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相如原本不過是趙國公卿家的舍人。所謂舍人,也就是卿大夫所養的士,按今天的理解,有點像高級公務員私人開的研究生班。秦王聽說趙王有和氏璧,便說要借來看看。趙王知道,和氏璧一旦進入秦王宮,肯定出不來。趙國的兵力比秦國弱,秦國就算強行將和氏璧留下,趙王也無可奈何。思來想去,既不能得罪秦王,又不想失去和氏璧,最好的辦法,找一個能幹的人藉機行事。於是,藺相如被選中。
藺相如巧與秦王周旋,最終完璧歸趙。藺相如回到趙國,得到趙王的重用,位列上卿,大概相當於現在的國務院總理。這個任命,令老將廉頗大為不服。廉頗的地位,大概相當於國防部長。他這個國防部長是靠殺敵殺出來的,軍功卓著,現在卻讓他屈居一個口舌之士下面,當然抱屈。廉頗是個直性子,做出很多事,詆毀藺相如。藺相如卻處處退讓。最終,藺相如向廉頗說明,我這樣做,並不是怕你,而是國家大事,掌握在將和相的手中,將相不和,是國家之大不幸。廉頗明白這個道理之後,負荊請罪。
唐小舟說,趙書記當然沒有詳細介紹這個將相和的故事,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他只是說,最近,我又讀了一遍將相和,有些新的想法。我在想,我們都熟悉的廉頗和藺相如的故事,發生在兩個性格不同經歷不同的人身上,有沒有一種可能,類似的事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也就是說,某一個人的心裡,既裝著一個廉頗,又裝著一個藺相如,結果,廉頗和藺相如在這個人的心裡打架。有這種可能嗎?我的看法是,肯定有。我們是人,每個人骨子裡都有些血性,這就很像廉頗。憑著這股血性,我們闖出了一番事業。事業一旦闖出來,就不僅僅只是一個創業的問題,可能還有一個守業的問題。創業和守業,如果用今天的話說,守業就是穩定,創業就是發展,這是一個穩定和發展的問題。單純的創業,可以憑著老廉頗的血性來解決,一往無前。但既要穩定又要發展,單憑血性,恐怕很難解決問題。這時候,更多的需要藺相如的智慧和機變。由此啊,我想到了我們這些領導們,怎樣才能當好一個領導?要我說,當一個好的領導,其內心深處,就要懂得演一曲將相和,要懂得進和退的平衡。古人總結得好呀,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這就是告訴我們,幹任何事,都有一個將相的辯證關係,都有一個文武之道,文永遠都擺在武的前面。現在,我們搞經濟建設,很強調軟實力建設。我在想,這個軟實力,恐怕不僅僅只是我們所理解的一個城市政治環境經濟環境建設,也涉及到我們的領導幹部自身的軟實力建設。我們搞工作,恐怕也要學會軟硬兩隻手,要講究點文武之道。
鍾紹基果然是修煉成精的人,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再一次掏出煙,往唐小舟的手裡塞。
唐小舟說,不抽了。
鍾紹基說,再抽一支。
唐小舟只好接過來。鍾紹基一邊替他點煙一邊說,老弟果然是高人。
唐小舟說,我是什麼高人了?
