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有一點沒有想到,那就是狼王老奸巨猾。他要徹底斷了余海風的後路,肯定不會給余海風機會。如果余海風不來找他,白狼所帶的土匪,會慢吞吞地進入伏擊地點。余海風來找他,並且來求他,使得他突然冒出了一個新主意,一面給了余海風令牌,另一面,又用飛鴿傳書,命令白狼將伏擊地點向前推進一百多里。
轉眼又到了冬天。
洪江商人開始準備冬眠了,大宗的生意,通常都會停下來,尤其是必須走茶馬古道的大宗生意。不過,這個冬天有了意外。一年多來,洪江商人的日子並不好過,許多人虧了本,於是就有人想在這個冬天做一些彌補。
虧錢最多的是風雲商號。他們不是在生意上虧了錢,而是營救余成長的時候,不僅花光了所有的流動資金,還借了很多錢。這些錢,在賬面上根本無法體現,甚至很難說清這些錢到底怎樣消失了。余成長出來後,便想借助這個冬天,再去雲南運一批貨,彌補一下虧空。
正當余成長四處借錢進貨的時候,白馬鏢局押運一批貨到達雲南麗江,再幫許記藥材押一批藏藥回洪江。由於滇藏公路大雪封山,馬幫在路途耽誤了,白馬鏢局到達時,西藏的馬幫還沒到,他們只得在麗江住下來。
閒著也是閒著,馬占山、馬占坡以及雷豹幾個人在大硯古城逛街景,正行著,迎面過來一輛馬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趕車的年輕人對他們拱了拱手,道:「請問幾位可是洪江白馬鏢局的?哪一位是馬總鏢頭?」
馬占山抱拳回禮,答:「在下就是。請問閣下有什麼事?」
年輕人微微一笑:「馬總鏢頭,我只是一個趕車的,受人之托,邀請馬總鏢頭到西南客棧一聚。」
白馬鏢局只是保鏢,身上除了盤纏,並沒有多餘的銀兩。再說,麗江是他們常走的線路,地頭很熟,也不擔心會出什麼意外。問了幾句後,四人上了年輕人的馬車,一路高談闊論,來到西南客棧。西南客棧是大硯鎮最豪華高檔的客棧,住的都是富裕的商人或者過往的官員。白馬鏢局只是走鏢之人,不願意在貴的客棧扔銀子。
年輕人把他們送到客棧門口就離去了。馬占山看了看客棧大門,邁步進入。
進去是一個院子,雖然馬占山知道這種高檔客棧會比下等客棧安靜,但沒料到會靜到如此程度,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站在院子中,看院中的樹。家鄉的樹,早已經落盡了葉子,但麗江竟然還有綠葉,倒是一件奇事。
一個穿黑色西裝、頭戴禮帽的人從裡面走出來,隔著還有一段距離,便主動打招呼:「馬總鏢頭,冒昧請你來此一敘,不到之處,還請諒解。」
馬占山看清楚了,此人竟然是英國商人艾倫·西伯來。馬占山一拱手,道:「原來是西先生,幸會,幸會。」
西先生迎過來,和馬占山等握手。馬占山等雖然見多識廣,對外國人的握手禮,還是不太適應。
西先生將他們請上二樓,裡面是一間茶房,一張大茶几,茶几邊是一個火爐,火爐裡燃著炭火,上面掛著的銅壺冒著熱氣。「四位請,我來泡茶。」艾倫·西伯來摘下帽子,微微一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馬占山四人是粗人,根本不習慣這樣彬彬有禮。
馬占山一抱拳,笑道:「西先生,你就別客氣了!」
「請坐。」艾倫·西伯來提了水壺,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了下來,開始泡茶。
馬占山問道:「西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艾倫·西伯來說,上次離開洪江後,他回了一趟英國,不久才重新回到緬甸,昨天才到了麗江。因為在街上看到白馬鏢局的鏢旗,才知道故人在此,所以冒昧約來一敘。
白馬鏢局和艾倫·西伯來有不少生意來往,彼此算是非常熟悉,真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感覺。西先生又問馬占山這一年多的情況。馬占山直言相告,因為禁煙,洪江的生意一落千丈,市面開始清淡,白馬鏢局也少賺了很多錢,很多以前不接的單,現在也不得不接了。
艾倫·西伯來說:「馬總鏢頭不用擔心,很快就又要做鴉片生意了。」
馬占山一驚:「又要做了?西先生的消息從哪裡來?」
艾倫·西伯來說:「我們大英帝國已經向中國開戰,馬總鏢頭不知道?」
「這一路行來,確實聽到很多開戰的消息。」馬占山說,「只不過所為何事,結局如何?」
「為了鴉片。」艾倫·西伯來說。
馬占山大吃一驚:「為了鴉片?鴉片交易,只是商人之間的事。英國政府,會為了商人和另一個國家打仗?」
艾倫·西伯來擺了擺頭,說:「你們中國人不懂商業,以為商業只是商人之間的事。所以,在中國,士農工商,商被認為是末流。但在我們大英帝國,商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我們政府高層,既是政治家也是商人,商業利益就是國家利益。」
馬占山說:「洋人會為了商人而開戰,聞所未聞啊。」
艾倫·西伯來說:「清政府只要輸掉這場戰爭,就得同意我們的條件,開通商口岸。那時,鴉片就能公開進入中國。」
馬占山說:「哪怕如此,路上也不太平啊。」
「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像我一樣,建一支洋槍隊,你們還用怕土匪嗎?」艾倫·西伯來說。
馬占山道:「我倒是想,可洋槍那麼貴,我買一兩條能買,可一兩條洋槍沒有用,想多買幾條,又沒有那麼多錢!」
艾倫·西伯來笑道:「我送你十條長槍,十條短槍如何?」
馬占山一愣:「你說什麼?」
艾倫·西伯來拍了拍手,門外的華生和傑克推門進來,從房間的角落裡拖出兩口箱子,在四人面前打開,裡面是嶄新的快槍。馬占坡、雷豹等三人發出一聲驚呼。馬占山臉上抖動了一下,眼神貪婪起來:「這槍是送給我嗎?」
艾倫·西伯來微笑道:「送給馬總鏢頭!」
馬占山連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無功不受祿,怎麼好受西先生如此厚禮?」
艾倫·西伯來正色道:「這東西運到中國很貴,但在我們英國,值不了幾個錢。當然,我也不是沒有條件,很快,我將重回洪江。在洪江,我必須有一個合作夥伴。」
馬占山顯得非常猶豫,鴉片生意,他確實想做,問題是,朝廷正在禁煙啊。
西伯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說:「請馬總鏢頭放心,現在這種形勢,我肯定不會回洪江。我所說的是中英這場戰爭結束,中國政府全面放開貿易以後。」
馬占山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說:「如果中國政府同意鴉片交易合法化,那絕對沒有問題。」
有了這些槍,馬占山的腰桿子一下硬了,當晚,和艾倫·西伯來喝得大醉。接下來幾天,他們也不再閒了,由華生和傑克教白馬鏢局的人打槍。
從麗江回來,馬占坡、雷豹以及馬智源的腰桿子全都硬了,既然有了槍,那就應該炫耀一番,大家應該扛著槍進入洪江城。可馬占山有自己的想法。現在,賺錢對於馬家來說,已經不是第一要務,報仇才是最重要的。艾倫·西伯來表示要送給他槍,他之所以一口答應,也是考慮到,這批槍可以讓他的報仇大業變得簡單起來。
馬占山並沒有直接把槍運回洪江,而是半道上改變方向,去了鷹嘴界。
野狼幫被古立德趕出了野狼谷,跑到鷹嘴界才站穩腳跟。讓狼王沒想到的是,逃到鷹嘴界還真有好處,畢竟這裡是三省交界,三省的官府,都跑來暗送秋波,目的只有一個,希望野狼幫別在他們的管區內犯事。不僅是交界的府縣,就連相距較遠的寶慶府和洪江汛,也都派人過來和狼王交涉。狼王正需要時間休整和發展,因此和這些人來往密切,隊伍也慢慢壯大,陸續又有了四百多人。
俗話說,人多好種田,人少好過年。轉眼到了年關,狼王還真有些犯愁了。幾百人的隊伍,一個月就能吃下一座山,過年過節,還得往家裡搬點過節物資。畢竟,這些人都成了職業土匪,當土匪就是為了養活一家人,如果不把他們的福利搞好,誰願意替他賣命?鷹嘴界這個地方,在三省交界,四處都是窮人,要搞點物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狼王也是沒有辦法想了,乾脆一狠心,攻打邵家坪。
邵家坪有一個邵連生,是鷹嘴界這一帶最大的富戶,良田萬頃,家財萬貫,光老婆就娶了五個。狼王一直沒有動邵家坪,倒不是看邵連生的面子,而是邵連生家有一個大院,建在半山腰,居高臨下。邵家有一百來人的家丁隊,還有一門土炮四桿快槍。那土炮一轟就是一大片,快槍打中,非死即傷,正因為這個原因,野狼幫才一直不敢動邵家坪。
可現在要錢過年啊,別的辦法實在想不到,只好硬著頭皮上。
狼王採取的戰略是先禮後兵,先派人登門,給邵連生開了單子。這也是土匪的一貫做法,若是對方示弱,按單子付清,便能相安無事。沒想到邵連生有恃無恐,看都不看,將單子撕了。這樣一來,狼王就沒有了退路,只得由黃狼率隊,一百人攻打邵家坪。這一打就打了兩天,野狼幫損失了十幾個弟兄。狼王打紅了眼,又讓灰狼帶了五十人去增援,打了一天,還是沒有打下來。
狼王正無計可施的時候,聽說有人來拜山。狼王想,這倒是好事,老子正煩著呢,有自動送上門來的,便說:「帶上來。」
帶上來的是三個人,兩匹馬,以及馬上馱著的箱子,看情形,箱子裡的東西可不輕。三個人全都黑布蒙面,完全看不清是什麼人。
狼王說:「都到老子山門了,還裝什麼?把布取下來吧。」
最前面的黑衣人雙手一抱拳:「大當家,請原諒諸多不便,能不能單獨說幾句話?」
狼王知道他們三個人也鬧不出什麼事,便將他們請進議事堂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黑衣人這才取下黑紗布,為首者,是馬占山,另外兩個人是雷豹和馬智源。
馬占山再次向狼王行禮:「大當家,別來無恙?」
狼王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原來是馬總鏢頭。既然來野狼幫,何必偷偷摸摸?」
馬占山正色道:「大當家的請原諒,我是做小買賣的,不比大當家做的大生意。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以前得罪大當家的地方,請大當家多多諒解,馬某人先給大當家的賠禮道歉了!」一邊說,一邊抱拳,深深一禮。
狼王得意地哼了一聲:「馬總鏢頭是痛快人,我喜歡和痛快人打交道!」他的眼睛掃向那匹黑馬馱著的兩口箱子,心中暗想,你馬占山不過一個走鏢的,能有什麼東西老子稀罕?
