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楊登科懊惱了兩天,好心的老郭給了他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這天胡國干送吳衛東到省農業廳開辦公室主任會議去了,刁大義和小錢他們都不在司機班裡,楊登科正和老郭閒聊,辦公室副主任曾德平跑了進來。吳衛東不在家,辦公室的事由他全權打理。他是來要車的。不是為其他人要車,是為董局長要車,否則打個電話下來就可以了,也用不著自己煞有介事地往司機班裡跑了。就兩台車在家,一台破麵包,一台奧迪,可想而知只能給董局長安排奧迪車了,讓堂堂一把手坐破麵包,曾德平還沒這麼傻冒。

老郭反正要退了,討好一把手價值不大,有意要把機會讓給楊登科。他於是給楊登科使個眼色,立即痛苦萬狀地捂著肚子蹲到了地上,嘴上哎喲喲哼起來。楊登科明白他的意思,上去扶他,說:「不是吃了打了農藥的菜吧?要不要我陪你上醫院去?」老郭搖搖頭,順手去桌上抓了張報紙,做著要上廁所的樣子。

這一來曾德平就急了。當然不是為老郭得了病急,而是為董局長沒有奧迪坐急,因為董局長雖然年輕,但在曾德平心目中,和自己的爹那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曾德平上前攔住老郭,說:「董局長就在坪裡等著,你能不能送了他再上廁所?」楊登科說:「曾主任你就不要為難老郭了,他這個樣子開得了車嗎?你是咱們的領導,可領導管天管地,還管人家拉屎放屁?何況老郭肚子痛成了這樣,出了意外你負責?」

曾德平確實也不好勉強老郭,只得說:「那你把車鑰匙拿出來,讓楊科給你代一代吧?」這正是老郭的意思,他於是掏出一串鑰匙往曾德平手上一扔,捧著肚子飛快去了廁所。

曾德平不敢怠慢,將鑰匙交給楊登科,兩人出了司機班。董局長果然已站在坪裡了。楊登科心裡感激著老郭,隨手一按鑰匙串上的遙控器,奧迪車門裡面的鎖就啾一聲落了下去。幾乎是同時,楊登科已閃到車前,很嫻熟地開了車門,躬身將董局長迎進車裡,又不輕不重關上車門,這才小跑著從車後繞到駕駛室,打響馬達,把車子緩緩開出了農業局。

這套動作楊登科做得連貫流暢,不露痕跡,大方得體,顯得那麼訓練有素。這是楊登科多年給部隊首長和地方領導開車操練出來的,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達到這個水平的。

這天董局長是要到政府去參加一個市長辦公會議。來到街上,見楊登科行動利索,車子開得從容平穩,董局長順便說了句:「楊師傅車子開得不錯嘛。」楊登科本來想炫耀炫耀自己開車的老資歷,又覺得這還是第一次直接跟董局長打交道,如果誇誇其談,容易給領導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就低調道:「承蒙董局長誇獎了。這是我的職業,應該盡心盡職,以確保領導安全和舒服為第一要務。」

董志良覺得楊登科的話倒也誠懇中聽,點頭道:「做你這一行的就應該這樣。」楊登科聽得出董局長話裡的讚許意味,通過後視鏡偷偷瞥他一眼,見他臉色光鮮,知道自己給領導的第一感覺還算不錯,心裡頭就有了一絲自信。

就在楊登科要收走目光時,卻見董局長翕了一下鼻翼,眉頭也跟著皺了皺。董局長這兩個動作很細小,轉瞬就消失了。楊登科卻心驚肉跳起來,不知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還是做錯了什麼事。他腦袋裡飛快地轉了轉,像電影院放映員倒片一樣,將自己剛才的言行舉止倒了一遍,也沒發現哪裡冒犯了董局長。

好在隨後董局長的表情一直比較平靜。他其實是那種很隨和的人,沒有領導架子。楊登科根據多年觀察,覺得隨和的人是當大領導的料。相反那些當不了大領導,只有當小領導的水平和德性的人,常常端著個領導架子,說話只用升調,脖子硬得像發情時的狗卵,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領導似的。而且什麼都看不順眼,不是橫著眉就是豎著眼,想隨和也隨和不起來。這大概就是聖人說的小人常慼慼的道理了。

隨和而沒有架子的董局長這時又開了口:「楊師傅大概跟我是同齡人吧?」

楊登科想起那句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的話,當領導的誰都希望自己官職越來越大,年齡越來越小,腎功能越來越強,就討好道:「不可能吧?董局長起碼比我小了一掌。」一掌為五,這是貴都人的說法。董局長說:「不可能吧,你別逗我開心了。」楊登科說:「那董局長哪一年的?」董局長說:「我屬虎。」

