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站在下面往上看,唐小舟是期待著選舉的,總覺得那才真正代表了民主。現在,他的位置變了,從上面往下看,才知道選舉這樣的民主,非常不靠譜。且不說亞洲一些國家的選舉,美國的選舉,就靠得住了?那是拿錢堆起來的。美國總統選舉,目前的競選經費已經突破十億美元,這還是明面上的賬,暗面上的賬,不知有多少。這些錢是哪來的?絕大多數來源於社會捐獻。社會為什麼肯捐獻如此之多的資金?說到底,還是少部分人,想借助選舉實現自己的政治和經濟目的。再看其他地區,選戰打得如火如荼,其實也是在燒錢。唐小舟就不知道了,納稅人拿出那麼多錢來,讓某些野心家玩這樣一個政治遊戲,真有宣傳的那麼大意義?中國推行村民自治已經多年,村級幹部由村民選舉產生。由這麼多年執行的效果來看,並不理想,有相當一部分村子選出來的所謂能人,其實是稱霸一方的惡霸。可見,光有民主是不行的,確實還需要集中。
省裡的要求只有一條,不出事,不出大事。
趙德良自然不會去各個市親自掌盤,各個市的情況,卻會隨時反饋到省裡來。只要出現哪怕一點點狀況,趙德良就得運籌帷幄。這段時間,唐小舟和趙德良寸步不離,甚至晚上都不能回自己的家,住在趙德良的別墅裡,隨時聽從召喚。
當然,這段時間,也常常有風吹到唐小舟耳邊,無非是陳運達的人活動頻繁。這些常常在一起活動的人,包括省長陳運達、省委秘書長余丹鴻、省政府副秘書長齊天勝,雍州市政府辦主任盧新華,江南省廣電局長杜崇光,岳衡市政府副秘書長政府辦主任林志國等。偶爾,雍州市長溫瑞隆以及常務副市長鄧初華也參加過幾次。
關鍵節點,這些人會加緊活動,十分正常。唐小舟想,只要他們玩陽謀而不玩陰謀,估計不是趙德良的對手。問題是,陳運達是玩陰謀的高手,又怎麼能保證他不玩陰謀?如果玩陰謀,他會怎麼玩?這才是最大的懸念。
既然唐小舟都能聽到這些說法,趙德良一定也聽到了。如果趙德良知道陳運達那些人在加緊活動,卻又不露聲色,他的態度和做法,便值得玩味了。
一直忙到月底,各市出的狀況雖然不少,總體來說,還算平穩,唐小舟也替趙德良暗暗鬆了一口氣。不過,松這口氣也是暫時的,接下來,還有省市黨代會和年底的人代會,今年的鬥爭,可以說是一波接一波,哪裡容得趙德良松氣?
省裡的事剛一段落,趙德良去了北京。這次北京之行,趙德良沒有帶唐小舟,但余丹鴻去了。唐小舟始終覺得,趙德良叫余丹鴻一起進京,定然別有深意,只不過,這種深意,唐小舟一時揣摩不透。
唐小舟難得有這樣的清閒,抓緊時間回了一趟家,看望父母以及女兒。
家裡這段時間的變化挺大,可說是一事順萬事順。三哥唐小栗增補為副縣長候選人,在全縣萬眾矚目。中國的黨政官員,有兩種產生方式,一是換屆,一是增補。所謂換屆,指的是黨代會人代會臨屆選舉產生的官員,任期也以黨代會以及人代會的召開為一屆。黨代會產生的,是黨委成員,人代會產生的是政府機構成員。這兩大會議,五年一屆,閉會期間,可能出現某些職位的空缺,一旦出現這種職缺時,便由黨委提名,兩會的執行機構常委會增選。陳志光的縣長和唐小栗的副縣長,都屬於增選範圍。目前,唐小栗雖然還只是得到提名,在縣裡,已經成了明星人物,想巴結他的人,絡繹不絕。知道父親身體狀況不是太好,縣人民醫院和縣中醫院,分別派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設備,定期給老人檢查身體,並且做康復治療。父親畢竟不是病而是傷,康復治療的效果非常明顯,語言表達能力和生活自理能力,都已經恢復。
小鳳在唐家當保姆,盡心盡力,加上學校的領導也重視成蹊的教育,成蹊的成績上升很快,一個月前小升初考試,竟然沒讓唐小舟操半點心,考了全校第三名,直接被縣一中錄取不說,還編在一班,過幾天就要上學了。二哥的餐館生意越來越紅火,聽從唐小舟的意見,在雷江市開了分店。唐小舟之所以這樣安排,是考慮到二哥在高嵐當官,免不了會有些說法,現在唐家的日子好過,錢大把大把地賺,都是因為這個官場。大家自然不希望唐家的這兩個官因此受影響。不僅唐小田將餐館往雷江市轉移,姐夫的建築公司,一樣往雷江轉移了。
唐小栗確實在縣裡開了一間新的食品廠,叫興唐食品有限責任公司。興唐公司不再是生產板栗爽板栗酥之類,而是生產幾種速凍食品,主要有三大系列,一是餃子系列,二是包子系列,三是丸子系列。新廠建起來後,經銷商覺得叫興唐公司有點拗口,直接叫興唐包子。興唐包子生產的餃子包子,和人們通常理解的不同,材料不一樣。一般餃子包子用麥面做皮,興唐包子卻是用紅薯粉和芋頭、燕麥、蕎麥、板栗等做皮,因此形成了很多種不同的產品。唐家坳的興唐食品廠是興唐包子的控股股東,食品廠的經銷商,也都成了興唐包子的經銷商。這些經銷商在第一時間,將興唐包子的產品鋪向了全國各地,可以說一炮打響。
