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沒想到包雲河的疑心會這麼重,簡直是草木皆兵了。他覺得大可不必,就說:「我想您只怕是太多慮了。李局長是多年的領導幹部了,這點大局意識還是有的吧?鍾林不過是個老實人,只會直來直去,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他有什麼意見,當面就會直言不諱地倒出來,講過也就完了,絕不會背著人再去搗什麼鬼。您說他不正常,我看他是為個人的進步問題憋了一肚子怨氣。」
見田曉堂不以為然,包雲河有些不高興,說:「人心隔肚皮,還是要多個心眼。你說說看,這兩人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田曉堂有些發蒙,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包雲河是問該怎麼防範李東達和鍾林兩人。原來,包雲河並非只是發發牢騷就算了呀。田曉堂十分震驚,頓覺後背冷颼颼的,暗想包雲河這人真是有些可怕。
龍澤光帶著尤思蜀,如期來到雲赭。包雲河和田曉堂守候在高速公路出口,把他倆接到宏瑞大酒店。省廳的奔馳小車在酒店門前停穩後,龍澤光、尤思蜀先後從車裡慢慢鑽了出來,包雲河、田曉堂忙迎過去握手問候。包雲河緊緊抓住龍澤光的手,一邊晃動一邊用誇張的語調說:「哎呀,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跟尤思蜀握手時,田曉堂隱約有種感覺,他跟過去好像有點不大一樣了。至於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他卻說不上來。
到房間坐下後,尤思蜀突然瞟了包雲河一眼,目光有些特別。包雲河會意,忙對龍澤光解釋道:「唐書記本來是要來陪您吃晚飯的,不想就在半小時前,突然接到省裡的會議通知,他只得匆匆趕過去報到。唐書記要我一定把他的歉意轉告給您,並一再叮囑我,要我替他給您敬上幾杯酒,感謝您這幾年來對雲赭的無私關懷和大力支持。」
龍澤光笑笑,大度地說:「讓唐書記去忙他的吧。地市的頭頭總是最忙的。我過去也在地市幹過,是有切身體會的。」
田曉堂看出龍澤光還是隱隱有些不快。像龍澤光這樣的重要廳局一把手,到地市來書記都是陪得很慇勤的,更何況龍澤光對雲赭的支持力度確實不小,唐生虎更應該熱情接待,可他卻借口開會,躲得遠遠的。他那個會應該是明天上午才開,完全可以陪同龍澤光吃過晚飯後,再從從容容趕過去。唐生虎這麼做,既不給包雲河面子,更沒給龍澤光面子。田曉堂想起唐生虎曾在包雲河正式就任局長的第二天,就跑到局裡來給他撐腰打氣,現在他的上級主管部門頭頭來了,唐生虎竟然躲開不願露面,這反差也太大了。看來,為那個主樓工程,唐生虎對包雲河,甚至對龍澤光,仍然耿耿於懷呀。
包雲河又說:「不過,韓市長馬上就過來陪龍廳長。」話音未落,韓副市長就出現在房間門口。
包雲河忙站起來,先介紹龍澤光,韓副市長跟龍澤光熱情地握了手,只道歡迎歡迎。
包雲河又指著尤思蜀說:「尤主任您是認識的,就不用介紹了。」
韓副市長跟尤思蜀握手,笑道:「尤主任是老熟人了,歡迎你!」
龍澤光卻笑吟吟地說:「小尤現已是副廳長了,今天上午省委常委會才定的。」
韓副市長說:「是嗎!尤廳長,祝賀你呀!」
包雲河也說:「尤廳長,今天晚上我們得好好地跟你乾幾杯,慶祝一下!」
田曉堂一下子明白了,他剛才感覺尤思蜀跟過去不一樣,原來是尤思蜀舉手投足間,早已帶有廳領導的氣度和做派了。
當晚田曉堂從省廳領導的房間下來,已是11點多鐘了,卻見局裡兩個年輕人還躺在酒店一樓大廳一角的沙發上打瞌睡。他有點奇怪,便走過去,叫醒他倆,問他們在這裡幹什麼。那兩個年輕人揉著睡眼回答:「包局長安排我倆在這裡值夜班。」田曉堂哦了一聲,暗想酒店還用值什麼班,心頭不免有些疑惑。