楊登科就知道董局長是一九六二出生的了,比自己小一歲,說明董局長看人面相還是有

眼光的。卻故意道:「那董局長是一九七四年的。」董局長笑起來,說:「楊師傅你真開心。」楊登科說:「我看你真像一九七四年的,我算了算一九七四年是虎年。」

董局長知道楊登科是故意這麼說的,覺得沒有必要否定他,反問道:「你屬什麼?」楊登科說:「我屬牛。」董局長說:「屬牛是一九六一年的了。牛有獻身精神,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楊登科說:「要不怎麼說當牛做馬,牛馬不如呢,屬牛的人只有一輩子賣苦力的命。還是屬虎的好,虎頭虎腦,虎背熊腰,虎虎生威,虎踞龍盤,都是好聽和長人精神的詞,一聽就覺得是幹大事業的,不像屬牛的只能幹干開車這樣的力氣活。」

董局長覺得楊登科說話風趣,笑道:「還有虎落平川,虎頭蛇尾,虎口餘生,你沒說呢。如果是你當組織部部長就好了,不用勞神費勁去考察幹部的德能勤績,要用人時,只去派出所查查戶籍,誰屬虎提拔誰就得了。」

楊登科覺得董局長真幽默,對他就有了好感。

不覺得就到了市政府。董局長下車前,說:「市長辦公會沒有不拖堂的,估計不到下班之後不會散會,你先走吧,到時我走路回去,這裡離市委也不遠。」楊登科說:「那怎麼行?我在這裡等你。」董局長說:「真的不用等,我還沒有這麼嬌貴。」

儘管董局長這麼反覆做了交代,但楊登科好不容易逮住這麼一個跟董局長零距離接觸的大好機會,怎肯輕易放棄?所以董局長下車走進政府大樓後,他就將車調了頭,靠邊停到一棵綠陰如蓋的梧桐樹下,一心貓在車上,開始守株待兔。給首長和領導開了二十多年車了,楊登科這點耐力還是有的。

楊登科一邊為自己的耐力得意著,一邊開了音響。是李雙江的歌。楊登科知道老郭就愛聽李雙江的歌,車上有好幾本李雙江的帶子。聽了兩曲,楊登科忽然想起董局長剛上車時翕鼻皺眉的樣子,便沒了聽音樂的心思,啪一聲關了音響。董局長為什麼要翕鼻皺眉呢?莫不是他的習慣動作?楊登科略有所思地搖搖頭,覺得不是。肯定是對什麼不太滿意。那是不滿意這部車子麼?胡國干開的紅旗,刁大義開的豪華型桑塔拿,小錢開的普通型桑塔拿,都比奧迪檔次要低,董局長也是坐過的,並沒聽說他有什麼不滿意的。那是不滿意開這部車子的人?好像也不是,因為當時楊登科就自省過了,自己並沒做錯什麼。

這麼猜測了一陣,也沒猜測出個所以然來,楊登科就出了駕駛室,坐到董局長坐過的後排位置上,再學董局長的樣,翕翕鼻翼,又皺皺眉頭。這一翕一皺,楊登科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聞到車上有一股不太明顯的異味。這個老郭,大概是即將退休了,也就沒有以前那麼講究了。楊登科便將四向車門全部打開,給車子通風透氣。又開了尾箱,拿出水桶和抹布,去大樓裡的衛生間提了水來,車裡車外清洗擦抹起來。

搞完衛生,再關上車門,坐進車裡,已沒了一點異味,感覺舒服多了。卻還不放心,又去傳達室門口的小超市買了巴黎香水型清潔劑,前前後後都噴了一遍,這才坐回到駕駛室,重新開了音響,聽起李雙江的歌來。

這麼弄了一個來回,下班時間很快就到了,大官小官們陸陸續續出了辦公大樓,走掉了。卻沒見董局長的影子,肯定如他所說,會議又要拖堂了。楊登科並不急,他還巴不得辦公會拖堂呢,拖得越久自己等得越久,等得越久越能體現自己對領導的真心誠意。

天色慢慢暗下來,估計會議也該散了,楊登科也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大樓門口,生怕一不小心讓董局長溜掉了。

偏偏董局長還是不肯露面。

卻忽然瞥見大門外緩緩開進一部小車,竟然是自己單位刁大義開的那部豪華型桑塔拿。因為天色已暗,刁大義開始沒注意到楊登科的車,將車停在了大門的另一側。楊登科不知道他到這裡來幹什麼,就下車過去趴到他窗前,說:「刁德一同志你來幹什麼?」刁大義這才愣了一下,說:「我來接董局長呀。」