馬占山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道:「要過年了,給大當家的送點年貨來。」
白狼走出去,大概是看過箱子裡的東西,重新進來後,在狼王耳邊小聲地說了幾聲。狼王的眼睛立即亮了。「果然是好東西!」狼王說過,拱了拱手,「謝過馬總鏢頭。請坐。拿酒來。」白狼親自出去拿酒。
馬占山說:「這裡是十條長槍,五條短槍,這只是我送給大當家的見面禮,馬某還有更重要的送給大當家!」
狼王眼皮一挑:「馬總鏢頭,請說。」
馬占山說:「大當家的可曾聽說過西先生?」
白狼端了茶進來,道:「是不是曾經派出洋槍隊收拾了飛鷹幫的那個西先生?」
馬占山道:「是。」
狼王千人斬漫不經心地看了馬占山一眼:「怎麼?他想和老子作對?」
馬占山道:「他想和大當家做朋友,一起發財。」
白狼一邊給三人倒茶,一邊說:「聽說他是做煙土生意的?」
馬占山道:「不錯。」
白狼說:「做煙土生意是要殺頭的!」
狼王一聲冷笑:「老子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殺頭的?只要能讓兄弟們過上好日子,再大的事情,老子也敢做!」
馬占山向狼王豎起了大拇指:「西先生對大當家讚賞有加,說你是英雄本色,古今少有!」
狼王哈哈一笑:「有意思。」
馬占山湊到狼王面前,低聲道:「西先生別的東西不多,就是槍多,鴉片多,以後野狼幫,白馬鏢局,西先生,我們一起發財!」
狼王道:「好!」
馬占山雙手一抱拳:「今天我先告辭了,財路到的時候,我自然會聯繫大當家的。」
狼王雙手一抱拳:「後會有期。」
馬占山剛剛離開,狼王便帶著五十兄弟和那十五支槍,趕去了邵家坪。只一個衝鋒,便把邵家坪攻下了。接下來,狼王一聲令下,殺光了邵家坪所有的男人和孩子,搶光了邵家坪所有年輕的女人和財物。
一時間,野狼幫的名聲再一次大振。只不過,鷹嘴界離黔陽有點遠,他們的名聲,還沒有傳到洪江。
※※※※※※※※※
馬智琛又回到了洪江。洪江的殺人魔已經殺了十個人,案子不僅沒有破,甚至連頭緒都沒有。古立德只能指望馬智琛能夠再立新功,所以,把他派回了洪江。
回到洪江後,馬智琛並沒有回家,而是以破案方便為由,住進了巡檢司。巡檢章益才,幾件大案子都未能破獲,反倒被馬智琛這個毛頭小子破了,心裡對馬智琛頗不以為然,認為他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表面上,畢竟看了古立德以及馬家的面子,倒也沒有對他假以辭色。章益才其實很清楚,馬智琛這小子,得意不了幾天,上面一大堆人要掀倒古立德,只要古立德一倒,他肯定被掃地出門了。
背後的暗潮湧動,馬智琛也聽說了一些。可這些事,不是他所能關心的,他只想做自己的事,偶爾有時間,悄悄地約上余海風,喝一次酒。關於破案方面的事,馬智琛也不隱瞞余海風,余海風倒還會幫他出些主意。
讓余海風大為吃驚的是,馬智琛真的完全變了一個人。如果不是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很難相信,他這樣一個人,竟然是在商人家庭裡長大的。他的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商人氣,甚至有一種視錢財如糞土的感覺。
馬智琛說:「這些,都是跟古大人學的。」
余海風很吃驚,問:「跟古大人學的?最近有很多古大人的傳言,你沒聽說?」
余海風所說的傳言,最近一段時間甚囂塵上,說古立德是個大貪官,到黔陽兩年時間,貪了幾百萬。又說古立德因為老婆不在黔陽,跟某個寡婦如何如何。他老婆大概聽到了什麼風聲,才跟到黔陽來了。
馬智琛擺了擺頭:「那都是些無中生有的東西,是想抹黑古大人。」
「無中生有?」余海風說,「會不會無風不起浪?」
馬智琛說:「恐怕是這個風起那個浪。」
馬智琛向余海風承認,他最近非常苦惱,因為背後有很多人在整古大人,這股勢力大得很,他是完全無能為力。馬智琛說,他開始跟著古大人幹的時候,古大人其實還給過他一個秘密任務,就是瞭解黔陽的官員和商人之間的利益鏈。馬智琛說:「本來,有些話,我是不該說的。你爹和我爹,都是這條利益鏈上的人。」
余海風沉默了。如果不是這次參與營救行動,他還不知道這些。有些人說,歸根結底是那些商人壞,他們拿錢腐蝕了官員。可余海風知道,正是那些官員,想盡一切辦法撈錢,無所不用其極,商人為了生存,才不得不被綁上戰車。光是這次營救父親,余家就花了一百多萬兩銀子。「現在這個社會,我算是看透了。」他說,「正經做事的人,就當不了官,至少當不了大官。正經做生意的,也一定發不了財。要發財,就一定要官商勾結。」
馬智琛說:「是啊,真是太可怕了。現在這個社會,幾乎沒有幾個人是乾淨的。就連那些最底層的老百姓,他們也不再甘心當良民了,白天是人,夜晚是鬼,跑出來當土匪了。」
又有一次,馬智琛對余海風說:「海風哥,你聽說沒有?廣東打起來了。」
「我聽說了。」余海風說,「我泱泱大國,難道還怕幾個洋鬼子?」
馬智琛擺了擺頭,說:「海風哥,你真該出來走走,不要老是在這個商人圈子裡。只要更多地接觸社會,你瞭解到的東西,就不一樣。」
余海風問:「你倒是瞭解到什麼?」
馬智琛說:「我聽說,這次戰爭,是朝廷的政策錯誤引起的。」
「朝廷的政策錯誤?」余海風看了看四周,「你是指禁煙?」
「不是。禁煙只是結果,不是源頭。」馬智琛說,「中國的朝廷不懂經濟也不講經濟,以為只要把官員管好了,就萬事大吉了。以前可能如此,現在不同了。」
余海風:「現在為什麼不同了?有什麼不同?」
馬智琛說:「以前,中國沒有那麼多人口,朝廷不考慮經濟,日子也能過,甚至還能很富裕地過。可現在,和明朝時相比,人口翻了一倍,再不考慮經濟,就養不活這些人。事實上,我們把大量的絲綢、瓷器以及茶葉運到國外去賣。我們認為是我們的商人在和別人做生意,可人家國外不這樣看,他們認為是國家和國家在做生意,所以就要求,你既然向我們國家賣東西,我們也應該向你們國家賣東西。我們的朝廷根本不向他們開放市場,所以,他們就把鴉片偷偷地運了進來。」
余海風說:「這個我明白。比如說,我們余家,老是向你們馬家賣東西,卻不買你們馬家的東西,一段時間之後,你們馬家就沒有錢,只有東西了。」
馬智琛說:「就是這個道理。我聽說,這次戰爭,人家就是想把我們打服,要我們承認他們的貿易地位。」
余海風說:「做生意就要講平等。平等是通過談判得到的,通過打,哪有平等可言?」
「是啊,很多人都在擔心這件事。」馬智琛說,「人家先是想談判,可我們不肯和他們談,於是他們搞鴉片走私。最初,我們的朝廷,好像並沒有意識到一個小小的鴉片,可以把一個國家搞亂,又因為很多大官,從鴉片生意中賺到了大錢,所以,並沒有管這件事。而現在,突然要管,可事情已經鬧大了。」
「鬧大了,會是什麼結果?」余海風問。
馬智琛說:「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我聽人家說,林欽差和所有的禁煙派,恐怕要倒霉,而且是倒大霉。」
余海風說:「如果禁煙派要倒霉,古大人是不是也會倒霉?那你怎麼辦?」
馬智琛說:「我倒無所謂,反正我身強力壯,有手有腳,還餓不死。只可惜,古大人這樣的好官如果倒了霉,我們這個國家,恐怕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余海風不想憂國憂民,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可有一點,他不明白,他的日子,為什麼就不能好好過呢?為什麼事情總是不如意呢?比如和家裡的關係,哪怕父親出獄,也沒有改善,反而更差了。弟弟和巧巧的孩子劉涵秋出生,余家辦三朝酒,余海風回去了,原想借此改善關係。他以為他和家裡的關係之所以出問題,源於自己同劉巧巧的關係。可現在,巧巧已經生下弟弟的孩子,這段關係,早已經成為過去了。
沒料到,他拿回去的禮品,被弟弟扔了出來。
余家經此一劫,一年多時間沒有做生意,又花了大量的錢,家底已經被掏空了。為了翻身,余成長借了很多錢,計劃在春節期間跑一趟雲南。春節期間,洪江商人通常不再出遠門,余家不同,不借助這個空當翻身,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這趟生意,自然需要忠義鏢局保鏢。可畢竟要在路途過春節,一些鏢師一年才能回一趟家,這些鏢師沒有被安排。余海風也沒有被安排,他清楚,二姑父是考慮到他和余家的關係,尤其是和舅舅以及弟弟的關係,有意沒有安排他。
所以,整個春節期間,余海風幾乎無事可做,七刀叔又去雲南走鏢了,他就只有兩件事可做,一是去陪馬智琛,一是去陪老布。
老布在洪江有了兩個信徒,特別是王順喜,足不出戶,很喜歡老布去給他講經。余海風沒事的時候,也跑過去聽一聽。更多的時候,他會和馬智琛泡在一起。馬智琛滿腦子只有殺人魔一案,整個春節,除了大年初一回家給父母叔叔嬸嬸們拜了一次年,一直都在工作。
轉眼過了正月十五,忠義鏢局接到一個人鏢,劉承忠把這趟鏢給了余海風。