鍾紹基說,你這個小弟,我認對了。你既然不說明,我也不多說了。我們心照不宣。
此後,還常常有雷江市常委會吵架的消息傳來,不過,傳出的消息,和以前略有不同。以前但凡提到雷江市吵架,總是鍾紹基和劉延光對吵,兩個人你拍我的桌子我拍你的桌子,誰也不讓誰。現在情況變了,劉延光大吵大鬧,鍾紹基卻不動聲色。遇到原則性問題,無論劉延光怎麼吵,鍾紹基最終都會強硬地表示,我不同意。
畢竟是集體表決,某一個決議,並非市委書記不同意,就無法通過,市委書記在常委會裡面也僅僅只有一票,如果多數票通過了,市委書記反對,也阻止不了。一般來說,常委們也會審時度勢,他們表決的時候,更容易傾向於強勢一方的意見。以前,雷江市市委常委會吵得不亦樂乎,誰也不讓誰,誰也不佔強勢,其他常委,無所適從,更多的人只好騎牆。
現在,鍾紹基改變了做法,劉延光吵的時候,他不出聲。等到表決的時候,他非常堅持地說,看來,這件事,常委中存在一定分歧。這樣吧,下面,我們表決,贊成的請舉手。他雖然說贊成的請舉手,可他自己不舉手,顯然就是不贊成,其他常委怎麼表態?舉手的話,就是贊成劉延光反對鍾紹基。鍾紹基是省委派來當市委書記的,公開反對鍾紹基,就是公開反對省委。劉延光是雷江市人大選舉的,代表的只是雷江市。
最初,投反對票的,只有鍾紹基一個人。他就像孤獨的戰士,儘管知道這樣做沒有絲毫意義,仍然頑強地堅持著。
一段時間之後,變化出現了。並不是劉延光所有的一切都能照顧到每一個常委的利益,有的決定,甚至可能損害某個常委的利益。這個常委,自然就站在鍾紹基一邊投了反對票。這個反對票一出,劉延光頓時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事後在多個場合,將這位常委罵得狗血噴頭,也就徹底地得罪了這位常委。另一次,有兩個常委覺得劉延光考慮不周,可能存在隱患,投了棄權票。如此一來,這兩個人又把劉延光得罪了。劉延光再一次在不同的場合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此時,常委之中,便有四個人投劉延光的反對票,雖然沒有達到多數,鍾紹基卻會藉機說,到會的九個常委五個贊成,雖然超過了半數,但反對票和棄權票有四票,這事,是不是暫時放一放,下次常委會再議?
是啊,五票贊成四票反對,劉延光若想硬行通過,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常委會是要記錄的,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記錄在案。鍾紹基所說,並無不妥,四個常委反對或者棄權,反對票確實太過集中,暫緩一步,並沒有錯。劉延光還要硬性通過的話,將來萬一出了什麼事,責任就是他一個人承擔了。其他常委也感到風向正在變化,他們並不是劉延光養的狗,沒有必要和劉延光穿一條褲子。再因為各種各樣的利害衝突,劉延光和常委們漸行漸遠。一段時間之後,鍾紹基控制了常委會。
有一次,余丹鴻向趙德良匯報雷江的情況,趙德良隨口說,紹基同志不錯,學會戒急用忍了。
事後,唐小舟給鍾紹基發了一條短信,寫道:上曰:紹基同志不錯,學會戒急用忍了。鍾紹基自然知道其意,明白自己在趙德良心目中的形象,正在悄然改變,回復道,一切盡在不言中。
比較麻煩的是幫趙世倫的忙,唐小舟始終沒想好怎麼幫。
這件事,倒不是難做,而是他不願意做。如果不是被趙世倫壓制,自己可能早不是今天這般模樣。對於這個人,不僅自己應該仇恨,還應該教育子孫後代仇恨,將這種仇恨世世代代傳下去。他的內心深處,兩個自我在激烈鬥爭。一個說,你忘了這些年他是怎麼對待你的?你不僅不能幫他,還應該找個機會狠狠地報復他。另一個說,你仔細想一想,你現在不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官場一員。既然是官員,你就不能再有老百姓的思維方式,而應該擁有官員的思維方式。官場之上,從來就沒有敵人和朋友,沒有對和錯,只有取和捨。有利則取無利則捨,既無害也無利,那就多栽花少栽刺。
最終,他想到了黎兆平和張承明之間的爭鬥。黎兆平是唐小舟的學兄,也是他的偶像。當初,黎兆平和張承明之間的爭鬥,比他和趙世倫之間,激烈尖銳得多。最終,黎兆平和張承明還是妥協了。他想,黎兆平決定妥協的時候,和自己此時的心情大概頗多相似,定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掙扎。事過之後回過頭去看這件事,顯然出現了雙贏局面,也說明了一個道理,和則兩贏,斗則兩虧。想通這一點,唐小舟便下定了決心,替趙世倫安排個時間。
眼看春節將至,黨政部門格外忙碌,許多會議,全都集中在年底年初,還有很多事務性工作,也都集中在這個時候,領導的日程,每天都排得滿滿的,一點空閒都沒有。別說一些看似並不重要的會見,就算是平常例行的文件,只要能拖的,也都拖了下來。除非是急件,必須立即處理的,由秘書特別說明,領導才會在乘車前往某一次會議的途中,或者是參加某一次宴會之前的片刻,匆匆地看一看,寫上幾個字的批示。
被壓下來的文件中,有梅尚玲以及省公安廳送來的王會莊案和曹滿江案調查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