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瑞丹進門時開玩笑地說,家裡是不是有別人?
唐小舟懶得答,待她們進來後,他將房間門關好,走到沙發上坐下來,看著她們母女。有好幾個月沒見到女兒了,他常常會想她。以前生活在一起,他覺得女兒太像她媽了,她的一言一行都會讓他生出厭煩,一旦分開,每當想起她時,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是疼的。現在看到女兒,他真想把她抱進懷裡。同時,他也知道,谷瑞丹一定別有目的,之所以把女兒帶在身邊,恰恰是為了增加某種力量,他不能著了她的道。
谷瑞丹站在客廳中央,迅速看了看周圍,這房間很小,大概屬於最小的兩房一廳,一間大房,讓唐小舟當了書房,另一間小房是臥室,兩間房和衛生間的門都是開著的,這就說明,裡面不可能有別人。谷瑞丹拉著女兒在另一隻沙發上坐下來,有點尷尬地說,我還以為你金屋藏嬌,看來你蠻潔身自愛。
唐小舟當即反唇相譏,就算有,我也不會輕易帶回家裡來。我不會把家當成汽車旅館。
這是明顯的含沙射影,谷瑞丹有些難堪,臉色頓時紅了,不是害羞的桃紅,而是憤怒的紫紅。
唐小舟倒是奇怪了,她是個脾氣說來就來,毫無預兆的人。許多時候,唐小舟會聽到一聲溫柔的叫喚,他還以為有什麼好事等著自己,喜顛顛地跑到她的面前,在看到她一張微笑的臉的同時,耳邊傳來的是一聲暴喝,接著是一頓咆哮的指責。她的暴喝和咆哮,讓你覺得一定是天快塌下來的大事,事實上並非如此,引起她憤怒的,全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這種搞法,就像你打開熱水器準備洗澡,明明知道,噴頭裡流出的,一定是熱水,卻不料轟然一聲,冰冷的水當頭淋了下來。身體對溫度的反應又往往遲那麼幾秒,等你意識過來跳開,身上早已經淋濕了。身體素質差一點的,可能就此患上了感冒。偶爾有一次這樣的經歷,倒也不算什麼,如果你永遠弄不清淋浴噴頭裡噴出的是熱水還是冷水,那就恐怖了。
谷瑞丹就像那只難以捉摸的噴頭,在她開口說話的時候,你永遠都得小心翼翼。
他坐在那裡,不說話,也不看她們母女,等她開口。
她終於說了,問他,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他反問,考慮什麼?
她一下子火了,說,考慮什麼你不知道?我說的話,白說了?
唐小舟覺得好笑,你以為你是誰?還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他懶得理她,一言不發,雙眼望著門發呆。
她煩了,說,我跟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唐成蹊立即以一種大人的語氣說,我媽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
唐小舟一下子火了,憤怒地說,唐成蹊,你這個沒家教的東西,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
他從來沒有用如此嚴厲如此憤怒的目光對待女兒,女兒大概嚇壞了,但僅僅只是一瞬間,她立即換了一種表情姿態,衝到他的面前,用一種近乎咆哮的聲音對他喊道,你才沒有家教,你這個鄉巴佬。
他一下子控制不住,迅速站起來,左手拉過女兒,右手掌高高地舉起,就要照著她那張粉嫩的臉抽下去。可就在那一刻,他猶豫了,他曾告誡過自己,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動手打女人。女兒雖然是孩子,那也是女性,何況,還是自己的骨血?
女兒並不因他舉起的手而恐懼,挑釁地對他說,你想打我?你打呀,你打呀,你不打就不是男人。
跟一個不懂事且執拗的孩子能講清什麼道理?這一切,全都是谷瑞丹的功勞。唐小舟實在忍無可忍,卻也知道,對這個才十歲的女兒,他是無能為力的。他猛地推了她一下,指著女兒,憤怒地說,你懂不懂什麼叫家教?你懂不懂老少尊卑?沒大沒小,目無尊長,你的老師都是怎麼教你的?你的書讀到屁眼裡去了?我唐小舟也算是讀盡天下書明白天下理的人,沒想到,竟然養了你這麼個不懂事的女兒。
他推女兒的力量大了點,唐成蹊沒有站穩,摔倒在地,雖然不重,卻認為自己受到了暴力對待,頓時坐在地止,雙腿亂彈,雙手捂著眼睛,委屈地大哭起來。
谷瑞丹立即從沙發上站起,拉起地上的女兒,抱在懷裡,大聲地斥責唐小舟,你凶什麼凶?她沒有家教,那不是你的功勞嗎?你不是她的爸爸嗎?
