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這一生,一定要跟對人

馬智琛也是馬家人,他知道這一切嗎?想到這一點,余海風心中充滿了糾結。自己把他當朋友,可他到底是人還是鬼?他之所以離開馬家,會不會因為他早已經知道,馬家其實充滿了邪惡,他要遠離這個罪惡的家庭?

古立德的同年祝春彥在長沙府負責的就是公文往來方面的工作。簡單地說,也就相當於今天的政府秘書長,所有來往公文,都需要他先處理一次,分門別類,送給相應部門。

這天,祝春彥接到刑部的一份公文。這份公文列出一串名單,名單中,有一部分人要交部議處,另一部分人,只列出罪名,要求各省議處,再將處理結果上報刑部批准。

這份公文,讓祝春彥有了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因為列在上面的人,全部是禁煙功臣。

林則徐擔任欽差前往廣東之前,是湖廣總督。湖廣之稱,源於明朝,當時將現在的湖北湖南設置為湖廣省,清朝設置了九位總督,湖廣是其一。因為林則徐總督湖北湖南兩省,兩省官員,跟他走的就比較多。林則徐在廣東禁煙,湖北湖南兩省,響應也最積極。

繼去年九月,進行降旨嚴辦林則徐之後不到一個月,吏部又進一步指示,林則徐暫留廣州,由新任欽差大臣博爾濟吉特·琦善到任後審問發落。

接到這份文件,祝春彥意識到,有關林則徐的處理,可能就快公佈了。而在正式公佈之前,所有主張禁煙的官員,全部受到牽連。

這份名單中就有古立德。畢竟,古立德只是一名縣令,還夠不上交部議處的份量,有關他的處理,由湖南巡撫負責。湖南官場剛剛出現了大變,巡撫裕泰順利升任湖廣總督,吳其浚調任湖南巡撫,從上到下,禁煙派被徹底清算。

與其說祝春彥是擔心古立德,不如說他是擔心自己。這幾年,胡不來往祝春彥處跑得非常之勤,出手之大方,在祝春彥身邊,還沒有第二個人可比。祝春彥認定胡不來會來事,在長沙竭力替他拓展人脈關係,將他介紹給很多達官貴人。裕泰和烏孫賈這兩條線,就是祝春彥替胡不來搭上的。古立德一旦出事,極有可能連累胡不來,而胡不來並非官員,如果被抓起來,就可能供出自己,隨後影響到裕泰和烏孫賈。裕泰可是新任總督大人,為了得到這個職位,他不知花了多少銀子走了多少關係。他又怎麼肯因為一個小小的師爺斷送了自己大好前途?所以,他一定會找替罪羊,這個替罪羊,自然就是祝春彥。

祝春彥並沒有立即將這份公文交給新任巡撫吳大人。好在吳大人最大的興趣是擺弄植物,整天帶著幾個人往野地裡鑽,瞭解湖南當地有哪些植物是別處沒有的。祝春彥立即叫來自己的師爺宋之樵,對他面授機宜。

宋之樵經過寶慶的時候,拜訪了烏孫賈,自然給他送上一份大禮,然後有一番密談。宋之樵說,祝大人判斷,朝廷為了討好英國人,這次定會全面清算禁煙派,湖南官場,不少人會因此倒霉,位子會空出很多,烏孫大人應該早作謀劃。

烏孫賈自然謀劃過了。裕泰謀劃總督的時候,烏孫賈就在謀劃巡撫。他是裕泰的鐵桿跟班,以為裕泰只要謀劃總督成功,自己的巡撫就鐵板釘釘了。不料官場的事,並非遵循某種既定規律,朝廷竟然把巡撫給了吳其浚這個書獃子。

宋之樵的重點不在這裡,話題便轉到了古立德身上。提起古立德,烏孫賈破口大罵。應該說,烏孫賈之所以未能得到巡撫的位置,與古立德大有關聯。寶慶原本是沒有土匪的,古立德一來,寶慶就鬧出了土匪。這對於知府烏孫賈來說,自然是一個大污點。如果不是這一污點,他競爭巡撫時,勝算就要大得多。

宋之樵更進一步說,若是上面要查辦古立德,恐怕還得烏孫大人親自出手。這件案子,搞不好又要誅連很多人,比如那個師爺胡不來,挺會辦事的一個人,可惜了。

烏孫賈一點就通,自然明白胡不來的重要性,說:「這個人不錯,確實會來事。要不,麻煩你跑一趟黔陽,讓他有時間來找我一下?」

宋之樵要的就是這句話。第二天趕到了黔陽,先見古立德。面對古立德,宋之樵沒有必要繞圈子,直接將事情對他說了。

古立德聽到這一切,只說了一句話:「真不知道這個冬天熬不熬得過去啊。」

宋之樵以為古立德傻了,什麼冬天熬不熬得過去?明明都已經是春天了。他說:「祝大人特別交代了,讓你快點想辦法。」

古立德在心裡嘀咕了一句:能有什麼辦法?林則徐大人都沒辦法可想,我一個六品官,又能想得出什麼辦法?

宋之樵隨後去找胡不來。

胡不來一聽說此事,頓時身子一軟,臉色煞白,坐在地上,說,「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宋之樵一看胡不來這熊樣,心中有點瞧不起他。宋之樵自然明白,自己和胡不來的不同就在於沒他膽子大。這個社會出現了一種混賬邏輯,只要膽子大,就可以撈到很多錢,有了很多錢,只要肯拍肯送,就可以得到很多官方關係,有了這些關係,便又能保護你更多地撈錢。胡不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撈錢的時候幾近瘋狂,遇到一點事,又嚇得魂都沒了。

宋之樵說:「這件事,你要快點準備。」

胡不來哭喪著臉說:「怎麼準備?這個古立德,自己沒本事,把我害慘了。」

「我建議你去一趟寶慶,找一找烏孫大人。最好還能去一趟武昌,找一找裕泰大人。」宋之樵沒有說明是烏孫賈要求胡不來去找他,而說建議。這就是在幫胡不來出主意,想辦法。

胡不來說:「我倒是想去找。可烏孫大人恨古立德啊,他肯幫我嗎?」

宋之樵又賣了一個順水人情,說:「我來的時候,去拜訪過烏孫大人,探了一下他的口氣,感覺烏孫大人對你的印象還好。這件事,你可要抓緊了,千萬不要捨不得錢。錢這種東西,只要你有命,就可以賺。命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宋之樵告辭離開,胡不來送了一張大大的銀票。宋之樵跟烏孫賈碰過面,知道此事並不是沒有機會,便大著膽子收下了。

第二天一早,趕到萬花樓去找王順清。王順清果然睡在花蝴蝶的床上,見到胡不來,態度還算熱情,說:「胡哥,這麼早來了?」

胡不來把門一關,立即破口大罵起來,說:「王順清你這個王八蛋,我這麼幫你,你卻在背後使絆子,想害我。」

王順清有點摸不著頭腦,說:「老子日你個乖,這是哪裡跟哪裡的事?」

胡不來說:「你是不是暗地裡把古大人告了?」

王順清開始還不肯承認,後來,胡不來說:「不說實話是吧?你別忘了,你在守制期間,多少次偷著跑下山,多少次和花蝴蝶住在一起。你不講情,就別怪我不講義。」

於是,王順清不得不說出了實情。

真正要搞倒古立德的,並不是他王順清,而是烏孫賈。烏孫賈有很多理由恨古立德,第一條,古立德上任的時候,沒有去拜訪烏孫賈,這是對他的輕視。那時候,烏孫賈已經拿定主意,要搞死搞殘這個不懂事的。

這件事,胡不來自然清楚。當初,他陪古立德上任,路過寶慶,曾提醒古立德,應該去拜訪寶慶知府烏孫大人,古立德卻裝著沒聽到,過寶慶而不停歇。

王順清說,烏孫賈恨古立德的第二件事,古立德一來,便將這一帶鬧土匪的事上報朝廷。此事對烏孫賈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如果不是鬧土匪一事,烏孫賈極有可能當上湖南巡撫,就因為古立德這麼一鬧,讓烏孫賈美夢成空。還有,古立德在黔陽禁煙以及反貪,打擊的,都是烏孫賈。當然,還有其他一些事,烏孫賈對古立德,是沒有一件事看得慣。於是,烏孫賈組織了一場對古立德的圍剿。

為了搞倒古立德,烏孫賈做了很多事,最主要的有幾件。

第一件,組織了很多人寫信告古立德的狀,這些人,既有官員,也有商人,還有普通百姓。其中,為了把事情搞複雜,烏孫賈故意給古立德施加壓力,抓了馬智能,又暗示馬家,是因為余成長一直在告馬家的狀。馬家為了報復余家,便寫了一封信舉報余成長向趙廷輝行賄。王順清說:「這件事,你也有份。是你幫馬家出謀劃策,讓他們在舉報信中署上余海風的名。」

第二件,烏孫賈派人去和野狼幫的狼王聯繫,給野狼幫送了一大筆銀子,希望狼王在黔陽鬧出一些事來。狼王被古立德趕出野狼谷,對古立德恨之入骨,答應烏孫賈,他會一直在黔陽鬧事。上次殺崔立等人,並且冒用飛鷹幫的名義,就是其一。烏孫賈要讓朝廷知道,古立德好大喜功,謊報軍情。明明沒有滅飛鷹幫,他卻上報說滅了,明明沒有重創野狼幫,他卻上報說重創。

第三件,烏孫賈還派人去和英國人艾倫·西伯來聯繫上了,答應英國人,只要趕跑了古立德,就讓艾倫·西伯來的煙土進入寶慶府,並且提供一切方便。艾倫·西伯來於是寫了一封控訴信,控訴黔陽縣令古立德假借禁煙之名,扣押了他五百箱煙土,卻隱瞞未上報。這封信,又通過英國的外交使節,轉交給了中國朝廷。

