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八時烈山縣委招待所
主持辦案的過程中,有一個問題孫亞東一直想不通:這麼多年來姜超林為什麼死死護著耿子敬?為什麼在田立業、王少波這些親信部下反覆提醒的情況下,仍然這麼護著他?寧願把不和耿子敬合作的田立業調離烈山,寧願先後換掉三個縣長,就是不動這個耿子敬,這裡面難道沒有什麼名堂麼?
孫亞東敢這麼想,卻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這麼說,這個問題實在太敏感。
反貪局劉局長似乎也有這種想法,曾試探著問過孫亞東:「這姜書記到底和耿子敬是什麼關係呀?怎麼就認這個耿子敬呢?難道平陽的幹部都死絕了?」
孫亞東只是意味深長地咂嘴搖頭,並不明確表態。
劉局長揣摸著孫亞東的意思是想往深處挖,便對負責審訊耿子敬的副局長秦子平和處長高玲玲點了題,明確指示說,要設法查清耿子敬和姜超林的關係,就從對耿子敬的審訊上打開缺口。還再三交待說,一定要嚴格保密。
高玲玲挺犯嘀咕的,私下裡向秦子平抱怨說:「秦局長,咱這麼干是不是不太好呀?算不算誘供啊?誘供可是不允許的。」
秦子平說:「我看劉局長這話有來頭,叫咱查咱就查唄。」
這時候,耿子敬的問題已經暴露得相當充分了,案情十分嚴重,可以說是觸目驚心,耿子敬除了和縣長趙成全及班子裡的人進行所謂的「分紅」之外,直接從姘婦林萍那裡陸續收受了四百五十二萬贓款。烈山經濟開發公司實際上就是耿子敬和林萍二人的黑店。除此之外,耿子敬還涉嫌多起受賄案和賣官案。抄家時抄出的定活期存折多達三十四個,存款地點遍佈整個平陽地區。整個案子涉嫌違法犯罪金額不是開始估計的六百萬、八百萬,而是一千一百多萬。
林萍坦白交待了,贓證又抄了出來,耿子敬變得老實多了,對自己的問題承認得比較痛快。然而,一問到和姜超林的關係,耿子敬態度就變了,一口咬定自己和姜超林是正常的工作關係。
耿子敬說:「平陽市的幹部都知道,姜書記喜歡能幹事的,你只要能幹事,他就想方設法給你創造條件。田立業和前三個縣長和我鬧意見,影響工作,姜書記當然要把他們調走。這倒不是吹,論工作能力和開拓精神,他們真不如我。」
秦子平說:「耿子敬,現在不是給你評功論賞,是談問題。我問你,你這個縣委書記當初是怎麼當上去的?姜書記提你時,你往姜書記家送錢送禮沒有?」
耿子敬說:「沒有,我要給姜書記送錢送禮,這個縣委書記肯定當不上。」
秦子平說:「人家到你那兒跑官都送錢,你到姜書記那兒跑就不送?」
耿子敬說:「因為我收,姜書記不收嘛,誰敢給他送?你們也別光問我,可以向平陽所有縣處級幹部廣泛調查一下,看看姜書記收過誰的錢。對別人我不敢打包票,對姜書記我敢,因為我和趙成全給市領導送節禮時碰過釘子。」
秦子平說:「這就是說,不是你不想送,而是姜書記不會收,對不對?」
耿子敬點點頭:「是這樣的。」
秦子平說:「那麼,這麼多年了,你經常往姜書記家跑,到姜書記家吃手擀面,就沒給姜書記送過一點東西?你就好意思?姜超林就這麼沒有一點人情味?」
耿子敬說:「有時也帶點東西。」
秦子平說:「好,就說說看,是些什麼東西?」
耿子敬說:「能有什麼東西?夏天抱個西瓜,冬天帶點地瓜干。姜書記特別喜歡我們烈山產的地瓜干,這幾年種得少了,城裡不太好買,我就常帶點過去。」
秦子平看了看陪審的高玲玲,和高玲玲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問:「除了姜書記之外,你向別的領導送過禮沒有?」
耿子敬遲疑了一下:「沒……沒有。」
秦子平馬上發現了耿子敬目光中的怯懦:「真沒有嗎?」
耿子敬這才說:「就是逢年過節送點土特產,領導和關係單位都送,除了姜書記沒收,別的領導大都收了,這是公開辦的——哦,對了,這次去省城看趙縣長時,我給省城梁兵家送了台空調。」
秦子平追問道:「這個梁兵是什麼人?」
耿子敬說:「是高長河書記的大舅子,在省政府什麼處工作。」說罷,又解釋,「這事高書記也不知道,是我和梁兵的私事。去年輕工局的王德合局長介紹我認識了梁兵,我和梁兵挺談得來,就成了朋友。當時還不知道高書記會來平陽……」
秦子平和高玲玲全愣住了。
審訊的結果讓孫亞東和劉局長都十分窘迫。
孫亞東狠狠批評了劉局長一通,說劉局長違反政策,搞誘供。劉局長轉身便批評秦子平和高玲玲,嫌他們節外生枝。批評完,又向秦子平和高玲玲交待,說是這事到此為止,誰也不准再提了,尤其是關於高書記大舅子梁兵的事,與本案根本無關,完全是耿子敬和梁兵私人的交往,在誰面前都不要提。
秦子平卻不服氣了,心想,你們對下台的老書記姜超林搞違反政策這一套,沒搞出名堂,看看要搞到新書記高長河頭上,就不讓人家說了。這是哪家的道理?不說別的,就衝著姜超林清清白白為平陽人民幹了這麼多好事,這麼做就沒良心!