唐小舟忍無可忍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大聲地說,我是她爸爸?我怎麼知道她是姓唐還是姓翁?
說過這句話,唐小舟也知道過分了。女兒姓唐,這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谷瑞丹和翁秋水,那是以後的事。可這些年,所有與谷瑞丹有關的事,讓他實在太壓抑,太憤怒,此時,只不過找個機會發洩出來罷了。谷瑞丹抓住了這一點,大聲地說,唐小舟,你混蛋,你不信她是你的女兒,是吧?那好,我們現在就去做DNA。
唐小舟只睡了兩個多小時,睡眠嚴重缺乏,又是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吵醒,心裡原本就煩躁,起來後又被這麼一攪和,煩躁變成了狂躁。轉而一想,和面前這個女人扯什麼?她和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何必弄得自己情緒大壞?這樣想過以後,他反倒是冷靜下來,冷冷地說,對不起,我沒興趣,也沒有必要。請你們出去。
谷瑞丹說,你要趕我走?你憑什麼趕我走?
他覺得好笑。他憑什麼不能趕她走?以前住在她的房子裡,每次吵架,她都會河東獅吼地指著門口大叫,你滾,你給老子滾。她的心理優勢是明顯的,這房子是我單位分的,這家是我的,我就是家長,你只不過是一個寄居者,老子有權讓你住就讓你住,讓你滾你就得滾。這個滾字,就像一把刀,無數次地劃割著唐小舟的自尊心,讓他傷痕纍纍。今天,他原本可以揚眉吐氣地大叫一聲,老子讓你滾。可他開不了這個口。
他說,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和你已經沒有關係了。請你離開我的家。
谷瑞丹不甘心,說,我和你沒有關係,可她和你有關係。
他看了女兒一眼,有些不忍,卻仍然狠了狠心,說,我沒有這個缺乏家教的女兒。如果她還想認我這個父親,拜託,別像個小潑婦一樣。他這話說得咬牙切齒,帶著的不僅僅是慍意,甚至是怨憤。
孩子雖小,但從他的語氣中,還是感覺到了什麼。那一瞬間,她不哭了,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著他。他顯然明白,唐小舟不肯認她這個女兒,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谷瑞丹大概也意識到這一招不管用了,站在那裡愣了一下,頓時換了一種方式,對女兒說,成蹊,快求爸爸。爸爸不要我們了。
孩子到底是孩子,聽了這話,大概是嚇壞了。在孩子心裡,爸爸不要她,大概是很嚴重的一件事,她顧不得以前對父親的惡聲惡氣,竟然一下子撲向他,抱住了他的腿,大聲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爸爸,求你,別不要我們。爸爸,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爸爸,爸爸,你要我,你要我吧。
唐小舟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可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又將眼淚逼了回去。他很清楚這個女人難纏,自己如果不能將她制服,以後,她還會糾纏不休。而現在惟一能對付她的辦法,也就是往她強烈的權力慾和貪婪之上,狠狠地插上一刀。
他對谷瑞丹說,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吧,你把個家毀成了這樣,還好意思跑到我這裡來?我奉勸你,別玩得太過火了,別逼我出牌。你如果這樣一再相逼,我只有一個辦法,去找楊廳長和你們廳紀檢組,要求他們就你和翁秋水的關係進行調查。
他的話沒有說完,被谷瑞丹打斷了。谷瑞丹說,唐小舟,你怎麼是這樣一個人?那些人胡說八道,你也信?
唐小舟說,到底是那些人胡說八道,還是確有其事,你心裡清楚,我也清楚。你不要以為你們做的那些事情,別人不知道,我告訴你,全公安廳的人都知道。只有我是傻反應,只有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希望你想清楚,不要逼我出牌,我並不想搞得大家都鮮血淋漓。
谷瑞丹一下子愣住了。唐小舟是誰?他是省委書記秘書。她和翁秋水的關係,也有四五年時間了,這麼長時間裡,一切平安無事,並不等於那就不是事,只是因為沒有人將此當一回事。唐小舟一旦出面,情況便完全不同,為了討好省委書記秘書,他們不僅會調查,而且會非常認真仔細地調查。那樣一來,為了給他一個說法,自己和翁秋水,肯定會受到處分。再說了,如今的幹部是經不起查的,如果認真起來,恐怕還不是處分那麼簡單。
她害怕了,卻又有些不肯認輸,說,你威脅我?聲音已經小了好多。
唐小舟說,不是我威脅你,是你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