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組部的這次考干,名單列了一長串。一般人並不清楚被納入考干名單的是哪些人,傳說很多,馬昭武和溫瑞隆都名列傳說名單。唐小舟接觸過這份名單,知道並非事實,馬昭武和溫瑞隆兩人,均不在此次考核之列。倒是吉戎菲、鄭硯華、曾憲平、楊泰豐等,都是人選。現任常委中,夏春和、羅先暉以及余丹鴻,也都在考核之列。
此外,汛期眼看又要到了,江南是每年防汛的重中之重,國家防總也來了一個工作組。巖山礦難的事,驚動了北京,國家安監總局也派來了一個工作組。麻陽事件,同樣受到中央的高度重視,也派來一個工作組,再加另外幾個工作組,一段時間,江南省各種工作組扎堆。雖說所有的工作組,趙德良不需要全程陪同,畢竟全都是大事,任何一個工作組,都不能馬虎。趙德良車輪轉一般當起了三陪,開會、座談、宴請,一項都不拉下。作為趙德良的秘書,唐小舟雖然沒有實質性事務,可需要一步不離地跟著趙德良,隨時候傳。黎兆平常常跟他開玩笑,說他如果在古代,就是皇帝身邊的常在。唐小舟說,級別沒那麼高,應該是答應才對。
社會處於轉型時期,政治結構、經濟結構乃至社會結構,正在發生巨大而且深刻的變化,變化就難免碰撞,碰撞就容易引發社會矛盾。任何一個地區都不安寧,稍有差錯,小矛盾也可能引發大騷亂。對於中央來說,目標只有一個,維護社會穩定。但中央所說的維護社會穩定,顯然與地方所理解的維穩存在本質上的區別。中央要求地方將各種矛盾消化、分解、處理。而地方卻非常難,許多矛盾與自己無關,板子又要打在自己身上。姚營建所遇到的情況,就非常典型。所以,地方採取的手段,往往是極端的,只要涉及維穩,無所不用其極。某些時候,這些極端的手段,不僅未能解決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正因為這樣的社會現實,使得各地方領導人成了消防隊員,四處撲火。
而出色的領導人,不僅僅要善於救火,還要善於周旋。江南省目前所存在的這樣那樣的問題,與趙德良的關係並不大,上面派來的調查組,最終也可能認定屬於社會轉型期可以容忍的碰撞。但是,趙德良如果沒有處理好同調查組的關係,這類事件,也完全可以上綱上線,那樣的話,就需要問責,趙德良便會十分麻煩。
故此,這段時期,趙德良顯得極其恭敬,對各調查組小心侍候,不敢有絲毫差池。
趙德良陪侍的都是大領導,就算是需要記錄,通常也都由秘書長出面,唐小舟只能在一旁候著。
當秘書的都有候領導的經歷,但候領導的方法,卻不盡相同。那些地市領導的秘書,一旦到省裡來開會辦事,候領導的時候,常常會和大秘書搞些感情投資,就算大領導的秘書不好交往,至少也可以混個臉兒熟,下次有事需要大秘書出面幫忙,總還是可以搭上話。如此一來,大領導的秘書就成了小秘書們追捧的對象。如果是那些自律工作做得不太好的秘書,要想財源滾滾,也不是一件難事。
不久前查辦的副省長尹越腐敗案,就有一樁案中案。尹越的秘書張正中趁著候領導的時候,與各廳局以及市州乃至縣領導的秘書建立了廣泛聯繫,然後以尹副省長的名義,找這些秘書報銷發票。張正中竟然還建立了自己的原則,一個機構一年只找一次,一次報銷額最多不超過一萬五。副省長的一萬多元發票,誰敢不報?報了也不算一個大數目。可誰都沒想到,就是用這種辦法,張正中每年輕而易舉地撈上一兩百萬,總數達上千萬。如果不是尹越案發,還真沒有什麼人能查到他。原因也很簡單,在各地方政府,這是正常報銷,根本就不會成為案子,只是財務漏洞而已。省委辦公廳為此專門下文,一是通報張正中案件,二是要求領導約束自己的秘書,引以為戒。
唐小舟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較為特殊的案例,或者說一個突出的案例,也只是一個被查出的案例。秘書隊伍中,到下面去報點小錢的事,或者替領導報銷的時候,塞點自己的票據進去,趁此機會,每年撈上幾萬甚至幾十萬,似乎不算大事,也極其普遍。也不能完全怪秘書幹這件事,很多領導人,某些開支不好處理的時候,便會交給秘書。秘書怎麼辦?如果按照正常渠道無法解決,要麼找企業,要麼找下屬機構。當他們必須去找下屬機構的時候,也就必然是可以夾帶的時候。唐小舟如果想通過這種方法弄錢,輕而易舉,別說有人等著他去幹這件事,更多的人,直接對他說,你弄點發票,我幫你處理一下。
當然,也有些秘書,因為所跟的領導位高權輕,自己沒什麼地位,未來的前途並不明朗,領導也不需要他們做更多的幕後工作,遇到這種等候的情況,便湊在一起打牌。給人的感覺,他們其實是一些撞鐘和尚。