於是,過去和姜超林沒有任何私交的反貪局副局長秦子平難得犯了次倔,悄悄給姜超林打了個匿名電話,告知了有關情況,提醒姜超林注意烈山一案中的文章。姜超林一再問他是誰,他不說,只說自己是個正直的司法檢察幹部、共產黨員。
陪審的高玲玲也不服氣,越過劉局長和秦子平,直接跑去請示孫亞東,問孫亞東:送給高長河大舅子的空調就不查了?既然耿子敬交待了,不查清楚總不好。孫亞東說,當然要查,誰說不查的?高玲玲說,是劉局長說的。孫亞東揮揮手,他說的不算,全查清楚,是國有資產、公家的財物都得追回,天王老子也不例外!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時平陽市人大
匿名電話是在市人大辦公會開會時接到的,接過電話以後,姜超林雖然一再要求自己不要發火,可心頭的火仍是壓不住,接下來佈置工作時就益發激烈了:
「不客氣地說,現在有些情況很不正常,有人公然否定平陽的工作,否定平陽改革開放的成就,說什麼高樓後面有陰影,霓虹燈下有血淚。據說這話講得還很有根據,是因為死了人。死人的情況同志們都知道,剛才也談到了。我和同志們一樣很痛心,很內疚。可痛心也好,內疚也好,這都是一個意外的突發性事件,不能成為某些同志否定平陽的借口,更不能成為他們胡作非為的借口。我市有些主要領導同志已經提出來了,準備向三陪人員收稅,說是國內有些城市已經這樣干了,我當時就告訴他:我反對,我們人大反對!」
與會的人大副主任和秘書長們顯然不知道有這種事,一個個都很吃驚。
姜超林穩定住情緒,繼續說:「在這種原則問題上,我個人的意見是,我們人大必須頂住,從地方立法這一環節上頂住!不管是誰說的,誰做的決定,哪怕你以政府令的形式發了文,我們也要用地方法規阻止你。在這方面,我們的工作要抓在前頭,請王主任牽頭,和政法口的代表委員們碰碰頭,搞一次調查,把全市各歌舞廳的三陪腐敗情況搞成書面材料,我親自上報市委,必要時上報省委。」
王主任點了點頭:「好,姜書記,你放心,這個工作我馬上就著手抓。」
姜超林又說:「要大力宣傳我們平陽改革開放二十年來的偉大歷史成就。馬上建國五十週年了,市委那邊怎麼搞我們不管,市委有統一佈置,我們就全力落實,但是,我們也要主動一些。我建議我們人大這邊大張旗鼓地搞個改革開放成就展,進行一次歷史性的回顧,用平陽人民二十年中創造的輝煌事實給我們一些同志做個正面回答。這件事請趙主任具體負責,馬上做起來。」
趙主任當即說:「姜書記,這工作其實早就該做了。」
姜超林勉強笑了笑,糾正說:「趙主任啊,不要再叫我姜書記了,現在我不是市委書記,是市人大主任。順便說一下,從今天開始,我正式到位上班了,請同志們多多支持我的工作。」
散會後,原來主持人大工作的常務副主任黃國華留下了,說:「姜主任,你在會上雖然不明說,可我們大家心裡都有數,你放心,我們會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姜超林心事重重地說:「謝謝了,黃主任。」
黃國華建議道:「姜主任,我看咱們還是把下面送來的那些錦旗都掛上吧!」
姜超林擺擺手說:「算了,別這麼孩子氣。」
黃國華又建議說:「那你也得改變點策略,別再躲起來誰也不見了,得在公開場合和各種會議上多亮亮相呀,別讓人家以為你真犯了什麼錯誤。」
姜超林問:「是不是又聽到什麼議論了?」
黃國華說:「你想唄,你老書記這些天不在電視、報紙上露面,加上烈山那攤子事,下面的議論能少了?具體的話我也不說給你聽了,免得你生氣。」
姜超林不知不覺中把手上的一支鉛筆折斷了,說:「不但是議論,確實有人在借烈山腐敗問題做我的文章!可笑的是,文章沒做到我頭上,卻做到了他們自己頭上!連參與做這種文章的同志都看不下去了,都主動告訴我。當然了,現在我也不和他們計較,倒要看看他們最後怎麼收場!」
黃國華說:「所以,你老書記更得多在公開場合露露面才好。」
姜超林說:「是的,上班了嘛,該開的會就得去開了,該參加的活動就得參加了。下午,全國人大一位副委員長不是要來視察麼?我對高長河說了,到國際機場接機,全面陪同,匯報工作!」
黃國華樂了:「對,對,老書記,這位副委員長當副總理時就幾次高度評價過咱們平陽呀!你可真得好好匯報!」說著,向姜超林會意地擠擠眼,出去了。
黃國華剛出門,電話響了。
姜超林拿起話筒一聽,是田立業,馬上沒好氣地說:「田書記,還記得我呀?」
田立業在電話裡「嘿嘿」直笑,說:「老書記,你看你說的,我敢忘了你老爺子嗎?我電話打到濱海,王少波說你回平陽了,還說你身體和情緒都不太好,我就想,壞了,別是我前天晚上把你氣的吧?」
姜超林氣哼哼地說:「你沒氣我——你怎麼會氣我?你為我爭光了嘛,到烈山去主持工作,做一把手了嘛!怎麼樣呀,田書記,你這新官上任想咋燒這三把火呀?我提醒你一下,你現在還是代書記,不是書記,幹什麼都得小心點。」
田立業說:「是,是,老書記,我知道組織上還在考驗我。」
姜超林又交待說:「工作上一定要注意,烈山出了這麼大的亂子,千萬不能再出亂子了。你是一把手,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對啥事都隨便表態。下面的情況很複雜,你隨便表態不要緊,工作就亂了套。我們有些幹部很會鑽空子,你就是好經,他都能根據自己的利益給你念歪,你的經再是歪的,那就會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田立業說:「是的,老書記,這一點我已經注意到了。」然而,話頭一轉,田立業卻又勸起了姜超林,「不過,老書記呀,只怕你對高長河書記也有些誤會哩!我聽說你為他幾句話發了大脾氣,是不是?」
姜超林不悅地問:「誰告訴你的?」
田立業說:「少波嘛。他也讓我勸勸你。我們都擔心你的身體。」
姜超林說:「你們都少擔心,我身體好得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
田立業勸解說:「老書記,你真是誤會了,昨天上午那個會,我老婆焦嬌在場做的記錄,焦嬌說,人家高書記真沒有否定平陽改革開放成就的意思,你老爺子別聽下面有些人瞎吵吵。我看高書記這人就不錯,公道正派,光明磊落,做事也有氣魄,和你老爺子實際上是一路人嘛,都想為平陽人民干實事嘛……」
姜超林聽不下去了,譏諷道:「田書記,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水平了?啊?這麼正確的評價起我們新老兩個市委書記了?」積在心頭的火爆發了,「我們領導之間的事你少插嘴!」
田立業不敢作聲了。
姜超林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立業,高長河同志重用你,提了你,你對他有感激之情,我能理解,也不怪你。可我現在還是要說,你去烈山主持工作並不合適。不論是對你個人還是對烈山,都不合適。如果不是有這麼多年交往,這些話我是不會和你說的,我能和你說這種話,是把你當做我的小朋友。」
田立業歎了口氣說:「老書記呀,這可能就是你和高長河同志最大的區別了——你把我當小朋友,這些年來一直哄著我玩,就是從來沒把我當做能幹點正事的幹部。而高長河也許並沒把我當朋友,對我連諷刺帶挖苦,可他卻把我當做能幹事的幹部,他在開發我!」
姜超林不想再次和田立業談僵,便忍著氣沒再反駁。
放下電話,姜超林益發認定高長河是在和他玩牌,而且已經玩出了點小名堂。事情明擺著,他在平陽最忠實的部下田立業已被高長河「感召」過去了。而不明真相的平陽幹部群眾還會以為高長河重用田立業,是尊重他這個老書記。甚至會以為是他授意高長河這麼幹的,日後田立業真闖了什麼禍,罪責肯定又是他的,就像今天拿耿子敬做他的文章一樣,讓他有苦難言。
這個高長河真是不簡單,看樣子是要和他打一場全方位的立體交叉戰爭了!
那麼,好吧,他就從今天,從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開始,正式到位應戰,保衛平陽二十年來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保衛平陽人民必將更加美好的明天,也保衛一個老戰士不容貶損的歷史性榮譽!
