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楊登科拜訪陳老局長時,他老人家關於市委用人意圖的分析絲毫不爽,市委果然很快就安排了一位有些來頭的姓董的到農業局來做了局長,幾位副局長空歡喜一場,依然原地踏步,沒有一個如願以償。
董局長大名董志良,原是郊區政府區長。人很年輕,不到四十,也許是權力養顏,看上去像是三十出頭的樣子。到了農業局,自然就不是董區長,而是董局長了。董局長是隻身一人來到農業局的,既沒帶人也沒帶車。
董局長走馬上任後,局黨組的分工和科室人員配備仍沿襲康局長留下的格局,看不出他有什麼傾向。董局長沒要專車,也很少用車,幾乎天天都呆在局裡,開了黨組會,又開局務會,再開離退休老幹部座談會,好像上面任命他做農業局局長就是專門來開會似的。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如今各級各部門上行下效,手中都牢牢掌握著三大法寶,工作起來輕車熟路,卓見成效。哪三大法寶?批示執行批示,文件貫徹文件,會議落實會議。所以不能把會議單純看作是會議,要知道會議就是工作,工作就是會議。董局長一進農業局就天天開會,還沒有誰說過他那不是工作。
董局長還召開了全局幹部職工大會,向大家明示了施政方略,說是對外要做好全市農業工作,對內要搞好機關隊伍建設。還特別提到農業局是個清水衙門,今後要充分利用行業優勢,搞好幹部職工福利,讓局裡幹部職工過上好日子,以實際行動完成中央提出的建設小康社會的任務嘛。董志良的話自然得到廣大幹部職工的熱烈支持和堅決擁護,說如果過去的局長也這麼把大家的利益放在心上,農業局的幹部職工早就小康了。
楊登科當然也關心局裡的福利,也迫不及待地想小康。但他最關心的還是自己今後的出路,在機關裡,沒有出路就沒有小康。只是楊登科不知道董志良的深淺,從目前的趨勢看來,出路都被堵死,想突破談何容易?楊登科不知自己為什麼老走背運,眼看著十拿九穩就要做上領導專車司機,可朝下一個目標奮進了,康局長又下了台。楊登科覺得是命運跟自己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對於別人,這樣的玩笑開開也無妨,可他楊登科已是快四十的人了,這樣的玩笑開得幾回,一輩子就玩得差不多,笑得差不多了。
楊登科一天天消沉下來,精精神神的一個漢子,忽兒變得萎靡不振了。鬍子十天半月沒刮一下,一張還算周正的臉成了無人耕種的荒地。說話的聲音也低沉遲緩了許多,別人跟他說個什麼事,他半天反應不過來,你問東他道西,你打鑼他吹笛。一個人少了精神,連瞌睡也多起來,吃了晚飯,不到九點就上了床,早上已過八點,聶小菊要到班上去上課了,臨走喊他,他還半睡半醒縮在被子裡起不來。如果是雙休日,楊登科就整天整夜地睡,睡得昏天黑地的,世界對於他來說好像已不復存在。
聶小菊就有些著急,生怕楊登科這樣睡下去睡出病來。她記得小時候老輩人說過的舊話,瞌睡打堆,運氣不催。便去拖楊登科起床。可拖起來沒幾分鐘,聶小菊一轉背,他又躺了下去。聶小菊就來了氣,吼道:「睡睡睡,早死三年,夠你睡的。」
又到了週末,楊登科晚上八點多就上了床,第二天已過了十點還起不來。聶小菊懶得理睬他,帶著楊聶上了公園,早餐中餐都在外面就地解決。楊登科又昏昏沉沉睡了幾個小時,這才被尿脹了醒來。下床上完廁所,來到客廳,一眼瞥見牆上的鐘,已是下午三點。忽覺口乾肚餓起來,睡意也消了許多。轉身往廚房跑,水壺裡沒一滴水,飯鼎飯鍋空空如也,冰箱裡除了幾塊硬如生鐵的凍豬肉,別無他哉。
楊登科知道這是聶小菊有意為之,無奈地聳聳肩膀,低了頭,嘴巴對著水龍頭,喝了兩口生水,然後隨便穿了件外套就出了門。在街邊小店塞飽了肚子,又準備回家繼續睡覺,路上竟被一個算命先生叫住,要給他看相。楊登科平時根本不信這一套,也是窮拜佛,病問仙,這一段時運不濟,算算就算算吧,於是坐到了算命先生前面的馬扎上。