翌日上午,龍澤光先在酒店會議廳聽取了包雲河的工作匯報,接著就去開發區看了便民服務中心建設現場。那主樓工程正在抓緊施工,現場一派繁忙的景象。田曉堂在工地上向省廳領導介紹了主樓工程規劃設計情況,王季發則介紹了建設進展。龍澤光聽了只是頻頻點頭,什麼話也不說。田曉堂注意到,龍、尤兩人和王季發沒有任何親近的表示,就連交流的眼神幾乎都沒有一個。不瞭解內情的人,一定以為他們相互並不認識。這真是有意思。
對捆綁建設的問題,龍澤光竟沒表任何態,大概是默許了吧。田曉堂很是意外,覺得他多少也應該批評幾句啊,可他卻沒有,這就有點奇怪了。
下午,到戊兆看「潔淨工程」,也還算順利。參觀的地點和交談的農民都是精心挑選了的,龍澤光看了很高興,卻仍然不多言,最多只是點頭。
在參觀過程中,田曉堂突然想到了鍾林。按照原來的安排,眼下他應該在這裡陪同參觀,可現場並沒有看見他的人影。田曉堂覺得有些奇怪,卻沒有多想。
參觀完了,包雲河暗暗舒了一口長氣。大概是對姜珊所做的工作相當滿意,就叫住她說:「小姜你跟我們去市裡吧,也去陪陪龍廳長。」
回到宏瑞大酒店,田曉堂卻發現姜珊並沒有跟著過來。他走出房間,站在走廊盡頭,給姜珊打電話。
電話掛通了,卻半天無人接聽。田曉堂不甘心,又一連撥了三次號,姜珊總算接了電話。她一開口就說:「真是對不起,這裡太嘈雜了,加之手機又放在包裡,剛才一直沒聽見鈴聲。你找我,該不是問我怎麼沒去市裡吧?」
田曉堂說:「是啊是啊。你答應了包局長,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姜珊說:「我想了想,還是不去的好,因為我害怕面對龍廳長。」她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今天沒出差錯,我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相反,還有些難過。」田曉堂當然明白她為何會這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就只有沉默了。
姜珊又說:「你知道我這會兒在哪裡嗎?」
「在哪裡?」田曉堂問。
「在鄭良祠呢。」姜珊說,「我正站在那副楹聯面前,默誦著那句『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想到這幾天我參演的這場鬧劇,就有種想哭的感覺。」
田曉堂聽了,頓覺心裡不是個滋味。姜珊的這份較真和自責,讓他很受感動,又不免為自己感到慚愧了。可他一開口,說出的話卻變了:「姜珊,這事不能怪你,你不過是個執行者。想開些吧,現實就是這個樣子,我們也不能太理想化。太理想化了,難免就會跟生活過不去,也跟自己過不去。」
姜珊說:「我承認,你講的也有道理。我曾這麼勸過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別人看來,只怕非常可笑,可我就是說服不了自己。」田曉堂說:「慢慢來吧。經歷的事多了,自然就會變得現實起來。」姜珊說:「這就是所謂的成熟嗎?成熟原來是這麼可怕呀!」田曉堂正要作答,一抬頭卻看見包雲河正在不遠處向他招手,只得改口道:「包局長在叫我,我得掛電話了。」匆匆收了線,向包雲河走了過去。
「你跑那裡去幹什麼,害得我四處找你,」包雲河說,「你趕快叫人給唐書記準備一個姓名牌,放到餐桌的主陪席位上。唐書記剛才來了電話,說他已從省裡趕回來了,馬上就到。」
田曉堂吃了一驚,問道:「唐書記今天不是有一整天的會嗎?他怎麼會沒開完,就提前回來了呢?」包雲河說:「他說思來想去,總覺得不陪一陪龍廳長有些過意不去,所以特意請假回來,陪龍廳長吃這頓飯。」
田曉堂看出來了,包雲河其實也是滿腹狐疑,不明白唐生虎的態度怎麼突然來了個戲劇性的大轉折。這事確實蹊蹺,不知其中到底有什麼奧妙。
田曉堂忙趕到餐廳,找到正在那裡張羅酒席的王賢榮。王賢榮笑道:「唐書記真有意思啊,他原本不樂意陪龍廳長,怎麼突然又回心轉意了呢?」
