的路,再走一遍。你自己想一想,硯華同志是當過市委書記的人,他都如此重視這件事,說明什麼?說明這裡是富礦。
肖斯言的眼睛頓時一亮。這個道理太容易明白了,這件事,就算不能討好趙德良,至少也可以討好鄭硯華。現在的傳說,鄭硯華可能當副省長,未來的發展空間還很大。全省範圍內,想靠上鄭硯華的,不知有多少人,別人只是不得門而入。肖斯言說,小舟啊,你的年齡比我小,從政時間也比我短得多。看來,你站的點,比我高得多啊。
唐小舟說,我站的點比不比你高,我說不好。如果說這算是一個辦法的話,我覺得,這可能得益於我當記者的十幾年時間,一直在基層工作,對中國社會的現狀尤其是江南省的情況,比你熟悉。
肖斯言說,一個人的思想天花板有多高,發展的空間就有多大。看來,我是真要好好去補一補理論課,把自己的思想天花板抬高一些。
唐小舟說,想明白了就好。本來,我想找個時間請你喝餐酒的。但你也知道我的情況,這餐酒,我欠你的,有機會,我一定補。
肖斯言站起來,說,那好,我不多佔你的時間了。我聽你的,現在就去政研室報到。
接下來幾天,中央下來了幾波人,讓整個江南官場忙得團團轉,一刻都不能停。
最先到達的是中紀委、中組部聯合巡視組。中央巡視制度,是十年前建立的,當時僅僅只是中紀委負責這項工作,兩年後,便由中紀委和中組部共同組建巡視工作常設機構。中央巡視組每到一個地方,都將和數百名當地幹部談話,瞭解情況。這種談話,並非走馬觀花,而是非常深入。中央巡視組在每一個地方,均要扎扎實實地工作好幾個月,地方如果想搞花架子或者隱瞞,操作難度非常大。但另一方面,地方的一些官員,並非不想打巡視組的主意,誰都希望借助巡視組的力量,加強自己的權重,同時也打擊政敵。
幾天後,北京來了另一個小組,這是中組部的考干組。中組部考干組下來,江南省官場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相反,他們覺得早就應該下來了,他們下來的時間,晚得簡直讓人難以理解。年初,游傑生病,周昕若退休,江南省一下子空出了兩個常委位置,加上尹越被雙規,又空出了一名副省長,對於一個省的官場來說,同時空出三個重要職位,確實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當時就曾進行過一次考干,同時接受考察的共三個人,只有彭清源被落實了,雍州市委書記的職缺雖然解決,卻又同時空出了另一個職缺,即江南省常務副省長,三個重要職缺的格局,沒有絲毫改變。
如果說,馬昭武和溫瑞隆已經過組織考核,隨時可以任命的話,鄭硯華的聞州市委書記職務已免,未來的走向,顯得撲朔迷離。最初一段時間,民間組織部說,鄭硯華有可能擔任常務副省長,可這種說法,在一段時間之後銷聲匿跡,代之而起的是另外好幾種說法。說法之一,中組部認為鄭硯華太年輕,缺乏省級管理經驗,直接擔任常務副省長肯定不可能,更傾向於讓他頂尹越的缺,當一任副省長。另有一種說法,溫瑞隆已經不可能繼續擔任雍州市長,這次如果上不去,就只能在雍州市人大或者政協解決問題,仕途的上升趨勢,有可能徹底終結。所以,他正大力活動,希望接任常務副省長。中央也有意讓溫瑞隆擔任此職,溫瑞隆的市長職務,將由鄭硯華接替。還有其他說法,諸如鄭硯華出了問題,他的妻子不幸去世後,他一直沒有再婚,同時又與一位女富商關係曖昧,那個女富商因此從他手裡接到大量的建築工程,賺了大筆的錢,中紀委正在查他。
至於游傑之後,空出的省委副書記職位,傳說就更多。省裡有意讓馬昭武填補,常委會已經通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民間傳說,陳運達並不贊成這一提案,他在私下裡進行了大量活動。最終,中央感到這一職位較為敏感,考慮從外調人進來,所以,馬昭武遲遲未能得到任命。最近又有一種說法,吉戎菲在東漣市搞組織工作改革,得到了中央的高度肯定,即將安排江南省作為組織工作改革的試點單位,吉戎菲將受中組部委託,領導這次試點。因此,吉戎菲將接替馬昭武擔任組織部長。要安排吉戎菲擔任組織部長,自然就需要馬昭武讓位。馬昭武的去向有兩個,一是擔任省委副書記,一是擔任人大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