胡不來再次大吃一驚:「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王順清說:「你急什麼?就算是完了,那也是古立德完了,與你有什麼關係?」

胡不來說:「朝廷如果調查的話,一定會查到我們頭上。」

王順清說:「你傻啊,你不會全部推給古立德?」

「我推給古立德,那也要朝廷調查此案的官員信啦。」胡不來說,「看來,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反正我是栽了,萬一我在裡面頂不住,說了什麼對你王大人不利的話,你可別怪我。」

這話可真把王順清嚇壞了,他知道自己是經不起查的,只得放低姿態,和胡不來一起商量過關的辦法。辦法其實也不是沒有,就是和胡不來一起去找烏孫賈。這些年來,烏孫賈收王順清的好處不少,如果王順清倒了霉,一定會供出烏孫賈。而烏孫賈一旦倒霉,肯定又會牽連一大片。

見了烏孫賈,自然不會將這所有一切全部說出來,大家都是場中的人,所有的事情,不言自明。何況,王順清和胡不來,從張祖仁家搜出大量財寶,這些財寶,相當一部分,被他們隱瞞了下來。而現在,他們將這些財寶全部獻給了烏孫賈,還加上一些銀票。

烏孫賈看了看這些東西,看著王順清,卻故意不看胡不來,問:「王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順清說:「我們聽說,烏孫大人……哦,不是,是朝廷要問古大人的罪。」

烏孫賈說:「古立德禍國殃民,貪贓枉法,被朝廷問罪,是遲早的事。這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王順清說:「和我們是沒有關係。只不過,我們擔心……」

烏孫賈問:「擔心什麼?」

王順清說,他擔心很多人會因為這件案子受到牽連。而那些受牽連的人,又可能牽連更多的人。如此一來,就會無休無止地牽連下去,最終會有很多人受害。

王順清到底在官場浸淫多年,很會說話。他已經明白無誤地暗示烏孫賈,古立德一旦出事,自己很可能受牽連,而自己受牽連,勢必會影響到烏孫賈。

烏孫賈一陣大笑,說:「我以為是什麼事呢。王大人,你多慮了,這件案子嘛,我估計最終還是要落在我的手裡,我心裡有數。你們放心回去吧。」

烏孫賈一直只和王順清說話,直到離開之前,他才和胡不來說了一句話。

烏孫賈說:「胡師爺,如果古大人真的出了事,你有什麼打算?」

胡不來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直直地站在那裡,望著烏孫賈。烏孫賈於是又補了一句:「要不,你來給我當師爺吧。」

胡不來聽了這話,心中狂喜。顯然,這句話表明他已經渡過了人生最大的難關。他因為激動,雙膝竟然自動彎曲,然後就跪下了。

至於古立德,他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劫。在古立德的心目中,他早已經清楚,這不是自己的劫,而是國家的劫,是大清朝的劫。此前,他還一直覺得,只要禁止了鴉片,這個國家,這個朝廷,就仍然充滿了希望,一切都還可以從頭再來。禁煙派慘敗,煙禍將在這個國家肆無忌憚,小小的鴉片煙,不僅會徹底毀掉這個國家的經濟,還會徹底毀掉這個國家的國民。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巢都必覆,又何必考慮卵?

事後反思,禁煙派也是得意忘形,自以為有皇帝的支持,便無所顧忌,無所不用其極,把許多事情做過了,也簡單化了。至少有三大點,是禁煙派沒有考慮到的。第一,禁煙派採取行動的時候,沒有考慮可能出現的國際爭端,或者考慮到了,卻錯誤地高估了清朝的強大。第二,對於反對派利益觸動太大,一開始就擺出欲將其置之死地的架勢,不是一開始就有計劃有步驟地對反對派進行分化瓦解,而是採取高壓手段,反倒促成了他們團結一致,拚死一爭。第三,禁煙派內部不純潔,很多人只不過是通過禁煙斂財,加上具體執行者大肆貪污,給對手抓住了把柄。

古立德的這些反思,自然永遠不會為人所知了。事實上,他所反思的,並不是一時一世的現象,而是中國官場的痼疾。幾千年來,中國官員,都是這樣當官這樣做事的。往往是越大的事,官員們越會拍腦袋執行。鴉片戰爭如此,後來的戊戌變法同樣如此。翻開中國歷史,這樣的例子,可以找到幾千宗,卻從未引起過重視。

此時的古立德,心中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悲壯。

自己的生死,是置之度外了,但家人不應該受到衝擊,這是他此刻唯一想到的。

古立德對妻子說:「我反覆想過了,你在這裡不適合,還是帶著閨女回去吧。」

古妻目瞪口呆。丈夫當了一生的官,雖然到了五十多歲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但她也沒什麼怨言。畢竟,六品官七品官,總是要人當的。何況,國家這麼大,當大官的畢竟是少數。最讓她痛苦的莫過於,人家當官發財,他們不僅沒有發財,一兩年才能見上丈夫一次。好不容易他外放了,說從此再不和她分開了,豈知現在又變了。

古立德說:「唉,有些話,我也不好對你說,你們還是回去吧。好在家裡有些田產,你們好好守著田產,日子還能過下去。」

古靜馨一聽這話,急了。她也不知道當初父親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當真還是開玩笑,不管如何,她心裡現在有了馬智琛。如果現在就回去的話,她和馬智琛的親事,還不黃了?這話,她不好向父親說,只能去找馬智琛。

馬智琛雖然破了殺人魔案,可洪江又出了個土匪殺人的大案。這個案子之後,又冒出一個余海風失蹤案。古立德到洪江走了一趟之後,交給馬智琛一個新的任務,留下,好好查一下這件案子。古立德指示馬智琛,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找到余海風,將這件案子查清楚。所以,馬智琛一直留在洪江。

古靜馨租了一匹馬,快馬加鞭趕到洪江,找到馬智琛。

見到馬智琛,古靜馨第一句話就說:「我們的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馬智琛一下子愣住了,問:「我們的事?我們的什麼事?」

古靜馨說:「事到如今,你不承認了?」

馬智琛還在犯糊塗,說:「承認什麼?」

古靜馨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只得豁了出去,道:「我們的親事啊。」

馬智琛先是一陣狂喜,接著是莫名其妙,道:「你不是堅決不肯嫁給我嗎?哪來的親事?」

古靜馨明白了,難怪馬智琛此後再沒有提起此事,原來是因為當初自己說過的那些話。此時,她自然不肯認賬了,說:「我說過嗎?我什麼時候說過?」

馬智琛說:「你說過,我認識你的那天,你就說過,第二天到我家,你也說過。」

古靜馨說:「我沒有。」

馬智琛還要就此爭個明白,古靜馨此刻哪有這個時間,就說:「好,就算我說過,現在,我收回,那你呢?還娶不娶我?要娶的話,就快點,不然,沒有機會了。」

經過一番交談,馬智琛才知道,古靜馨心裡早就有了自己,只是因為馬智琛沒有提親,事情才沒有著落。而現在,古立德要將她和母親送回老家,她知道,這一回去,若是再想嫁到洪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她急著跑來找他,希望他立即去向父母提親。

馬智琛自然想過提親的事。問題是,他和家裡徹底鬧翻了,婚姻這種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父母做主,他怎麼能去提親?聽說古靜馨和母親隨時有可能離開黔陽,馬智琛也急了,顧不得許多,和古靜馨一起趕回了縣城。

古立德見到馬智琛,才突然想起,不僅僅只有妻子女兒需要安排,還有一個人需要安排,這個人就是馬智琛。馬智琛是自己招到縣衙當差的,而且幹得還真是不錯,連破幾個大案。自己一旦成為階下囚,還會有誰來考慮馬智琛的問題?所以,見到馬智琛的那一刻,古立德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向巡撫大人寫一封推薦信,把馬智琛推薦到長沙去。

古立德說:「智琛,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讓你去一趟長沙。」

馬智琛問:「什麼事?」

古立德說:「你去巡撫衙門送一封信。這封信非常重要,一定要親手交給巡撫大人。你先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寫信,寫好信,你今天就出發。」

馬智琛原本想說的事,被這件事給堵回去了。古靜馨在一旁急了,拚命向馬智琛使眼色。馬智琛突然意識到,過了這個村,便沒有這個店了,突然鼓起勇氣,說:「古大人,我想問您一件事。」

古立德原本已經邁步向書房走去,聽了這話,立即轉過頭,問:「什麼事,你說吧。」

馬智琛說:「您曾經答應把靜馨許給我,這話,還算不算數?」

古立德看了看馬智琛,又轉頭看了看他身後的女兒,心中明白了,說:「我當時是有這個想法,可靜馨堅決不同意,我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古靜馨立即說:「我願意。」

古立德說:「現在願意,已經晚了。」

古靜馨說:「我不管,我就是願意。」

古立德還真放心不下這個女兒。轉而一想,馬家可是商人家庭,現在自己是縣令,要開這門親,他們當然願意。可要不了幾天,自己就會變成朝廷罪犯,那時,他們會怎樣對待這門親事?與其那時馬家悔婚,讓女兒一生背上陰影,不如不開這個頭。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扔下這句話,進了書房。

古靜馨便對馬智琛說:「你是死人啊,你快去求我爹啊。」

馬智琛覺得自己是在高攀,既然古大人如此肯定,那就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了,自己再去求他,豈不是更沒面子?他站在那裡不說話。

