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點鐘左右,田曉堂再去網上查看,卻發現跟帖數仍只有50萬多一點,快速上升的勢頭大大減緩。他十分訝異,不明白為何會這樣。忙在網上瀏覽,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個更具轟動效應的帖子,題為《曝光廳官性愛日記》,一下子把網民的眼球全吸引過去了,所以就沒有多少人再來關心包雲河這塊「天價手錶」了。田曉堂不由喜出望外,心想包雲河真是有福之人,命中自有貴人相助。那位荒淫的廳官,現在就是他的貴人啊。
田曉堂忙將這個意外情況告訴了包雲河,包雲河聽後高興不已,說:「我昨天就說過嘛,網上不過是一陣風,很快就刮過去了,翻不起多大的浪!」
對包雲河的盲目樂觀,田曉堂不敢苟同,心想他這次只不過是僥倖躲過一劫而已。從包雲河那邊回來,田曉堂的手機響了,一看畫屏是袁燦燦打來的。
袁燦燦主動跟他聯繫,田曉堂自然是高興的。想起那個難忘的夜晚,他心頭便漾起一股柔情,但想到那張不堪入目的圖片,他心裡又怪不是滋味。電話接通了,袁燦燦卻不說話。田曉堂只得先開口叫了一聲:「燦燦!」
「你在上班嗎?」袁燦燦問,嗓音柔柔的。
田曉堂答道:「我在局裡。」
袁燦燦說:「噢。我來市區了。」
她的聲音有點發嗲,聽那語氣,就像是熱戀中的小姑娘。田曉堂愣怔了一下,心頭一熱,暗自激動起來。可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樸天成偷攝的那些鏡頭,想到了包雲河給他看過的那張圖片,那份懊喪又湧上心頭。他想,今天是不是將樸天成搞偷拍的事情告訴她,以免她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繼續受到傷害?他早就想對她說這事,可一直覺得羞於啟齒。
就是現在,他也不知該怎麼和她提及。他就只是說:「你過來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袁燦燦反問,口氣忽然變得有點冷。
田曉堂奇怪她的口氣怎麼說變就變了,但馬上就明白過來了,自己剛才問了一句傻話。袁燦燦跑到市區來,只怕就是衝著他來的。現在,他應該問她在什麼具體位置,然後立馬趕過去相見,可他就是張不了嘴。見他不說話,袁燦燦又主動問道:「你現在有空嗎?」
田曉堂聽出她的語氣已暗含抱怨了。他有些慌亂,倉促間也沒想太清楚,就說:「燦燦,真是對不起。省廳來了位領導,我得馬上過去陪……」
袁燦燦難免十分失望,但田曉堂講得言之鑿鑿,她又無話可說,只好悻然道:「沒有關係,你忙你的去吧。」
田曉堂有些過意不去,又滿帶感情地補了一句:「再聯繫吧。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
通完電話,田曉堂鬆了口氣,卻又覺得很愧疚。樸天成給他心頭投下的那片陰影揮之不去,他想起來就感到後怕,以至於眼下跟袁燦燦見個面都有種莫名的畏怯,不得不硬下心腸,現編了個謊言婉拒她。可想到她興沖沖地專程而來,卻只能滿懷失望地掉頭回去,他心裡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痛。
幾天過後,「性愛日記」鬧得越發沸沸揚揚,「天價手錶」則乏人問津。包雲河被網民徹底拋棄了。
包雲河如釋重負,趕忙又上省城去了。不久,田曉堂就聽到小道消息,說包雲河做副市長候選人已有些眉目了。不過包雲河看起來還是那個老樣子,感覺不到他有多麼喜悅,也不見他對自己透露半點這方面的信息。田曉堂就想,包雲河到底是個幹大事的人,可真沉得住氣啊!