楊登科覺得這挺有意思,說:「誰要你來的?」刁大義說:「除了曾德平,還有誰?」楊登科說:「我就是曾德平安排送董局長來開會的,怎麼又驚動了你的大駕?」刁大義臉上紅了,結結巴巴道:「曾德平說你是開著老郭的車來送董局長的,估計你送了董局長後就把車還給了老郭,所以才又通知了我。」

這話一聽就有破綻,曾德平既然安排了人送董局長,怎麼又會通知他刁大義呢?估計刁大義是打聽到董局長還沒回去,特意跑到這裡來試試,如果確如他說的,楊登科送了董局長就將車還給了老郭,那他就可接住董局長了。楊登科便故意道:「那我走了,你在這裡等董局長吧?」刁大義當然不好搶楊登科的綵頭,何況桑塔拿也不比奧迪,忙知趣道:「當然還是你繼續留下來等。」

刁大義將車開走後,楊登科又等了一陣,董局長還是沒下來。滑稽的是門外又進來一部小車,這回竟然是小錢那台普通型桑塔拿。小錢也將車開到了剛才刁大義停過車的位置。車一停穩,小錢就下了車,走到大樓門口,偏著腦袋朝裡探望起來,那樣子有點像是小偷。楊登科悄悄走過去,冷不丁在小錢肩上拍了一掌。

小錢嚇一跳,回頭一看,見是楊登科,罵道:「原來是你!你還沒走?」楊登科說:「我走了,你好來接董局長?」小錢說:「是曾德平給我打的電話,說董局長還沒回家,以為你送了董局長可能把車還給了老郭,而老郭還在痛肚子,所以要我來代勞。」楊登科說:「那好啊,我走啦,你等董局長得了。」小錢望望門側黑暗中的奧迪車的影子,笑笑道:「還是你好事做到底吧。」開車走了。

望著桑塔拿晃出傳達室,消失於街外的車流之中,楊登科無聲地笑了,覺得今晚的事還真有趣。楊登科分析了一下箇中情由,董局長因為還沒配專車,刁大義和小錢都送董局長到市政府來開過會,董局長肯定也會像楊登科送他到這裡時一樣,以市政府離市委不遠為由,要小車先走,開完會他自己走路回家。加上今天楊登科是臨時代老郭來送董局長的,也許不好拿著人家的車老在這裡傻等,兩個人也就動了心思,開著車來試試,沒人等董局長更好,撿個便宜,有人在這裡,也無所謂。

楊登科不免心生感慨,怪不得大家都想做領導,做了領導,走到哪裡都有人牽腸掛肚,魂縈夢繞,如果是平頭百姓,誰會有這樣的福氣?

正感歎著,樓裡傳出雜沓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有人出了大樓。可能是董局長他們的會議結束了。楊登科立即出了奧迪,朝大樓門口彈過去。恰巧董局長出了大門,低了頭正要下台階,楊登科甜甜地喊了聲董局長。董局長沒想到楊登科還沒走,有幾分驚訝,說:「我不是說過我走路回去的嗎?」楊登科躬躬身,做個請的姿勢,說:「董局長請吧。」

董局長大概是見楊登科苦等這麼久,不坐他的車不好意思,只得上了車。楊登科扶扶方向盤,不知不覺間就將車開出了政府大院。董局長說:「其實走路去市委大院也要不了五六分鐘,坐了大半天,也想走走路,你大可不必在這裡等這麼久。」楊登科說:「我在部隊給首長開車時就是這麼做的,習慣了。古人說慎終如始,領導是我送到政府來的,如果沒把領導接走,就等於我沒完成任務,心裡總感到不踏實。」

楊登科就這麼不露痕跡地道出了自己部隊的經歷,算是給董局長交了底。同時也間接告訴董局長,部隊戰士來自五湖四海,可謂千軍萬馬,給首長開車的能有幾人?因此給首長當司機的都是思想上最可靠,技術上過得硬,千里挑一挑出來的,決非等閒之輩。董局長果然首肯道:「怪不得,原來你是部隊首長親自培養出來的。」

這麼隨意聊著的時候,董局長忽覺得車裡跟下午有了些許不同,不由自主翕翕鼻翼,又低頭四下瞧瞧,說:「你給車子搞了衛生吧?」

楊登科有些得意,心想董局長下午翕鼻翼皺眉頭,確實是因為車上有不好聞的異味。看來董局長還是個細心人。楊登科覺得自己沒白忙活了一下午,說:「坐在車上沒事可做,搞點愛國衛生運動,相當於鍛煉身體。」董局長很滿意,說:「這樣好,開車的愛了國,坐車