唐小舟經歷過人生低谷,對目前的地位滿意同時也比較警惕,加上他的身份比其他秘書都敏感,通常情況下,他不太和其他秘書接觸,遇到等候,他往往找到休息室的角落,拿出手提電腦上網。躲在角落是有好處的,一來,其他人來來往往,看不到他的存在;二來,他常常需要接聽電話,在角落裡說話方便一些,免得每接一次電話都要躲出去。
自己這個工作,時間完全不能自主支配,白天黑夜,幾乎所有時間,都被工作佔去了,就連自己的親人,也疏於聯繫。倒不是他完全忙得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只是因為每天接聽電話的次數太多,對電話有種本能的抗拒,如此一來,他就欠下了很多電話。趁著這個機會,他開始還電話債,一邊在網上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邊趁著接聽電話的間隙,給家裡打了幾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自然是打給父母親的。父親的情況正在好轉,說話雖然仍不是太清楚,畢竟已經可以聽清了,也能在拐棍的輔助下行走了。唐成蹊的情況還算不錯,自理能力挺強,和新保姆小鳳相處融洽。小鳳本身就是高中畢業,帶唐成蹊很盡心,尤其在學習上面,對成蹊的幫助很大。比較揪心的是女兒會常常想媽媽,已經鬧了好幾次,要給媽媽打電話,還有幾次,半夜裡突然哭著醒過來,鬧著要媽媽。唐小舟十分擔心,此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越往後越不好處理。
第二個電話打給了妹夫任大為。妹妹一家雖然都在省城,可唐小舟實在太忙,別說和他們見面,就是通電話也很少。趁著這個機會,他問了問兩人的情況。任大為說,他在省委宣傳部的情況還不錯,只是唐小雨有點讓他心煩。唐小雨的工作關係在雷江,電視台派她當聯絡員,實際是在照顧她,她整天閒著,無所事事,愛上了打麻將,有時候連家都不顧了。
接著給三哥打電話,得到一個消息,縣裡的盤子基本已經定下來,劉鳳民調到市裡,增補為副市長,等人代會通過。馮海波接替劉鳳民擔任縣委書記,已經定下來了,唐小栗將增補副縣長,主抓鄉鎮企業,組織談話了,不久將提交人大常委會。
關於此事,唐小舟不想談更多。如果自己沒有成為省委書記秘書,唐小栗別說當副縣長,就是村長,恐怕也當得極其艱難,甚至有一種可能,早已經被人整下去了。最初聽說此事,他還擔心,怕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影響他的仕途陞遷,後來,他算是想通了。自己目前只不過是省委書記秘書,一個正處級幹部,在省裡完全屬於芝麻官。雖說前程預期很好,可變數也是隨時都會有的。看看身邊許多秘書的結局,就是最好的例子。王宗平如果不是自己拉了他一把,可能這輩子再沒有機會了。肖斯言其實是個很有能力也很謹慎的人,唐小舟所認識的人中,還真沒有幾個將秘書工作幹得比他好的。結果又如何?不到四十歲,就被擱到了養老位置。還有其他一些秘書,比如尹越的秘書張正中,也曾經風光一時,同樣對未來有極大的期許,而今卻在看守所裡,據說有可能判無期。
幾個電話打完,冷雅馨上線了。
自從上次以後,唐小舟再沒有找過冷雅馨,她也沒有主動找他。他一直想在自己的靈魂深處留一處避風港,可她不一定這樣看。男女關係,就像樹上結的果子,果子熟了,就一定要摘,如果不及時下手,就可能是兩種結局,一是被別人摘走,二是爛掉。想想這事,還真讓人糾結,感情沒有聖地,只有世俗的樂園,經久不衰地上演著俗套的故事。
唐小舟點開表情框,選擇了玫瑰,發送給她。
很快,她的回復來了,也是表情,也是玫瑰,只不過,不是他選擇的那枝玫瑰,而是另一枝,花是向下耷拉著的。他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對他說,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他問,最近好嗎?
她說,不好。
他問,怎麼啦?
她說,你知道。
他說,生氣了?
她說,我不配生氣,是不是?
沒辦法,還是太孩子氣了。唐小舟從感情的漩渦中走出來了,不想再重新走進去。看到她時,原本就覺得心裡很爽,沒料到才說了一句話,又可能攪進複雜的情感波動之中。他心中一陣煩,關了電腦。
沒過一會兒,她的電話打過來了。他想,又是要向他討說法吧,他不想接。可電話響得很固執,他猶豫再三,還是接了。故意裝得很冷漠,僅僅只是輕輕地喂了一聲。
她說,別不理我,好嗎?語氣中帶著乞求。
他說,我沒有不理你啊。剛才,不是我主動找你?