算命先生瞇著雙眼將楊登科打量了一番,笑道:「別人的相,一般二三十元一個,先生你這個相,我至少要收五十元。」楊登科說:「這是何因?」算命先生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吃皇糧的,雖然現在碰到了一點小挫折,將來必有大用。」
楊登科感到一絲驚訝,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吃皇糧的?」算命先生說:「你額頭上有一個字。」楊登科下意識地在額頭上摸摸,說:「我又不是古時的刺配犯人,額頭上能有什麼字?不就是一額頭的抬頭紋麼?」算命先生說:「一般人能看見的自然是抬頭紋,在我算命先生眼裡便成了字。」楊登科心想也有些道理,要麼他又怎麼吃得了算命這碗飯呢?便問道:「那是什麼字,說說看?」算命先生說:「一個公字。」
說得楊登科滿臉迷惑,問道:「公字?什麼公字?」算命先生說:「公家的公,我從你額上的公字就知道你是公家的人,公家人自然就吃的皇糧羅。」
楊登科不覺粲然。照他如此說來,不吃皇糧的人額頭上豈不要有一個私字?這是明擺著的無稽之談。卻覺得還有些意思,也就讓他繼續算下去,倒要看他能算出什麼名堂來。算命先生見楊登科沒否認自己公家人的身份,便從公家人的角度,說:「先生肚有詩書,為人正直,德才兼備,有匡時濟世之才。只是近來運勢欠佳,稍稍受了點挫折。不過再走運的人也可能碰上不太好邁的坎,這就叫做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而且你的面相很清楚地告訴我,你很快就會從這個坎上邁過去的,而這個坎一過,前面就是坦途,日後你必然一帆風順,官運亨通,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這些話雖然都是說得過來也說得過去的,想想卻也不無道理,楊登科便由著算命先生一路道來,只偶爾有意無意地搭訕兩句,權且當做玩笑來逗樂。
也是怪,聽完算命先生的神聊,楊登科心頭那堆積了多時的鬱悶不覺得竟稀釋了許多,心平氣順了許多。想起現在人們什麼都興買,花錢買平安,買健康,買樂子的都有,自己花錢買個氣順,也是值得的,於是伸手從身上掏出一張五十元鈔票遞到算命先生手上。
有意思的是楊登科轉身正要走開,算命先生又叫住他,找給他十元錢,說:「這是按20%的比例給你的提成。」
楊登科一時沒反應過來,說:「看相還給提成的?」算命先生說:「這是行規。」楊登科說:「這是我自己的錢,要你提什麼成?你一開始就喊四十元的價不就得了?」算命先生說:「先生差矣,你的命值五十元,喊作四十元,豈不讓你掉了價?何況你是公家人,也用不著自己出錢算命。」楊登科說:「我給你的錢不是我自己的,還是在路邊撿的?」算命先生說:「我還要給你開發票呢,這是專門給看相的公家人準備的,你可以拿回去報銷。」
楊登科更加驚奇了,說:「看個相還給發票?」
算命先生笑而不語,從身上掏出一個窄開小本,撕了一張五十元面值的發票,遞到楊登科手上。楊登科接過去一瞧,是蓋了稅務章的正兒八經的開餐發票,說:「又不是在你這裡吃飯,給張開餐票,我怎麼拿去報銷?」算命先生說:「先生就不要瞞我了,我經常給你這樣的先生看相,知道你們公家人的規矩,幹什麼都可以借開餐的名義報銷,包括到髮廊裡跟小姐睡覺,也是可以算作開餐,要了發票回去報銷的。這也毫不奇怪,聖人云,食色,性也,食是開餐,色又何嘗不是開餐?食不用多說,單看這個色字,就是幾和巴合成的嘛,說穿了就是幾巴。幾巴是什麼意思就不用我明說了。把聖人的話說成現在的大白話,叫做人有兩個巴,上有嘴巴,下有幾巴,嘴巴也好,幾巴也好,餓了就要吃,這是人的本性或者天性。我這裡說得遠了點,我的意思是開張開餐票給你拿回去報銷,是完全符合聖訓的。」