洪江木材商葉掌櫃的兒子要到長沙讀書,葉掌櫃擔心兒子的安危,請忠義鏢局派個人送他,劉承忠把這單生意交給了余海風。畢竟走的是人鏢,余海風不敢大意,他想快點將葉少爺送到,然後安全返回。可葉少爺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吃不得苦,一會兒腿疼一會兒胯疼,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撒尿,余海風想快也快不起來,一直走了十天,才總算是安全到達。
把葉少爺交給指定的人後,余海風趕到二伯父家。二伯父見他的第一句話便說:「海風,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個古立德要倒霉了。」
余海風聽馬智琛說古立德是個好官,現在又聽說他要倒霉了,真的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他問:「怎麼回事?」
余成業說,英國人在海上和中國打仗,英國的炮艦非常厲害,中國根本不是對手。朝廷中已經有人開始想講和,禁煙派受到攻擊。來自京城的消息說,如果中國戰敗,肯定要找替罪羊,首當其衝的,肯定是林則徐,而其他所有禁煙派,也一定會跟著倒霉。余成業說,上面已經有人發了話,只要清算禁煙派,立即把古立德下大獄。
余海風暗吃一驚:「那樣的話,鴉片不是又要流行了?」
余成業說:「古立德整我們余家人,他倒霉,我是再高興不過。不過,如果禁煙派整個倒了,這個國家會變成個什麼樣子,還真的難說了。」
余海風忽然覺得,二伯父說古立德倒霉他高興,那是私心,而禁煙派如果倒了,整個中國就要倒霉了,那是大義。他也因此相信馬智琛所說,所有的商人都是有罪的,而古立德真是個清官。
可清官有什麼用?這個世界,倒霉的就是清官。相反,那些貪官比誰都活得好。
這樣一想,余海風便有了馬智琛同樣的感慨:這個國家,將向何處去?
返回的時候,單人匹馬,又想著早點去見馬智琛,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他,所以一路飛馳,僅三天,就已經進入黔陽地界。如果是走鏢,應該提前在雪峰鎮住一晚,第二天白天再趕路。余海風是一個人,身上又沒有值錢的財物,再則藝高人膽大,決定當晚趕回洪江。反正單人匹馬,速度快,估計天黑後一個時辰,便可以到洪江。
余海風一路策馬狂奔,前面出現了一片樹林,剛跑出一里遠,發現幾十米外的一棵大樹上,似乎有一顆腦袋在張望。憑他的江湖經驗判斷,此人應該是土匪。余海風心中冷笑,一眼看到前面路中間有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余海風打馬過去,忽然一個鐙裡藏身,從地上抓起石頭,一聲吼,石頭向樹叢之中飛掠而去。
「嘩啦!」一個人影從樹叢之中跌了下來。
余海風一手舉槍,厲聲喝道:「哪個不怕死的土匪?出來!」他想隱藏在樹林之中的土匪一定會湧出來,但樹林之中並沒有動靜,只傳來一個傷心的哭聲:「余海風……你個渾蛋……」
余海風心中一驚:分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而且,知道自己的名字。「你是誰?」
草叢中傳來一個痛苦的呻吟聲:「疼……死……了……」
余海風跳下馬,一步一步走過去,用槍撥開草叢,只見一個穿著黑色衣服,頭髮披散的女人躺在地上,她緊咬著牙齒,瞪著一雙幽怨的眼睛盯著他。她的胸前,用紅絲綢拴著一個元寶。
余海風一怔,羅小飛。
羅小飛躺在地上,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把短洋槍,對準余海風,雙眉一掀:「你這無情無義的傢伙,我打死你!」
余海風微微一怔,並不害怕,輕輕地哼了一聲,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說:「你曾害過我多次,我今天誤傷了你,咱們兩不相欠了。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轉身一步一步離開了。
草叢之中傳來羅小飛的哭聲和罵聲:「余海風,我告訴你,我是來給你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的,你不感謝我,還打傷我,你會後悔一輩子……」
余海風已經走出了十幾步,停下了腳步,想了想,又回去了,遲疑了一下:「你哭夠沒有?起來吧。」
羅小飛躺著沒動:「你扔的石頭打傷了我的胸,摔下來跌傷了我的背,我動不了……哎喲!疼死了……」
余海風慢慢蹲在她身邊,羅小飛鬆開手,淚眼迷離。
余海風道:「羅姑娘,請起來吧!」
羅小飛生氣地把頭扭到一邊:「動不了,除非你抱我起來!要不我死給你看,我就是你害死的!」
余海風看了她幾眼,只能去抱她,觸手感覺她的身體軟綿綿的,背上還有血,吃驚地道:「你真的受傷了?」
羅小飛淚如雨下:「我說我受傷了,你不相信!」
余海風把她扶坐了起來,看到她的腰上衣服被劃破了一大塊,血肉模糊一片,應該是從樹上跌下來,被斷的樹枝劃傷的。余海風心中有些著急:「你先坐一下,我去拿金創傷藥來,給你敷一下。」
余海風跑到坐騎邊,從馬背上的包裹裡找到金創傷藥,回來給羅小飛包紮。包紮的時候,他試探著捏了捏,估計只是皮外傷,才鬆了口氣。包紮完之後,余海風才想起羅小飛是個女人,而羅小飛也不哭不鬧了,一張臉緋紅,低垂著,偶爾偷偷看他一兩眼。
「現在怎麼樣?」余海風問她。
羅小飛羞澀地咬著嘴唇:「好多了。」
余海風又問:「現在該怎麼辦?」
羅小飛一臉委屈,怯怯地道:「我怎麼知道?」
余海風想了想:「你不回家嗎?」
羅小飛沉默了片刻:「哪裡才是我的家?」
余海風想她一個女人,在土匪群之中,有很多不方便。而自己是忠義鏢局的鏢師,也不能和她糾纏不清。
余海風說:「現在天快黑了,這裡距離洪江不遠,你和我先回洪江,找個客棧住下,你修養兩天,就應該沒事了!」
羅小飛點了點頭。
余海風扶起她,她也緊緊地抓著余海風的手,兩人走到路邊,余海風扶羅小飛上了馬,自己也翻身上去,兩人共乘一騎。
余海風問:「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羅小飛道:「半個月前,我去洪江找你,聽說你去了長沙,我就在路邊的樹林裡等你。」
余海風不太相信:「你等了半個月?什麼事?」
羅小飛拍了拍自己的腰上:「年前有人給野狼幫送了一批槍,十把長槍五把短槍。這種槍威力很大,一槍就可以打死一頭野豬。」
余海風一驚:「是什麼人這麼大方?」
羅小飛笑了笑:「雖然他們都不說,但我猜到了,是馬占山。」
余海風一驚:「他要幹什麼?」
羅小飛點了點頭:「我聽說風雲商號的馬幫在雲南,最近可能要回洪江。」
余海風大吃一驚:「難道,他們想劫這批貨?」
羅小飛點了點頭:「你想不到,過年前,來給野狼幫拜年的人還真不少。」
余海風又是吃了一驚:「給……野狼幫拜年?」他本想說給土匪拜年,臨時改成了野狼幫,「都是些什麼人?」
羅小飛說:「官員,當然,不是官員本人,而是他們的代表。光是知府就有五個。」
余海風問:「他們是不是去求野狼幫不要攻擊他們?」
羅小飛擺頭,「也不一定。烏孫大人的代表,卻是請野狼幫到黔陽縣內搞事。」
余海風感覺自己發暈,有限的知識,一時讓他無法明白羅小飛所說的事。野狼幫是匪,而烏孫賈等人是官。古人提到官匪一家,余海風以為那只是在戲裡,現在卻在現實中見到了。如果說只是一個官員,他還好理解,跑去向土匪獻慇勤的知府,就多達五個,這太令人難以接受了。余海風說:「等等,你等等。你的意思是說,烏孫大人請野狼幫攻擊黔陽縣?而白馬鏢局希望野狼幫劫風雲商號的貨?」
羅小飛說:「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反正這個春節期間,事情不少。」
余海風算了一下時間,余家馬幫會趕在三月之前回到洪江,因為鏢局要趕去長沙押現銀,這之間還有些時間,自己應該有辦法阻止此事。因為路上耽擱,來到巫水邊時,官渡已經停了。余海風和羅小飛只能在渡口找了家客棧,住了一晚。第二天,余海風回到鏢局向劉承忠覆命,不好提羅小飛說的事,瞞下了。離開鏢局,余海風又去找馬智琛。
馬智琛整顆心都在殺人魔一案上,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他都在洪江城裡亂轉,希望打聽到一些什麼消息,或者注意到什麼線索。
洪江城並不大,要找到他不難。余海風轉了幾圈,在洪盛街見到了他。
馬智琛主動和他打招呼:「海風哥,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的?」
余海風說,昨晚就回來了,但因為晚了,進不了城,所以,今天上午才到家。又問他,你每天這麼轉,能轉出個什麼來?馬智琛說,你別說,每天這麼轉,還真能轉出很多事。這麼幾個月下來,殺人魔的線索確實是沒找到,小賊卻抓到不少。
余海風陪著馬智琛在街上走,裝著隨口地問道:「整個春節,你也沒有回家?」
