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巋然不動

到省城休息已經十天了,身體全面檢查了一下,結果讓齊全盛嚇了一跳:身體各個器官幾乎都有毛病,最嚴重的是心臟,竟然戴上了冠心病的帽子。鄭秉義得知檢查結果,忙中偷閒跑到鷺島看望齊全盛,要齊全盛不要背思想包袱,一定要安心養病,並建議齊全盛搬到省醫大的高幹病房住一陣子。齊全盛沒同意,說是醫院氣氛壓抑,沒病也會住出病來,倒不

如繼續呆在鷺島了。還開玩笑說,如果省裡不願掏這筆住宿費,可以考慮由鏡州掏,他在鏡州工作弄出了一身病,鏡州既負擔得起,也應該負擔。鄭秉義便說,省裡也負擔得起,也應該負擔。

齊全盛此時已得知李士巖去了鏡州,調查劉重天的問題,便借題發揮說:「……鏡州安定了七年,總算把經濟搞上去了,——當然,這不是我一人的成績,是全市幹部群眾共同努力的結果,我只是盡了我該盡的那份責任。可現在情況怎麼樣呢?是不是搞得有點人人自危了?」

鄭秉義笑著提醒道:「老齊,鏡州經濟搞上去了,腐敗問題也出來了嘛,你不承認?」

齊全盛頻頻點著頭,緩緩說了起來:「是啊,是啊,不但是鏡州啊,全國各地都有這種現象嘛!胡長清、成克傑不都槍斃了嘛!我們鏡州的那位副市長白可樹搞不好也要被殺頭。但是,秉義同志,我個人認為,反腐倡廉既不能影響經濟工作這個中心,也不能變成同志之間的鬥爭和傾軋。如今有種說法嘛,不少腐敗案件都有政治鬥爭的背景。鏡州是不是也有這種背景呢?正常的反腐敗鬥爭會不會演變成一種政治鬥爭,派系鬥爭呢?我有些擔心啊!當然,這擔心也許有點多餘,有你和省委的正確領導,這種情況不應該發生,我就算是杞人憂天吧!」

鄭秉義嚴肅起來:「老齊,你這話說得好,提醒得也對,很及時。鏡州這場反腐敗鬥爭尖銳複雜,把握不好,是有可能演變成一場無原則的政治鬥爭,同志之間的內戰。也正因為如此,我和省委才不能不慎而再慎。既然今天你主動提醒了我,那我也就不瞞你了:重天同志也被他以前的秘書舉報了,你能不能實事求是說一說重天同志當年的情況?那五萬股藍天股票到底是怎麼回事?究竟是祁宇宙受賄,還是劉重天受賄?劉重天有沒有捲進去?捲進去多深?」

齊全盛意味深長地說:「秉義同志,你這不是給我出難題嗎?重天同志現在正坐鎮鏡州審查我老婆、我女兒和我們鏡州班子的嚴重腐敗問題,你讓我這個當事的嫌疑人怎麼說呢?說重天同志捲進去了,問題嚴重,有蓄謀報復之嫌!說重天同志沒問題恐怕也不行啊,沒準人家會認為我故意討好重天同志,要和重天同志達成什麼政治妥協呢!反正我說什麼都不好。如果你和省委對重天同志真有疑問,真想徹底查一下,把這件事搞搞清楚,可以提審當時那位負責行賄送股票的總經理,也可以找退下來的市紀委陳書記具體瞭解,就不要再問我了吧?!」

鄭秉義有些惱火,提醒說:「齊全盛同志,你是黨員幹部,還不是一般幹部,是我們中共鏡州市委的市委書記,你這個同志有實事求是向上一級黨委反映情況的責任和義務!」

齊全盛不為所動,微笑著問:「那麼,秉義同志,請你指示吧,你需要我怎麼說?」

鄭秉義苦苦一笑,歎了口氣:「老齊,不要這麼意氣用事好不好?我只要你實事求是。」

齊全盛臉上的笑容收斂了:「秉義同志,如果你和省委真要實事求是,那就完全沒必要找我調查瞭解什麼。當年的案件材料和審訊記錄都在,祁宇宙和行賄的總經理都還關在我們省的監獄裡,你和省委完全可以在他們那裡得到實事求是的結論嘛!當然,如果你和省委有什麼難言之隱,需要我配合一下,也不妨直說,或者下命令,我可以考慮服從組織!真的!」