「馬智琛。」古靜馨大叫一聲,「你想好,再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

「可是,古大人他,他不是……」馬智琛的意思很明顯,既然已經被拒絕,他絕對不好意思再第二次開口了。

「哎呀,真被你急死。」古靜馨猛地跺了一下腳,轉身出去。

沒過多久,古立德拿著一封信出來,交給馬智琛。馬智琛接過信,說:「那我現在就走。」

古立德說:「你一定要親手交給巡撫大人,不要讓其他任何人轉手。」

馬智琛答應一聲,向外走。古立德又叫住了他,道:「智琛啊,你和靜馨的事,不是我狠心,我是有苦衷啊。算了,這件事,以後你就知道了,你去吧。」

馬智琛站在那裡,看了古立德幾眼,很想說,我只愛靜馨,就算再苦再難,我也不在乎。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轉過身,準備離開,可古靜馨剛才那特別的眼神,在他的面前晃動。他知道,只要跨出這個門,他將永遠失去古靜馨。

馬智琛再次轉身,在古立德面前跪下來。

古立德一驚,問:「智琛,你這是幹什麼?」

「我求您,把靜馨嫁給我。」馬智琛說,「您剛才說,您有苦衷,我不知道您的苦衷是什麼。但我知道,我愛靜馨,這一輩子,我只想娶她。」

古立德好半天沒有說話,而馬智琛卻說了一大堆話。他要盡一切所能,爭取這最後的機會。古立德終於開口:「你是說,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好好照顧我的女兒?」

馬智琛說:「我答應您,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好好照顧靜馨。」

古立德終於下定決心:「那好,你路過洪江的時候,順便回家一趟,讓你家人來提親吧。」

離開縣衙,馬智琛並沒有停歇,立即出城。從黔陽到長沙,要路過洪江,他想,父親已經不認自己了,只能找母親。同時,他也擔心,自己要趕去長沙,父親如果不同意怎麼辦?古大人若是趁著他去長沙的這段時間,將靜馨母女送走了怎麼辦?

讓他沒料到的是,古靜馨又一次等在城門外。馬智琛向她解釋,古大人已經同意馬家提親,他去長沙之前,會先回洪江,向母親說起這件事。

古靜馨卻說,她害怕這是父親的托詞。只要他一去長沙,父親就有可能將她送走。

馬智琛也擔心古大人是托詞。可是,上次帶古靜馨去洪江,只能算是約著一起去遊玩,這次一起去長沙,差不多就等於私奔了。馬智琛覺得不妥,一再勸古靜馨先留在黔陽,等他回來再說。

古靜馨說:「你怕什麼?反正,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與你沒有半點關係。」

馬智琛知道古大人的這封信是急件,不能耽擱,見古靜馨實在不肯返回,也不理她,拍馬向前奔去,古靜馨則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跟了一段距離,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讓她追上來。

「這事,如果讓古大人知道,他會殺了我。」馬智琛說。

「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山西。」古靜馨說。

※※※※※※※※※

馬占山和馬智源去了一趟鷹嘴界。

崔立和余海雲雖然已死,可余成長和崔玲玲還在,而且,余海雲還有一個兒子余涵秋。斬草若是不除根,會後患無窮。

馬智琛那混賬小子,又在拚命調查這件事,無論如何,他和整個白馬鏢局,都不能動這個手,一切還得靠狼王千人斬。

馬占山和馬智源是被蒙面帶進來的,這是狼王的規矩。馬占山倒喜歡這個規矩,他才不願讓野狼幫的土匪看清。兩人被帶進來時,狼王的周圍還有很多人,馬占山抱了抱拳,道:「大當家的,這些人能不能……」

狼王明白他的意思,一揮手,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下白狼和羅小飛。羅小飛其實已經猜到來人是馬占山父子,她想親眼看一看,所以故意不走。沒想到狼王說:「小飛,我的兒,你也去吧。」

沒辦法,羅小飛只好離開。白狼親自替馬占山取下面罩,馬智源自己取下面罩。

狼王問:「馬總鏢頭,我讓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嗎?」

狼王讓馬占山查的,就是余海風的下落。余海風是狼王的親生兒子,馬占山已經從土匪口裡知道了。而余成長懷疑崔立、余海雲等是余海風勾結土匪殺的,因而見面時,便刺了他一槍。當晚,昏迷不醒的余海風神秘失蹤這件事,馬占山也在第一時間派人告訴了狼王。狼王一面派人潛入洪江,暗中查找余海風的下落,一面委託馬占山調查這件事。狼王之所以把這件事交給馬占山,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馬智琛正受古立德之命在調查此事。

馬占山說:「已經查清了,余海風死了。」

「死了?」嘩啦一聲,狼王手中的酒罈子掉在地上,碎了。

白狼瞪大眼睛驚叫:「死了?怎麼死的?」

其實馬占山根本不知道余海風的消息。最初,他想討好狼王,確實調查過一番,可這麼多天過去了,竟然連一點音信都沒有,他因此冒出了另一個主意。馬占山說:「最近,我才搞清楚。余成長當天晚上將余海風偷走並且殺害,埋在了嵩雲山。」

白狼說:「既然是這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馬占山說:「我查了這麼長時間,實在查不到一點線索。我想,這事真是奇怪了,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不翼而飛?再說了,誰會搶走余海風?除了余成長,還有誰會幹這件事?所以,我就開始盯著余成長。」馬占山停下來,指著兒子馬智源,「有一天,他躲在余家,偷聽到了崔玲玲和余海霞的談話。」

狼王瞪著馬智源:「她們說什麼?」

所有一切,馬占山和馬家其他人早已經商量好了,並且演練過很多遍。馬智源說:「余海霞不太相信是余海風殺了舅舅和哥哥。崔玲玲就說,孩子,你哪裡知道,他根本不是我和你爹的兒子,而是土匪的兒子。我不知道崔玲玲為什麼這樣說,從小,我就知道余海風是余成長和崔玲玲的兒子,沒想到,崔玲玲卻說不是。後來,余海霞又問,余海風現在在哪裡,為什麼突然不見了?崔玲玲就說,他已經死了。你爹當天晚上從回生堂把他偷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狼王信了馬智源的話,在他看來,馬家應該不知道余海風是土匪的兒子這件事。他一聲哀號:「傳令下去,集合所有兄弟,老子要為風兒報仇。」

白狼不十分相信馬占山,說:「大哥,這件事……」

狼王眼一瞪:「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其實,就算沒有餘成長殺余海風的事,狼王也要找余成長報仇的。當年,余成長差點殺死自己,又害得自己沒了妻子沒了孩子,這個仇,他怎麼可能不報?他從雲南一路而來,最後落腳湘西,就是為了找兒子和殺余成長。這麼長時間,他之所以一直沒有動余成長,是想先設法讓兒子認了自己這個老子,再找余成長算賬。現在,既然兒子生死不知,去向不明,他也就沒有必要等了。至於馬占山所說,到底是不是真的,根本沒有關係。

此外,烏孫賈給了一大筆錢,希望他在黔陽縣境內搞事。拿人錢財,自然要替人消災,這是土匪的本分。上次雖然劫了余家馬幫,可那是在寶慶之外,現在,自然就是付清這筆賬的時候。

狼王帶著隊伍一面向洪江趕,一面進行周密安排。黃狼、黑狼等幾個人,住進萬花樓,暗中看好花蝴蝶。另外在城內各處安排了人,以便接應。當然,更多的人馬,並沒有進入城內,而是安排在巫水邊,隨時準備控制渡口。

在城裡吃過晚飯,狼王帶著程正光等三個人,向風雲商號走去。昔日,風雲商號一到晚上,就在門前掛上兩排紅燈籠。遭此大難之後,余成長萬念俱灰,到了晚上全關門,門口不再掛燈籠了。因此,與旁邊的燈火輝煌相比,風雲商號顯得冷冷清清。

狼王千人斬走到商號前面,白狼從某個陰暗處鑽出來。

「都安排好了?」狼王問。

白狼說:「大哥請放心,都安排好了。」

狼王又問:「人都在嗎?」

白狼說:「余成長和他老婆都在。」

狼王對程正光說:「去,你去叫門。」

程正光上前拍門,叫道:「余掌櫃……余掌櫃在家嗎?」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站在門口的是余成長的女兒余海霞。余海霞見面前站著兩個陌生人,便問:「你們有什麼事?」

話音剛落,程正光已經一手抄了余海霞,直接跨進門來。余海霞正想叫喊,程正光已經伸出手,將她的嘴摀住。緊跟程正光之後,狼王以及白狼等進來。白狼進來的同時,打了一聲呼哨,埋伏在四周的土匪從各處進入,將風雲商號團團圍住。

狼王雖然沒有進過風雲商號,但對裡面的一切,十分熟悉,他早已經派過很多人以做生意為名,進來偵查過。狼王領著白狼等,直接闖進了余家的客堂,程正光則推著余海霞進來,並且已經鬆開摀住她的手。

余海霞驚叫了一聲:「爹!」

余成長已經明白了一切,冷冷地道:「終於來了?可以現真身了嗎?」

狼王走了出來,他一步一步走到余成長面前,雙目如刀,狠狠地盯著余成長。余成長冷靜地盯著他。兩人在無聲地廝殺著。客廳裡一片沉寂。

狼王千人斬先開口說話了:「余成長,可還記得我是誰?」

余成長神色鎮定自若:「不曾記得你是誰了!」

狼王哈哈一陣狂笑:「快三十年了,你不記得我,我可是天天記得你呀!」

余成長心中微微一動,冷冷地道:「你是羅大毛?」

崔玲玲驚訝萬分:「羅大毛?你還沒有死?不可能呀!」

狼王一雙凶狠的眼睛轉到崔玲玲身上,咧開嘴巴,得意一笑:「你們都沒有死,我怎麼可以先死?當年,你應該多給我幾拳,或者,你把我埋深一點,就不會有今天了……」

崔玲玲看看女兒被控制,睜著一雙恐懼的眼睛,又看了看丈夫余成長,卻是泰山崩於眼前也毫不變色。

余成長冷冷地道:「這麼說,所有的事,都是你搞出來的?」

「是。」狼王說,「你大概沒想到,自己也會有今天吧?」

余成長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的事情,跟孩子無關,你放了她!」

狼王嘿嘿一陣冷笑:「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的事情,跟孩子無關!可是你為什麼殺了我兒羅海風?」

