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應平自然會想,唐小舟為什麼會突然問這麼個問題?深入想過之後,他自然就會明白,不僅牌場需要洗牌,官場,更需要洗牌。一個人控制權力的能力強或者弱,並不僅僅在這個人的能力,而在於官場金字塔中,有哪些磚屬於他控制又有哪些磚不為他所控制,也就是說,要看你手中握有一些什麼樣的牌。官場洗牌,正是為了控制更多的牌。這是一種權力操作手法,可在進行這類操作時,起決定作用的,是兩種東西,第一,你選擇的路徑是否能令你事半功倍,第二,洗完牌後,運氣是不是真能轉向你這邊。從這種意義上說,權力控制力,其實也就是官場洗牌的能力。
仔細想一想,唐小舟是在暗示江南官場的現狀,這個現狀,丁應平心裡清楚。這篇文章指向柳泉,這是不是說,趙德良準備捅一捅柳泉幫的馬蜂窩?唐小舟不是暗示趙德良要對江南省進行權力洗牌嗎?既然要洗牌,目的指向是明確的,那就是要把陳運達這個老莊家拉下來,改變其一莊獨大的局面。或許,這並不僅僅只是趙德良的一廂情願,還包括了中央的意圖?江南省地方實力派割據的局面,中央顯然是清楚的,否則,也不會一再往這裡派幹部。
既然一定要捅這個馬蜂窩,對於趙德良來說,需要考慮的,便是捅了會有什麼後果。不僅趙德良要考慮,丁應平將成為捅這個馬蜂窩的具體執行人,他也必須考慮。這個馬蜂窩捅得好,柳泉幫肯定就此削弱,整個江南省的政治格局,會為之一變。在一個權力場中,一派獨大,歷史早已證明遺害無窮。趙德良要打破一派獨大的努力,絕對是正確的,也是符合權力科學的。
打破一派獨大局面,不存在做不做的問題,而是怎麼做的問題。
袁百鳴和趙德良所做的,其實是同一件事,都是打破平衡,進行權力的重新洗牌。歷史經驗早已經證明,袁百鳴的指導思想沒有錯,可方法錯了。方法錯誤的結果極其悲慘,他原想當那個權力洗牌者,結果是自己成為一張牌,被別人洗了。
現在,趙德良也想成為繼袁百鳴之後的另一個權力洗牌者,問題在於,他會不會成為袁百鳴之後,又一個將自己洗成牌的人?
仔細思考一下兩人的洗牌方法,便知道差別所在了。袁百鳴進行權力洗牌,目標明確而且堅定,正面主攻,直接剝奪陳運達的權力,哪怕在扶持彭清源當省長而打壓陳運達的企圖失敗之後,他仍然沒有退卻,還是一味地強攻,直接運用省委書記的權力,將陳運達駕空了。趙德良的做法,完全不同於袁百鳴,掀起掃黑風暴,顯然屬於一次政治迂迴。掃黑一旦成功,陳運達的政治實力,必然大大削弱。相反,此舉如果不成功,趙德良還能適可而止,迅速退卻,彼此也不至於徹底翻臉。
這樣一想,丁應平開始意識到趙德良下的是一著妙棋。
他也因此在心中感歎,難怪人家能當省委書記而自己只能當省委常委,趙德良對於某些事情的深入思考,以及平衡權力的手段,不得不讓人佩服。同時,他又暗暗在想,唐小舟這個年輕人,跟著趙德良,還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將來恐怕又是一個弄權高手,前程無量。
第四天,江南日報在第七版發出了本報記者徐雅宮采寫的長篇通訊。
當天,唐小舟將報紙送給趙德良的時候,特意提醒他,徐記者寫的那篇通訊發出來了,第七版。他想,看到這篇文章後,趙德良或許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比如立即以此為契機,召開臨時常委會。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便等待趙德良下達命令,或者由他通知余丹鴻,發出臨時常委會通知,或者由他將余丹鴻叫上來,當面聽取趙德良的命令。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明天是常委會的例會時間,趙德良或許會改變明天的原定議題。
根本沒容他叫余丹鴻,余丹鴻自己上來了。唐小舟裝著給趙德良續水,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
余丹鴻進入辦公室後問趙德良,趙書記,你看了今天江南日報的文章沒有?
趙德良看的並不是那張報紙,他並沒有抬頭,問道,什麼文章?
