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良轉向薛有天檢察長,有天同志,你這位檢察長,簽字畫押了嗎?
薛有天也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舒彥律師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對我說了一些情況,我大吃一驚,覺得這個事太特別了。這樣的事,我如果不知道,那是一回事,既然有人反映到我這裡來了,我不能不過問。當時,我分別向幾個部門打聽了一下,大家都不清楚此事。所以,在第二天省檢察院的院務會上,我把這件事提了出來,院務會經過充分討論認為,舒律師提到的本案立案不合程序甚至根本沒有立案一說,因為缺乏足夠的證據,只能存疑。今後若查明立案真的存在問題,檢察院應該介入調查。至於她提到雙規對象可能被刑訊一事,我們的院務會也作出一個決定,同意舒彥以律師身份,參與此案的某些法律事務。
趙德良說,你們負責司法口的同志應該比我清楚吧?一個省直單位的幹部被雙規了,可省紀委和省檢察院,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符合法定程序嗎?如果不符合,裡面會不會存在什麼妖風?我還聽說,黎兆平被刑訊逼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麼,這就是我們江南省的省委常委擴大會議應該討論的事了。我們的執法隊伍怎麼了?為什麼如此膽大妄為?為什麼敢公然違反執法程序?敢公然違法辦案?是普遍現象,還是個別現象?如果是個別現象,有黨紀國法在那裡。可是,同志們啊,坦率地說,我有一種深層的憂慮。我憂慮什麼?我憂慮這種違反程序的行為,這種執法犯法的行為,並不是個別行為,而是普遍行為。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高度重視了。
說到這裡,趙德良喝了一口水。顯然,他是故意留下這個空檔,等著陳運達的反擊。可陳運達沒料到趙德良如此犀利,一時沒有找到反擊的突破口,不得不沉默著。趙德良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材料,繼續說,運達同志提到了這份材料。我不知道這份材料是怎麼送來的。一份事前並沒有涉及的材料,竟然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有這麼多省委常委參加的這樣一個重要的會議上。這件事,本身就是違反程序的,說得難聽點,就是在搞陰謀。當然,我相信,這件事,如果要查的話,應該不難。可查辦了這麼一件事,能夠全面扭轉整個江南省這種辦事不講程序,任意妄為的搞法嗎?我相信根本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單純查這件事,意義就不是太大。說到具體案件,既然運達省長說了,也有材料送到這裡來了,我作為班長,表達一下個人意見。黎兆平只是省管機構二級單位的處級幹部,一個處級幹部相關的事,根本不足以由省委來討論,這是原則。這件案子,到底是經濟案件,還是刑事案件,或者其他什麼案件,該哪個部門管,你們去管,並且管好。但是,圍繞這一案件所出現的種種違反執法程序的事,省委就應該高度重視和警惕,尤其是紀委和政法委,應該查清楚我們的執法機關,是否存在嚴重越權行為,是否存在極其惡劣的違法亂紀行為。我建議,由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商量一下,是不是組建一個班子,對全省執法過程中存在的程序違法或者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摸底調查。這是我個人的意見,你們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我們在會上討論,不要在會後搞小動作。
雖然陳運達事前有一番安排,某些人也都準備了一套說詞,但在趙德良說過這些話之後,他們發現,趙德良太敏銳了,整個事件,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被趙德良抓住了。程序問題,之所以成為整個事件中最大的一個黑洞,也有一個原因,此前很多人並不完全在乎程序,甚至有一種思想,認為只要結果正確,程序無所謂。但這種觀點,根本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討論。趙德良抓住程序大做文章,陳運達所組織的力量,頓時陷入被動。