崔玲玲顫聲道:「海風……死了嗎?」

狼王狂怒道:「你殺了我兒,你兒就該死!」他的話音剛落,白狼手中的尖刀就插進了余海霞的胸口,再拔出來,余海霞的胸口有一股鮮血噴出。

崔玲玲大叫一聲:「海霞!」向羅大毛撲過去。與其同時,余成長飛身而起,撲向狼王。

但一切都晚了,三聲槍響,余成長、崔玲玲身上中槍,人被巨大的氣浪掀翻,倒在地上。

槍聲就是命令,其他土匪,大開殺戒。

上次辦完余海雲和崔立的喪事之後,余成長將大多數下人遣散了,目前家中只有不足二十人,護院的只有八個人,其餘的都是幫傭的女性和下人的子女。這些人,哪裡是幾十名土匪的對手?不一刻工夫,他們全都被殺了。

狼王不慌不忙,走到崔玲玲身邊,看了看,發現她已經死了。他又走到余成長面前,一刀下去,將余成長的腦袋切了下來。

「都看看,還有沒有活的,一個不留。」狼王命令。

所有土匪開始搜查,白狼還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一個活口,他們才離開風雲商號,向萬花樓趕去。快到萬花樓門口時,狼王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余成長不是有個孫子嗎?你們見到沒有?」

白狼也才突然想起此事,說:「真是怪了,沒有見到孩子啊。」

狼王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余海雲的媳婦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如果她們此刻在忠義鏢局,就不能攻上門去。另一種可能,劉巧巧帶著孩子躲在家裡,沒有被發現。狼王對程正光說:「你帶幾個人回去,仔細搜。」

程正光答應一聲,折身而返。狼王和白狼等人,直接去了萬花樓。

剛禁煙那會兒,萬花樓的生意冷落過一陣。幾個月後,禁煙的動靜小了,洪江的生意,也開始慢慢恢復。最能體現洪江繁華的,便是這萬花樓。只要萬花樓的生意冷了下來,就只有一個原因,洪江的經濟出了問題。

事實上,花蝴蝶的進項還遠不止這個萬花樓,自從胡不來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花蝴蝶賺錢的速度,突然快了許多。女人嘛,總想尋個出身,胡不來已經答應過她,再過幾年,等古立德離任的時候,自己肯定也不會留在洪江了,那時,就把她帶走。就這麼一個承諾,把花蝴蝶的魂都給勾走了。可最近有好一段時間,胡不來再沒有來過,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花蝴蝶正想著這事時,聽到外面亂了起來。她暗吃一驚,連忙出門,來到三樓,正想看看是怎麼回事,卻見兩個人拿槍頂著她,喝道:「不准叫,叫就打死你。」

狼王安排得非常仔細,先進來的黑狼黃狼等人,各自摟了一個妓女,在床上歡鬧了一通,便坐在房間裡喝茶,和妓女們胡調。他們其實是在等待。狼王到達,並沒有立即進入,而是由幾名小土匪先進去了。這幾名小土匪進入,立即大喊一聲:「土匪打劫,都給老子別動。」

狼王等人,隨後進入。

萬花樓有很多打手,這些人聽到外面有動靜,跑出來一看,裡面竟然站著幾十個人,每個人手裡都有刀槍,打手們自然不敢有任何動作。

聽到外面有響動,黃狼等人早已經衝了出去,他們的目標,就是花蝴蝶。

狼王一直擔心帶著女人不方便,所以禁止任何人帶女人上山,因此,以前在搶劫過程中,若是遇到女人,他們就會先搶後奸。自從見過花蝴蝶,狼王就再也忘不了她,每晚都想著和她做出一些動作來,也暗暗發誓,一定要把她搶上山當壓寨夫人。

花蝴蝶閱人無數,自從上次被狼王搶走又被劉承忠救下,她就意識到,狼王一定不會死心。今晚見了這陣式,她心中早已經明白過來。身臨險境,花蝴蝶並不慌張,而是柔聲問:「大爺要搶錢嗎?要多少,我全給你!」

黑狼吼道:「老子不搶錢,搶人。」

花蝴蝶心中一沉,卻假裝驚訝:「大爺要搶什麼人?」

「女人。」黑狼說過,將手中的麻袋一抖,當頭罩下。

花蝴蝶眼前一黑,身子一輕,就被黑狼裝進麻袋,扛在左邊肩膀上。

與此同時,整個萬花樓各個房間的男人,全都被趕了出來,而那些當紅妓女,和花蝴蝶一樣,都被裝進了麻袋,由一個土匪扛著。一部分土匪在裡面看守那些嫖客和打手,另一部分已經離開。

與此同時,早有土匪發出了行動信號,洪江城裡不同的方向,響起密集的槍聲,土匪們同時大叫:「野狼幫血洗洪江了,野狼幫血洗洪江了。」

整個洪江城就亂了。王順清從睡夢中驚醒,立即帶了汛兵,向響槍的地方趕。其實,他也不敢跑太快,畢竟,人家手裡有槍,自己只有刀,這麼衝過去,一定會送死。

狼王之所以搞出這麼大動靜,倒沒有想過殺更多的人,只是要掩護大家出城。

洪江沒有城門,要出城實在太容易,唯一的麻煩是要過渡。官渡到了晚上就停了,渡船就在岸邊。城裡一鬧起來,兩邊渡口的土匪,立即將官渡接管。狼王等坐上渡船,揚長而去,王順清卻無可奈何。

※※※※※※※※※

余海風醒來的時候,看到面前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相,但能辨別,是一個女人。女人正低著頭,坐在木盆前洗衣服。房間裡有一股很濃的藥味,余海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想動一動身體,立即感到胸部有劇烈的疼痛。

「羅──小──飛──」余海風能想起並且能肯定一定會對自己好的女人,只有羅小飛。

「海風,你醒啦?」女人站起來,走近他。

女人的形象在他的面前變得清晰了些,竟是水佛寺的女尼。那天,他和劉巧巧以及王熙美去水佛寺還願,曾經見過她。

余海風驚訝萬分:「你……」

女尼淡淡地說:「貧尼法號無塵。你已經昏迷了四天,終於醒了。」

余海風想起來了,他被父親刺了一槍,不久就昏過去了,後來的事情,他半點都不知道。他問:「這是哪裡?」

「這裡是水佛寺的後院。」無塵說。

「水佛寺後院?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是怎麼來這裡的?」余海風問。

無塵說:「你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可是,你受了重傷,這傷大概一時半刻也好不了。你不要急,在這裡慢慢養傷,你想知道的事,有機會我告訴你。」

余海風確實感到自己非常虛弱,才說了幾句話,渾身就像沒勁一樣,心裡雖然有很多疑問,卻也沒有再說。

十幾天後,余海風的身體有所恢復,便很想知道更多的事。但是,無塵卻不肯對他說,只是遞給他一本書,說:「你要是覺得身體好些了,又覺得躺在這裡無聊,就看看書吧。」

余海風拿過那本書,紙張已經泛黃。他翻開一看,是熟悉的武術招數,其中有家傳的槍法。余海風心中一顫:「師父,這不是我家傳的武功嗎?」

無塵點了點頭:「沒錯,是你外公家流傳下來的武功秘籍,你往最後看……」

余海風強忍住心中的好奇,翻到後面,卻是舅舅傳給自己的追魂腿法。余海風仔細一看,上面是十二招,每一招之中都蘊涵多種變化。余海風看了幾招,暗暗心驚。舅舅崔立只傳給自己十招,有兩招根本沒提起過,更為關鍵的是,舅舅傳授給自己的,只是皮毛,許多應該有的變化,舅舅從來沒有說起過。

余海風驚訝地抬起頭,望著無塵。無塵也凝望余海風,良久,才緩緩地道:「別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好在你現在身體開始好轉,但估計也不是一兩個月的事。你就安心在這裡養傷,等你傷養好了,有些事,我會告訴你的。」

「可是……」余海風簡直不知該怎麼問,又覺得面前這位師父身上,有太多神秘。

無塵說:「你現在傷沒好,這些功夫,還不能練。不過,你可以按照書上所寫的練氣,這對於你的恢復,是有好處的。」

又過了十天,余海風可以下床走動了,那本武功秘籍裡所有的一切,他已經記得滾瓜爛熟。無塵對他說:「我知道你已經記住了書中所有的招數,但是,光記住沒有用,還要勤練,要用心去感受。當然,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也不能過多地練。如果你覺得精力還行,就簡單地動一動,一邊動一邊背那些招式,在心裡練。」

余海風心裡其實很急,他希望自己能快點好起來,好起來後,他要去報仇。

舅舅之仇,弟弟之仇,七刀叔之仇,繼輝哥之仇,整個忠義鏢局之仇。血海深仇,壓在他的心頭。白馬鏢局為什麼要殺這些人?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要搞垮忠義鏢局,要成為洪江第一鏢局。可是,僅僅只是想成為洪江第一,便如此大開殺戒?這馬家人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官府,那些人為了搞倒古立德,竟然置人命於不顧。

馬智琛也是馬家人,他知道這一切嗎?想到這一點,余海風心中充滿了糾結。自己把他當朋友,可他到底是人還是鬼?他之所以離開馬家,會不會是因為他早已經知道,馬家其實充滿了邪惡,他要遠離這個罪惡的家庭?