誰也沒想到,不久網上竟再生波瀾。起因是有人再次拋出一帖:《戴天價手錶的廉政標兵為買廉名破費40萬》,一下子又像捅了馬蜂窩,讓網民再度群情激憤了。他們從「性愛日記」中迅速掉過頭來,以更加凌厲的攻勢口誅筆伐包雲河。有網民還提議對包雲河進行「人肉搜索」,情況變得越發糟糕。很快,不僅「潔淨工程」質量問題、便民服務中心違規捆綁建設問題被作為包雲河的罪狀曬在了網上,而且包雲河在「三清工程」中拿好處的問題,甚至他十多年前在戊兆搞霸蠻拆遷被罵作「包霸天」的陳年舊事,都一股腦兒翻揀了出來。這無異於火上澆油,網民們更加怒不可遏,更加不依不饒,大有不把包雲河撂倒決不罷休的架勢。
面對網上窮追不捨的檢舉揭發和要求嚴懲的強烈呼聲,包雲河這才意識到,網絡遠比他想像的要可怕。他有些驚慌失措,忙找來田曉堂商量對策。
田曉堂深知包雲河這次只怕凶多吉少,又不好道破,就只是言不由衷地說了些寬慰的話。
包雲河一臉懊惱,委屈而又氣憤地說:「網上已把我完全妖魔化了。我成了一個劣跡斑斑、一無是處的人,跟惡棍沒什麼兩樣,這也太可笑了!唉,明槍好擋,暗箭難防啊!有人要借網絡整我,我在明處,他躲在暗處,我拿他有什麼辦法。」
田曉堂覺得包雲河這個分析還是有道理的。如果說那個「天價手錶」帖子還有可能是不相干的人出於義憤率性而為,那麼「40萬買廉名」帖子的作者則只會是知情人,甚至武斷點說,就是跟包雲河有過節的人。
包雲河又憤然道:「這個李東達,真他媽的不是東西!背後竟對我下如此毒手,我真是太低估他了!」
這是包雲河第一次在他面前指名道姓地破口大罵李東達,田曉堂很是吃驚。看來,包雲河對李東達實在是忍無可忍,已不惜撕破臉皮。包雲河一口咬定網上炒作的始作俑者就是李東達,田曉堂也覺得冤枉李東達的可能性不大。想到那天晚上李東達鬼鬼祟祟的樣子,就像個幽靈似的,他便更加確信,李東達正是罪魁禍首。
包雲河頹然仰靠沙發上,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田曉堂默默地望著他,暗想此刻包雲河的心頭,只怕是無盡的蒼涼吧!機關算盡,到頭來反而害了自己,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墜向未知的深淵!
包雲河被停職,田曉堂被要求說明「情況」
兩天後,愈演愈烈的網上輿情引起了省紀委的高度關注。一位省紀委副書記作出批示:此事不僅影響我省幹部隊伍的形象,而且影響我省紀檢監察機關的形象。建議立即對包雲河展開調查,網上反映的情況若屬實,則按黨紀國法論處,不實則還他一個清白。總之要盡快弄清真相,給公眾一個答覆。
省紀委派出三名辦案人員,在市紀委柳凡福等人的配合下,迅速在雲赭開展工作。一周後,包雲河被停職接受審查,局裡工作暫由常務副局長李東達牽頭。
對這個結局,田曉堂儘管早有預感,但現在真的發生了,他還是感覺從心理上不好接受。他想找個人說說話,排遣一下鬱悶,就打電話給劉向來。劉向來說:「我正在歌廳裡等兩個生意場上的朋友,你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吧。」
田曉堂簡要地講了包雲河已被停職的事,劉向來歎息不止:「廉政典型不好當啊!我早就說過,他只怕會弄巧成拙,不想還真被我這張烏鴉嘴給言中了!」
田曉堂不由也感慨不已。這一個月來,包雲河的人生也太富有戲劇性了,一會兒躍上頂峰,一會兒卻又跌入低谷,看得人眼花繚亂,腦子轉不過彎來。包雲河本想演一出精彩的好戲,不想這戲卻演砸了。不僅想得到的沒有得到,就連原來擁有的也要失去了,甚至還會有牢獄之災。唉,真是世事難料,人算不如天算啊!