如果唐小栗不是考慮到將來會從仕途發展,他完全有能力獨自經營這間興唐包子。正因為聽了唐小舟的話,他早已經對興唐食品廠進行股改,他本人僅僅保留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餘百分之三十,在唐家坳募股,另外百分之四十,在全鎮募股。如此一來,興唐食品廠,不再是唐小栗的廠,而是一間真正意義上的民營股份制企業。
後來投資建興唐包子,唐小栗同樣採取募股的方式,興唐食品廠出資百分之五十一,成為控股股東,其餘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百分之十九由興唐食品廠職工內部認購,百分之三十向全社會募集。興唐包子的募股,和麻陽的集資,自然不是一回事。興唐包子是嚴格按照公司法操作的,每個入股者,事前都認真讀過公司章程,並且簽署書面意見,同意公司章程所約定的分紅方式。有興唐食品廠成功的例子擺在那裡,想入股的人非常多。唐小栗完全有機會多持點股,可他除了興唐食品廠的股份之外,再沒有入一股。
無論是興唐包子開業,還是唐小栗被提名副縣長,唐小舟都沒有回來。一是確實沒有時間,二是不想把影響搞得太大。這次趁著趙德良去北京的機會,他駕車回家,事前通知了家人,卻一再聲明,不要告訴別人,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個晚飯。即使如此,馮海波和陳志光還是來了。馮海波原本在市裡開會,聽說唐小舟回來,特意請假趕了回來。
唐小舟和馮海波開玩笑,說,幸好你沒有聲張,不然,我以後連家都不敢回了。
老百姓錯誤地以為,當官只要上面有人就可以了,實際上並非如此。上面有人,只是硬件之一,出政績,很可能是比上面有人更硬的硬件。在高嵐這樣一個資源貧乏的縣,要出政績,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唐小栗辦了一間鄉鎮企業,把省委書記都引來了,並且因此當上了副縣長。可副縣長,即使再辦幾間這樣的企業,也不能成為政績。現在已經不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了,現在的縣屬經濟總量,也上來了,一年幾百萬幾千萬的增量,還真擺不上檯面。要在經濟增量上出政績,自然需要大項目。馮海波和陳志光就想修一條路,從縣城到唐家坳,然後與東漣貫通,連接福建。如果有這樣一條路,對高嵐縣的經濟,確實大有益處。問題是,修這樣一條路,要好幾個億的資金,錢從哪裡來?
這件事,馮海波和陳志光早已經想過了,縣裡自籌一部分,市裡去爭取一部分,另外想辦法從省裡爭取一部分,再從銀行貸一部分款。省裡的那部分,便希望唐小舟出面。
說起來,唐小舟還真沒給家鄉作過貢獻,處於現在的位置,要想幫一幫家鄉,倒也不是太難的事。問題在於,向上伸手要錢,而且不是小錢,總得有個名目。
唐小舟要名目,縣裡早就替他想好了。高嵐屬於國家級貧困縣,唐家坳又屬於高嵐縣最偏遠而且最貧困的鄉鎮,這個項目,可以通過省扶貧辦要到部分資金。同樣,也可以通過省交通廳要到部分資金。
唐小舟想了想,說,這樣還只是小打小鬧。要不這樣,你們想辦法說通市裡,由市裡出面,和東漣聯繫一下,兩個市一起規劃一條貫通雷江和東漣的省級公路。
馮海波說,如果這樣,自然好。但是,東漣願不願幹?這條路對他們來說,不是很迫切。
唐小舟說,東漣方面,我出面做點工作。這件事,你們要快點辦。
他不好說明東漣的班子可能有變,吉戎菲一旦不在東漣當市委書記,他的話說起來就不那麼容易。這是最高級機密,無論如何,他是不能說的。
第二天,帶著女兒玩了一天,第三天返回雍州。
他原本可以在家裡多留一天的,可接到冷雅馨的電話,她結束了暑假生活,提前返校了。當然,冷雅馨在雍州讀大學,哪一天想見她都行。不過,趙德良很快要返回雍州,常委會要聽取雍州市委匯報黨代會的準備情況。趙德良一回,這個暑假,大概再沒有機會見冷雅馨了。
回到雍州,去學校接了冷雅馨,問她,想去哪裡?
她坐上車,顯得很聽話很乖的模樣,繫好安全帶,驚喜卻又怯怯地說,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唐小舟說,給幾個地方你選,喜來登,碧璽溫泉,今夕何夕洗浴中心。
她說,如果洗澡,還不如去碧璽溫泉,不過,會不會太貴了?