余丹鴻說,說江南省有黑惡勢力集團。江南日報到底想幹什麼?省委三令五申,關於黑惡勢力的報道,一定要上報省委,他們卻自作主張,膽子也太大了吧。他們這樣做,把省委置於何地?他們心目中,還有沒有省委?趙德良抬起頭來,說,你說這事,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江南日報最近出現了好幾次重大差錯。上次我們和應平同志議過這件事,你和應平形成意見沒有?
余丹鴻說,我們商量過這件事,主要責任在趙世倫。我們也和組織部交換過意見,他們應該有了方案。
趙德良說,既然有了方案,明天的常委會,就加一項議程,這件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如果出了大事,我們都有責任。
唐小舟心中暗自樂了。這篇文章一出,目標是打老虎,沒想到先震死一隻病貓。
第二天的常委會,唐小舟沒有參加,但內容他很快就知道了。
繼昨天之後,江南日報發了第二篇有關萬隆服裝城存在黑惡勢力的報道。這篇報道令常委會炸開了鍋,會前議論,全都圍繞此事。趙德良進去後,議論中止,不少人顯然還十分激動。趙德良宣佈開會,接著宣佈一個新加的議題,討論江南日報總編輯趙世倫的任職意見。這一議題,其實給了大家一個信號,趙德良對這兩篇涉黑文章極其不滿。
早就有傳言說,丁應平上任後,第一個想動的人是趙世倫。除了趙世倫能力有限,給他惹了很多麻煩之外,還因為趙世倫是陳運達的人。丁應平的管區裡,杜崇光是陳運達的人,趙世倫也是陳運達的人,他這個宣傳部長,陷入了陳運達的包圍,工作開展起來,難度加大了。恰好趙世倫領導下的江南日報接連出事,引起趙德良的不滿,丁應平趁機提出撤換趙世倫,趙德良表示同意。此事拖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提上常委會,唐小舟暗想,趙德良或許擔心遭到陳運達的強烈反對吧。
這次江南日報接連登出兩篇與柳泉黑社會有關的文章,文章雖然直接由丁應平簽發,板子卻打在了趙世倫身上。撤換趙世倫的議題提出,陳運達也知道眾怒難犯,不敢公開站出來反對。議題輕易通過。接下來,自然要討論對趙世倫的安排。
趙德良說,有關這件事,趙世倫同志找過我,我的總體感覺,這個同志覺悟還是高的,對錯誤的認識也很充分。對於省委這次調整他的任職,他沒有任何意見。同時,他也提到一些客觀情況,比如身體情況以及家庭情況等等,希望不要放他到下面去了,最好還是留在省裡。到底是讓他去瀘源,還是留在省裡,你們都說說吧。
果然,陳運達第一個說了,他說,一個同志犯了錯誤,該處分,一定要處分,決不姑息決不手軟。對於免去趙世倫同志江南日報總編輯職務,我完全贊成。同時,我又覺得,對於有些同志,該照顧實際情況的,也應該照顧。我個人同意將趙世倫同志留在省裡。
其他常委表態顯得模稜兩可,到下面去畢竟不是老少邊窮地區,瀘源還是一個地級市,又是市委常委,也不算太委屈。當然,留在省裡,適當照顧一下他的實際情況,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彭清源問馬昭武,省裡還有哪些職位空缺並且適合趙世倫同志的?
馬昭武說,我剛才考慮了一下,目前能夠任命的職位,只有文化廳常務副廳長和文聯常務副主席這兩個位置,如果安排其他位置,需要調配,涉及其他一些幹部,要走組織考察手續,時間來不及。
趙德良說,那昭武同志你去找他談一談。這兩個位置,他自己選一個吧。其他同志有什麼意見?
既然趙德良已經表態了,又是照顧了趙世倫本人的意見。這兩個位置,既可以是副廳級也可以是正廳級,其他人,不好說什麼,議題就這樣通過了。趙世倫之所以提出留在省裡,當然不是他所說的家庭問題以及身體原因,而是留在省裡,怎麼著,也能弄個一把手或者關鍵部門的副職。現在卻弄到廳局去當副手,肯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卻又無可奈何。文聯以及文化廳都屬於冷門廳局,極度邊緣化。如果說財政廳、公安廳這一類大廳屬於一類廳局的話,文聯或者文化廳,連二類都排不上,大概勉強可以算得上三類。在這樣的廳局當二把手,別說遠遠不如在省委宣傳部、組織部當副職,甚至遠遠不如在江南日報當總編輯或者在市裡當宣傳部長,他這是越爭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