鄭秉義沒辦法了,起身告辭:「好,好,老齊,這事我們不談了!我和省委沒什麼難處,也不要你配合什麼,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養病吧,有什麼困難,就給省委辦公廳打電話!」

齊全盛也真做得出來,起身陪著鄭秉義往門口走,邊走邊說:「秉義同志,這困難還真有一點呢,——我現在就向你和省委請個假,去看望一下重天同志的愛人,你可能還不知道,重天同志的愛人鄒月茹現在還是我們鏡州市委的在職幹部,我每次到省城都要看看她的。」

鄭秉義腳步不停:「這事和我說什麼?你愛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你是自由的!」

齊全盛半真不假地道:「既然如此,秉義同志,那我今天可就回鏡州了!」鄭秉義哼了一聲:「老齊,你這個同志很講政治,你就給我看著辦吧!」

齊全盛呵呵笑了起來:「開個玩笑嘛!秉義同志,你放心,我還真捨不得離開你呢!」

鄭秉義走後,李其昌樂呵呵地從隔壁房間過來了,對齊全盛道:「齊書記,我都聽到了,你可真厲害,敢這麼和鄭秉義說話,全省只怕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樣的市委書記了!」

齊全盛平淡地說了一句:「無私才能無畏嘛,我又不求他什麼,還有什麼話不敢說?!」

李其昌道:「那你咋不給劉重天上點眼藥,狠狠將劉重天一軍?」

齊全盛說:「又傻了吧?劉重天可是鄭秉義手下的大將哩,我將什麼將?!」

李其昌道:「齊書記,那你這時候還真去看望鄒月茹呀?」

齊全盛點點頭:「當然,鄒月茹和劉重天是兩回事,來了這麼長時間了,也該去看看了。你馬上準備一下,買點水果點心,——哦,對了,還有那個殘疾人專用的按摩椅,不是還沒送過去嗎?讓他們馬上送吧。買按摩椅的一萬多塊錢就從劉重天這些年退回的特護費裡出。」

李其昌遲疑了一下:「齊書記,這時候送按摩椅好麼?是不是有點討好劉重天的意思?」

齊全盛歎了口氣:「討好什麼?劉重天碰到大麻煩了,以後鄒月茹的日子會更難過的。」

李其昌這才明白了:「那倒是雪中送炭了!」想了想,又說,「這幾天,我在省委機關轉了一下,聽到有人在傳,說鄒月茹癱了以後,劉重天和他們家的小保姆關係不太正常哩……」

齊全盛臉一拉:「別說了,誰傳你也不許傳,我們不能拿人家的痛苦和隱私做文章!」

吃過中飯,稍事休息,齊全盛便去了劉重天家,趕到時,商店已把殘疾人專用按摩椅先送到了,劉家的小保姆陳端陽正扶著鄒月茹在椅上按摩。見齊全盛在李其昌的陪同下走進門,鄒月茹關上電動開關,撫摸著按摩椅的扶手,含淚笑道:「齊書記,難為你這麼想著我!」