他們能有什麼辦法?綁架案事出突然,他們根本沒有過多的時間深入地討論。儘管這些人也都準備了一套說詞,可在趙德良的這套說詞之後,他們的說詞,竟然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到桌面了。相反,趙德良所說,有理有據有節,他提出對全省執法機構是否存在違法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調查,符合一省法制建設的大局,沒有任何人能夠駁倒他。所以,他的話結束之後,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些感情上和趙德良親近的人,或者主觀上並不靠近兩人中任何一方的人,都覺得趙德良所說是對的,紛紛表示認同。雖然不是表決,但大多數常委,已經明確表態,應該組織這樣一次執法大檢查。
只有陳運達沒有表態,趙德良便開始點將,說,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料到,這件事竟然搞得自己如此被動。在此情況下,自己如果不說話,其他人肯定說不出話來。可自己說話,怎麼說?趙德良的每一句話都符合他的省委書記身份,也有法理依據。其他人表態的時候,他的腦子在高速運轉著,最終,還是決定不正面反駁趙德良,而是說,德良同志的話,高屋建瓴,意義深刻。我完全贊同德良同志的意見。在德良同志意見的基礎上,我還想補充一點。經德良同志一提,我確實感到這件案子中,有很多不合程序的事。只要是不符合程序的,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比如說,黎兆平人已經被雙規了,卻被選為黨代表,這件事就完全不符合程序嘛。這件事是否應該查一查?現在很多同志對此有看法,我看,查一查,給大家一個說法,還是有必要的。
趙德良立即接過了話頭,說,運達同志的意見很好很重要。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我們這些人中,你是法律專家。你說說,被雙規的人,有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既然趙德良書記點到了自己頭上,羅先暉不得不據實說明。他說,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雙規只是調查,不是定案。定案需要經過司法程序,也就是要檢察院正式批准逮捕或者法院宣判。
趙德良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和普通犯罪一樣,只要法院一天沒有宣判,就不能定罪,就是無罪的?
丁應平接過去說,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公民權的一部分。就算法院宣判了,只要不宣佈剝奪政治權利,也就是沒有被剝奪公民權,仍然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趙德良問羅先暉,先暉同志,是這樣嗎?
羅先暉說,理論上是這樣的。
趙德良說,如果是這樣,那是不是說,黎兆平被選為黨代表,程序上並不存在問題?
羅先暉說,是的。他有被選舉權。
趙德良轉向陳運達,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好氣地說,我沒意見。
趙德良說,我看,這件事,就這樣吧,我們改時間再聽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就這件事的專題報告。今天的常委會跑題了,跑一跑也好,至少讓我們知道一個殘酷的現狀。好了,有關這件事,就此打住,我們現在正式開會。
在一旁記錄的唐小舟,簡直想熱烈鼓掌。黎兆林綁架案發生後,唐小舟的情緒跌到了谷底,一度覺得這件事已經沒有希望。沒想到趙德良只出一招,便出奇制勝,將陳運達逼到了牆角。更讓他叫絕的是此前趙德良對羅先暉和余丹鴻採取的安撫行動,當時唐小舟感到不能理解,現在卻發現,這兩招真是絕妙至極。對於羅先暉和余丹鴻,趙德良完全可以窮追猛打。一旦趙德良出手,就將這兩個人絕對推到了對立位置。為了自保,此時的羅先暉和余丹鴻,定然和陳運達聯手,對趙德良發起強大攻勢。而事實上,趙德良向這兩個人拋出了橄欖枝,他們也自然要和趙德良保持默契。否則,就算在這件事上壓了趙德良一頭,他們自己,也可能面臨牢獄之災,得不償失。恰恰因為趙德良此前所做的工作,徹底地拉攏了羅先暉和余丹鴻,使得陳運達處於完全孤立的地位。
唐小舟暗想,現在,陳運達所面臨的,是去年趙德良掃黑時的局面,進退兩難的選擇。
如果退,相對較容易一些,只要宣佈查無實據,釋放黎兆平,彼此達成妥協,倒不失明智之選。但是,陳運達一旦退了,便宣佈了他在趙德良面前的慘敗,從此,陳運達在江南省政壇的強勢,便徹底失去了。
假如陳運達不肯退,想進呢?該怎麼進?恐怕只有兩條路,一是想辦法讓黎兆平承認行賄或者受賄的犯罪事實。一是抓住黎兆林,讓他承認黎兆平是綁架案的主謀。
可見,能夠救黎兆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弟弟黎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