這不是滿嘴歪理麼?不過這歪理也歪得的確不俗,楊登科更不敢小瞧這位算命先生了,看來他還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有些專業水平。
回到家裡後,楊登科腦袋裡怎麼也沒法抹去算命先生的影子,他的話又一遍遍在耳邊迴響起來。儘管楊登科心中清楚,算命先生的話是當不得真的,卻覺得有些話彷彿出自哲人之口,實屬不可多得的人生箴言,於人不無啟迪,還不是你想放下就放得下的。
楊登科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慢慢振作起來了。沒有給領導開小車的機會,那就繼續把麵包車開好。想想戰友猴子他們,想開麵包車還沒這樣的福氣呢。這究竟是自己幹了二十年的職業,儘管你的人生目標並不是一輩子做司機。算命先生說得好,再走運的人也可能碰上不太好邁的坎,只要邁過這個坎,前面就是坦途。
有了這樣的想法,這天吳衛東給楊登科派車時,他很樂意就應承了。
原來省農業廳派在貴都市扶貧的五位幹部要回省城去,局裡的小車都沒在家,吳衛東只得打電話到司機班,要楊登科下午去送客人。楊登科放下電話就開著麵包車去加了油,然後回到九中,準備拿些換洗內衣和毛巾什麼的,因為省城離貴都市有兩百來公里,沒法當天趕回來,得在那裡留宿一晚。
把車子停到樓下坪裡,才下車,有人在後面喊了一聲登科。楊登科回頭,竟是肩上扛著被褥,手裡提著行李的猴子。身後還跟著他的女兒侯竹青,手上也提著一個紙盒子,近了才知裡面裝著一隻土雞。猴子說:「今天送竹青去省城讀醫專,從這裡經過,特意進來看看你。」楊登科說:「不是開學一個多月了麼?怎麼今天才到學校去?」猴子說:「那醫專原是一所衛校,是今年改成醫專的,好多配套建設一時完不成,才推遲了開學時間。」
楊登科將父女倆讓進樓道,說:「真是巧了,下午我正要送客回省城,竹青就坐我的車去得了,也好省兩個車費。」猴子一聽,自然高興,回頭對侯竹青說:「竹青你真有運氣,可以享受人家省領導的待遇了。」
因為離吳衛東說的出發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做頓簡單的中飯完全來得及,所以進屋後,楊登科就磨刀宰雞,要用客人提來的東西招待客人。正忙著,聶小菊和楊聶也回來了。一見如花似玉的侯竹青,聶小菊忍不住讚道:「怪不得常言說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看這孩子出落得美人一樣。」楊登科說:「怎麼是美人一樣?本來就是美人嘛。」羞得侯竹青滿臉緋紅,嗔道:「阿姨叔叔真壞。」
說話間,聶小菊已圍上圍裙,下了廚,開始蒸雞做飯。侯竹青也還懂事,主動到廚房裡去給聶小菊幫忙。飯菜很快做好了,大家坐到了桌邊。儘管下午要出車,楊登科還是端起了杯子。主要是為猴子助興,楊登科自己只象徵性地表示表示。
不知是喝了酒還是高興,猴子的話多起來,說:「登科,你那五千元錢,看來得竹青畢業後才還得了啦。」楊登科說:「這是我和小菊給竹青的一點小心意,誰要你還?以後再提這事,我就對你不客氣了。」猴子說:「好好好,以後我再也不提它。」又說:「最近我貸款承包了村後傍著城南園藝場那塊坡地,已經請人把地翻了過來,準備種上藥材。」
楊登科覺得猴子這個辦法可行,說:「我聽說藥材還比較起價,你肯定能賺大錢。」猴子說:「我也不是想賺大錢,只要賺夠竹青這幾年的學費就行了。」聶小菊一旁說:「竹青這個醫專要讀幾年?學費肯定不少吧?」