她說,可是,我才說幾句話,你就下了。
他說,剛好有點事。
她說,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這段時間,我過得很不好。
他不敢接這個話題。經驗告訴他,任何時候,遇到危險的話題,一定要繞開。危險話題就像防洪堤上的管湧,最初或許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孔,一旦控制不好,便可能成為巨大的漏洞,最終,甚至形成一次巨大的危機。他說,我這裡有事了,有時間,我們再聯繫,好不好?
她說,我知道你想躲我,我只想見見你。我向你保證,我會很乖,不會和你胡攪蠻纏。
這話他相信,她從來就沒有胡攪蠻纏,只是他覺得他們之間已經走到了盡頭,如果不突破擋在他們前面的一道大壩,就無路可走了,他對此感到茫然。
趁著他猶豫的機會,她說,這段時間,你不理我,我心裡像缺了什麼似的,空空的。我求求你,讓我見見你,好不好?我保證好乖的,如果我不乖,你就不再理我,好不好?
唐小舟終於是心軟了,說,好吧,晚上如果有時間,我給你電話。
晚飯前,趙德良告訴唐小舟,客人們都在迎賓館,我要去陪陪他們,反正回家也近,你就不用陪了。唐小舟知道,晚上迎賓館有好幾場飯局,參加者級別都非常高。如果他的估計不錯,晚飯後,趙德良還會分別到領導們的房間去坐坐,和他們充分溝通。參加這類活動,唐小舟是否跟在身邊,意義不是太大。趙德良大概也考慮到,唐小舟跟著自己,沒日沒夜,年輕人嘛,總得給他們一點空間,才會這樣說。
唐小舟倒寧願趙德良需要自己陪在身邊,那樣,他就有理由告訴冷雅馨,自己沒有時間。當然,這種理由,他一定要找,也不是找不到。可不知為什麼,他不願對冷雅馨說假話。或許,他的內心深處,還期待著和她相見吧?
猶豫了再猶豫,最後還是把車開到了學校門口,快到的時候,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她顯然一直都在等著他,接到他的短信,立即跑出來。唐小舟發完短信才十幾分鐘,就到了學校門口,她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看到他的車,她興奮得像一隻快樂的燕子,奔跑著飄過來。他的車剛剛停穩,她便拉開車門,坐上來。
她還真是很乖,上車就系安全帶,同時問他,我們去哪裡?
唐小舟轉頭看她,見她鼻子上竟然有汗珠。唐小舟從前面扯出幾張紙,遞給她。她接過,小聲而且溫柔地說了聲謝謝,卻不是拿紙在臉上擦,而是在臉上蘸了蘸,眼睛一直不離他的臉部。
唐小舟問,幹嘛這樣看著我?我臉上髒嗎?
冷雅馨說,不是,很好看啊。
唐小舟說,你花癡呀。
冷雅馨說,我一直很花癡,你今天才知道嗎?
沒辦法,天真就是有殺傷力。這幾年,唐小舟也有過幾個女人了,那些女人對他有沒有吸引力?肯定有,可那種吸引力,與冷雅馨給他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他對冷雅馨的感情,夾雜著對女人的愛,對女兒的愛,同時還有一種負罪感以及對冷家父母那種世俗的厭惡,極其複雜。他問,你想去哪裡?
她說,我也不知道,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唐小舟也沒想好去哪裡,只好像第一次那樣,開著車,帶著她四處亂轉。她似乎也不反對,話顯得特別多,老說學校的一些事。唐小舟再一次覺得她就像自己的女兒,肚子裡裝滿了學生時代的天真無邪,只想向他傾倒。
他說,你不是說,這段時間你過得很不好嗎?看起來,你的生活很豐富呀。
她的臉一下子變色了,說,你為什麼要提不開心的事?我好不容易有點情緒,都被你破壞了。
年齡這種東西真是奇妙,對於他這樣一個成年人來說,如果向一個人訴說這些,一定會讓人覺得是多麼的矯情。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來說,哪怕是矯情,也是可愛的。難怪男人們喜歡的女人總停留在二十歲,二十歲原來是如此的讓人迷醉。
見他沉默著不說話,她便問,我惹你生氣了?我是不是又不乖了?
他說,沒有,你很乖。
她似乎有疑問了,偏過頭,張大著眼睛,帶著滿臉的迷惑,問他,你不喜歡乖女孩嗎?
他說,天下有人不喜歡乖女孩嗎?
她問,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說,我當然喜歡你。
她不依,追問,那是為什麼?
他怎麼說?直說,以前和她在一起,兩人顯得很隨意很放鬆,哪怕摟著她睡覺,也沒有絲毫色慾。他很喜歡那種感覺,甚至有一種迷醉感,覺得懷裡摟著的,是自己最親最愛的女兒。自從上次差點突破這種關係,彼此之間,就有了雜質,他甚至因此產生了一種罪惡感,認。他因此恐懼,擔心這樣下去,會將事情搞得越來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