的也舒服多了,各有所獲。」

快望得見市委了,楊登科減慢速度,正準備橫街,董局長說:「我就在這裡下車吧。」楊登科不解,說:「董局長不回市委?」董局長說:「回市委。你難得倒車,我呢,在政府坐了一個下午,屁股都麻了,想走幾步路,放鬆放鬆。」

楊登科只好將車靠到街旁,讓董局長下了車。看著董局長從容橫過街心,楊登科才猶豫著將車開走了。他有些悵然,好像接送領導的任務並沒有真正完成。董局長真是與眾不同,過去楊登科服務過的領導,無論是部隊的還是地方上的,每次送他們回家,恨不得你把車子開進他的家門,哪像董局長這樣有始無終,隔家裡老遠就下了車?楊登科想,莫非董局長真如他所說的,一是怕楊登科難倒車,二是要下車放鬆放鬆?

楊登科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董局長這麼做,肯定有別的原因。但到底是什麼原因,楊登科這是第一次為他服務,摸不清他的深淺,不得而知。

許是興奮,晚上楊登科給老郭打了一個電話,說:「肚子還痛麼?」老郭說:「真是好心沒得好報,我學了雷鋒,還要遭人詛咒。你是巴不得我肚子真痛,開不成車,你好強佔了奧迪去吧?」楊登科說:「我還沒這麼黑吧?我是感謝老兄的惠顧,給了我這個零距離接觸領導的機會。」老郭說:「效果怎麼樣?」楊登科說:「董局長挺滿意的。」老郭說:「那就好。我反正到了年齡了,吳衛東和曾德平他們不放什麼屁,你就繼續開著奧迪吧。」

老郭真夠哥們的。大恩不言謝,楊登科調侃道:「我怎麼好橫刀奪愛呢?」老郭說:「去你的吧,假惺惺什麼?」

第二天楊登科早早去了農業局,將奧迪停在坪裡,拖過水龍頭,又裡裡外外清洗起來。其實車子昨天下午弄乾淨後,董局長才坐了幾分鐘,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楊登科是有意這麼做的,好讓局裡的人將他和奧迪聯繫起來。果然大家上班時從一旁經過,都要停下問問楊登科:「奧迪歸你了?」楊登科卻說:「哪裡哪裡,昨天老郭龍體欠安,我代他接送了一回董局長,今天要還車給老郭,得弄乾淨一點。」

話裡楊登科把自己跟董局長也聯繫上了。

不一會,曾德平也上班來了,見楊登科屁股撅得老高在洗車,便走過來,說:「楊科好勤快喲。」楊登科停了手中活計,說:「洗乾淨了,等會還車時,老郭心裡舒服些。」曾德平說:「這倒也是。我記得那年下鄉扶貧,見農民借鄰居的鋤頭或犁耙用過後,不僅擦洗得乾乾淨淨,還要放火在炕上烘乾了,才還給主人。」楊登科說:「是呀,洗淨烘乾,農具才不會生銹。只可惜城裡沒人家燒火炕,不然也將奧迪弄上去烘烘。」

說得曾德平粲然而笑,說:「楊科你真開心。」要走了,又吩咐道:「洗好車麻煩你到我辦公室去一下,有話跟你說。」

楊登科不知曾德平有什麼話不能在坪裡說,非得到他辦公室去說不可的。莫非是要把奧迪正式移交給自己了?但曾德平只是副主任,誰開什麼車,還得吳衛東回來說了算。楊登科這麼揣度著,加快了速度,很快洗完車,進了辦公大樓。

一起共事十多年,曾德平的情況楊登科自然是非常清楚的。曾德平在吳衛東只是一般幹部,還沒調進辦公室時,已是分管文秘的副主任。後來吳衛東通過楊登科,取得了陳老局長的信任,也調到辦公室做了分管財務的副主任。按農業局的慣例,管文秘的副主任是局裡的秀才,是要接班做主任的,所以曾德平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對吳衛東並不怎麼設防。不想局裡調整幹部時,將老主任調出了辦公室,曾德平眼看著就要做上主任了,卻被管財務的吳衛東捷足先登,搶佔了主任位置。為此曾德平很不服氣,還找領導吵過,要離開辦公室,哪怕到別的科室做一般科員,也心甘情願。領導過意不去,就給他解決了正科級待遇。待遇雖到了正科,但還是副主任,得歸後來居上的吳衛東領導,曾德平心裡還是不太平衡。只是考慮到與領導過不去,對自己沒什麼好處,也就不再跳出來吵鬧。惟一的希望是吳衛東早些離開辦公室,到時領導不安排他曾德平做主任,恐怕再也說不過去了。後來陳老局長下去了,曾德平偷偷樂了幾天,以為康局長將視吳衛東為陳老局長的人,要將他弄走的,不想吳衛東卻使了暗勁,並沒離開辦公室,在康局長前面跑得還挺紅的。現在來了董局長,曾德平又動了心,不曾想董局長按兵不動,吳衛東仍穩坐在主任的位置上。曾德平就有些洩氣,不知這個正科級副主任要做到哪一天才有望進步。