侯竹青停下正往嘴裡扒飯的筷子,說:「因為我們是初中畢業生,還有文化基礎課程,得五年才能畢業。」猴子說:「入學通知上說了,第一年學費一萬五,以後每年六千,五年下來就是近四萬,加上生活費,沒有六七萬拿不下來。」
聶小菊聽了不免搖頭,說:「我們當老師的心裡明白,現在哪級教育都一樣,教學質量越來越差,學費卻越來越高,家長們真是不堪重負。一個醫專讀下來,就要這麼一大筆錢,別說你們在農村種地了,就是我們這些上班領工資的,雖然工作了十多年,買了房子,更新了家用設備,要想存下這麼一筆錢也困難啊。」楊登科說:「可不是?在單位裡呆著,如果手中沒點權力,有些灰色收入可進賬,光那幾百元錢一個月的死工資,吃蘿蔔白菜還能勉強度日,要買房子,要生病和讀書,那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
猴子卻比較樂觀,跟楊登科碰碰杯,喝下一口酒,從容道:「農村人窮,但窮有窮的活法,房子能湊合就行了,吃用自給,也不用花什麼錢。愁的也是小孩讀書,不過我早就計劃好了,我的藥材生產一搞起來,效益還是來得快的,負擔竹青這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沒問題。」楊登科抿一口杯裡的酒,說:「是呀,竹青把醫專讀出來,你的日子就好過了。」聶小菊也說:「讀醫專和讀別的專業不同,國家就是不包分配,自己謀個職業容易。」
由於酒精的作用,猴子臉上已經泛起紅光,他無限憧憬地說:「這個我也想好了,竹青找不到工作,我就讓她在我們侯家村開個診所,過去我們那裡還有赤腳醫生,這十多年來赤腳醫生也不打赤腳了,穿上皮鞋跑得不知去向,周圍十里八鄉的鄉親們看個感冒也要往城裡跑,車費不用說,城裡醫院的醫藥費貴得沒名堂,看個小病得嫁老婆,看個大病不傾家蕩產卻只有進棺材一條路。現在老百姓最怕的就是一個上字,一是上學,二是上醫院,那簡直就是上吊。如果竹青把診所一開,鄉親們不用到城裡醫院來上吊,保證特別受歡迎。」
楊登科和聶小菊也就替猴子高興,祝願他和侯竹青心想事成。
因為楊登科不能放開喝,猴子喝到六成,就摀住杯子,不讓楊登科倒酒了。吃了點飯,楊登科就跟父女倆出了門。聶小菊還塞給侯竹青一個一千元的紅包,侯竹青不肯要,推讓起來。聶小菊青著臉要生氣了,猴子才讓侯竹青接了紅包。
三人上車出了九中,來到十字路口,猴子就下了車。本來他是要送侯竹青到省城去的,有楊登科護送,他也就樂得省下兩天時間,好趕回去弄他的藥材。
跟猴子分手之後,楊登科就開著麵包車直接去了招待所,接上五位客人,加大油門往省城奔馳而去。跑了四個小時,趕到省城,正是夕陽西下時分。楊登科先將客人送回農業廳宿舍區,再送侯竹青去醫專。正是新生入校時候,校門內外都貼著大紅標語,熱烈歡迎同學們入校報到。行政樓人來人往,接待學生入校的老師們還在加班。等楊登科陪侯竹青去學生處辦了入學手續,又幫她將行李搬進女生宿舍,找到了房間和床位,已是晚上八點多了。楊登科覺得肚子餓起來,便帶著侯竹青來到校門外,進了一家小吃店。
飯後,楊登科又開車送侯竹青回到醫專女生宿舍大樓前。侯竹青非常感激楊登科一路無微不至的照顧,要下車時,小聲道了句謝謝。楊登科笑笑,說了些注意安全,多給家裡寫信打電話一類的話。不想侯竹青眼圈也紅了,竟有些依依不捨起來。楊登科說:「傻孩子,省城離貴都市又不遠,想家了,週末還可回去。下次我來省城出差,再來看你。啊?」
在侯竹青真誠的目光中,楊登科將麵包車開出了醫專。找家招待所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就離開省城,往貴都市方向趕。誰知途中炸了胎,楊登科就在路邊一家修理店換上備用胎,順便把炸了的胎補了補。交了錢,店老闆卻拿不出正式發票,給了一張三十元的開餐票。楊登科沒法,想起那天算命先生說的,公家人什麼都可以借開餐的名義報銷,也就搖搖頭,把票塞進包裡,上了車。