他還是平陽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老戰士還在哨位上哩!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一時烈山縣委
田立業給姜超林打電話時,代縣長金華恰巧進來,正想著是不是要退出去,田立業卻向沙發努了努嘴。金華遲疑了一下,便在沙發上坐下了。這一來,金華才知道了一個事實:姜超林竟然不贊同田立業到烈山主持工作。
這讓金華頗感意外。
電話打完,田立業一字不提電話裡說的事,只問:「金縣長,有事麼?」
金華匯報說:「田書記,出大麻煩了,新區的H國大明公司工人鬧事,五百多人一擁而上,一小時前把廠子佔了,趕跑了H國老闆金方中,還打傷了H方經理鄭先生。目前事態還在發展中,我已經讓縣公安局去人了。」
田立業一怔:「怎麼回事?這些工人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金華氣呼呼地說:「是的,破壞我們烈山縣改革開放的形象嘛!這個金方中就是高書記昨天和我們談話時提起的那個H國老闆,過去和耿子敬來往較多,耿子敬出事後,他有些擔心,怕我們政策會有變化。三天前我還親自上門去做過工作,現在好了,把人家打跑了!」
田立業急了:「好了,好了,別說了,我們一起去大明公司,現在就去。」
坐在車上一路往烈山新區趕時,田立業又問:「金縣長,你三天前不還到大明公司做過工作麼?你知道不知道大明公司的底細?這家公司是幹什麼的?H國資方和我們的工人究竟有什麼矛盾?」
金華根本不知道這家H國公司是幹什麼的,更不知道資方和工人有什麼矛盾,可又不好明說,怕田立業批評她官僚主義,便語焉不詳地道:「外國老闆和我們工人的矛盾哪裡沒有?你怎麼說也不能這麼胡鬧嘛。」
田立業想想也是,便沒再說什麼。
趕到現場一看,事情還真是鬧大了,大明公司工廠大門已經被佔領了工廠的工人們用五十鈴載重卡車堵死了,廠內旗桿上的H國旗降了下來,只有一面五星紅旗在迎風飄揚,旗下亮出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大標語:「從前是牛馬,現在要做人!」
金華指著標語說:「田書記,你看看,你看看,像什麼樣子!還是舊社會呀?!」
縣公安局局長過來請示:「田書記,金縣長,你們看怎麼辦?」
金華很有氣魄,手一揮說:「這還要問嗎?衝進去嘛,先把領頭鬧事的動亂分子抓幾個再說!當真無法無天了?!」
公安局長挺為難地說:「金縣長,這一衝,搞不好就會有流血衝突。」
金華態度強硬地說:「你別給我強調這個!我知道的,工人都是烈山本地人,鄉里鄉親的,你們就想網開一面,是不是?這不行!我們烈山改革開放的形象不能壞在地方保護主義手裡!」轉而又問田立業,「田書記,你說呢?」
田立業沒馬上表態,指著廠內的標語問:「工人怎麼會打出這種激烈的標語?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名堂?」遲疑了一下,對公安局長說,「我看要冷處理,你們先用高音喇叭廣播一下,請工人們保持克制,就說我和金縣長要進去和他們談談,請他們開門,和他們說清楚,這樣鬧下去不解決問題!」
公安局長馬上跑到車載電台前廣播了一通。
廣播一結束,廠門口五十鈴卡車的車頭上站出了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兩手罩在嘴上,做出喇叭狀,大聲喊話道:「你們書記、縣長進來談可以,但是,請你們爬門進來,我們不能開門讓你們抓人!」
金華氣道:「真是無法無天,讓我們爬門!我看,今天還非得抓幾個不可!」
田立業想了想:「爬就爬吧,金縣長,你不爬就我爬吧,我去勸工人開門!」
公安局長也覺得不太好:「田書記,這……這也太有損領導的形象了吧?」
田立業臉一沉,說:「形象事小,流血事大,你們都別說了,就這樣吧!」
公安局長又說:「田書記,那我派兩個便衣同志陪你一起去,保護你!」
田立業揮揮手:「算了,算了!我又不是去和敵人打仗,保護什麼!」
隻身走到工廠大門口,田立業一把抓住門上的鐵柵,躍身爬上了大鐵門。大鐵門上端有一根根銳利的鐵刺,田立業翻越鐵門時,褲子被掛破了。
占廠的工人們見身為縣委書記的田立業真的爬門進來了,都感動了,一時間像得了誰的命令似的,忽喇喇全在田立業面前跪下了,哭著喊著要政府為他們做主。
田立業繃著臉說:「起來,全起來說,你們打出標語說『從前是牛馬,現在要做人』還跪什麼?膝頭這麼軟還怎麼做人?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還打了人家H國經理鄭先生?鄭先生,你也不要怕,有什麼情況也可以向我反映。」
鄭先生衣服被扯破了,鼻子還流了血,說是工人們打了他,一直無理取鬧。工人們火了,沒容鄭先生說完,便七嘴八舌說開了,說的情況讓田立業大吃一驚。
原來,這家H國大明公司是生產玻璃鋼材料的,工人們在每天的生產過程中都要吸入大量苯蒸汽,H國資方在原縣委書記耿子敬的默許下,卻沒採取任何勞動保護措施,造成不少工人嚴重苯中毒。根據工人反映,迄至今天,已有七十二人先後急性或慢性中毒,其中二十五人已是晚期,發生了再生障礙性貧血。開始他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往中毒這方面想,前幾天終於知道了,就找資方談賠償和勞動保護問題。而H國資方拒絕進行任何補償,反而要他們滾蛋,說是中國下崗工人多的是。於是,他們今天才在再次交涉未果的情況下,憤而占廠的。
田立業問H國經理鄭先生:「工人們說的這個情況是不是事實?」
鄭先生說:「苯中毒的事是有的,進行這種以苯為溶媒的生產就避免不了。」
田立業問:「為什麼不採用無毒溶媒從事生產?」
鄭先生說:「無毒溶媒投資成本太高。」
田立業火了,問:「鄭先生,你們知道不知道中國的勞動保護法?」
鄭先生說:「知道。可我們這麼做是經過耿子敬書記同意的。」
工人們便又大罵耿子敬,罵他是貪官污吏,是和外國奸商狼狽為奸的吸血鬼。
田立業制止住工人的叫罵,又問鄭先生:「你們那位金方中先生呢?」
鄭先生說:「昨天晚上就去了北京。」
工人們說,這個奸商知道耿子敬倒台了,可能想逃跑了。
鄭先生示威似的說:「公司是準備撤資,將這個生產基地轉到昌江市去。」
田立業哼了一聲說:「撤不撤是你們的自由,可作為新任烈山縣委代書記,我要告訴你,也請你轉告金方中先生,留在烈山,你們就要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勞動保護法。轉到昌江市,你們仍然要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保護法。就是撤出中國,你們也得對已經造成的嚴重後果負責!不錯,我們現在下崗工人是不少,可我們下崗工人還沒有窮到以生命換飯吃的地步!我們歡迎一切外商來烈山投資,可不歡迎和烈山貪官攪在一起坑害烈山人民的任何奸商!」
鄭先生口氣軟了下來:「怎麼決定都是老闆的事,我做不了主。」
田立業冷冷地說:「我做得了主,對中毒工人不按國際慣例和標準進行賠償,我們烈山縣政府就查封你們這個廠,公開拍賣它,用拍賣的錢來替你們進行賠償!」
工人們歡呼起來,有人竟高呼:「田書記萬歲!」
田立業心裡一驚,轉身怒道:「你們瞎叫什麼?」繼而命令道,「開門!大明公司全體中國工人立即退出這座工廠,回家休息,等候政府和資方交涉的結果。這家公司也從現在開始停止生產,直至達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保護法要求為止!」
工人們當即開走了五十鈴載重卡車,把廠門打個大開。
金華隨著縣公安局的同志衝了進來,問:「田書記,你沒事吧?」
田立業狠狠看了金華一眼:「你知道不知道這座工廠裡發生了什麼?!」