馬智琛說:「和你一樣,年初一回去了一趟,很快就又回來了。」
這話有點拗口,可余海風完全理解。他也是年初一回家給父母舅舅拜了個年。父親倒還和顏悅色,只是白髮增加了很多,母親和舅舅對他顯得很冷淡。他不想讓一家人過不好年,一杯茶沒喝完,離開了。可余海風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他問:「我聽說,你們白馬鏢局買了火槍?」
馬智琛看了余海風一眼,道:「他們的事,與我無關了。」想了想,又說,「最近世道越來越亂,土匪越來越多。你們走鏢做生意,要多個心眼。」
十天後,羅小飛的傷好了,余海風便和羅小飛一起去了鷹嘴界。
十天來,余海風想過很多種方法,最終選定了最直接的辦法,去找狼王千人斬。對於狼王講的那個故事,余海風一直將信將疑,卻又無法證實。同時,他又感到,狼王確實不想殺自己。既然如此,直接去面對狼王好了。
幽深的山谷之中,十幾個土匪正在練習槍法。狼王坐在一塊大青石上,身邊擺放著一個木板小桌子,桌子上放著幾個茶碗,桌子下面擺放著狼王千人斬的斧頭,一把短槍。
羅小飛領著余海風出現在鷹嘴界,沒有一個人敢攔他們,只是有人飛報了狼王。羅小飛遠遠就喊了一聲:「爹!」
狼王扭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海風,是不是問清楚你的身世了?見到親爹,也不叫老子一聲?」
余海風冷冷地道:「你不是我爹。我爹不會當土匪。」
狼王一陣哈哈大笑:「你爹不當土匪,當什麼?老子告訴你,不光你爹天生就是當土匪的料,你也天生就是當土匪的料。要不了多久,你就得上山來當土匪。」
余海風斬釘截鐵地說:「休想。」
狼王又是一陣大笑:「你別給老子嘴硬,要不了多久,你在洪江,就會走投無路。」
余海風心想,自己是來求人的,關係不能搞得太僵,便說:「是嗎?那你恐怕打錯主意了。」
狼王說:「你主動跑上山來找老子,是不是有什麼事?正好老子現在心情好,你說吧。」
余海風說:「你是不是想打劫餘家的馬幫?」
狼王非常坦率:「是。」
「你能不能下令,終止這次行動?」余海風說。
狼王看了看羅小飛。羅小飛竟然一點都不怕:「是的,是我告訴海風哥的。」
「看來,你是真的想嫁給這小子了。」狼王說,「你問過這小子,他同意娶你嗎?」
余海風大吃一驚,這是什麼話?他轉頭看著羅小飛。
羅小飛說:「你不是說,他是我哥嗎?」
狼王道:「真是個傻丫頭。他是你哥不錯,他是老子親生的,可你是老子養大的,為什麼不能做夫妻?」
余海風不想糾纏這件事,他說:「大當家的,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做這單買賣?」
狼王千人斬看著余海風:「你求老子?」
余海風說:「你可以這樣認為。」
「不錯,讓兒子求,滋味還蠻享受的。」狼王說,「你答應老子一件事,老子就答應你。」
余海風問:「什麼事?」
狼王說:「娶小飛。」
余海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交換條件。轉而一想,如果救下這趟買賣,余家就可以東山再起,若是失去了這趟買賣,余家很可能從此徹底敗下去了。何況,自己並不討厭羅小飛,甚至還有那麼點喜歡。余海風說:「一定要交換?」
狼王說:「你別磨磨蹭蹭了。再磨蹭,就算你答應,我也沒法滿足你了。」
余海風一驚:「你什麼意思?」
狼王說:「什麼意思,你還不懂?我的人,三天前就已經走了,你小子還在這裡耽誤時間。」
余海風明白過來,道:「好,我答應你。」
狼王說:「小子,老子和你做這個交易。現在,老子把這個手令給你。只要你拿了這個手令,就是答應了娶小飛為妻。至於你能不能趕在白狼他們行動前,把手令交到白狼手上,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無論你趕不趕得上,都要兌現娶小飛的諾言。」
余海風意識到時間緊迫,也顧不得許多,幾步跨過去,接過狼王手中的令牌。
狼王說:「好,是老子的種。」又對其他土匪說,「給少當家準備馬和糧食。」
令牌已經到手,現在就反悔婚姻之事,不是漢子的做法。余海風也不想就這樣被狼王要挾,他看著狼王,舉起手中的令牌,道:「你別想給我耍手段。我告訴你,如果余家的馬幫受了損失,我要踏平野狼幫,親手殺了你。」
說過之後,余海風轉身向外走。羅小飛看了一眼狼王,轉身追出:「海風哥,我和你一起去。」
※※※※※※※※※
余海風把事情想簡單了。
他算過時間,馬幫雖然會在這幾天進入湖南境內,但不至於這麼快就和野狼幫遭遇,他應該還有時間趕上去阻止。退一步說,就算彼此衝突,就算馬幫被野狼幫搶劫,他手中有狼王的令牌,他和羅小飛又被野狼幫稱為少當家,他們兩人,若是硬要留下這批貨物,野狼幫大概也拿他們沒辦法。
可是,他有一點沒有想到,那就是狼王老奸巨猾。他要徹底斷了余海風的後路,肯定不會給余海風機會。如果余海風不來找他,白狼所帶的土匪,會慢吞吞地進入伏擊地點。余海風來找他,並且來求他,使得他突然冒出了一個新主意,一面給了余海風令牌,另一面,又用飛鴿傳書,命令白狼將伏擊地點向前推進一百多里。
新的設伏地點,選在歐家沖河谷。這是一段狹長的河谷,兩邊是山,中間是一條河,路就是河邊裸露出的河床。一旦下暴雨,路就會被暴漲的河水淹沒。冬天的時候,河水退去,河床裸露得越多,路就越寬。
白狼剛剛部署好,馬幫便進入了河口。白狼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黑紗布,往臉上一蒙:「都給老子戴上。」所有土匪往臉上蒙黑紗布的時候,白狼把付狗子叫到了跟前,對他面授機宜。
馬幫緩緩而來,前後有一百多匹馬。最前面負責喊鏢的是忠義鏢局的老鏢師陳鐵鋒,中間負責的是崔立、余海雲,最後面壓鏢的是朱七刀。陳鐵鋒走鏢多年,經驗豐富。他很清楚,這段河谷雖然平坦,卻不安全。若是一般小股土匪,在這樣平坦的河谷打劫,定是滅頂之災。相反,若是大股土匪,在這裡便能展開人海戰役,馬幫就危險了。好在土匪只想搶貨物,不想傷人,尤其不想傷了自己人。所以,遇到有鏢局押運的馬幫,他們通常是不會搶的。
「合──吾!」陳鐵鋒一邊趕馬,喊鏢的聲音短促起來。後面的鏢師都明白陳鐵鋒的意思,要盡快地通過這條河谷。車隊的速度明顯快起來,車與車之間的距離更近了,挨在一起。
「合吾!」前面開路的陳鐵鋒陡然變了聲。
崔立低聲道:「海雲,有情況。」
余海雲警惕四望,前面的山坡草叢之中,有幾十個人衝了出來,擋住了去路。
鏢車隊聽到陳鐵鋒的報警聲,很快靠在一起,鏢師們迅速抽出兵器,站成一排。那些負責趕車的腳夫也有條不紊地拿起防身的武器。這些腳夫個個年輕力壯,沒有土匪的時候,他們是腳夫,有土匪的時候,他們就能成為半個鏢師。和土匪一個對一個,不見得就落了下風。陳鐵鋒年齡大,不適宜在最前面,他自然向後退。劉繼輝是鏢局的負責人,他和朱七刀往前衝。崔立是馬幫的負責人,他和余海雲,同樣衝到了前面。他們的身邊,圍著六七個鏢師。
劉繼輝勒住馬,雙手抱拳行禮:「我們是洪江忠義鏢局,在下劉繼輝,不敢請教當家的是哪路英雄好漢?」
土匪簇擁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雙眼凶光,腰上插著一把彎刀。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拍了拍胸膛,雙眉一揚,喝道:「我們是飛鷹幫的,大爺我姓付。」
上次飛鷹幫被滅,付狗子逃走,劉繼輝參加了行動,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裡遇到。既然是飛鷹幫的漏網之魚,劉繼輝倒也不太放在眼裡。「原來是付當家的,久仰!久仰!忠義鏢局給各位當家的準備了一點茶水費,請各位當家的笑納。」
朱七刀走到陳鐵鋒的馬車邊,接過陳鐵鋒從馬車裡端出的一個托盤,托盤上是兩錠五十兩的大銀,向前走去。
付狗子用手一指,厲聲喝道:「你別過來了,聽好了,我們是土匪,不是乞丐!」
朱七刀果然站住了,不冷不熱地道:「付當家的,忠義鏢局做的是小本生意,只能拿出這麼多。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們總鏢頭會親自登門賠禮道歉!今天還請當家的網開一面。」
付狗子哈哈一陣大笑:「少囉唆,飛鷹幫打開窗子說亮話,留下車裡的貨,人走。否則,一個人也別想走。」
朱七刀不動聲色,緩緩地掃了眾土匪一眼。這些土匪只有二三十個,其中並不見有特別厲害的角色。這些人究竟是膽大包天呢,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七刀道:「付當家的,難道就沒有商量了嗎?」
付狗子凶神惡煞一般:「少廢話,老子不喜歡討價還價。」
土匪們一起舉著手中的刀棍,亂紛紛地嚷了起來:「當家的,別跟這小子囉唆,亂刀砍了他……」
朱七刀冷冷地道:「閣下請三思而後行,刀槍無眼!」事情到了這個程度,不打不行了。朱七刀不怕打殺,只是心中好奇,這幾十個土匪,哪來這麼大的膽子?