唐小舟說,那就去碧璽。
唐小舟確實越來越喜歡和冷雅馨在一起了。如果說和女人在一起類似於喝酒的話,孔思勤是一杯白酒,徐雅宮是一杯啤酒,而冷雅馨是一杯葡萄酒。和別的女人見面,第一件事,肯定是釋放情慾,是燃燒然後釋放自己。和冷雅馨在一起,卻是休閒,是享受一首輕音樂。如同一條小溪潺潺地流著,某種看似很淡實則很濃的情感,天經地義地汩汩流淌。
進入溫泉房間,唐小舟將浴池放滿了溫泉水,然後躺下去。冷雅馨去穿泳衣。唐小舟想說,穿什麼泳衣?一點都不環保。可這種話絕對不能說,得忍著。
冷雅穿好衣服過來,跨進浴池,在另一邊躲下來。兩人的腿彼此交叉在一起,她將腿擱在他的腿上,他便用腳趾輕輕地撓她。她覺得癢,咯咯咯地笑,又說,你好壞。他突然開動了按摩器,水開始動起來。儘管她有過體驗,還是嚇了一跳,頓時哇哇哇大叫。這種叫雖然有些誇張,卻很讓人興奮。
沒有激烈的燃燒,更沒有爆炸般的瘋狂,更像是一對父女在水中嘻戲。
因為不考慮第二天上班,唐小舟很放鬆,睡覺時也不知道時間,反正是很晚。第二天醒來,看了看時間,接近十點半。見冷雅馨像一隻乖貓似的趴在他的胸膛,捨不得,便賴在床上,不覺又睡著了。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趙德良明天早晨要回雍州,明天晚上要聽取雍州市黨代會的籌備情況匯報,下午唐小舟要做好迎接他回來的準備,不敢在這裡多留,叫醒了冷雅馨。
冷雅馨說,已經一點了嗎?
唐小舟說,你睡得像貓一樣。
冷雅馨在他胸前揮了一粉錘,說,還說呢,就是你。
駕車進城的路上,唐小舟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巫丹。唐小舟覺得奇怪,自己雖然記了巫丹的號碼,她從未給自己打過電話的。他接起電話,沒有聽到她說話,卻聽到一陣哭聲。唐小舟問,出了什麼事?巫丹不說話,還是哭。唐小舟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別急別急,慢慢說。可巫丹仍然哭,很傷心很絕望的哭,就是一句話不說。
唐小舟想,難道巫丹在北京?他再次問,告訴我,你在哪裡?
巫丹說了第一句話,在新雍路。
唐小舟想,新雍路?那就是在雍州了。既然在雍州,遇到了什麼事?和黎兆平之間的事?他問,新雍路哪裡?
巫丹說,在電信營業廳對面。你快來吧。
唐小舟說,好好好,我馬上趕過去,你先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一坐。你要多等一下,我有點遠。
掛斷電話後,他又撥黎兆平的電話,關機了。
他在半路上將冷雅馨放下,讓她自己打車回學校,他駕車趕去和巫丹見面。
巫丹在新雍路附近的琴島咖啡廳要了一間房,獨自坐在那裡,唐小舟進去的時候,她還在流淚。唐小舟在她的對面坐下來,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巫丹說,黎兆平被雙規了。說過之後,再一次抽泣起來。
唐小舟腦袋發懵,一下子沒有轉過彎來。黎兆平被雙規了?這件事實在是太特別了。按說,雙規黎兆平,趙德良應該知道吧,整個江南省,誰不知道黎兆平和趙德良是大學同學?雙規黎兆平,趙德良不知道,這是不可想像的。既然趙德良知道,為什麼唐小舟不知道?趙德良有意隱瞞了唐小舟?或者說,趙德良這次去北京,就是為了讓紀委方便雙規黎兆平?這件事太特別了,就像一顆重鎊炸彈在唐小舟面前爆炸,炸得他暈頭轉向。
他說,你別只顧著哭,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儘管唐小舟叫巫丹別哭,可巫丹止不住,斷斷續續,唐小舟還是聽清了大概。
事情發生在前天下午,當時,黎兆平在巫丹家裡。雍州市紀委副書記龍曉鵬帶著人去了巫丹家,宣佈對黎兆平雙規。龍曉鵬將黎兆平和巫丹分別留在兩間房裡,說是問話,實際是審訊。審訊從下午五點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晚飯都沒讓他們吃。天亮後,趁著人們上班高峰,龍曉鵬等人帶著他們離開了巫丹在市電視台的家。
這件事所含的信息實在太多了,讓唐小舟一時摸不著頭腦。黎兆平是省廣電局下屬娛樂頻道總監,正處級省管幹部。就算要雙規,也是省紀委出面吧,怎麼輪到雍州市紀委出面了?要雙規黎兆平,顯然有很多機會,市紀委為什麼選擇黎兆平去巫丹家的時候?而且,既然是對黎兆平雙規,為什麼還要帶走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