回到局裡後,楊登科按慣例填好出差報銷單,到辦公室去找吳衛東簽字。吳衛東二話不說,在出差單上簽了字。可楊登科要他簽補胎的票據時,吳衛東卻以楊登科先斬後奏,事前沒向他報告為由,拒不落墨。楊登科也知道局裡的制度上這麼寫著,車子維修必須先申報後進廠,就是出車在外出現突發情況,也得電話告知一聲。不過制度歸制度,除了車子大修申報手續必須齊全外,小修小換也沒誰這麼嚴格過,更何況是區區三十元的補胎款。楊登科心裡清楚得很,吳衛東這是借題發揮,故意為難他。卻因簽字的手長在他身上,只得說炸胎的路段沒手機信號,不然也向他報告了。
好說歹說,吳衛東這才把票拿了過去。可細看是張開餐票,手上的筆又放下了。楊登科只得又做了說明。吳衛東就教育起楊登科來,什麼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什麼三十元錢事小,壞了局裡制度事大。楊登科覺得才三十元小錢,跟主管司機的辦公室主任鬧翻了實在沒這個必要,站在一旁任他教育。
大概是大道理小道理講得差不多了,口裡也乾燥起來,吳衛東這才停下來,咕嚕咕嚕灌下一口水,準備給楊登科簽字。不想桌上的電話響了。也不知是哪方神聖打來的,吳衛東拿著話筒嗯嗯了半天不願放下。好不容易吳衛東才打完電話,卻似乎忘了楊登科還在等著他簽發票,站起身就要走開。
受了半天教育,字卻沒簽上,楊登科哪裡肯幹?攔住吳衛東不讓他走。吳衛東一臉的不耐煩,說:「你給我讓開!」楊登科說:「簽個字要得了你幾秒鐘?」吳衛東眼睛一瞪,訓斥道:「楊登科,你是不是急著拿這三十元錢去抓藥?」楊登科肚子裡的火氣一下子躥上腦門,大聲吼道:「給你家兒子抓藥!」恨不得一拳揮過去。不過楊登科沒有失去理智,只是抓過桌上的發票,幾下撕碎,衝出了辦公室。
本來楊登科打算簽了字報了賬,就把坪裡滿是泥灰的麵包車徹底沖洗一遍,好乾乾淨淨入庫,在吳衛東那裡碰了一鼻子灰,也沒了這個心情,心煩意亂回了司機班。
一進門,楊登科就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罵了一句無名娘。胡國干見楊登科的樣子有點難看,問他怎麼了。楊登科只是不出聲。胡國干就偏著頭認真瞧瞧楊登科,說:「楊科,今天是刁大義輸了錢,你打什麼抱不平?」
要是平時,誰喊楊登科楊科,他也很樂意,今天他卻覺得這兩個字很具諷刺味道,不想搭理胡國干,起身出了司機班。胡國干在背後嘀咕道:「今天他肯定是吃了火藥。」
下班回到家裡,楊登科心頭還梗著,坐在客廳裡生悶氣。只恨自己沒用,老走背運,才沒人把自己放在眼裡。機關裡就是這樣,你做不起人,也就不會有人把你當人。
很快聶小菊和楊聶回來了。進門見楊登科一臉喪氣,聶小菊知道他受了委屈,也不多話,換了衣服鞋子,進了廚房。聶小菊還算理解他,不去惹他的火氣,反正過一陣子,她總有辦法把他的氣消掉的。
吃過晚飯,楊聶做完作業睡下了,兩人走進大臥室,聶小菊怕不小心傷了楊登科的自尊心,也不打聽他為啥不高興,拱進他懷裡耍起嬌來。楊登科還以為是兩人好久沒親熱了,聶小菊有這個想法,便勉強翻到她上面去。
可費了半天勁卻不得要領,怎麼也堅強不起來。
楊登科很自卑,心裡清楚原因出在哪裡,他也不是一次兩次碰上這種情況了。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得從聶小菊身上撤下來。人做不起人,連卵也會變得不中用。楊登科不免哀歎了一聲。這是楊登科他們當司機的開玩笑的話,雖然粗俗,卻是大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