崔立、余海雲及十幾個鏢師不約而同地站到了朱七刀的身後,刀槍在手,只等朱七刀一動,他們就衝殺上去。
付狗子不以為然:「老子打殺的人夠多了,你嚇唬老子嗎?」
朱七刀沒有出手,忠義鏢局的規矩是絕不比別人先動手。他又補充了一句:「付當家的,忠義鏢局行走江湖幾十年,靠的是江湖兄弟賞個臉。如果誰真要和忠義鏢局過不去,忠義鏢局也沒有怕過任何人!付當家的,給人活路,也就給自己多留了一條活路,何必趕盡殺絕呢!」朱七刀這一輩子,可能都沒有一次說過這麼多話。
付狗子一聲吼:「兄弟們,上。」
也就在那一瞬間,朱七刀托盤之中的兩錠銀子飛向土匪,砸在兩個土匪的臉上。更快的是他的右手袖子之中,一把飛刀飛出,快如閃電,一刀插在付狗子的喉嚨上。
朱七刀的袖中藏刀,是很少人知道的秘密。他從不輕易出刀,一出刀絕不落空。朱七刀的格鬥經驗豐富,既然已經到了非打不可的時候,怎麼打又是一門學問。擒賊先擒王,這是朱七刀的方針。
一刀斃命。
正常情況下,賊首被殺,將極大地震懾別的土匪,再砍殺幾個,賊眾就會四散而逃。朱七刀隨即飛身而上,同時拔出了腰上的長刀,長刀閃出一道寒光。
崔立,余海雲,另外一個鏢師也衝向土匪。
事情在一瞬間發生了變化。付狗子倒地而亡,絲毫沒有影響其他土匪。他們既不向前衝,也沒有四散著逃,而是左右閃開,讓出一條路來。
土匪的後面,站著兩排黑紗蒙面人,他們手中端著洋槍,對著朱七刀等人。
電光石火的那一瞬間,朱七刀明白了:這是一個圈套,前面那些土匪是引誘忠義鏢局鏢師們聚集在一起,後面這些端洋槍的好將他們一網打盡,如果忠義鏢局的人早發現了土匪有洋槍,肯定會閃開,形勢就會變得對土匪不利。
朱七刀的人在空中,就看到一桿洋槍對準他,已經扣動了扳機,他手中的長刀脫手飛出。砰!洋槍轟在他的胸膛,他的人跌落在地,而他的長刀也砍在那個打他的土匪脖子上。
這個土匪是野狼幫的花狼。花狼嗷的一聲慘叫,人就跪在地上,脖子上鮮血飛濺出來。
崔立也反應過來,大喝一聲:「他們有洋槍,快撤!」
差不多同時,一陣槍響,衝在最前面的鏢師,幾乎全部中彈。
排在第二陣的陳鐵鋒,立即發出了後撤的命令。第二陣營開始迅速後撤,第一陣營那些已經受傷的鏢師,掩護他們。
馬幫的腳夫,賺的都是辛苦錢,見一排槍響就倒下一片,自然保命要緊。聽到後撤的命令,便沒命地狂奔。土匪要的是財物,倒也不追趕,只有崔立和余海雲,還有十來個受傷的鏢師,仍然留在前面。余海雲和崔立都受傷了,崔立見狀不妙,對余海雲說:「海雲,我受傷了,走不了,你快逃。只要人逃出去,就沒問題。」
余海雲自然不肯扔下舅舅自己走,他雖然也已經受傷,不過受傷的是右臂,他過去攙起舅舅,準備一起離開。在他看來,土匪既然要財物,留給他們,人是可以離開的。讓他又沒料到的是,蒙面土匪竟然圍上來,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崔立行走江湖多年,意識到今天的事非同尋常,自己恐怕是走不了了,便停下來,道:「你們不是飛鷹幫,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馬占坡摘下了紗布,露出真容。
余海雲大吃一驚:「馬占坡?是你?」
雷豹也摘下面罩,道:「崔大俠,別來無恙啊?」
余海雲自然反應不過來:「馬占坡,上次你們白馬鏢局遭到野狼幫的搶劫,還是忠義鏢局救了你們,沒想到你們恩將仇報……」
馬占坡說:「你錯了。我們馬家,從來是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余海雲問:「我們余家,和你們馬家,有什麼仇?」
馬占坡指著崔立說:「你們余家,和我們馬家,是沒有仇。可是,崔家,和我們馬家,是血海深仇。只可惜,你是崔家的外甥,所以,你今天也必須死。」
崔立也糊塗了,問:「我們崔家,和你們馬家,從來沒有來往,哪來的仇?」
馬占坡說:「那好,我就讓你做一個明白鬼吧。四十多年前,有一個人,自稱為瞿仁傑,用十二路追魂腿殺了我的父親。我們用了四十多年時間才查清,那個人就是你的爺爺。雖然當年他隱瞞了自己的姓名,可是,他瞞不了你們家的獨傳秘技十二路追魂腿。」
崔立說:「我明白了。王子祥出大殯的前一晚,有人偷襲了海雲。海雲為了保命,使用了十二路追魂腿法。你們就懷疑,四十年前殺你父親的人是余家人,所以,你們暗中襲擊余家人,逼他們使十二路追魂腿法。」
馬占坡說:「確實。後來,我們想明白了,那個瞿仁傑根本不姓瞿,而應該姓崔。」
雷豹說:「還記得我那次和你過招嗎?那就是試探你,結果你上當了。」
崔立問:「舉報我姐夫,卻留海風名字的,也是你們馬家?」
馬占坡說:「現在知道,恐怕已經晚了。」
白狼等人,並沒有摘掉面罩。一名土匪趕過來,在白狼身邊說了一番話。白狼立即走到馬占坡身邊,小聲地說:「我們的兩位少當家馬上就要到了,我們不陪你們玩了。」說過之後,一招手,所有土匪,趕著去拉馱馬。圍在余海雲和崔立面前的,只有六個人,全是馬家的人。
如果是二對二,馬家的任何一個人,均不是崔立或者余海雲的對手。可現在,兩人都受了傷,崔立的傷在胸部,很重。余海雲的傷雖然輕很多,可畢竟流了很多血,已經虛了。對手又是以三攻一。即使如此,余海雲也不懼馬家的三個晚輩,他們分別是馬占山的大兒子馬智源,馬占林的長子馬智熊,馬占坡的長子馬智澄。然而,崔立身負重傷,又受到馬占坡和雷豹的攻擊,險象環生。余海雲大吃一驚,不得不趕過去救舅舅。余海雲完全是為了舅舅而不顧自己,馬占坡見狀,立即轉身阻攔。雷豹手裡的刀,已經刺中了崔立的後背。
余海雲躲過馬占坡的攻擊,大叫一聲,衝上去。可雷豹輕輕向側面一讓,躲開余海雲的攻擊,同時,將刺中崔立的刀抽了出來。頓時,有一股鮮血從崔立的背部噴出來。余海雲完全沒有防備,被噴了一臉。馬智能便抓住這個機會,對余海雲的背部刺了一刀。
而另一面,雷豹抽出刀後,崔立的身體開始向下倒,雷豹又趁著他還沒有完全倒下去之後,一刀掃了過去,這一刀,恰好掃中了崔立的脖子。崔立倒下去之前,脖子紅了,卻不再有大量的血噴出,只是在地上紅了一片。馬占坡緊跟馬智能之後,刺了余海雲第二刀。馬家三兄弟,隨後趕過來,各刺了余海雲一刀。
余海雲撲倒在地,想爬起來,顯然不行。他知道自己麻煩大了,想逃走,但因為不能起身,只能仰面看著馬占坡,拚命向後爬。馬占坡趕上去,對著他的頸部,又是一刀。
雷豹過來,拉了馬占坡一把:「算了,流了這麼多血,肯定活不了。」
馬占坡說:「不行,我要親眼看著他們死去。」
雷豹看了一眼正要離去的馬幫,說:「你聽到馬蹄聲沒有?他們來了。」
馬占坡向後看了一眼,然後說:「走。」
幾個人向遠處跑開。
余海雲躺在那裡,已經無法動彈,血還在汩汩地流著,很多,他的血和崔立的血流到了一起,很大一片鮮紅。
白狼領著土匪隊伍,趕著搶來的馬隊,走了不過一里多地,迎面有兩匹馬飛馳而來。白狼他們是土匪,自然沒把這兩匹馬放在眼裡,到了跟前,才看清,一前一後奔跑著的兩匹馬上,坐著的竟然是兩位少當家。
白狼老遠就對前面的余海風叫道:「少當家,是你啊,你怎麼在這裡?」
余海風見他們趕著如此之多的馬,而絕大多數馬的背上都馱著貨物,立即意識到,他們已經動手,並且搶劫成功了。余海風大吃一驚,叫道:「余家的人和忠義鏢局的人呢?」
獨眼狼說:「我們喊了一聲打,他們就跑逑了。」
黑狼說:「也有幾個沒跑的,被我們殺逑了。」