金華搖搖頭,一臉的茫然,可也不敢多說什麼。
公安局長見鄭先生臉上糊著鼻血,便問:「打人兇手在哪裡?要不要抓?」
田立業白了公安局長一眼:「沒什麼打人兇手吧?他們喝工人的血太多,自己流出了一點吧?!」轉而又對鄭先生說,「鄭先生,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你去和你們老闆商量,如果不落實賠償,我就拍賣你們這個廠,我說話算數!」
工人們又真誠地喊起了「田書記萬歲」。
田立業心裡很激動,可表現出來的卻是一臉怒氣,對喊口號的工人們說:「你們怎麼又瞎叫了?!萬歲是能隨便喊的嗎?回去,都先回去!」說罷,喊上縣長金華,上車走了。
坐在車裡,田立業才把廠裡的嚴重情況說了,要求金華組織力量立即對大明公司違反勞動保護法、殘害中國工人的事實進行調查取證,並嚴肅批評金華道:「金縣長,不客氣地說,你這是十足的官僚主義作風呀!耿子敬和這家H國公司狼狽為奸,已經讓工人們灰了心,你倒好,不做任何調查瞭解,聽說人家要撤資,就跑去安慰人家。今天一來還要抓我們的工人,你說說看,這讓工人同志們怎麼看咱們的人民政府?!怎麼看咱這些當領導的?!我可給你說清楚,今天真抓了工人,咱放都不好放!咱就是漢奸!咱政府就是漢奸政府!」
金華受不了了,說:「田書記,你批評得雖然有一定道理,可說得也太過分了吧?!為官一方,總得保一方平安,當時又是這麼種情況,就是讓公安局的同志衝進去,把工人趕出來,也是正常措施嘛,怎麼能扯到漢奸政府上去?!」
田立業氣呼呼地道:「金縣長,你還不服?我提醒你一下,中國人民從一九四九年就站起來了!烈山縣政府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一個縣級政權組織,它的全稱叫『烈山縣人民政府』,任何時候都別忘了『人民』這兩個字!」
金華也很火:「好的,田書記,我會記住你的教導:可我也想請你記住,不要太感情用事,太隨便表態,人家在烈山投資的工廠並不是這麼好拍賣的!而且,這裡面還有個對上級領導負責的問題,你不是不知道,高書記很關注這家H國公司!」
田立業哼了一聲:「高書記是不瞭解情況,他如果瞭解情況,也會支持工人合理要求的!」想了想,禁不住又說,「金縣長,這一點你可真像你媽,只要是上級領導說的,你都當聖旨!」
金華冷冷道:「田書記,請你不要把我媽扯上,我知道你們在平陽市委工作時有矛盾,希望你不要把你和我母親的矛盾帶到我們烈山的工作中來,這不利於合作共事!再說,聽上級領導的有什麼錯?聽高書記的又有什麼錯?作為一個黨員幹部就是要有組織紀律性!」
田立業火透了:「你的眼裡和心裡就是沒有人民!」
金華也不客氣,譏諷道:「是的,田書記,你眼裡和心裡有人民,所以,人家才高呼田書記萬歲嘛!人家要是喊起田書記萬萬歲,你田書記可能就會把一切帝國主義勢力趕出烈山,趕出中國了!」
田立業馬上聽出了金華這話中隱現的殺機,不敢爭執下去了,歎了口氣道:「好了,好了,金縣長,我們不要吵了,我今天也是被那幫奸商氣急了眼,脾氣不太好,就是說了些過頭話,你也別計較了,總還要在一起合作共事嘛!」
金華取得了心理上的勝利,這才勉強笑了笑:「田書記,我也能理解你,你是工人家庭出身,妹妹現在又下了崗,對工人有些特殊感情很正常。可問題是,我們是一縣的領導人,要對一縣的經濟發展負責。你想想,如果真把帝國主義勢力趕出烈山,讓烈山新區的外資和合資都撤走,咱改革開放還搞不搞了?」
田立業真是哭笑不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奶奶竟給他上起課來了!
金華注意地看了田立業一眼,和緩地說:「田書記,你放心,對大明公司,我馬上組織調查取證。」
田立業忍著氣,扮著笑臉道:「那就好,那就好……」
扮著笑臉,說著好話時,田立業心裡沮喪極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呀?咋自己的理一下子都變成金華的理了?這一把手當得不窩囊麼?這還真不如過去在平陽市委當甩手副秘書長。當甩手副秘書長,天下的理都在他手上,他今天指責這個,明天批評那個,小日子過得多瀟灑!現在好了,七品烏紗往頭上一扣,有理也得讓人家三分!
不讓也真不行,以後還要合作共事,自己這個縣委書記又是「代」字號的。他這「代書記」和金華的「代縣長」可不同,金華的「代縣長」是因為縣人大手續上的問題不能不先『代』著,他這「代書記」卻是因為組織上對他還有保留,對此他自己看得很清楚,金華和其他同志也看得很清楚。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三時平陽國際機場貴賓室
副委員長做副總理時曾經三次視察過平陽,和姜超林很熟悉,現在做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變成了市人大的對口接待首長,姜超林就更不敢怠慢了,破例提前一個小時趕到平陽國際機場等著迎候。姜超林以為市委書記高長河會晚一些來,不曾想,在貴賓室剛坐下,高長河的車也到了。姜超林透過落地窗看見,高長河從車裡鑽出來,在劉意如和王秘書長的陪同下快步進了貴賓室的門。
姜超林裝沒看見,和隨他一起來接機的市人大常務副主任黃國華繼續談接待工作,說:「黃主任,副委員長可是兩年沒到咱平陽來了,上次來時,我和副委員長談過民間集股上跨海大橋的設想,副委員長很支持。現在大橋建成了,我們一定要請副委員長好好看看。最好是晚上去,讓大橋管理處把燈火全打開。」
黃國華說:「姜主任,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
姜超林又說:「晚上我陪副委員長去。」
黃國華笑道:「當然得你陪,順便匯報工作嘛!」
就說到這裡,高長河過來了,很熱情地和姜超林打招呼說:「呵,老班長,你來得早嘛,我緊趕慢趕,還是落後了一步。」
姜超林也笑:「長河,你也不算遲嘛!」
高長河在姜超林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老班長,我可有情報呀,聽說你和副委員長很熟是不是?那就辛苦你了,全程陪同副委員長吧。副委員長在電話裡也說了,就要你老班長陪。」
姜超林點點頭說:「好吧。」轉而又很隨意地問,「哎,長河,烈山案子辦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進展呀?」
高長河說:「不太清楚,耿子敬和兩個常委批捕了,趙成全病得很重,隨時有可能死亡,就沒轉捕。」
姜超林不動聲色地道:「這個案子馬萬里同志一直盯著,得花大力氣抓呀!」
高長河笑笑,含蓄地說:「是的,老班長,你知道的,孫亞東很負責任。」
姜超林用指節敲了敲面前的茶几:「長河呀,請你轉告孫亞東同志,一定注意一個問題,盡可能挽回國家和人民財產的損失。贓款、贓物依法沒收就不用說了,我想提醒的是:耿子敬利用職權送出的行賄贓物也要一一追回呀,不管他是誰。」
高長河說:「那當然,這種事孫亞東會辦的。」
姜超林卻說:「你還是提醒孫書記一下比較好。」
高長河點頭應了,應過之後,就覺得哪裡不太對頭,便問:「老班長,你是不是又聽說什麼了?」
姜超林擺擺手:「我能聽說什麼?你喊我老班長嘛,我就好心給你提個醒。」
這時,劉意如過來了,說:「高書記,您的電話,在隔壁辦公室。」
電話是何卓孝從上海打來的,匯報平軋廠接受兼併的談判情況,說是談判進行得不錯,只是在平軋廠現有工人的安置上產生了分歧,東方鋼鐵集團的初步意見是兼併後最多只能留下一半工人。何卓孝請示高長河:在這個問題上能不能再讓步?高長河想了想說,你們先堅持一下,堅持不下來再讓。
接完何卓孝的電話,高長河馬上又想到了姜超林的話,認定這裡面有問題,看看時間還早,辦公室又沒別人,便打了個電話給烈山的孫亞東,問孫亞東:耿子敬有沒有向哪個領導或領導親屬行賄?