齊全盛也笑了:「這還不是應該的嘛,你是我們市委辦公廳的老保密局長嘛!」

鄒月茹關切地問:「哎,聽說這次機構改革,我們保密局升格為處級局了?」

齊全盛說:「是啊,市委機構精減了七個,下來一百三十多人,保密局和檔案局反升格了,這是省裡的精神。」又介紹說,「新任保密局長就是那個小白,你給他介紹過對象的!」

鄒月茹挺感慨,也挺傷感:「嘿,小白都正處了,如果沒那場該死的車禍……」

李其昌插了上來道:「鄒姐,沒那場車禍,沒準你早就是市委辦公廳主任了……」

齊全盛忙打岔:「哦,對了,月茹,小白他們正說要來看你呢!」

鄒月茹眼裡汪上了淚:「看什麼?我有什麼好看的?想死都死不了。」

齊全盛和氣地責備道:「月茹,怎麼又說這話?啊?存心刺我是不是?」

鄒月茹抹去了臉上的淚:「不,不是,齊書記,你千萬別多心,七年前那場車禍不是你造成的,這麼多年來,你和鏡州市委的同志們又這麼照顧我,我……我和重天真沒什麼好說的。」說罷,招呼小保姆陳端陽給齊全盛和李其昌泡茶,特意交代泡今年的新龍井。齊全盛不是頭一次到劉家來,小保姆知道齊全盛是什麼人,和劉重天夫婦是什麼關係,不但沒按鄒月茹的囑咐泡新龍井,泡茶的水還是溫的,發黑的陳茶全漂在水面上,根本沒法喝。

鄒月茹一看,火了,訓斥小保姆道:「端陽,你又存心使壞是不是?這是龍井嗎?水開了嗎?給我倒掉重泡!」遂又挺不安地向齊全盛解釋,「齊書記,你不知道,我們這個小端陽啊,這兩年可是被重天寵壞了,幹啥都由著自己的性子,都快成我們家一把手了!」

齊全盛笑道:「那也好嘛,有了這麼一個能幹的姑娘,你和重天家務事就少操心了嘛!」

陳端陽重新泡了茶,又端了上來,情緒仍然很大,臉繃著,嘴撅著。

齊全盛接過茶,開玩笑道:「端陽啊,你這嘴一撅可就不漂亮了。」

陳端陽根本不理,回轉身走了,進了自己房間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再也沒出來。

齊全盛也沒當回事,喝著龍井,和鄒月茹聊了起來。

鏡州案子是迴避不開的,鄒月茹便說:「齊書記,你得理解重天,重天是身不由己啊!」

齊全盛說:「是的,我知道,這個案子是省委直接抓的,重天不辦,別人也得來辦。」

鄒月茹說:「齊書記,你的為人我知道,我不相信你會有什麼事,你現在還好麼?」

齊全盛說:「好,這麼多年了,難得有幾天清閒時間!」繼而又說,「月茹,你知道的,我們鏡州太複雜呀,什麼想不到的事都會鬧出來!鬥來鬥去,冤冤相報,真是沒完沒了啊!」

鄒月茹這時顯然還不知道劉重天的處境,也感慨說:「是啊,所以,我和重天通電話時經常提醒他,千萬不能感情用事,上一些人的當!齊書記,我今天可能違反組織原則了,可我還是得說:我看那個趙芬芳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你和重天鬧矛盾,她就沒起什麼好作用!」

齊全盛怔了一下,一聲長歎:「唉,別提她了,是我看錯人了,犯下歷史錯誤了!」

鄒月茹眼睛一亮:「哎,齊書記,你能不能坐下來和我們重天好好談談呢?」齊全盛搖搖頭,苦苦一笑:「談什麼?月茹,你不知道現在鏡州是個什麼情況啊!事態的發展出乎我們的預料,已經不是我和重天可以把握的了。鏡州腐敗問題這麼嚴重,我在劫難逃,可能會中箭落馬,重天和鏡州難解難分,也可能中箭落馬,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

鄒月茹這才聽出了弦外之音:「齊書記,是不是我們重天也碰到了什麼麻煩?」

齊全盛未正面回答:「方便的時候,你問重天吧,我也是在省城休息期間剛聽說的。」

鄒月茹不好再問,不禁發起了呆,臉上現出了深深的憂慮。

齊全盛安慰說:「月茹,你也不要太擔心,今天我可以向你表個態:不管重天以後怎麼樣,只要我做一天鏡州市委書記,我和鏡州市委就會對你負責一天,絕不會對你不管不問。」

也就在這日下午,齊全盛在鷺島賓館的房間裡發現了女兒齊小艷的一封信。

這封信十分蹊蹺,顯然是在他和李其昌到劉重天家看望鄒月茹這段時間裡塞進來的。

信沒頭沒尾,既無稱呼,也無落款,更沒有地址,可卻是女兒齊小艷的筆跡,口氣也是齊小艷的。齊全盛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封信是怎麼通過戒備森嚴的賓館警衛,準確塞到他房間門縫裡的?更蹊蹺的是信中的內容: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女兒要求他不要再管田健的案子,不要再堅持和克魯特的合作項目。女兒還要他保持清醒的頭腦,講點政治策略,在目前情況下,先委曲求全和趙芬芳搞好關係,說是他的何去何從還關係到她的生死存亡。