楊登科腦袋裡想著曾德平的事,腳步已經邁進辦公室副主任室。其時曾德平正在擺弄桌上的電腦,楊登科說:「曾主任是在與世界接軌吧?」曾德平說:「接什麼軌?下載點資料,給領導寫報告時多幾個新鮮詞,好蒙不明底細的群眾。」

說著,曾德平撇開電腦,起身去關了辦公室的門,回頭對楊登科說:「其實也沒什麼要說的,僅僅是我一個不成熟的想法,還不見得就能成。咱們都是十多年的兄弟了,彼此知根

知底的,也用不著我來誇獎你,但眾所周知,在局裡的司機中,你各方面的素質,包括駕駛技術文化素質和為人處世都是最好的。」

曾德平說不誇獎,卻還是誇獎了。只是他說了一大堆,楊登科也沒聽出他究竟要說些什麼。楊登科說:「謝謝領導的表揚,年終考評時,你可要把剛才說的都寫進我的考核材料裡喲。」曾德平笑了,說:「誰表揚你了?我話還沒說完呢。」楊登科說:「剛才我洗車時順便把耳朵也洗乾淨了,就是為了來聽領導指示的。」曾德平說:「說得真動聽。看來還是要跟一把手跑,長進起來快。」楊登科說:「非常慚愧,離領導的高標準嚴要求相差得還很遠,今後還得領導多指導,多栽培。」

廢話了幾句,曾德平這才放低聲音,說了要說的話:「老郭已經到齡了,我的想法,還是你來開奧迪車的好。奧迪過去就是你開的,熟悉車況,而且剛才說了,你的技術也是最過硬的,奧迪暫時是局裡最好的車,交給你領導也放心。另外開奧迪總比開那輛破麵包強,至少領導會坐你的車,彼此多些接觸。跟領導沒接觸,別說你那並不怎麼起眼的電大文憑,就是碩士博士博士後文憑也沒卵用。」

曾德平所說確實是大實話,這楊登科還是聽得出來的。楊登科心想,沒有誠心,人家是不會跟你說這樣的大實話的。自己走背運以來,好久都沒聽人跟自己說這樣的大實話了。楊登科正要開口表示感激,曾德平又說道:「我昨天就跟老郭說了我的想法,他也同意我的意見。我還跟他說好了,奧迪的鑰匙就歸你拿著,不必還他了。至於吳衛東,他回來後我去做他的工作。還有董局長那裡,我也會找他認真匯報的。如果董局長沒什麼意見,吳衛東也不強行阻攔,那麼這事也就八九不離十了。」

哪個司機開哪台車,對於司機來說也許至關重要,在領導心目中,有時其實是不算什麼的,如果真如曾德平所說的,奧迪車歸自己來開,應該不在話下了。楊登科甚喜,說:「那就拜託曾大主任了,事成後,我掏錢請您的客。」曾德平半開玩笑道:「誰要你請客了?都是為了革命工作嘛。」

跟曾德平告辭來到樓下,楊登科心裡頭還熱乎了好久。

走進司機班,老郭也來了,正在跟刁大義和小錢幾個神聊。過了一陣,小錢要去上廁所,刁大義也被人叫走了,老郭才問楊登科:「曾德平跟你說什麼了?」楊登科就把曾德平剛才的話複述了一遍。老郭說:「曾德平也跟我說了這個意思。」楊登科說:「能行嗎?」老郭沉吟半晌,說:「比較困難。」楊登科說:「為什麼?」

老郭正要開口,小錢從廁所裡回來了,老郭也就只好顧左右而言他,說:「吳衛東還不回來,我兜裡的錢都變成了油票,短褲都買不起了。」小錢拿出自己抽屜裡的毛巾,在濕淋淋的手上揩著,說:「拿來我給你簽吧。」老郭說:「你簽字的筆,廠裡還沒生產出來。」

《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