孫亞東在電話裡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高書記,這事還要調查。」
高長河一聽這話就知道有問題,便追問道:「涉及哪個領導?」
孫亞東又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高書記,是你。」
高長河驚呆了:「孫書記,你沒搞錯吧?我到平陽才幾天呀?!」
孫亞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是你大舅子梁兵惹的事,他收了耿子敬一台春蘭空調,價值人民幣五千餘元,就是在耿子敬案發前一天收的。據耿子敬說,是正常的朋友交往。耿子敬通過我市輕工局王德合局長認識了梁兵,成了朋友,耿子敬就在梁兵要搬新房時送了台空調,以示祝賀。」
高長河氣壞了。這還有什麼可說的?梁兵分了新房是事實,梁兵和輕工局局長王德合是朋友也是事實,收耿子敬的空調肯定也是事實!耿子敬給梁兵送空調幹什麼?還不是因為自己到平陽來做市委書記了麼?另外,梁兵當初帶王德合到自己家跑官,只怕也會收王德合什麼贓物吧?一急之下,頭上出了汗。
孫亞東卻說:「高書記,你也別急,這事還得查。」
高長河盡量平靜地說:「好,孫書記,要好好查,不要管耿子敬和梁兵怎麼說,只要是送了空調,就作為贓物收回!另外,對那個輕工局的王德合也要著手調查,這個人官僚主義作風十分嚴重,我和文市長商量了一下,準備撤他的職!」
孫亞東這才有了些高興,說:「好,高書記,你有這個態度,我就好工作了!」
放下電話,高長河實在惱火透頂,心裡既罵梁兵,又罵孫亞東和姜超林——這裡面肯定有文章,搞不好就是孫亞東和姜超林聯手做他的文章!孫亞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愣種,必然是上了姜超林這鐵腕老手的當!
然而,回到貴賓室再見到姜超林時,高長河仍是一臉微笑。
這時,姜超林正和面前的市委、市人大的幹部們談笑風生:「……我們有些同志看問題有些偏嘛!因為烈山出了個耿子敬,就看哪個幹部都像有問題,把我們的生活看得也比較灰。我不這樣看,我到哪裡講話都說,我們的幹部隊伍主流還是好的,二十年改革開放的實踐造就了一大批適應改革大局的好幹部,這是改革開放的另一個成就。現在的生活也是好的嘛,連美國總統都說,中國人民過上了幾個世紀以來從沒有過的好日子,不是什麼血淚嘛!長河,你說是不是呀?」
高長河笑笑:「那是,什麼時候就請你給我們的幹部們做場形勢報告吧!」
姜超林擺擺手:「算嘍,這種報告得你市委書記做了!」
這時,一個民航負責同志走了過來,說是副委員長的飛機馬上就要降落了,高長河和姜超林遂起身走向停機坪。起身後,高長河堅持要姜超林走在前面,姜超林推辭不過,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五時平陽市委
金華不知道母親劉意如和高長河都到機場接副委員長了,精心換了身漂亮時裝來找高長河告狀。按金華的設想,自己得先和母親劉意如商量一下,再去和高長河談。可母親和高長河都不在,金華有點犯難了,正猶豫著是不是回烈山,母親來了電話,要辦公室的同志送一份材料到國際酒店。金華這才知道,母親和高書記都在國際酒店。金華便在電話裡說,要過去找高長河匯報工作。劉意如不同意,要金華最好現在不要去,說高長河情緒好像不太好。金華說,那我不匯報,人家可能就要惡人先告狀了。劉意如一猜就知道惡人是田立業,聽金華的口氣好像很急,便問,非馬上匯報不可嗎?金華說,烈山發生了工人占廠的嚴重事件,就是高書記前天和我們談話時特別提到的那家H國大明公司的工廠。劉意如一聽是這事,馬上說,好吧,我現在就和高書記打招呼,你過來吧。
趕到國際酒店時,碰上副委員長的車隊出門。金華正想著能不能見到高長河,卻在門廳裡看見了高長河。高長河正和母親說著什麼,見她來了,眼睛一亮,馬上說:「好嘛,金縣長,這才叫美麗動人嘛!」
金華笑道:「高書記,您都批評我兩次了,我敢不改正麼?」
高長河情緒還好,說:「好,好,改正就好,走,走,到房間裡談。」
這一來,金華眼見著母親在場,卻也沒法和母親商量了。
到了房間,高長河問:「怎麼回事呀?怎麼讓工人把廠佔了呢?你們怎麼處理的?田立業是什麼意見?這個同志,怎麼連個電話也不打給我?!」
金華便匯報說:「高書記,事情已經處理完了。發現大明公司出事,我馬上讓公安局帶人去了,接著向田書記匯報。田書記正和姜超林同志打馬拉松電話。等他打完電話,就一起去了現場。到現場一看,大門被堵了,人家H國的國旗也降了,情況很嚴重。田立業一直在那兒猶豫。我有點急,要求公安局的同志衝進去,馬上結束混亂局面。田立業不同意,說是千萬不能引起流血衝突。」
高長河說:「田立業倒還不糊塗,比你有經驗。」
金華愣了一下,只得說:「是的,高書記,回過頭想想,田書記比我冷靜。」然而,仍是決心一不做二不休,「可高書記呀,接下來田書記就有些不像話了。我們要求工人開門,我和田書記進去和他們談談。工人不答應,要我們爬門進去。田立業竟然就爬門進去了,褲子也掛破了,真連烈山縣委、縣政府的臉都丟盡了。」
高長河臉掛了下來:「胡鬧!」
金華受到了鼓勵,益發起勁了:「更不像話的是,工人的要求他全答應了,當場指責人家H國的經理,還要封人家的廠。工人們就吹呼喊口號:田書記萬歲。」
高長河氣了:「這個田立業!我反覆和他說過,要他不要隨便表態,他怎麼就是不聽呢?!他究竟是縣委書記還是工人領袖?!」
金華說:「在場的同志們都看不下去,我也悄悄和他說了,不能感情用事,要田書記注意我們改革開放的形象。他先還不服氣,罵我是漢奸,罵我們縣政府是漢奸政府。後來,頭腦冷靜下來,田書記也承認我說得對,也表示了,說是可能有些話說過頭了,要我不要在意。」
高長河直歎氣:「這個田立業,這個田立業!上任才兩天,就這麼胡鬧!」
金華說:「高書記,您也別氣了,好在現在事情圓滿處理完了。」
高長河這才想起問:「哦,對了,工人鬧事的原因是什麼?」