這封信表露的究竟是齊小艷的意思,還是別的什麼人的意思?齊小艷現在到底在哪裡?在鏡州腐敗案中到底陷得有多深?他的回答怎麼會關係到齊小艷的生死存亡呢?齊全盛真有點不寒而慄了,把信反覆看了幾遍,站在窗前發愣,一句話沒有。

李其昌認定這是政治訛詐,建議齊全盛將這封信交給鄭秉義,請省委安排調查。

齊全盛沒同意,猶豫了好半天,才把信交給李其昌,讓李其昌悄悄趕回鏡州,找他信得過的公安局副局長吉向東秘密調查,明確指示道:「……你告訴吉向東副局長,要他嚴格保密,不論調查的結果如何,都直接向我匯報,未經我的許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李士巖面對著出任省紀委書記以來,甚至是從事紀檢工作以來,最艱難的一場談話。談話的對象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副手,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接班人,而且,這個接班人現在又是在按他和省委的指示辛辛苦苦辦著一個大案要案,他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把這麼多不祥的疑問甩在自己同志面前呢?這位同志的原則性、工作精神和領導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幾個月後將接任他的省紀委書記,進省委常委班子,中組部的考察已經開始了。

然而,偏偏在這時候,先是祁宇宙的舉報來了,現在,舉報人又不明不白地死了!

問題相當嚴重,身為被舉報的人劉重天確有許多疑問要澄清,這場談話必須進行!

看著一臉憔悴的劉重天,李士巖緩緩開了口:「重天,今天請你來,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從同志的感情上說,我不想和你談,秉義同志堅持要我和你談,代表省委,也代表他……」劉重天笑了笑:「士巖同志,你別解釋了,我理解,我在紀委工作不是一天兩天了,什麼都清楚。現在事情這麼多,你很忙,我也很忙,咱們還是抓緊時間,開誠佈公談起來吧!」

李士巖還是解釋了兩句:「你能理解就好,處在我這個位置上,碰上了這樣的情況,該說的話我要說,該問的問題我要問,你實事求是回答就行了,不要把我當作你過去熟悉的那個李士巖,就當我是一個代表組織的陌生同志,行不行?」

劉重天往沙發上一靠:「行啊,士巖同志,你開始吧!我知道,你已經到鏡州幾天了。」

李士巖馬上開始了談話,在屋裡踱著步:「重天同志,你情報很準確嘛,知道我來了鏡州。」他也不隱瞞,伸出三個指頭,晃了晃,「三天,我來了三天了,調查祁宇宙對你的一個舉報,調閱了當年藍天股票受賄案的全部檔案,也親自和有關涉案人員進行了談話……」

劉重天似乎無意地問了一句:「談話人員中也包括齊全盛同志嗎?」

李士巖搖搖頭:「不包括全盛同志。全盛同志對我情緒比較大,我出面不太適宜。」

劉重天道:「考慮挺周到,在目前這種背景下,全盛同志怕是難以做到實事求是。」

李士巖看著劉重天:「那請你實事求是說說:這次省三監幹警的調整是怎麼發生的?」

劉重天反問道:「怎麼?部分幹警的調整和祁宇宙的非正常死亡有直接關係嗎?」

李士巖多少有點意外:「哦,你也知道祁宇宙死了?」

劉重天道:「巧得很,上午來這裡的路上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

李士巖口氣中不無譏諷:「重天同志,你的情報總是很及時嘛!」

劉重天話中有話:「是情報嗎?也許是訛詐吧?」

李士巖揮揮手:「不爭論了,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不要迴避!」

劉重天只得正面回答問題,把祁宇宙在獄中大耍特權,為吳歡跑官要官等情況如實說了,不無激憤地責問道:「……士巖同志,請問一下:如果這個在押犯把電話打到了你的手機上,你怎麼處理?難道不聞不問嗎?」李士巖不接這個話茬兒,按自己的思路,自顧自地說:「因為這個電話,你就找到了省司法局,就有了以後司法局紀檢部門的調查和對一些幹警的調整,這個過程我已經清楚了,——我的問題是:誰能證明你真的接到過祁宇宙的這個電話?」