余海風一句話沒說,拍馬向前狂奔。羅小飛也在此時追上來,土匪們紛紛和她打招呼:「少當家的。」羅小飛顧不上這些,說:「黑狼,你帶幾個人,跟我們過去看看。其他人,都等在這裡。我沒回來之前,誰都不准離開。」說過,羅小飛拍馬追去。
他們沒有走多遠,看到了前面倒在地上的人。余海風趕過去,從馬上向下看,是一大片鮮紅的血跡,那血可真是多,整個那一片河谷,全都染紅了。余海風一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舅舅,他大叫一聲,躍下馬,奔過去,抱起崔立,發現崔立的體溫開始涼了。
「舅舅!舅舅!」余海風哭喊著,再向旁邊看,看到了余海雲,余海風放下舅舅,奔過去,抱住弟弟,見余海雲身上全都是血,雙眼大大地睜著。
余海風見羅小飛領著黑狼等土匪過來,肺都氣炸了,站起來,大叫:「王八蛋,我要你們償命。」說著,余海風狂奔而起,向黑狼等撲去。恰在此時,羅小飛叫道:「海風哥,七刀叔叔還活著!」
聽了這話,余海風飛快地轉身,跑向羅小飛,見羅小飛蹲在朱七刀面前。
朱七刀被洋槍擊中腹部,腹部被炸開,血肉模糊,血已經流盡,但他還有一口氣。馬占坡和雷豹殘殺崔立、余海雲的時候,他都知道,但他無法動彈。
余海風撲到朱七刀身邊,跪下去,雙手顫抖著,想去扶朱七刀,但看到他渾身的傷痕,又不敢亂動。
余海風喊了聲:「小飛,給我拿藥來!」
羅小飛看了一眼黑狼,大喊道:「你們帶了金創藥沒有?快拿來!」
黑狼說:「我們沒有。」
羅小飛叫道:「快!快回去拿!」
黑狼怕余海風發瘋會和自己拚命,巴不得離開,說:「好,你等著,我去拿。」立即折返。
朱七刀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余海風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聽他斷斷續續地道:「馬……占坡……雷……雷豹……馬智……智源……馬家……人……兇手……」
余海風大吃一驚,盯著朱七刀,他的眼神平靜,看起來人還是清醒的,只是臉上的肌肉抽動著,分明強忍著巨大的痛苦。
朱七刀的嘴唇又動了動。余海風忙又把耳朵貼在他的嘴唇,朱七刀又說了一句話:「給我一刀……」
余海風驚呆了,大聲地叫:「不,七刀叔,我要救你。」
朱七刀再一次開口,他顯得很吃力,余海風並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但從他的口型看明白了,還是那句話:「給我一刀……」
余海風看著朱七刀,他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余海風能夠體會到朱七刀此刻的痛苦,也能體會到,以後,即使能救活,他也勢必永遠地苟延殘喘。這對於一個武士來說,是極大的羞辱。余海風從朱七刀的眼裡看到了乞求,這種眼神,將他徹底擊毀了。在余海風的心目中,朱七刀頂天立地,何曾因為任何事情求過任何人?而現在,他卻因為死亡而乞求余海風。余海風覺得,自己唯一能幫七刀叔的,就是給他最後一刀。
余海風伸出雙手,顫抖著,握住朱七刀的雙手。
朱七刀微微閉上眼睛,顯得很安詳,更像是對余海風的決定表示滿意。
余海風忽然拔出腰上的刀,一刀斬在朱七刀的脖子上,朱七刀的脖子一歪,死了。
羅小飛啊的一聲驚叫,跳了起來,手上的金創傷藥掉了一地。
余海風慢慢站了起來,看了一眼羅小飛,他的表面平靜,心中卻燃燒著熊熊的怒火。羅小飛本能地後退了幾步,有些慌亂:「我也不想成這個樣子……」
余海風搖了搖頭:「我沒有怪你,又不關你的事情。」
羅小飛心中稍微安定一些:「你沒事情吧?你看起來很可怕……」
余海風把目光移開,看了看舅舅和弟弟,還有另外幾個鏢師的屍體。「你去告訴白狼。這些屍體和馬幫,我都要帶回洪江。」
羅小飛點了點頭:「好,我和白狼他們送你。」
※※※※※※※※※
最先回到洪江的,是馬占坡、雷豹等人。但是,他們並沒有一起進入洪江,而是分成三批,從三處進入。
過了兩天,傍晚時分,忠義鏢局的鏢師王勇,才跑到官渡口。
按照以往的經驗,應該是馬幫回來的時間了,劉承忠不太放心,常常到官渡口張望。王勇踉踉蹌蹌向這邊跑來時,劉承忠早已經看到。劉承忠大吃了一驚,意識到馬幫可能出事了,立即趕過去。王勇見到總鏢頭,僅僅只是叫了一聲,便栽倒在地。
劉承忠連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餵水。王勇醒過來,醒來之後,第一句話便說:「總……總鏢頭,馬……馬幫出……出事了。」
王勇喘息了好大一陣,才將事情說了個大概。幾天前,馬幫走到歐家沖河谷,遇到了一夥蒙面土匪。最開始,土匪人數不多,只有幾十個人。大家認為這幾個土匪,根本不可能劫了馬幫,也就沒太放在心上。沒想到,不知道怎麼回事,才說了幾句話,就動起手了。後來就聽到前面的崔二掌櫃說:「他們有洋槍,快撤。」在後面負責的陳鐵鋒就叫了一聲撤。大家還沒回過神來,前面槍就響了。
王勇說,當時大家就亂了,所有人開始向後跑。王勇聽到陳鐵鋒說了一聲:「王勇,你快趕回去報信。」王勇一邊向前跑,一邊轉頭看了一眼,發現前面忠義鏢局的鏢師,在第一陣槍響之時,全都被打倒了。
劉承忠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從歐家沖河谷到這邊,馬幫要走三天,就算是組織快馬趕過去,也需要一天多時間。現在趕去,根本來不及援救。不過,他又不能不趕去救。劉承忠當即安排人回家報信,多叫些人來,他自己則領頭向前趕去。
渡過巫水,劉承忠找一個熟人借了一匹馬,正準備往前趕,見余成長騎著馬趕過來。
兩人都只聽說馬幫出事了,到底嚴重到何種程度,還不清楚。兩人也顧不得別的,催馬向前。沒過多久,天黑了下來,兩人顧不上吃飯,又因為夜路難行,只得下馬,牽著馬向前走。走了大約兩個時辰,聽到前面有馬蹄聲。顯然,有一個人牽著馬在趕夜路。兩人自然覺得奇怪,如今這世道不太平,一到了晚上,就會冒出很多土匪,什麼人敢單人獨騎走夜路?
劉承忠想,會不會是忠義鏢局的人要趕回洪江報信的?便問:「前面可是忠義鏢局的人?」
「總鏢頭,是我,我是鐵鋒。」對面傳來的是陳鐵鋒的聲音。
劉承忠和余成長迅速向前趕。陳鐵鋒一面跑一面哭,說:「完了,一切都完了。」
余成長問:「鐵鋒老哥,你別急,慢慢說。」
陳鐵鋒說:「我們在歐家沖河谷遇到土匪,他們說是飛鷹幫……」
劉承忠大吃一驚:「飛鷹幫?飛鷹幫不是被滅了嗎?」
陳鐵鋒:「他們是這樣說的,但我懷疑不是。如果是,他們就沒必要蒙面了。而且,他們一上來就開槍殺人,根本就不像是土匪。」
余成長大吃一驚,「上來就開槍殺人?土匪只求財,哪有一上來就開槍殺人的?」
劉承忠也說:「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土匪為什麼要蒙面?說明這些人是和我們打過交道的,我們一定認識。那也就是說,他們一定不是飛鷹幫。」
陳鐵鋒說:「不是飛鷹幫,是野狼幫。」
余成長和劉承忠全都大吃一驚:「野狼幫?尋仇?」
陳鐵鋒介紹說,當時,蒙面土匪開槍,忠義鏢局站在第一陣營的那些鏢師,幾乎全部被打倒了。陳鐵鋒等另一些鏢師和腳夫在後面,保護著馬幫。當時,崔立叫大家後撤,陳鐵鋒也下達了後撤的命令,就在此時,一排槍響了。大家看到前面的鏢師們全都倒地,所有人都慌了,立即逃走。逃了好遠,陳鐵鋒才將大家召集起來,見土匪並沒有追上來,知道土匪只要貨,就安排人領著大家,繞道回洪江,他自己拴好馬後,又悄悄地返回去。