金華歎了口氣說:「高書記,H國那家公司也有問題,也不能全怪我們工人,他們勞動保護跟不上,工人們去交涉,他們態度又傲慢,當然要發生衝突了!我和田書記說了,準備對大明公司違反勞動保護法的問題進行查處!高書記,您看呢?」
高長河說:「好,好,這樣處理很好,很妥當。」
金華顯得十分老成,說:「外國廠商在中國辦廠,這種違反勞動法的事多著呢,我看主要是個監管問題,過去耿子敬和趙成全監管不嚴,才產生了這種問題。我現在準備加強監管,打算組織政府有關部門對全縣外資和合資企業執行勞動法的情況進行一次全面大檢查。不過,高書記,我們也不能動不動就趕人家走,就要封人家的廠呀,這要破壞我們引進外資工作的。高書記,這事您恐怕還得給田書記稍微提個醒。」
高長河沒好氣地說:「我會找田立業算賬的!」
金華媚媚地一笑說:「不過,高書記,你也別把我們田書記批狠了,你批狠了他,他可不會饒了我呀,現在工作難做呢!」
高長河卻說:「我不批狠了他,他准還有下一次!」
金華帶著些撒嬌的口吻說:「別這樣嘛,高書記,你這樣,下次我可不敢來找你匯報工作了!」
高長河這才笑了:「好,好,小金縣長,你放心,我會注意方式方法的。」
臨別,高長河又向金華交待,要金華一定要積極支持田立業的工作,主動搞好班子的團結,說是田立業本質上還是個很好的同志,只是這些年在機關閒得散漫了,一時還不適應,大家要多關心幫助他,支持他發揮作用,在烈山多幹些實事。
金華連連應著,還掏出小本本記錄,態度誠懇而自然。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七時烈山縣委
金華在國際酒店告狀時,田立業正在應付烈山縣著名的上訪專業戶李堡壘。
李堡壘本名不叫李堡壘,叫什麼已經沒人知道了。她之所以叫李堡壘,是因為抗日戰爭期間她家做過共產黨游擊隊的堡壘戶。戰爭年代,一個負傷的區委書記在她家養傷被日本鬼子抓去殺了,肅反時,他們家就受了懷疑,當時做的結論是李堡壘的父親告密,李堡壘的父親因此被判了二十年刑,一九六五年病逝在獄中。李堡壘長大後,一直告狀,從青年告到中年,告到老年,上至中央,下至地方,反覆告了好幾遍。先是要求重查此案,平反落實政策。平反落實政策後,又要求追認其父為革命烈士。這事比較難辦,有關部門一直不同意。李堡壘便繼續頑強上訪。國家賠償法出來後,李堡壘上訪積極性更高了,目前常駐北京,以向各地赴京上訪人員提供中央各部委領導車牌號碼和上訪咨詢為職業,只在農忙時回家看看。有時也跑到縣委、縣政府轉轉,給被她堵住的書記、縣長們上上政治課,講講廉政問題和全國各地的革命形勢。
這日下午,田立業真是倒霉透了,剛看望完大明公司的受害工人,就被李堡壘堵在辦公室了。辦公室齊主任最先發現了李堡壘。當李堡壘又矮又胖的身影一出現在縣委二樓走廊上,齊主任就知道壞事了,忙趕在李堡壘走進田立業辦公室之前,先一步進了辦公室,當著田立業的面撒謊說:「李堡壘,你又跑這兒來幹什麼?你知道的,耿子敬被抓了,新書記還沒來,有話你和我說吧!走,走,到我辦公室來吧!」
李堡壘一把推開齊主任:「走開,誰和你說?以為我不知道呀?這位就是老田,田書記!中午我見他先在大明公司爬門,後來又聽到他為受害工人說話,很好!」轉而對田立業說,「很好啊,老田同志,這才像我們共產黨的縣委書記嘛!」
田立業早在六年前當縣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時,就接待過李堡壘的上訪,領教過這位女同志的厲害,知道逃是沒法逃了,便很客氣地請李堡壘坐下。
李堡壘坐定就說:「老田同志,別以為我今天是來上訪的,不是!我的問題是老大難問題,要中央解決,你們下面這些小小的縣處級幹部解決不了,我知道。今天我來找你有兩件事:第一,表揚你在處理大明公司問題上的鮮明立場;第二,和你這個新任縣委書記談談廉政問題。」
田立業賠著笑臉說:「好,好,你說!不過,李大姐呀,表揚就不必了!你就談廉政問題吧!您談完我還得工作。咱抓緊時間好不好?您也知道,我剛上任。」
李堡壘揮揮手說:「那好吧——還是得先表揚!老田,你很好!很好呀!戰爭年代,我們共產黨是窮人的黨,現在共產黨是不是窮人的黨了呢?有的地方已經不是了,像耿子敬當書記時的烈山,整個縣委班子都爛了!而今天在新區,你老田,田立業,又把咱窮人黨的立場找回來了!小齊,你要好好向老田學習!」
齊主任向田立業擠了擠眼:「是的,是的,李大姐,我們一定記住你的話,站穩無產階級的貧窮立場,保證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
李堡壘火了:「小齊,你怎麼給我油腔滑調?啊?怎麼滿嘴的『文革』語言?啊?我說過要你站穩貧窮立場嗎?貧窮是社會主義嗎?改革開放二十年了,小平同志早就南巡講過話了,十五大已經把小平同志的光輝思想寫進了我黨黨章,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當前的主要任務——小齊同志,你要不要我給你全面講述一下目前全國的情況呀?你知道當前咱們全國是個什麼情況嗎?國民經濟增長目標是多少?困難在哪裡?你給我說!說不出來吧?咱朱總理都為像你這樣的廢物愁白了頭!」
田立業忙說:「是,是,小齊不懂事,李大姐,你別和他計較,我馬上批評他,這全國的情況呢,咱以後再講,您還是重點談您的第二個問題吧——真對不起,李大姐,我馬上還要接待新華社的幾個記者!」
李堡壘說:「好,老田,因為你今天立場站得比較穩,我這廉政也就揀重點談談了,盡量簡明扼要,一般不會影響你的工作。」說著,打開了一個黑糊糊、髒兮兮的自製筆記本,「分三個方面談,立足點這如此等等的四個方面我今天就不打算談了——一般和新上任的烈山領導,我都要談這七個方面。耿子敬那次躲到男廁所裡,我就站在男廁所門口耐心細緻地給他談……」
田立業忙說:「李大姐,這事我知道,你忘了?當時我不也在烈山麼?你這一談不要緊,我和男同志們都進不了廁所,好多人差點尿了褲子。」
李堡壘說:「是呀,我就這樣苦口婆心,他耿子敬還是沒聽進去嘛,還是腐敗掉了嘛!還有那個趙成全,態度倒好,我說什麼他應什麼,笑得像個彌勒佛,可沒往腦子裡裝嘛!結果現在大家都看到了,創造了兩個班子一起垮台的全國紀錄!」