劉重天想都沒想:「周善本副市長可以證明,我接到祁宇宙這個電話時,正在他家!」

李士巖馬上交代秘書:「給我要市政府值班室,請他們找一下周市長,讓周市長立即給我回個電話!」交代完,繼續問劉重天,「——在這些調整的幹警中,有沒有你熟悉的同志?」

劉重天道:「沒有,具體調整情況我沒過問,也不可能過問。」

李士巖沉默片刻,突然道:「那個畢成業你也不熟?」

劉重天疑惑地看著李士巖:「畢成業?是不是三監的監獄長?或者政委?」

李士巖疑惑地看著劉重天:「怎麼問起我了?啊!」

這時,周善本的電話來了,是打到紅色保密機上的。

李士巖看了看劉重天,按下了電話免提鍵,開始了一次具有對質意味的通話,不過,口氣卻故作輕鬆:「哦,是周市長嗎?我是省紀委李士巖啊,向你這位廉政模範瞭解一個情況啊:重天同志到鏡州後有沒有去過你家,搞過一次訪貧問苦活動啊?」

電話裡傳出了周善本熟悉的聲音:「來過一次,是我讓他坐出租車來的,怎麼了?」

李士巖又問:「重天同志在你家那晚,有沒有——接到過誰的電話呀?」

周善本不知是不是忙糊塗了:「什麼電話?那晚我們就是談心,我們是老同學了。」

劉重天急出了一頭汗,真想對著電話發出自己的聲音,提醒一下周善本。

李士巖提醒了:「善本同志,這個問題很重要啊,請你再回憶一下好不好呢?」

周善本這才想了起來:「哦,對了,李書記,重天接到過以前的秘書祁宇宙一個電話,是從監獄裡打出來的,我還譏諷了重天幾句,弄得重天很難堪,當場找了省司法局一位局長!」

劉重天這才鬆了一口氣,結束通話後,苦笑著對李士巖說:「如果周善本真把這事忘了,或者接電話時只有我一個人,再或者周善本是個和我有宿怨的仇人,我只怕就說不清了!」

李士巖輕描淡寫:「可能會困難一些,但總能說清,真相永遠只有一個,而且,說明真相的途徑也並不是只有一條!」繼續追問下去,「畢成業是幹什麼的,你當真一點不清楚?」

劉重天一口否定:「我真不清楚,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李士巖想了想:「那我告訴你:畢成業是直接監管祁宇宙的中隊長,從省城監獄調來的,他對祁宇宙的死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祁宇宙死於心力衰竭,是同監犯人折磨造成的。」