返回去後,他被自己看到的一幕驚呆了。
馬幫已經不在河谷,河谷裡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具屍體,大面積的血,整個河谷有好長一段被血染紅了。而在這些屍體旁邊,站著幾個人,沒有蒙面。陳鐵鋒認出來了,其中有餘海風和一個女土匪,還有野狼幫的黑狼等好幾個土匪。
余成長憤憤地罵了一句:「這個畜生。」
劉承忠知道余成長對余海風一直存有芥蒂,便說:「既然他們沒有蒙面,說明他們不是一夥的。也許,他們只是偶然碰上的。」
陳鐵鋒說:「我還看到一件事。」
余成長問:「什麼事?」
陳鐵鋒說:「我親眼看到,海風一個一個地查看屍體,最後到了七刀的面前。海風趴在七刀面前,好像是聽他死沒死。」
劉承忠問:「後來呢?」
陳鐵鋒說:「後來,我就看見,海風抽出刀,在七刀的頸子上劃了一刀。」
余成長一咬牙,罵道:「果然是個畜生,我要殺了他!」
陳鐵鋒說:「我因為離得遠,沒有看清,這裡面也許有別的隱情。成長老弟,等見了海風,你要問清這件事,別冤枉了海風……」
余成長怒道:「不會冤枉這個畜生!」
陳鐵鋒要趕回報信,也怕被發現,並沒有看到余海風他們怎樣處理那些屍體,便悄悄退下山坡,牽了自己的馬,繞過河谷,奔洪江而來。在路途上碰到馬幫的腳夫以及鏢局倖存的鏢師趟子手,陳鐵鋒交代幾句,便拍馬超過他們,趕回洪江報信。那些人是步行,估計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到洪江。
三人一面說,一面向前走。畢竟天黑,夜路不好走,深一腳淺一腳。沒走多遠,陳鐵鋒的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余成長和劉承忠將陳鐵鋒扶起,折騰半天,陳鐵鋒才醒過來。他們才知道,陳鐵鋒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沒喝,年紀大加上勞累,撐不住餓昏了。劉承忠和余成長走得急,沒有帶食物和水,將陳鐵鋒一個人留在這裡,他們不放心,帶著上路,又擔心路上一折騰,會把老人折騰死。
無可奈何,三人只能留在這裡,等後面的人趕上來。好在晚上不能騎馬,速度也快不起來。五更時分,大隊人馬趕來了。來的人中,不僅僅只有忠義鏢局的鏢師以及余家的青壯年,還包括楊興榮帶的汛兵和馬占山帶的護城隊。此外,還有一個人,馬智琛。馬智琛作為特殊身份的巡檢,需要瞭解相關案情,聽到消息後,也跟了過來。
大家在一起吃過早餐,補充了水。劉承忠知道,這麼多人過去,於事無補,便向馬占山和楊興榮表示感謝,希望他們帶著人馬回去。馬占山和楊興榮卻不肯,說是洪江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萬一有個特別情況,也好照應。
天漸漸有了亮色,路變得不那麼模糊了,一眾人再次上路,速度開始快起來。
日上三竿的時候,他們看到前面有一個馬幫行來。走在前面的劉繼煌最先看到,便對身邊的父親說:「爹,前面有馬幫。」說此話時,一直在認真觀察,便又接著說:「這個馬幫好奇怪,沒有幫旗幫號,好像也沒人押鏢啊。」
早期的馬幫,大多是自我保護,所以,一個馬幫,便像一個鏢局,有自己的旗幟和名號。江湖人士也知道,這些馬幫不是一般的角色,通常不敢劫他們。後來,世道越來越亂,匪盜四起,馬幫再不敢托大,往往請鏢局派鏢師隨行。
劉承忠已經看到前面這個馬幫了,心中也是大覺奇怪。這個馬幫像是吃了大敗仗一般,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再一細看,他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余海風。
「是余家馬幫。」劉承忠大叫一聲,拍馬向前趕去。
其他人也是覺得奇怪,余家馬幫不是讓土匪搶了嗎?現在怎麼又有了這百來匹馬的馬隊?其他人,也都拍馬向前趕。
劉承忠衝在最前面,看清了面前的人,果然是余海風。劉承忠大叫:「海風,是你嗎?」
余海風看到劉承忠,忍不住想哭,可他竭力忍著,道:「二姑父,是我。」
劉承忠又驚又喜,看到後面長長的馬幫,還以為是一場虛驚:「海風,你舅舅和七刀他們怎麼樣?」
聽到這一問,余海風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二姑父,我舅舅和七刀叔他們……他們都……已經……」
後面所有的鏢師、腳夫,看到劉承忠他們趕過來,全都跪了下來,大哭。
劉承忠腦子一下子蒙了,不知如何應對。
余成長一聲怒吼:「畜生。」手中的長槍已經刺到了余海風胸口。余海風猝不及防,本能地側了一下身子,槍尖已經刺進了他的胸左側。
余海風發出了一聲驚叫:「爹……」
劉承忠大吃一驚,一個箭步衝過來,一手抓住槍身,問道:「成長老弟,你這是做什麼?」
余成長怒道:「這個畜生,勾結野狼幫殺我們的人,劫我們的鏢,罪大惡極,死不足惜。」
馬占山、馬占林等人衝上前來,攔住余成長。劉承忠已經將刺在余海風胸口的長槍拔了出來。馬智琛也已經衝過來,抱起余海風,大叫:「快,快拿金瘡傷藥來。」
余海風看到馬占山和馬占林等人時,怒火攻心,想告訴所有人,製造這起陰謀的,正是馬家。可他剛剛張口,先出來的不是話,而是一大口血,接著,他便昏了過去。
余成長暫時離開了余海風,去查看屍體。當他看到兒子余海雲的屍體時,再一次暴怒,又要衝過來殺余海風。好在劉承義、馬智琛均圍在余海風身邊,將余成長攔住了。
余成長大叫:「你們別攔我,讓我殺了這個畜生。他連自己的親舅舅親弟弟也下得了手,他還是人嗎?」
馬智琛代表的是官府,他對余成長說:「成長叔。海風如果真是兇手,自有官府治他。這件事,還要等官府查清楚。」
其實,馬智琛早已經猜到,此事與馬家有關,一定是他們動手了。
這些人中,只有馬家人知道真相。但也有些事,是馬家人不知道的,比如說,馬幫明明被野狼幫搶了,怎麼又回到了這裡?不管是什麼原因,馬占山都要把水攪渾,他說:「不是說土匪劫了馬幫嗎?劉總鏢頭,這馬幫不是全在嗎?你快查查,看有沒有少什麼?」
劉承忠也失去了冷靜,因為他的長子劉繼輝也成了一具屍體。只有劉承義還算冷靜,他擔心余海風出現意外,真相將很難搞清,他告訴楊興榮和馬智琛等人,必須立即將余海風送回洪江,找蔡神醫搶救。其他人留下來,清理了馬幫,結果發現,除了死去的那幾個人,馬幫的財物,一點沒少。問那些鏢師和腳夫,他們說,他們原本是往洪江跑的,路上還曾碰到過陳鐵鋒。可讓他們沒料到的是,余海風帶著馬幫追了上來,其中還有那個女土匪羅小飛和一大幫土匪,由白狼領隊。然後,土匪就把馬幫交給了余家人,自己離開了。那個女土匪羅小飛原本要跟著余海風一起去洪江,余海風卻罵了她一句,說:「趁我沒改變主意前,你立即給我滾,不然,我會殺了你。」當時,余海風的臉色十分難看,真像要殺人一般。
他們也曾問過余海風,到底是怎麼回事,余海風一句話沒說,只是一路流淚。
劉繼煌、馬智琛等一路狂奔,把余海風送到了回生堂。一路上,余海風半昏半醒,醒時,能夠感覺到的是傷口劇烈的疼痛。他甚至來不及說出半個字,父親便一槍刺中了他。那一瞬間,他徹底明白了,父親認定這一切都是他幹的。他真的不是余成長的兒子,而是土匪羅大毛的兒子,所以,余成長才會如此懷疑他。既然父親有了這種懷疑,接下來,母親崔玲玲呢?還有巧巧呢?