田立業說:「李大姐,您放心,我會認真記住您的話。」
李堡壘點點頭:「你不錯,老田!那我就先談第一方面,反腐倡廉的偉大意義和我們在改革開放時期對腐敗問題的認識過程。對反腐倡廉的認識,我們大體經歷這麼幾個階段:開始沒當回事,有些人還鼓吹過腐敗無害論,把腐敗說成是發展經濟的潤滑劑。這種貌似解放思想,實則禍國殃民的典型論點出現在我們改革開放初期。後來一段時間,這種論點站不住腳了,又有同志提出,要搞民不舉官不究……」
沒想到,就在李堡壘滔滔不絕講述第一個問題時,新華社記者李馨香和鏡湖市長胡早秋找到門上來了。
李馨香進門就說:「田蜜,文章寫好了,你看看吧,棒極了!」
田立業像似看到了救星,忙站起來對李堡壘說:「李大姐,您看看,真對不起,記者們來了,這位是新華社李記者,這位是《人民日報》的胡記者。」
李堡壘看看李馨香,又看看胡早秋,合上筆記本對田立業說:「是不是花錢買新聞呀?老田,這可不好,也是一種腐敗現象,你才上任,可不要學這一套!」
被指認為《人民日報》記者的胡早秋不知李堡壘是哪路神仙,不敢作聲。
真記者李馨香卻不高興了,把寫好的文章從小包裡掏出來揚了揚:「哎,我說你這個老同志,你看看,這是不是有償新聞!」
李堡壘當真湊過腦袋看了,標題赫然:《在歷史的黑洞中——平陽軋鋼廠十二億投資失敗的沉痛教訓》。還想細看時,李馨香把打印稿抽回了。
李堡壘倒也服了,再次表揚田立業:「很好,老田,你很好!」
田立業趁勢說:「李大姐,咱們是不是先談到這裡,等我有空你再來談?」
李堡壘點點頭:「好吧,老田,你先忙著,我到縣政府那邊看看金縣長!」
李堡壘走後,胡早秋才問:「田領導,這位老太太是哪路的?」
田立業沒好氣地說:「忠義救國軍!」
李馨香指著胡早秋,笑了:「胡司令,看看,是你隊伍裡的人!」
田立業這才歎著氣把李堡壘的情況說了。
李馨香笑彎了腰:「這麼說,是我們救了你?田蜜,你得好好請客!」
胡早秋也直樂,說:「田領導呀,田領導,你看看你這出息!啊,上任第二天就被一個上訪專業戶教訓了一通!你這嘴不是很會說嗎?咋不駁這老太太個體無完膚?問問她,憑什麼給你上課?」
田立業苦笑著說:「胡司令,你是不知道啊,這位李堡壘太厲害了!上訪了三十多年,見過大世面,都成精了。耿子敬比我狠吧?除了姜書記,沒個怕頭,可只要一見她就躲!要錢給錢,要路費給路費!」
胡早秋哼了一聲:「太軟弱了!為什麼不給她動點硬的?」
田立業說:「哎呀,你是不知道,她坐過『四人幫』的牢,在各種遣送站呆過,很有鬥爭經驗。早就學會了合法鬥爭,不吵不鬧,更不罵人,盡對你進行黨紀國法教育!你可別說,這老太太也真是不得了,講得還都在道理上,據說能把中央二十年來有關廉政的文件號碼和主要內容都背下來,你敢不聽她訓話?!」
正說著,李堡壘卻又進來了:「哦,對了,老田,都走到縣政府門口了,我又想起了個事:這兩位記者不來了嗎?請他們報道一下H國大明公司的事好不好?外國老闆這樣殘害我們的工人是不行的!你得處理好,別再弄出一群上訪專業戶!」
田立業連連道:「好,好,我和記者們商量吧,可李大姐,你千萬別領著他們去上訪啊,這要犯錯誤的!」
李堡壘說:「我知道,我一插手你們就好抓我了。我不會插手。但是,他們只要找我咨詢,我就得幫他們,把法律的武器和中央首長家的電話一起交給他們!」
田立業真有些怕了:「李大姐,您也看到的,我正在積極處理嘛!」
李堡壘說:「那就好,老田,你不要怕,我做你的後盾!」
田立業說:「好,好,李大姐,有您支持,我就不怕!」
李堡壘說:「哦,還有個事得你們幫著辦辦,麥已經割完了,我又要到北京去找中央上訪了,老規矩,路費還得請你們當領導的解決一下。」
田立業問齊主任:「過去是咋辦的?」
齊主任說:「過去只要李大姐進京,縣裡就補助三百塊。」
田立業想了想:「那還按過去的規矩辦吧,小齊,你去幫李大姐辦一下。如果財務人員下班了,就先墊上。」遂又笑著對李堡壘交待說,「不過,李大姐,我可給您說清楚,您別說這是給您上訪報銷路費,我們這是給您的生活補助。」
李堡壘揮揮手:「一回事!我現在都不問你們要介紹信了!」想了想,又說,「老田,我也得把話和你說清楚,你別以為給了我補助,我就不管你們領導同志的廉政問題了!我可告訴你:我雪亮的眼睛仍然在盯著你們!」
田立業哭笑不得:「李大姐,您看您,雪亮的眼睛盯得這麼緊,耿子敬、趙成全還是全都腐敗掉了!用您的話說,是開創了兩套班子一起垮台的全國紀錄!我看您也有一份責任!」
李堡壘一本正經承認說:「是的,老田,我是有責任!這是個沉痛教訓嘛!耿子敬、趙成全搞腐敗也就是這兩年的事,這兩年我在北京的時間比較長,和他們談得少了。以後我一定要抽空常回烈山,多和你老田談談!」
田立業心裡暗暗叫苦,臉上卻仍在笑:「好,好,李大姐,您就常來談吧!」
齊主任帶李堡壘去領錢,走了。
二人走後,田立業鬼鬼祟祟向門外伸了伸頭,見李堡壘確實進了齊主任的辦公室,才急急忙忙招呼胡早秋和李馨香說:「二位,快!快跟我撤!別再讓李堡壘殺我們個回馬槍!」
胡早秋和李馨香一邊笑罵著田立業,一邊跟田立業出了門。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八時烈山野菜香酒館
一出縣委大門,胡早秋就有些奇怪,這田立業,咋不走大路,盡鑽小巷子?到了縣委後街的野菜香酒館才知道,田立業竟要請他們吃野菜。
胡早秋馬上叫了起來:「田領導,你可真做得出來,你到鏡湖我請你吃河鮮、海鮮,我頭一次到你這兒來,你竟然請我吃野菜!怎麼?搞憶苦思甜呀?」
田立業笑道:「胡司令,你就不懂了,現在吃野菜是一種時尚,美容,防癌,還綠色食品,比大魚大肉好多了,我這不上檔次的客人都不請野菜!」
胡早秋手一擺:「立業,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們烈山有個好地方,趙成全請我去過——新區的香港食府,有澳洲龍蝦,咱去香港食府吧!」