劉重天道:「那我建議對這個畢成業拘留審查,看看他後面有沒有什麼黑手。」

李士巖未置可否,又換了個話題:「重天同志,三監的原大隊長吳歡你總該認識吧?」

劉重天點點頭:「可以說認識,——在司法局紀委的調查材料上認識的,正是此人讓祁宇宙在獄中為他跑官要官,受了應有的黨紀警紀處理,才夥同祁宇宙對我進行瘋狂報復!」

李士巖加重了語氣:「吳歡和祁宇宙因為受了處理,才對你搞報復?是這意思嗎?」

劉重天口氣堅定:「當然!在此之前,祁宇宙一直是認罪服法的!」

李士巖毫不留情:「不對吧?祁宇宙在被嚴管之前已經向大隊長吳歡透露了你七年前收受藍天股票的問題,正是這個大隊長吳歡不讓祁宇宙四處亂說……」

劉重天十分吃驚:「竟然有這種事?士巖同志,此事有旁證嗎?」

李士巖道:「有旁證,一個在押的理療專家可以做證,此事就發生在打電話那夜!」

劉重天知道情況嚴重了,倒吸了一口冷氣,好長時間沒有說話。

李士巖也不再問了,步履沉重地走到落地窗前,背對劉重天,塑像般立著。

沉寂良久,劉重天又開了口,角色在不經意間做了調換:「士巖同志,這就是說,祁宇宙和吳歡的報復都不成立,倒是我這個前鏡州市長十分可疑:當年藍天公司就有一位副總供認我收受了四萬股藍天股票,經手人是祁宇宙,現在我發現祁宇宙有出賣我的跡象,便故意製造了一場違規風波,利用新調整的個別管教幹部的手,搞了一次殺人滅口?是不是這樣?」

李士巖轉過身:「不要這麼說,這個結論現在還不能下……」

劉重天站了起來:「可這種推斷是成立的,所以,才有了這場談話!」

李士巖也不客氣:「重天同志,你必須面對現實,並且做出自己的回答!」

劉重天想了想:「士巖同志,我看談話可以結束了!給你兩點建議:一、立即成立專案組,

進駐省第三監獄對祁宇宙之死進行全面調查,並讓那位前大隊長吳歡參加調查工作;二、不要把祁宇宙案孤立起來辦,直覺告訴我,祁宇宙之死和鏡州腐敗案有必然聯繫,目的很清楚,就是要搞掉我,所以,請將兩個案子合併考慮,不要被人家牽著鼻子走!」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士巖同志,我今天一見你就說了,我們現在進行的是一次全方位的立體戰!」

李士巖的臉上幾乎看不出什麼表情:「重天同志,你就沒想過先撤下來?」

劉重天逼視著李士巖:「怎麼?士巖同志,省委準備讓我撤下來了?」

李士巖搖搖頭:「暫時還沒有這個考慮。」

劉重天冷冷一笑:「那我為什麼要撤?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李士巖這才笑了,笑得很舒心:「好,重天,你這兩點建議我都接受,可以告訴你:專案組已經進駐省三監了,中隊長畢成業已被隔離審查,對祁宇宙的同監犯人也在審訊,結果出來後,我會再找你的。」長長吁了口氣,「好了,重天,和你的談話結束,說點輕鬆的吧!」

劉重天卻輕鬆不起來:「還是向你匯報一下鏡州的案子吧!現在可以肯定:此案有黑社會背景,兩起血案已經發生了,齊小艷至今下落不明。這股黑勢力如此頂風作案,一一掐斷我們的線索,顯然有自己的目的,案情的複雜早已遠遠超出了我們最初的想像。」

李士巖說:「這幾天的案情匯報我都看了,也許最黑暗的時候就是光明初現的時候。」

劉重天點點頭:「可能會有人以祁宇宙之死做籌碼,要挾我。」

李士巖思索著:「有這個可能,——還有另一種可能,讓你『畏罪自殺』!」

劉重天一怔:「哦?這我倒沒想到……」

李士巖緩緩道:「應該想到,安全問題一定要注意,在這方面我們是有教訓的!你說得不錯,這場鬥爭是全方位的立體戰,是你死我活的,我們在任何細節上都不能掉以輕心。對祁宇宙,我就大意了,本應該接到舉報後就採取保護措施,卻沒想起來,以為在我們自己的監獄裡會很安全,就造成了這麼一種意外,搞不好還會被一些人說三道四……」

劉重天馬上想到了齊全盛:「齊全盛同志恐怕就會有想法……」

李士巖手一擺,打斷了劉重天的話頭:「哦,重天,這我可要提醒你:對齊全盛同志,你一定要客觀,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感情用事。老齊已經在省城休息了嘛,辦案的主動權現在完全在你手裡!可你手上這種辦案權力也不能成為絕對權力,也要受到制約!」

劉重天苦笑道:「士巖同志,這還用說嗎?你和秉義同志一再強調,也一直盯著我嘛!」

李士巖意猶未盡:「重天,你不要多心,我這裡並不是說你,是說一種觀點:我們在堅決進行反腐敗鬥爭的同時,也要警惕出現另一種情況,什麼情況呢?就是在反腐倡廉旗號下,讓壞人監督好人,壞人整治好人!藍天科技的那位田健就是一個例子嘛,清清白白的一個小伙子,硬被白可樹一幫壞人誣陷了,差點兒被他們整死在我們自己的檢察機關!」