天啦,這個巨大的陰謀,不僅殺害了他最親最親的人,而且,還將兇手的名號,加到了他的頭上。他大概是永遠都說不清了。
蔡神醫對余海風的傷勢進行檢查和處理後,馬智琛擔心地問:「蔡神醫,海風哥的傷勢怎麼樣?」
蔡神醫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起受傷的經過。劉繼煌告之說,是被他的父親余成長刺傷的。蔡神醫說:「難怪。」
馬智琛問:「蔡神醫話中有話,為什麼不明說?」
蔡神醫說,余海風的傷勢非常嚴重,生死在一線之間。如果他本人有強烈的求生慾望,被救活的可能性就會大一些。而現在,他可能是萬念俱灰,失去了求生意志。所以,事情變得莫測起來。現在只看他在三天之內能否醒來,如果能醒,應該還有救,若是醒不來,就回天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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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義鏢局門口搭起了靈棚。
當地規矩,死在外面的人,屍體不能進入家門,只能在外面搭起臨時靈棚,供親人弔唁拜祭。此次大難,忠義鏢局死了劉繼輝、朱七刀等五名鏢師、四名趟子手,風雲商號死了崔立和余海雲。十一具屍體,一字排在靈棚裡。崔玲玲、劉巧巧、余海霞、余成欣、余成永以及其他幾十名女性,圍在一起哭喪。
畢竟,馬幫莫名其妙被劫,又莫名其妙被余海風救了回來,除了死去的這十一個人,其他方面,談不上損失。問題是,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野狼谷的土匪,為什麼一上來就殺人?尋仇?他們真正的仇人,應該是白馬鏢局啊,為什麼不去找白馬鏢局,反倒來找忠義鏢局?無法理解。
劉承忠劉承義兄弟、余成旺余成長兄弟、陳鐵鋒等人,坐在一邊,既商量後事,也在討論眼下的局勢。
劉承忠說:「我左思右想,覺得這件事太蹊蹺了。」
陳鐵鋒問:「總鏢頭覺得哪裡蹊蹺?」
劉承忠掰著手指頭說:「我數了數,覺得有這麼幾件事,無法理解。第一,土匪求財不傷人,就算他們手裡有洋槍,可也沒有一上來就開槍的理兒。第二,土匪做事,天不怕地不怕,連官府都不放在眼裡,為什麼要蒙面?為什麼要打飛鷹幫的名號?」
余成旺打斷劉承忠的話,說:「我也覺得這事怪。如果是野狼幫干的,他們應該讓全世界知道是他們幹的才對。他們自然要讓所有人都怕他們,以後再打劫,就不會有人反抗了。他們為什麼要把這筆賬算在已經被官府剿滅了的飛鷹幫頭上?」
劉承忠又掰了一隻手指,道:「還有第三點,也是最大的疑點。海風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從小跟著我走鏢,他本質不壞,更不可能聯絡土匪,殺自己的親人。再說了,他和七刀最親了,把七刀當自己的親叔叔一樣,他怎麼可能殺了七刀?第四,按鐵鋒哥所說,他返回現場的時候,大股的土匪和馬幫,已經被劫走,怎麼又回到海風的手裡?」
陳鐵鋒臉上有些掛不住,問劉承忠:「劉總鏢頭說這話,是不相信我?」
劉承忠連忙說:「鐵鋒哥別誤會,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覺得,這裡面一定有特別的東西,我們還不知情。」
余成旺也說:「鐵鋒哥,你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一遍吧。說詳細點。」
陳鐵鋒便將當天自己遇到的見到的全都說了。他仍然堅持說,他親眼看到余海風在朱七刀的脖子上劃了一刀。當時,那個女土匪就站在余海風身邊,離他不遠,好像還叫了一句什麼。他看清了余海風和女土匪,也認出了黑狼,就沒有再看下去,因為他急著回來報信。
余成長說:「這就能解釋土匪為什麼要蒙面啊。因為土匪是海風叫來的,如果不蒙面,大家一眼就能認出他。後來,其他人跑了,他以為周圍再沒有人了,才扯下了面紗。」
劉承忠問:「鐵鋒哥,你再想一想,那個女土匪,你怎麼知道她是女土匪?」
陳鐵鋒說:「她穿一件紅色的襖子,而且,我也看到了她的相。就是給我們的馬喂巴豆的那個女土匪。」
劉承義說:「看來,海風是真的早就和野狼幫有聯繫。」
劉承忠擺了擺頭,又說:「鐵鋒哥,你再仔細想一想,那些土匪蒙面攔住你們的時候,有人穿紅襖子嗎?」
陳鐵鋒略想了想,說:「這倒沒有。當時,所有人都是黑色灰色。」
「那是不是有一種可能,那個女土匪,一開始並不在那些蒙面土匪中,而是後來的?」余成旺問。
陳鐵鋒說:「這個,我不敢說。我只是肯定,一開始,確實沒有一個人穿紅襖子。」
劉承忠說:「如果那個女土匪羅小飛是後來的,那麼,海風就完全有可能和羅小飛一樣,是後來趕去的。」
「就算他們是後來趕去的,他為什麼要殺七刀?」劉承義說,「這沒法解釋嘛。」
劉承忠又問陳鐵鋒:「你好像說,鏢師們衝向蒙面土匪的時候,是七刀領的頭?」
陳鐵鋒說:「是的。當時,衝在最前面的是七刀和崔立。崔立因為喊了一句話,所以拖後了一點。七刀最先中槍,在倒地之前,他還把手裡的刀扔出去,殺了一個土匪頭子。」
余成旺說:「那也就是說,七刀一開始就受了重傷。」
「這又能說明什麼?」劉承義問。
劉承忠說:「能不能說明什麼,等海風醒來,我們一問,就清楚了。」
恰在此時,王順清走過來。
既然又鬧起了土匪,王順清自然要來看看。他說:「我去了一趟寶慶府,一回來就聽說出了這麼大一件事。事情搞清楚沒有?」
劉承義說:「沒法搞清楚,除非海風醒來。」
王順清問:「海風還沒醒來?蔡神醫怎麼說?」
劉承忠說:「蔡神醫說,醒不醒得來,就看這三天。」
王順清說:「我聽章益才說,已經派人去報告縣衙了,說不定,古大人就會趕來。見了古大人,應該怎麼說,你們要想好。」
余成長對古立德有氣,道:「還能怎麼說?直說唄。」
王順清說:「直說恐怕不好吧?古大人向上報過,說飛鷹幫被他剿滅了,野狼幫被他趕跑了。現在倒好,飛鷹幫出現了,野狼幫也來了。這事如果報給朝廷,古大人就危險了。這……這……怎麼說好呢?」
第二天一早,沒有等到古大人到來的消息,倒是傳來了兩個特別的消息。
消息之一,躺在回生堂昏迷不醒的余海風,莫名其妙地不見了。
消息之二,馬智琛經過不懈努力,終於在這一晚抓到了殺人魔。
余海風不見了這件事極其詭異。當天晚上,劉繼煌等人將余海風送進來不久就離開了。他的哥哥劉繼輝此次遇難,劉繼煌心中是恨著余海風的,他才不想過問余海風的生死。馬智琛也沒有逗留太長時間,他滿腦子都是殺人魔的事,洪江城出了這樣的大事,他擔心殺人魔會利用這樣的機會。既然余海風三天之內醒來的可能性不大,他便離開了,準備白天再來看他。
當天晚上,蔡神醫去查看過余海風。他擔心余海風會出現發燒等不良症狀。
但是,第二天凌晨,蔡神醫再一次走進余海風的病房時,驚訝地發現,那張床已經空了。蔡神醫覺得不可思議,以為余海風醒了過來,自己離開了。他在回生堂四處找了找,沒有見到余海風,又問了其他人。所有人都覺得奇怪,余海風?他不是睡在病房裡嗎?
事實上沒有。蔡神醫第二次走進去時,伸手摸了摸被子,被子是冰涼的,說明余海風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隨後,蔡神醫查看了門窗。沒有從外部強行進入的痕跡,給人的感覺,余海風更像是自己從回生堂走了出去。
隨後,劉承忠和余成長趕到回生堂。蔡神醫非常肯定地告訴他們,余海風絕對不可能自己離開,因為他昏迷著,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醒來。只有一種可能,被人偷偷地運走了。但是,此人做得很隱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余成長認為余海風的神秘消失,一定與馬幫被劫案有關,主張報警。他們趕到巡檢司時才知道,殺人魔被馬智琛抓住了,整個巡檢司,都在忙這件事,根本沒有時間和人力去查余海風神秘消失一案。
昨天,安頓好余海風後,馬智琛回了一趟家。他心中懷疑,這件天大的案子,是馬家做下的,他想回去探聽點消息。
他進門時,父親馬占山和兩個叔叔以及雷豹正坐在一起談著什麼,既有幾分神秘,又有幾分興奮,馬智琛分明聽出他們語氣中的興奮和滿足。等馬智琛出現,他們立即噤聲,不再說話了。馬占山看了他一眼,態度不是太友好,問:「你怎麼回來了?」
他逼視著父親:「是不是你們?」
馬占坡問:「什麼是不是我們?沒頭沒腦的,你想說什麼?」
馬智琛又問:「朱七刀和崔立他們,是不是你們殺的?」
馬占林說:「智琛,你胡說什麼?他們自己都說,是土匪殺的。」
「土匪?」馬智琛問,「那我問你們幾個問題。土匪既然要搶貨物,為什麼要殺人?」
馬占坡說:「這個,你不應該問我們,應該去問土匪。」
馬智琛又問:「土匪搶財物,從來都是留名留姓的。可這一次,土匪為什麼要蒙面?」
馬占山始終不說話,只是憤怒地望著兒子。
馬占林說:「智琛,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懷疑是我們?」
「既然做了,為什麼不敢承認?」馬智琛說,「你們不是從小教育我說,要敢做敢當嗎?這一次,你們的擔當呢?」
「夠了。」馬占山大喝一聲,「我們是和崔家有仇,血海深仇。我們是想報仇,但是這一次,不是我們。」
馬占林連忙說:「你聽到沒有?你爹說了,不是我們。」
馬智琛說:「就算崔家和我們馬家有仇,那余家呢?他們和我們有什麼仇?劉家呢?還有七刀叔呢?還有那幾個鏢師和趟子手呢?他們和我們馬家,有什麼仇?你們一出手,就殺了十一個人,十一個人啊。土匪都不會像你們這樣殺人,你們簡直連土匪都不如。」
馬占山衝向馬智琛,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說:「滾,你給我滾,就當我沒你這個不肖的兒子。」
馬智琛和他們大吵了一架,離開時,留下一句話:「別讓我查到線索,不然,我會把你們送官的。」
回到自己的住處,馬智琛迅速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開始思考另一件事。他有一種預感,今天晚上,殺人魔會出現。他之所以有這種預感,有一個重要原因,最近以來,殺人魔出現得少了。馬智琛懷疑,此人知道整個洪江城,早已經布下了一張網,要將他裝進網裡。為了避免被抓住,他只好躲起來。可畢竟,狼是改不了血性的,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出來活動。洪江出了這麼大的事,整個洪江人,都陷入一種特別的情緒之中。此時,正是殺人魔活動的好機會。
早在此之前,馬智琛制定了一個計劃,在洪江城裡安排巡檢以及汛兵四處活動,僅僅留下一條通道。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殺人魔意識到,在其他任何地方作案,都有被抓住的可能,只有一條通道是安全的。這個方案,他早已經制定好,只等一個恰當的時機。而今晚,他認為正是時機。
馬智琛本人,就躲在這條通道上。
果然,殺人魔上當了。他已經三個月沒有作案,早已經按捺不住,要好好地利用今晚。
最終,此人又一次作案的時候,被馬智琛當場抓住。此人作案的時候,頭上戴著頭套,手裡拿著一根大棍,腰裡還插著一把刀。他從背後襲擊一個行人的時候,馬智琛出手了,在他還來不及拔出刀殺害此人時,將他掀翻在地,然後用繩子將他捆了。
等他把殺人魔捆綁好,那個被殺人魔打昏的行人才醒來,馬智琛便拉著他,一起去巡檢司作證。畢竟當時天黑,根本看不清彼此的面相,到了巡檢司,有了燈,馬智琛取下殺人魔的頭套,才知道,他竟然是張祖仁的獨生兒子張金寶。
張金寶很快就坦白了,承認所有的案子都是他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報復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