另一方面,他又不急著離開。一來,他還沒有完全康復,也沒有學好秘籍中的武功。二來,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無塵師父和自己之間,似乎有著什麼特別的淵源,這個淵源,似乎又牽連著這本秘籍,牽連著更多的秘密。雖然無塵是個出家人,可許多時候,余海風能夠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一種特別的光芒,一種凡塵俗世的靈光。

又一個月過去了,余海風的身體基本康復,余海風一直等著無塵師父向自己說點什麼,可是,她一直沒有說。余海風已經沒法再等了,相對於無塵師父所背負的秘密來說,余海風更希望知道家裡的情況,忠義鏢局的情況以及洪江的情況,他更需要去尋找報仇的機會。

這天傍晚,他和無塵一起吃飯。飯食非常簡單,全部是無塵自己種的蔬菜,卻美味可口。無塵一個勁地勸他多吃點,可他想著怎樣向無塵開口,吃得很少。無塵顯然看出了他的心事,主動問:「想家了?」

他點了點頭。

「想知道我俗世的身份?」無塵又問。

余海風再次點了點頭。

無塵很平靜地說:「我的俗家名字叫崔飛鶯。」

余海風猛地驚呆了。崔飛鶯,這個名字,早已經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卻從未被他提起過。「崔……飛……」他說不出口。

「是不是聽說過這個名字?」無塵仍然顯得十分平靜。

「難道說狼王……不,野狼幫的那個羅大毛說的,都是真的?」余海風問。

無塵放下碗,看了他一眼,「我的名字,你是從那個人口裡聽說的?你爹,還有你娘,從來沒有說過?」

余海風的眼淚已經流出來,雖然無塵仍然沒有說出真相,可他已經猜到了。他擺了擺頭,「我有好多疑問,一直想找爹問一問,可是……每次,我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想知道真相?」無塵問。

余海風重重地點了點頭。

無塵說:「那個人告訴你的,有一點是真的,別的,可能都是假的。」

「一點?哪一點?」余海風問。

無塵說:「你的生身母親不是崔玲玲,崔玲玲是你的小姨。你的生母叫崔飛鶯,也就是我。」

儘管余海風已經意識到面前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可得到這個答案時,他仍然十分震驚。他想,他應該做點什麼,可是他慌亂得很,唯一能做的,便是先站起,然後跪在無塵的面前。他張開了嘴,想叫一聲娘,可是,這個字就是吐不出來。

無塵摸著他的頭,「孩子,起來吧,你沒有必要給我行這樣的大禮。你的生身母親是崔飛鶯,而我現在是無塵。」

余海風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了無塵的雙腿,哭著叫道:「娘──」

無塵顯然動了俗世的塵念,眼淚流了下來。她輕輕抱著余海風的頭,「孩子,我之所以出家,之所以取名無塵,就是想拋棄俗世的一切塵念。可是,無論如何,我都拋不下你,所以,我才來到洪江,進入水佛寺。」

隨著無塵的講述,余海風才知道,爹和娘以及舅舅之所以不講他的身世,之所以對他充滿了懷疑,是因為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樁罪惡。

狼王羅大毛告訴他的一切,前半部分是真實的。羅大毛確實悄悄地愛上了崔飛鶯,只不過,崔飛鶯愛上的是余成長。那次,余成長決定從西藏返回,便帶崔飛鶯回洪江,稟明父母後,和崔飛鶯結婚。羅大毛意識到,若是等余成長返回,自己便永遠沒有機會了。他藉機給崔飛鶯喝了藥,令她昏迷,然後趁著晚上,將她擄走。

崔義雄夫婦發現羅大毛和女兒崔飛鶯不見了,立即追上來。羅大毛知道,帶著崔飛鶯,自己一定走不快,很快就會被崔義雄追上,自己雖然身強力壯,論武功,卻不是崔義雄夫婦的對手。所以,他設置了一個陷阱,誘使崔義雄夫婦掉進陷阱中,然後將其殺害。

羅大毛不僅殺害了崔義雄夫婦,而且強姦了崔飛鶯。為了防止崔飛鶯逃跑或者自殺,羅大毛將崔飛鶯的手腳都捆了。崔飛鶯之所以沒有自殺,除了自己被捆之外,還有一個原因,羅大毛偷了崔家的武功秘籍。崔飛鶯只好假意迎合羅大毛,希望有機會將武功秘籍拿回或者毀掉。

不想,崔飛鶯懷孕了。

余成長從西藏返回順豐客棧,得知變故,發誓要殺掉羅大毛,救出崔飛鶯。羅大毛自知不是余成長的對手,便東藏西躲。正是在到處躲藏之時,崔飛鶯抓住一個機會,拿回了武功秘籍。羅大毛以為是逃跑時遺失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也就是這時候,余海風出生了。崔飛鶯在月子裡,身邊又多了個襁褓中的嬰兒,影響了羅大毛逃跑,終於被余成長追上。兩人一場惡戰,羅大毛身負重傷,昏死過去。眼見羅大毛必死無疑,崔飛鶯自知無臉面對余成長,便跳河自殺。

余成長見羅大毛身上多處受傷,且流了大量的血,認定他已經死了,就算沒有死,大概也活不成。便不顧羅大毛,抱起余海風去找崔飛鶯。

余成長沒想到的是,羅大毛並沒有死,昏迷幾天後,又活了過來。余成長並沒有找到崔飛鶯。崔飛鶯跳河後,不久就昏迷了,隨後隨著流動的河水漂了很長距離,才被好心人救起。崔飛鶯輾轉回到順豐客棧,才知道客棧早已經關閉,余成長帶著崔玲玲、崔立以及余海風,去了洪江。

崔飛鶯自然知道,她和余成長之間的情緣已了。可是,她放不下兒子,於是,她隨後也到了洪江,在水佛寺出家。

這個真相,令余海風震驚不已痛苦非常。狼王羅大毛殺害了自己的外公外婆,又殺害了自己的舅舅和弟弟,還強姦了自己的母親,毫無疑問,他應該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問題是,他竟然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娘──」余海風哭道,「我該怎麼辦?」

無塵沒有說話,她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個孩子身上,背負著太多的仇恨,太多的血雨腥風。他還不知道,他的養父余成長、養母也就是小姨崔玲玲以及妹妹余海霞以及余家二十三口,全部被羅大毛殺了,這可是滅門慘禍。崔余兩家,全部被羅大毛殺了,她能對兒子說報仇的話嗎?她如果讓兒子去報仇,那就是讓兒子去殺他的生身父親。這話,她無論如何說不出來。

「還有一件事,你大概很想知道吧?」無塵說,她不得不轉換了話題。

余海風抬頭,看著母親。

無塵說:「你一定不理解,白馬鏢局為什麼要殺死你舅舅和你弟弟?」

余海風又是一驚:「難道這裡面也有什麼秘密?」

無塵說:「有關這件事,我也只是猜測。很多年前,你的祖外公,也就是我爺爺,在西北打傷過一個大盜,那個大盜就姓馬。這件事,我小時候聽你祖外公說過,說那個大盜殺人如麻,死於他手中的人,不計其數。你祖外公一家,就有四個人死於他手中。後來,你祖外公隱姓埋名,跟在他身邊兩年,才找了一個機會,用十二追魂腿法把他打成重傷。這個大盜有三個兒子,你祖外公擔心仇家尋仇,嚴格規定子孫後代,任何人,不准公開使用十二追魂腿法。」

母親這樣一說,余海風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他隱約聽說,子祥爺爺出殯的頭天晚上,弟弟海雲受到攻擊,不得已用了追魂腿法。舅舅和母親一度懷疑那個襲擊弟弟的人是自己,而馬智琛曾親口向他承認,是他襲擊了海雲。此後,余家人曾經被人一再襲擊,原來是馬家想查清,追魂腿法到底是不是余家祖傳。

余海風原本急著下山,聽了母親所講的這一切,他倒不急於下山了,根本原因在於,有很多事,他還沒有想清楚,尤其是怎麼對待鷹嘴界上的那個人。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崔飛鶯也就是現在的無塵,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近三十年來,自己沒有盡到半點人子之責,儘管她說她現在是無塵,了無塵念。但余海風覺得,在自己處理所有的凡塵俗事之前,應該多陪一陪母親。

他不說下山的話,無塵也不再提這個話題。這樣一來,兩個月很快過去了。

在余海風留在水佛寺的這幾個月時間裡,外面發生了很多事。

首先,余家慘遭滅門慘禍,萬花樓數名妓女被土匪搶走。烏孫賈立即參了古立德一本,說這一切均因為古立德好大喜功,明明沒有剿滅土匪,卻謊報軍情,致使野狼幫坐大。他建議將古立德革職查辦。同時,為了便於剿匪,他還建議由王順清暫代黔陽縣令一職,同時兼任洪江汛把總,專職負責剿匪事宜。

湖廣總督裕泰當即下令,著寶慶知府烏孫賈督辦古立德一案。

烏孫賈親自前往黔陽縣衙,將古立德帶走。好在古立德事前有了準備,將妻子送回家了,女兒雖然不知去向,古立德卻已經猜到,一定是跟著馬智琛去了長沙。事情過去都已經這麼多天,馬智琛並沒有從長沙返回,這說明巡撫大人將馬智琛留下了。