劉向來問:「老包現人在何處,還沒被紀委控制起來嗎?」
田曉堂說:「他還待在家裡,只是不允許出遠門,以便隨時接受調查。」劉向來說:「哦,還沒雙規呀。」
田曉堂怔了怔,感覺劉向來話中有話,正想問個究竟,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嘈雜,接著就聽見劉向來說:「我的朋友已到了,我們改天再聯繫吧。」
田曉堂只得說好,心頭不免有些掃興。
李東達第二次擔任代理局長,讓田曉堂總覺得有些彆扭。他想,李東達是不大可能善待自己的,說不定很快就會變相地剝奪他手中的財權。李東達已經隱忍了太久,壓抑了太久,恐怕早已迫不及待,要發洩積怨,打壓異己了。
然而,卻遲遲不見李東達下手。不僅沒下手,相反還擺出一副很尊重他的樣子,有什麼事經常叫他過去商量,他的不少建議李東達都也採納了。李東達總是笑瞇瞇地說:「曉堂啊,你可要支持我呀!」聽那口氣倒也親切,彷彿李東達不是個臨時牽頭人,而是已真正做上了局長。
田曉堂不免有些困惑,但很快又想通了:李東達目前立足未穩,局長的位子還沒有搞到手,為了穩妥起見,他必須最大限度地籠絡人心,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對象,盡量減少對立面。李東達這人,精明得很哪!田曉堂還注意到,王賢榮似乎像換了一個人。在包雲河那裡受盡了冷落,王賢榮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如今代理局長李東達卻一個勁地拉攏他,他自然有些受寵若驚,工作便格外賣力,有事無事都愛去找李東達請示匯報。田曉堂莫名地感到有點失落,卻又想,王賢榮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呢?他是辦公室主任,就應該跟主要領導走得近嘛。
這天早上,田曉堂剛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坐下,突然意外地接到市紀委常委柳凡福的電話。柳凡福說:「田局長,請你到市紀委來一趟吧,我們有個事要找你。」田曉堂愣了一下,才說:「好的,我馬上過來。」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路上便十分忐忑。
到了市紀委,柳凡福果然一臉肅穆,田曉堂便越發緊張了。柳凡福說:「我現在是代表市紀委,正式跟你談話,請你以正確的態度認真對待。」聽了這個開場白,田曉堂後背上已經在微微冒汗了。
柳凡福接著道:「最近我們收到一封舉報信,檢舉你接受了新一公司老闆王季發的高額賄賂。如果檢舉屬實,這事的後果你應該很清楚。說句實話,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我們也不願意看到哪個跌跤子。這次找你談話,就是想給你一個機會,請你回去後,認真想一想,如實寫出情況說明,明天下午交給我。我提醒你,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寫出真實情況。如果確有此事,你這次主動交代了就算是自首,可以爭取寬大處理。千萬不要心存僥倖,耍什麼滑頭。你要知道,我們現在辦案有很多高科技手段,很容易找出並固定證據。」
田曉堂猶如被人砸了當頭一棒,一下子蒙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市紀委走出來的,上了小車,才發覺後背上已經濕透了。他知道,自己只怕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十字路口,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他有些茫然。焦頭爛額之際,他又想到了劉向來,決計找他討討主意。回到局裡,他將辦公室門反鎖上,給劉向來打去電話,說了剛才柳凡福找他談話的情況,劉向來聽後也有些吃驚,說:「你們局裡真是複雜啊,剛拱翻了老包,馬上又掉頭整起你來了!」
田曉堂說:「這事來得太突然了,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劉向來安慰道:「你不用急。我看不如這樣吧,我先去找找柳凡福,從側面打聽一下內情,也跟他打聲招呼。你是知道的,我跟他私交還算不錯。晚上我們碰個面,再商量對策。請放心好了,你遇上了麻煩,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田曉堂十分感動,忙說:「謝謝老兄了。下午我等你電話。」
通完電話,田曉堂感覺心裡好受了些。他想這封舉報信會是誰弄的呢?琢磨來琢磨去,只可能是付全有,或者李東達。付全有一直對他懷恨在心,現在藉機報復,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付全有恐怕沒有想過,把他扳倒了,難免就要殃及包雲河。如果王季發給他行賄被證實了,一直飽受非議的包雲河捐出的那40萬也是王季發奉送的,只怕就更加無可辯駁了。李東達呢,雖然跟他沒有直接矛盾,但因為他是包雲河親近的人,李東達恨屋及烏,也有可能對他下此毒手。如果真是這樣,李東達可就實在太陰了。別看他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原來那不過是一種假象,只是用來迷惑你的!還有,李東達整他,更大的用意只怕是想牽扯出包雲河,進而整倒包雲河吧。哪個動手的可能性更大呢?田曉堂想了又想,卻仍然拿不準。
晚上和劉向來見面後,劉向來開門見山道:「我下午約出了柳凡福,相關的情況都打聽清楚了。」
田曉堂急切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封舉報信是誰弄的?」
劉向來笑道:「你別急嘛,聽我慢慢說來。舉報信是誰弄的,柳凡福不會告訴我,他們還是有紀律的。不過,這是一封匿名舉報信。市紀委對匿名舉報一般是不查的,但因為這個舉報與包雲河的案子有關,省紀委來的人要求還是調查一下,柳凡福這才把你叫去,要你『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