田立業這才說了實話:「胡司令,你饒了我吧,我上任才第二天,剛剛做完廉政報告,我今天只要敢往香港食府一坐,明天這縣委代書記就別當了!」
胡早秋笑了:「不怪我小氣了吧?這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念你可憐巴巴的,態度也還老實,我也就不計較了,就進行一次憶苦思甜活動了。」
田立業便感歎:「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呀!上任才兩天,我這頭就搞大了,四處都是矛盾,四處都是是非。剛才你們也看到了,還得應付上訪專業戶。」
李馨香問:「上訪專業戶說的那個H國大明公司是怎麼回事?」
田立業搖頭歎氣說:「別提了,搞不好又是樁影響惡劣的大案子,我正讓有關部門調查取證。」遂把大明公司發生的事向李馨香和胡早秋說了一遍。
李馨香說:「這事也真得報道一下,太惡劣了,這麼多人中毒!」
胡早秋也說:「要是我,早讓這家大明公司關門了,哪能讓工人先鬧起來!」
田立業苦著臉:「為這還和金縣長鬧翻了——這小姑奶奶自己官僚兼洋奴,竟還要對我們工人動硬的!我批評她,她就和我吵,最後反把我教訓了一通!」
就說到這裡,手機響了,田立業粗聲粗氣「喂」了一聲,怔了一下,忙摀住送話器一端,小聲對胡早秋說了句:「是市委高書記。」自己的聲音馬上也低了八度,「哦,是高書記呀!」
高長河在電話裡問:「立業,這兩天情況怎麼樣啊?烈山沒什麼事吧?」
田立業道:「沒什麼事,一切正常,高書記!」
「一切正常?」高長河那邊不高興了,「H國的大明公司是怎麼回事?啊,你都隨便表了什麼態?叫你不要隨便表態,你就是不聽!你在大明公司都幹了些什麼呀?!身為縣委書記不能控制群眾鬧事的局面,竟然在群眾的壓力下去爬大門,這在全中國只怕都找不到第二個!你說說,這樣一來,誰還看得起你這個縣委書記?你烈山縣委還有權威可言嗎?!」
田立業被訓呆了,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高長河繼續說:「還挺英雄嘛,罵人家是漢奸,是漢奸政府!你是什麼?是工人領袖?想領導全縣工人占廠、罷工?金華同志的意見很好,對大明公司該怎麼查處就怎麼查處,但這是個監管問題!」
田立業這才明白了:肯定是金華跑去向高長河匯報過了——怪不得下午開大明公司受害工人座談會時金華不在場!
高長河也提到了金華:「金華是個好同志呀,田立業,你要慶幸有這麼個頭腦清醒、聰明能幹的好同志和你合作共事,今天不是金華同志,還不知要出多大的亂子呢!當然了,你能向金華同志做自我批評,我還是比較滿意的。這事我看就到此為止吧,誰也不要再說了,更不要對外面說,這影響不好!對大明公司,就按金華同志的意見進行查處,但是,一定要注意政策,不要開口閉口就是封門。立業,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田立業沉默著,幾乎想哭出來。
高長河卻以為自己批痛了田立業:「好了,好了,立業,你也不要難過了,我能理解你,你心情還是好的,是想做事,就是過去的老毛病一下子還改不了,以後注意就是了,我和市委有思想準備,所以才一直盯著你,你呢,也要多匯報!」
田立業這才應了聲:「是的,高書記,今後我一定多匯報,多請示。」說完,準備掛機了,突然想到李馨香的文章,便又說,「哦,對了,高書記,新華社李記者的文章寫出來了,您不是要審閱麼?我讓李記者給您送去好不好?」
高長河說:「我正要見見這個記者呢,她在哪裡?」
田立業說:「就在烈山,給我送稿子來了,現在正在吃飯。」
高長河想了想說:「馬上派車把記者送到平陽來,我要和她談談!」
放下電話,田立業眼圈紅了,毫不掩飾地把高長河對他的批評說了一通,說罷便失態地罵起了金華,歎息說:「如今這年頭,會幹的不如會說的!」
胡早秋道:「立業,你也是的,咋就不向高書記解釋一下?」
田立業說:「解釋有什麼用?人家的小報告已經打上去了,我要解釋,高書記還以為我強詞奪理呢!再說,我又是一把手,說得太多也不好。算了,讓高書記日後擦亮眼睛自己看吧!我還就不信好人沒好報!」
李馨香卻氣了:「田書記,你不說我說,寫文章說!」
田立業忙向李馨香拱手道:「別,別,姑奶奶!你饒了我吧,我身後可既有領導、又有群眾的雪亮眼睛在盯著,本質上和被監督勞動的壞分子差不多,可不敢找麻煩了!您哪,就快吃快走吧,我們高書記今晚要接見你!」
李馨香手一擺:「我不接見他,誰想見他這種偏聽偏信的官僚政客呀!」
田立業說:「看看,誤會了吧?誤會了吧?其實,高書記還是很不錯的,怪只怪我這人過去太隨便,給大家留下了個不太良好的習慣性印象。高書記不論怎麼批評我,出發點都是好的,真心為我好,所以,我現在只有委曲求全幹好工作,沒有別的選擇。」
李馨香譏諷說:「田書記,你這變化是不是也太快了點,太大了點?縣委代書記一當,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高尚的人!」
「高尚的人?」田立業直搖頭,「李記者呀,我可真不高尚喲,說真的,我現在巴不得再回市委當甩手副秘書長呢!好,好,都別說了,咱們喝杯酒吧,就慶祝我從此變成了高尚的人!」
胡早秋樂了:「田領導呀,你這一高尚,鏡湖和烈山的友誼就萬古長青了。我們白書記說了,北半湖污染的事就拜託你了,你們臨湖鎮那兩家小紙廠說啥也不能再往北半湖排污了。你老兄就幫我們把這事抓抓好不好?」
田立業不以為然地說:「哪有這種事呀,烈山的小紙廠不早就停了麼?!」
胡早秋氣道:「白天停,夜裡開,上面來查它停,人一走它就開!田領導呀,你們臨湖鎮班子實在是很成問題,聽說最近又有蠢動跡象了,我們白書記建議你們縣委開個會,先把你們臨湖鎮的班子換掉,杜絕這個總污染源……」
田立業差點把嘴裡的一口酒噴出來:「什麼?什麼?胡司令,你……你和你們白書記把我當啥了?想趁我立足未穩打劫我是不是?胡早秋代市長,這我可和你說清楚,咱們朋友歸朋友,你想讓我在烈山扶植親鏡湖的漢奸政權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