古立德是被枷走的,囚車經過黔陽縣城的時候,古立德的心中,有一種蒼涼感。整個黔陽縣城,竟然沒有一個百姓對他表達哪怕一點點同情或者別的情緒。此時,他才意識到一點,官員對老百姓做了好事實事,那是本職,是分內之事。歷史上無數次出現的萬民傘或者夾道相送之類的事,一定是假的,是做出來的。

和古立德一起被帶走,卻沒有被囚枷的,還有胡不來。幾天之後,胡不來搖身一變,成了烏孫賈的師爺,被派回了王順清身邊。此時的胡不來,既是烏孫賈的師爺,又是王順清的師爺。

另一件大事,王順清不僅接管了黔陽縣民團,還組建了洋槍隊。這支洋槍隊共有三十條洋槍,都是王順清找洪江商人捐助的。洋槍隊組建之後不久,王順清搞了幾次剿匪行動,聲勢鬧得不小,卻沒有一次是針對野狼幫的,先後把周邊四股土匪肅清,因而得到了朝廷的表彰。王順清也清楚,剿滅野狼幫根本不是他的事,甚至不是寶慶府的事,必須三省會同,才能完成。

第三件大事,艾倫·西伯來再一次來到洪江。西伯來給洪江帶來了兩樣東西,一是帶來了洋槍,讓王順清組建了洋槍隊,一是帶來了鴉片。洪江那些被古立德查封的鴉片館,又開了起來。當然,大多數鴉片館已經易主,其中,白馬鏢局從王順清手裡買走了九家,成了洪江最大的鴉片館幕後老闆。當然,馬家並沒有公開經營這些鴉片館,而是請人打理。表面上,白馬鏢局,仍然是他們的主業。

也是在此期間,無塵將洪江的這些變化告訴了余海風。最後一次說明的是余家的滅門慘禍。

得知余家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余海風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山上了,當天晚上,便下了山。

※※※※※※※※※

夜黑如墨。

忠義鏢局,劉巧巧的閨房之中,桌子上點著一支蠟燭,燭光跳躍。劉巧巧坐在床邊,深情地凝望著熟睡的孩子,喃喃地說:「孩子,快些長大,練成一身好武功,為你爹、爺爺、奶奶,舅公、姑姑報仇……」

她說著,淚水無聲地滾落。

窗戶上有了輕輕的響動。

劉巧巧抬起頭來,看到窗外站著一個人。

劉巧巧心中一凜:「誰?」

窗外傳來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是我,別大聲。」

劉巧巧猶如見到鬼一般,充滿了驚恐。余家經歷慘禍,雖說都是野狼幫所為,可是,野狼幫和余海風的關係,始終都是一個謎。余海風神秘失蹤之後,再沒有聽到他的任何消息,謠言倒是不少。最大的謠言說,余家所遭遇的慘禍,都是因為余海風聯絡了野狼幫。余海風根本就不是余成長的兒子,而是野狼幫大頭領狼王千人斬的兒子。余海風因為仇恨弟弟余海雲搶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所以才會害余家全家。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劉巧巧問。

「什麼話?我當然是人。」余海風說,「我在山上養了幾個月的傷,剛剛才聽說家裡出了事。」

劉巧巧說:「你是不是來殺海雲的孩子的?孩子就在這裡,你要殺的話,連我一起殺了吧。」

「你說什麼?」余海風說,「海雲是我的弟弟,涵秋是我的侄兒,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劉巧巧說:「整個洪江都在說,你殺了海雲,也是你滅了余家全家。」

「別人不相信我,連你也不相信我?」余海風問道。

劉巧巧擺著頭,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我現在只是孤兒寡母,你如果要殺就殺吧,我保證不會反抗。」說著,劉巧巧閉上了眼睛,微微揚起頭,似乎等著余海風下手。

余海風被刺激了,說:「你等著,我一定要證明給你看。」說過,余海風準備翻窗而出,剛到窗口,又猶豫了,停下來對劉巧巧說,「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現在,你都要替我做一件事。你去把二姑父叫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他說。」

劉巧巧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她已經不相信余海風了。

「真把人急死了。」余海風說,「你去把二姑父叫來,我一說,你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現在,我們兩家的血海深仇,沒有二姑父幫忙,我根本報不了。」

劉巧巧暗想,他既然要我去叫伯父,我何不趁這個機會逃走?想到這裡,她一句話沒說,抱起兒子,立即出門,直接進了伯父的房間。發生了這麼多事,劉承忠也不敢完全相信余海風了,他並沒有和劉巧巧一起過來,而是在家裡進行了一番部署,才獨自來到劉巧巧的房間,見了余海風。

余海風和劉承忠談了很長時間,直到天快亮時,才悄然離去。余海風要去長沙找馬智琛,有些事,他必須向馬智琛證實。

馬智琛之所以留在長沙,是因為古立德給湖南巡撫吳其浚寫的那封信。

吳其浚不同於其他官員,他是一個植物學家和礦物學家,專攻科學,愛惜人才,一生政績平平,可學術成就卓著。他雖出生於官宦之家,卻沒有一點官架子,每到一地,先四處搜尋當地的植物標本。吳其浚一年前才由江西學政升任湖南巡撫,其時,湖南的禁煙運動轟轟烈烈。對於禁煙,吳其浚是支持的,但他本人只醉心於研究植物,很少過問禁煙事宜。此次,朝廷要打擊禁煙派,他雖然有個人看法,卻也沒有表露。

馬智琛拿著古立德的信,找到吳其浚。吳巡撫看看信,又看看馬智琛,問道:「你知道這信裡寫的什麼嗎?」馬智琛擺了擺頭,說:「古大人只告訴我,這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他要求我必須親手交給大人。」

吳其浚將信交給馬智琛,說:「你看看吧。」

馬智琛接過信,認真看了一遍,睜大眼睛望著吳其浚,說:「我不明白。」

吳其浚說:「古大人把你推薦給了本官,從現在起,你就跟在本官身邊吧。」

既然巡撫大人這樣說了,馬智琛不得不留下來。若是讓他自由選擇的話,他肯定回黔陽。在黔陽,古立德是馬智琛人生的旗幟。如果你是牛人,未來你也許能成為很多人的旗幟。但在你還年輕的時候,還不成熟的時候,你需要有一個目標,有一桿旗幟。旗幟的作用,就是能讓你永遠按照正確的道路前進。將這種理論總結成一句話,人的一生,需要跟對一個人。

對此,馬智琛是有深刻認識的。他如果沒有跟著古立德,今天的他,仍然跟在父輩的後面,為仇恨而奮鬥,並且去製造更多的仇恨,使得仇恨成為一個永遠都解不開的結。他很幸運,命運讓他跟了古立德,對人生對社會,他有了全新的認識,也有了人生的旗幟。

此外,他還要把古靜馨送回黔陽。她跟著自己跑到長沙來,古大人一定不知道,此刻還不知會多麼著急呢。

然而,巡撫大人將他留了下來,他倒沒想過依靠巡撫大人獲得一個什麼樣的前程,而是覺得,既然是古大人推薦,巡撫大人又這麼說了,他就不應該再有異議。馬智琛在長沙租了房子,先把自己安頓下來,準備找個恰當的機會,把古靜馨送回去。

沒想到,馬智琛還沒有進入工作狀態,卻傳來一個意外消息,古立德被革職查辦。

聽說這個消息,古靜馨抱著馬智琛哭了,哭得死去活來。古靜馨說,智琛,我爹不是個貪官,他當官這麼多年,沒有往家裡拿過一分錢。我爹是被冤枉的,你一定要救我爹。她還說,難怪爹要安排我和娘回老家,原來,爹早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他是在替自己安排後事。除了你,我再沒有別人依靠,你如果不救爹,我就只能看著爹死。

馬智琛怎麼幫?他只是一個小人物,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官場邊緣人,除了去找吳巡撫,他沒有別的門路。

吳其浚聽了他的話直擺頭,說:「你想過沒有,古大人為什麼把你推薦給我?因為他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天。」

馬智琛說:「古大人是個清官,而您,身居巡撫之職,您若不肯救他,沒有人能救他。」

吳其浚說:「很多事,你不瞭解。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清官還是貪官,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推動世界的發展。這就像很多人一起推一輛車,有些人想朝這個方向推,還有些人想朝另一個方向推。你如果想讓車子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向走,就一定得把阻力消除。」

「清官會成為阻力?」馬智琛不明白,「如果清官會成為阻力的話,這個社會,還有什麼希望?豈不是要貪官橫行了?」

吳其浚說:「這個問題太深了,不是一句兩句能夠說清的。我只能告訴你,沒有人能救得了古大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就連皇上也救不了。」

這句話給了馬智琛巨大的打擊。如果說連皇上都救不了古大人,那古大人不是只剩死路一條了?再說,皇上若是連一個清官都救不了,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嗎?馬智琛有一種質樸的認識,他覺得,像古大人這樣的人,就不應該受此劫難。無論如何,他都要救古大人。

從此,馬智琛成了一個上訪戶。吳其浚還沒有給馬智琛正式安排工作,他每天去衙門,也就點個卯而已。他的所有時間,都用於寫狀子,替古立德申冤。那時候沒有郵政,這樣的狀子寫好,需要找人傳遞,每傳遞一次,都需要一大筆錢。馬智琛和家裡實際已經沒有聯繫,經濟來源不足,一時間窮困不堪。

正是這時候,余海風找到了他租住的房子裡。

余海風登門的時候,馬智琛正坐在小院的樹蔭下寫狀子。天氣實在太熱了,馬智琛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扇子,上身完全赤裸,身上掛滿了汗珠。既因為治安好,也因為家徒四壁,沒有可偷的,馬智琛的家,連門都沒閂,余海風一推門就進來了。