田曉堂不接他的話茬,只催促道:「你快去打印個姓名牌吧,不然就來不及了。」王賢榮卻不慌不忙地說:「唐書記的姓名牌,我這裡早就有一個備用的。」田曉堂這才放了心。他在餐廳裡坐下,忽然又想起鍾林,見周圍沒有別人,就問王賢榮:「你今天看見鍾林了嗎?」王賢榮笑了笑,笑得有幾分神秘,卻笑而不答。田曉堂越發疑惑,說:「你笑什麼,說話呀!」
王賢榮這才湊近田曉堂,壓低聲音說:「鍾林出差了,你不知道嗎?他被包局長安排到外地參加一個培訓活動去了。」
田曉堂大吃一驚。他意識到,包雲河根本沒理會他的反對,還是悄然對鍾林採取措施了。
王賢榮又說:「你沒發覺付全有這兩天也不見了嗎?」
田曉堂問:「付全有也出差啦?」
王賢榮冷笑了一聲,說:「跟鍾林一道去的。不過,他倆的角色完全不同。鍾林是被支走,付全有卻是派去監管鍾林的。」
王賢榮把話都說穿了,田曉堂有點怪他多嘴多舌,其實只要點到為止就行了。田曉堂覺得心頭很堵,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忽然又想起昨晚在酒店大廳「值班」的那兩個年輕人,對包雲河這樣安排的用意一下子也明白了幾分。王賢榮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沒等他問,就說:「包局長考慮得真是周到,晚上還派兩個人守在大廳裡。他大概是怕有人單獨跑去面見省廳領導,告他的刁狀吧。」
田曉堂沉下臉道:「你瞎說什麼呀。」王賢榮口無遮攔的毛病還是一點也沒改。田曉堂暗想:李東達畢竟還是名義上的常務副局長,包雲河不敢直接把他支使出去,不過在包雲河的嚴密防範之下,李東達就是想搞點什麼小動作,也根本沒有可乘之機。
轉眼就快到年底了。今年年底和往年不太一樣,市裡又要換屆了,小道消息突然就多了起來,不是說這個要提拔,就是說那個要調整,傳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就有風聲傳來,說包雲河盯上副市長的位子了。悄悄觀察包雲河,發現他跑市委大院還真是比以往頻繁多了,上省城的密度也驟然高了起來。田曉堂暗想:包雲河只怕早就有此打算了。難怪他對解決「潔淨工程」的問題遲遲下不了決心,難怪他會說「先把年關前這幾個月捱過去」,難怪他生怕龍澤光到雲赭來出個什麼大麻煩。也不知包雲河跟唐生虎的關係究竟恢復到了什麼程度,如果唐生虎心裡仍然有疙瘩,那包雲河想成為副市長候選人只怕不會那麼順利。不過,前不久龍澤光來雲赭時,唐生虎突然轉變態度,連省裡的會都沒開完就風塵僕僕地趕回來陪客,這會不會是唐生虎和包雲河的關係大為好轉的一種跡象呢?果真如此的話,包雲河想高昇一步,把握可就大多了。
但沒過兩天,田曉堂就意識到,那天唐生虎匆匆趕回來陪龍澤光,其實並不是看在包雲河的分兒上。原來,田曉堂聽到從省廳傳來的消息,說龍澤光有可能當副省長,甚至還有望兼任省委常委。田曉堂這才醒悟過來,唐生虎那天在省裡一定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感覺後悔不迭,才當機立斷,決定趕回來亡羊補牢的。未來的副省長,甚至是省委常委,唐生虎豈敢得罪呀!田曉堂一下子也明白了,龍澤光下來走走,大概是來向大家告個別的。所以他只是多看多聽,卻很少說話。官當得越大,說話就會越謹慎。龍澤光還沒做上省領導,已經像省領導一樣謹小慎微了。對那個捆綁建設的問題,龍澤光自然不願管了,他不表任何態,實在是太老到了。他如果說上一句話,哪怕是批評的話,就表明他已經過問此事了。過問了卻沒有嚴肅處理,將來如果有什麼事,就會有人說他的閒話。而他什麼也不說,什麼把柄也沒留,人家就是想揪他的小辮子,也揪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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