馬智琛抬頭看到余海風,既驚且喜,幾乎是叫著說道:「海風哥,是你啊,太好了。」他因為激動,手發抖,一大團墨,掉到了面前的紙上。

余海風看了馬智琛一眼,說:「很意外,是嗎?」

「當然,太意外了。」馬智琛說,「那天,我把你送到回生堂,晚上你就不見了。我在洪江查了好幾天,一點線索都沒有。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很簡單,馬智琛、劉繼煌他們將余海風送往回生堂時,無塵和水佛寺的幾名僧尼恰好路過。無塵知道受傷者是余海風,自然要跟過去看看。水佛寺有一名僧尼是從洪江出家的,她在洪江有一幢老屋,後來就作為水佛寺的僧尼在洪江落腳的場所。無塵叫她們去那幢屋子等自己,她跟著進了回生堂。大概由於人太多太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海風身上,也可能由於余海風這邊的人以為她是回生堂的人,而回生堂的人,又誤以為她是送余海風來的,誰都沒有注意她。待她聽說余海風可能昏迷好幾天,並且很可能永遠都醒不來時,心如刀絞。她當時做出一個決定,要把海風帶回水佛寺。

當天晚上,她輕而易舉將昏迷的余海風帶離了回生堂,和其他僧尼在落腳點會合,第二天一早,租了一架板車,將余海風拉出了城。守城的團丁見是僧尼,也沒有檢查。

因為無塵是自己的母親,馬智琛又在官府從事調查方面的工作,余海風不好說明此事,只說:「或許是意外際遇吧,不然,我可能已經死了。」

馬智琛見余海風不願意說,也就沒有細問,只是問:「這次到長沙,又是押鏢?」

余海風說:「不是,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馬智琛一愣,問:「找我?什麼事?」

余海風說:「既然我們以兄弟相稱,我也就不繞彎了。我想問問你,馬家和崔家有世仇這件事,你知道嗎?」

馬智琛吃驚地看了余海風一眼,略顯猶豫,然後說:「既然你這樣問,那就說明,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承認,我們馬家的孩子,從小就是在仇恨教育中長大的。」

余海風站起來,向馬智琛走了一步,問道:「你們到洪江,就是為了找崔家報仇?」

馬智琛擺了擺頭:「不,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仇家是誰,我們找了整整二十年。」

余海風問:「那後來怎麼找到的?因為那次你偷襲海雲?」

「對那件事,我後悔死了。」馬智琛說,「而且,我更後悔的是,我回到家,欣喜若狂地把這一發現告訴了他們。」

「後悔?你為什麼後悔?」余海風不相信地質問。

「當時我沒有後悔。」馬智琛說,「我剛才已經告訴你了,當時我是欣喜若狂。我攻擊海雲,只有一個原因,他和巧巧結婚了,我恨他。我只是想打他一頓,出一口氣,沒料到他使出了十二追魂腿法。所以,我太興奮了,回去後,立即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家人。」

余海風進一步問:「所以,你的家人就請雷豹分別偷襲余家人,想知道追魂腿法是不是余家祖傳,是這樣嗎?」

馬智琛說:「後來,我跟著古大人干了。我從古大人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也明白了很多東西。我突然明白,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其實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們不應該一代又一代去以仇恨的方式化解仇恨。」

「你的意思是說,你爹以及你叔叔他們幹了什麼,你不知道?」余海風問。

馬智琛看了余海風一眼,反問:「你想問什麼?」

余海風說:「我已經問得很清楚。你叔叔馬占坡和雷豹,還有你幾個哥哥,殺死了我的舅舅、弟弟、七刀叔以及另外八個人。」

古靜馨恰好從裡面出來,聽到此話,大吃一驚。

「海風哥,你說什麼?那十一個人,是智琛的叔叔殺的?」她問。

余海風指著馬智琛:「你問他。」

古靜馨問:「智琛,這是真的嗎?」

馬智琛看著余海風:「如果我說知道,你是不是要殺了我?」

「是。」余海風說。

「那你殺了我吧。」馬智琛說。

余海風再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說,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馬智琛說,「可是,我確實知道他們想那樣幹。」

余海風抽出刀,又抓住衣襟,揮刀將衣襟割斷,道:「馬智琛,我告訴你,這個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報的。你們馬家,殺了我全家,我也要殺你馬家全家。當然,你除外。有一天,你可以找我來報仇。我會等著你的。」

「海風哥,你聽我說……」馬智琛想勸余海風,可余海風已經轉身出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離開長沙,余海風直接去了鷹嘴界。

狼王千人斬以前一直不願意帶個壓寨夫人,認為帶個女人是麻煩,自從見到花蝴蝶之後,他改變了主意。把花蝴蝶搶回鷹嘴界之後,他就感歎自己以前白活了,多麼美妙的生活呀!有了花蝴蝶之後,他再也不帶土匪出去搶劫了,天天和花蝴蝶纏在一起,飲酒作樂,逍遙如神仙一般。偶爾,他也會想起余海風,有些小傷心,同時也更努力地在花蝴蝶身上播種,想盡快把失去兒子的損失補回來。

狼王、白狼、灰狼等人,圍在一起喝酒作樂。上次從萬花樓搶了十幾個妓女,狼王隨後進行了分配,整個野狼幫的大頭領,每人分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還剩下幾個,便成了公用財產。大家正喝得高興的時候,一名土匪從外面跑進來,人還沒站穩,便叫:「大當家的,少當家的回來了。」

狼王看了一眼坐在身後的羅小飛。羅小飛滿臉的狂喜,立即站了起來。狼王道:「你作死啊,胡說什麼?少當家的不是在這裡嗎?」

土匪說:「不是,不是二少當家的,是大少當家的。」

「大少當家的?」狼王的手一顫,手中的酒杯跌在地上,「你是說海風?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獨眼狼一臉興奮:「沒死,活蹦亂跳的。」

話音剛落,余海風在一群土匪簇擁下進來。羅小飛在狼王和土匪對話時,已經向外衝去,恰好和余海風迎面撞上,她一下子撲進了余海風的懷裡,驚喜地叫道:「海風哥,我就知道你沒有死。」

「誰說我死了?我不是好好的嗎?」余海風說。

狼王一陣大笑,說:「好哇好哇,你回來就好。你告訴我,是不是回來和小飛結婚的?」

余海風看了看懷中的羅小飛,羅小飛也正抬頭看他,臉早已經紅了,既期待又害怕。余海風說:「是。」

狼王又是一陣大笑:「太好了,擺酒,現在舉行婚禮。」

余海風揮起一隻手,道:「慢,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狼王愣了一下,轉而又說,「沒逑問題,只要你和小飛結婚,別說一個條件,就是一萬個條件,老子都答應你。」

余海風說:「我不要一萬個條件,只要一個。」

「說。」狼王說道。

余海風說:「我知道,你殺了我的養父、養母、舅舅、弟弟和妹妹……」

不待余海風說完,狼王大笑起來:「好,狗日的,好。你把余成長和崔玲玲稱為養父養母,說明你已經知道,你不是他們親生的。就沖這一點,你所有的條件,老子都答應。」

余海風說:「我知道,在背後策劃這件事的,還有其他人。到底還有哪些人,是怎麼策劃的,你必須告訴我。」

所有人全部愣住,竟然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在場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余海風進一步說:「如果你覺得不便當著眾人的面說,可以叫他們先出去。」

「笑話,老子有什麼不能當著他們說的?」狼王說,「老子是土匪,土匪做事,敢做就敢當。老子現在就告訴你一切。」

白狼在旁邊小聲地說:「大哥……」

「怕個逑啊?」狼王說,「坦白地說,一開始,老子也沒想過要殺這麼多人。那些人跟老子又沒仇,老子殺他幹什麼?老子原打算只玩死余成長一個人。」

「可後來,為什麼變了?」余海風問。

「因為烏孫賈想老子變。」狼王說。

接下來,狼王將烏孫賈怎樣找他,馬占山又怎樣與他合謀的事,全部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他問余海風:「你的條件,老子已經滿足了,你給老子一句話,這個婚,還結不結?」

余海風咬了咬牙,說:「結。」

狼王猛地在身邊的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說:「好,說到做到,是老子的種。今天就結。都給老子聽好了,少當家和二少當家今天結婚,給老子殺豬宰羊,辦婚禮。」

眾土匪一陣歡呼。

第二天中午,狼王起床了,伸了個懶腰:「安逸,真他媽的安逸,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就是做皇帝,也不過如此吧?」

花蝴蝶早已經梳妝打扮得漂漂亮亮:「大當家的,海風和小飛早來了,等你吃飯呢!」

狼王精神大振:「我兒來了,怎麼不早點喊我嘛?」

花蝴蝶嫣然一笑:「我本想喊你起來,是海風不讓我喊的,說讓你多休息一下。」

狼王感歎:「有兒就是好呀!老子以前搞錯了。」

花蝴蝶忙問:「大當家的以前什麼錯了?」

狼王說:「老子應該生三十個兒子,睜開眼睛一看,全是兒,哈哈哈……」

花蝴蝶微微一笑:「現在也不晚嘛!」

狼王道:「看夫人的本事了。」

花蝴蝶正色道:「不是看我的本事,是看大當家的本事。」

兩人說笑著,來到山洞口。竹桌子前,余海風和羅小飛早已經等在那裡,兩人同時站起來,羅小飛叫了一聲:「爹。」余海風卻沒有開口。

狼王也不計較,坐下來,大叫一聲:「拿酒來。」

過了半天,小土匪也未能拿酒過來。狼王發起脾氣了,才有一名小土匪跑過來,說:「大當家的,已經沒有酒了。」

「沒有酒了?怎麼會沒有酒了?」狼王十分氣憤。

小土匪說:「昨晚,兩位少當家的結婚,酒都喝完了。」

余海風道:「要不,我帶幾個人去搞點酒回來?」

狼王看了余海風一眼:「你去搞酒?怎麼搞?」

余海風說:「這附近有什麼大戶人家沒有?我去叫他送點酒來。」

狼王道:「大戶人家?這附近的大戶人家,都被我們變成小戶人家了。」

旁邊的一名小土匪說:「邵家坪的邵連生,不是大戶人家嗎?」

狼王說:「那個老東西,一點都不識相。如果不是離這裡太遠,老子早把他的家拆逑了。」

余海風說:「給我五十個人,我保證讓邵連生給我們送酒來。」

狼王吃了一驚:「你要打邵家坪?老子派人去過幾次,那個邵連生,理都不理老子。你如果真想打邵家坪也行,野狼幫全體出動,你打前鋒,老子押後,血洗邵家坪,揚你的名,立你的威。」

余海風冷冷地說:「不用,五十個人足夠。」

※※※※※※※※※

邵家坪,兩面臨水,一邊靠山,離鷹嘴界有兩百多里路,人口數千,是一個大鎮。邵家坪全部是邵姓,族長邵連生,八十高齡,有十一個兒子,六十多個孫子,一百多個重孫。邵連生這一族,就有一千多人,全部居住在邵家坪。相鄰幾個寨,也都是邵姓為主,合在一起,就有近萬人。

鷹嘴界周圍兩百里範圍之內,沒有被野狼幫洗劫的大戶人家,只有這一處。根本原因在於,這個家族勢力太大,野狼幫那點人,如果進入邵家坪,就會被團團包圍。因此,周邊匪患雖然嚴重,卻沒有任何土匪敢輕易到邵家坪鬧事。

這天上午,邵連生和往常一樣,在四兒子邵四虎的陪同下,先到祠堂處理族中事情,然後到鎮東門防護牆上轉了一圈。

邵連生銀鬚垂胸,高瘦,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沒有拄枴杖,右手捏著一串佛珠,說話的時候,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數著佛珠。

一個年輕人跑上防護牆,一邊跑,一邊搖晃著手裡的信喊:「祖爺爺,有人給您寫的信。」

邵四虎不以為然,接過信,雙手遞給了父親。邵連生接過信,信封上端端正正一行字:邵連生親啟。他微微點了點頭,才慢慢把信打開,拿出來一看:

邵老先生福壽安康:本人野狼幫鐵面狼,初入匪行,無半寸建功,威信難立。久聞邵家坪富裕繁華,欲借糧食五十擔,豬十頭,酒一百斤。我等為一口飯而活,僅此而已。素聞邵老先生德高望重,仁義為懷,望以子孫百姓為念,不至邵家坪血流成河。君本仁義,匪亦有德行,倘若成全,必永保邵家坪平安。明日正午,當登門拜見。鐵面狼敬上。

邵連生認真地看了兩遍,眉頭微微一皺。

邵四虎問道:「爹,什麼人給您寫信呢?」

邵連生平靜地道:「土匪。」

邵四虎大吃一驚:「土匪?」

邵連生把信遞給兒子,邵四虎接過去,看了看,哈哈一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妄想!」

邵連生望著遠處的山林,不快不慢地問了句:「你認為土匪是妄想?」

邵四虎斬釘截鐵:「簡直是癡心妄想!還不知道天高地厚。」

邵連生緩緩地搖了搖頭:「不,他是有備而來。」

邵四虎奇怪地又看了看信,看不出究竟哪裡是有備而來了。

邵連生說:「你看他寫的字,端正整齊,剛勁有力,直透紙背,這說明他是一個有文化的人。」

邵四虎又看了看:「有文化又如何?」

邵連生道:「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文化,有文化的土匪,就懂得用腦子。我們在明,他在暗,我們可以防備一天,也可以防備一月,但總不能沒有疏忽的時候吧?」

邵四虎道:「爹,邵家坪幾十年不也是安然無恙?」

邵連生一聲長歎:「那是以前沒有遇到這麼有文化的土匪!你看他的信中,條理清楚,不卑不亢,綿裡藏針,暗藏殺機,此必非凡人也!」

邵四虎道:「可是爹,總不能他要什麼,我們就給什麼吧?倘若這樣,今天他來,明天別的土匪又來,那邵家坪豈非永無寧日?」

邵連生微微一笑:「當然,先回祠堂,召集鎮上長老們商議一下,事關重大,不可大意。」

邵家祠堂,鎮上重要人物都到了,大家看了這信,議論紛紛,但沒有一個人答應給糧食給豬。

邵連生讓大家回家,夜裡多安排壯丁巡邏,並淡然一笑:「大家不要過多擔心,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明天中午,我們都能看到他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邵連生回到自己家中,吃過晚飯,休息一下,按時上床睡覺。幾十年養成的習慣,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改變。

第二天一早,邵連生起床,穿戴整齊,卻發現放在床頭櫃子上的佛珠不見了。這串佛珠是四十多年以前一個高僧所送,意義重大,是邵連生隨手之物,今天居然不見了。

很快,全家人都驚動了,將邵連生的房間翻了個遍,很多被邵連生遺忘多年的東西都找了出來,就是不見這串佛珠。

邵連生若有所思:「不用找了,是我的東西丟不了,能丟的就不是我的東西。」

邵家幾兄弟都很納悶:「這東西不應該丟呀!」

邵連生搖了搖頭:「也不用找了,準備迎接客人!」

中午,余海風和羅小飛站在邵家坪東門口。余海風穿著黑色衣褲,腳穿布鞋,紮著綁腿。腰上懸掛著兩把刀,一把長刀,一把短刀,他的這兩把刀是朱七刀的遺物。他的臉上,帶著一個鐵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鼻子,嘴巴,這個面具是余海風特意打造的。羅小飛緊紮短打,紮了兩條辮子,腰上插著一把短洋槍,一把彎刀。

羅小飛抬頭望了望防護牆,低聲問余海風:「行嗎?」

余海風挺直如一桿標槍,他沒有看羅小飛而是問了句:「你害怕嗎?」

羅小飛昂了昂頭:「有你在,我什麼也不怕。」

余海風道:「只要不怕,就一定行。」

羅小飛道:「時間差不多了。」

余海風雙手一抱拳,對防護牆上大喊:「本人鐵面狼,要拜見邵家坪邵連生邵老前輩,煩請通報一聲。」

防護牆上,早已經等候著幾十條壯漢,手裡提著刀槍棍棒,為首的是邵連生的長子邵大虎。

邵大虎看了看下面兩人,疑惑地問:「難道就他們兩個人?」

邵四虎道:「不,還有一些在山林之中,沒有露面。」

邵大虎道:「兩個人,一個戴面具,一個女人,還真有些稀奇。」

邵四虎道:「大哥,爹說他們是有備而來,要見見他們,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邵大虎大手一揮:「他兩個人,又不是三頭六臂,在邵家坪能翻出個什麼浪?開門!」

防護門打開,一輛馬車緩緩而出,趕車的人正是邵連生的第二個兒子邵二虎。他把馬車趕到余海風和羅小飛的面前,雙手一抱拳:「在下邵二虎,有請兩位。」

余海風雙手一抱拳:「有勞。」和羅小飛上了馬車。馬車掉頭進了鎮門,羅小飛回頭一看,後面跟了一大隊壯丁。余海風端坐車上,目不斜視。

馬車停在邵家祠堂門口,兩邊站滿了男女老幼,年輕人手中拿著刀槍,怒目而視。余海風和羅小飛坦然下車,余海風雙手抱拳,團團一揖,朗聲道:「在下野狼幫鐵面狼,見過各位父老鄉親!」

邵二虎手一伸:「請。」

余海風和羅小飛昂然進入祠堂,祠堂兩邊擺放著椅子,正中坐的是邵連生,他的右邊,有兩個空著的椅子,很顯然是給余海風和羅小飛準備的。

余海風進入祠堂之後,又是一抱拳:「在下鐵面狼,這位是我的夫人羅小飛,見過邵老前輩,見過邵家坪各位長輩!」

羅小飛也抱拳施禮。

邵連生站起身,還了一禮:「當家的和夫人光臨邵家坪,有失遠迎,請坐,上茶。」

余海風也不客氣,坐了下來,羅小飛坐在余海風旁邊。邵家幾兄弟進來,一字排開站在邵連生身後。

一個年輕人端來兩碗茶,邵連生道:「當家的,夫人,小寨粗茶,請不要見怪。」

余海風端起茶,淡然喝了一口。邵連生正色道:「當家的,你就不怕茶中有毒?」

余海風道:「茶中下毒,是土匪強盜所為,不是邵老前輩所為。」

眾人微微變色。

邵連生面不改色:「當家的既然已經為匪,為什麼要戴著面具?難道還怕人知道?」

余海風抱了抱拳,正色道:「我僅僅為了一飯而為匪,愧對先人,所以戴著面具。」

邵連生道:「如果僅僅為了一口飯,天下哪裡不能活命,為什麼非要做匪呢?須知一日做匪,終身為匪,年輕人來日方長,三思而後行啊!」

余海風淡然道:「人各有志。」

邵連生道:「人各有志,你若執意為匪,老夫也就沒必要多說什麼。只是你找邵家坪借糧之事,邵家坪人口眾多,又不是富裕之地,實在沒有辦法,還請當家的帶領兄弟們到別的地方轉轉?」

《幕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