劉重天心裡明白,李士巖雖然讓他不要多心,雖然舉例說了田健,可話裡仍是有話的,對他還是有疑問的,可也只好就事論事:「是的,士巖同志,田健那裡,我準備親自去道歉。」

李士巖指示道:「不僅僅是道歉,還要找機會給小伙子恢復名譽,記功!另外,要嚴肅追究鏡州檢察機關的責任,尤其是那些參與打人的傢伙們,有一個處理一個,絕不能手軟!」

劉重天記了下來:「好吧,士巖同志,我們按你的指示辦!」繼而又主動說起了齊全盛,「士巖同志,這陣子全盛同志在省城休息,專案組同志集中搞了一下調查,沒發現全盛同志為老婆、女兒批過什麼條子,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高雅菊和齊小艷的問題和齊全盛同志確實沒有直接關係。」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我個人的意見,是不是請齊全盛同志盡快結束這次休息,回來主持工作?鏡州眼下的事不少,我陷在案子裡顧不上,趙芬芳又很難讓人放心。」

李士巖不無欣慰地看了劉重天一眼:「重天,你能這麼實事求是很好,說明秉義同志和我當初都沒看錯你!你這個建議我個人完全贊成,也會馬上轉告秉義同志的!」拉著劉重天的手拍打著,「如果我們每個同志都能真正做到實事求是,出以公心,許多複雜的事情都會變得很簡單;反之,很簡單的問題也會變得複雜起來,我們的反腐敗鬥爭甚至會變成人事鬥爭啊!」

劉重天深有同感:「尤其鏡州,是人所共知的地震帶,我們就更要慎重了……」

談話結束,已是下午四點了,李士巖一直將劉重天送到樓下,還讓秘書在樓下小賣部買了條煙扔到了劉重天車裡。劉重天明白,這不僅僅是一條煙,實際上傳達了李士巖某種不可言傳的心情,乃至歉意,於是,一句推辭的客氣話沒說,收下煙,向李士巖招招手,走了。

趙芬芳下了車,走進歐洲大酒店大堂時,早已等在門口的金啟明恭恭敬敬地迎了上來。

秘書看了看表,悄聲提醒說:「趙市長,日本東京都客人六點到,安排在羅馬廳。」

趙芬芳點點頭:「知道了,五點五十分,你再過來叫我一下,我和金總先談點事。」繼而,又交代說,「現在不到四點鐘,你就不要在這裡等了,先回去吧,我家裡米沒有了,你去買十斤米,再買點菜,洗好放在冰箱裡。哦,對了,別忘了給我買幾包護舒寶,要絲薄的,日用型和夜用型的都買一些。」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都買夜用型的吧!」

因為金啟明在面前,女市長竟交代買衛生巾,秘書有些窘,訥訥應著,臊紅著臉走了。

金啟明當著那位男秘書的面不好說什麼,上了電梯,見電梯裡沒別人,才和趙芬芳開玩笑道:「趙市長,看來還是當公僕好啊,啥都有人伺候,連衛生巾都能支使人家秘書替你買。」

趙芬芳不悅地看了金啟明一眼:「金總,你什麼意思啊?」

金啟明笑道:「趙市長,我能有什麼意思?無非是指出一個事實嘛!」

趙芬芳很正經,幾乎可以說是振振有詞:「這個事實怎麼了?哪點不合理呀?讓秘書什麼都不幹,就坐在大堂喝茶望呆看風景嗎?每月兩千多元工資這麼好拿呀?他當秘書的多干一點,把我的家務處理了,我就能多想點大事,多做點大事!金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金啟明譏諷道:「對,對,是這道理,你當市長,他替你買衛生巾都是為人民服務!」

趙芬芳這時已覺得金啟明口氣不大對頭,有點膽大妄為的意味,可仍沒想到在接下來的兩小時中會這麼被動,以至於在今後的歲月中不得不放下架子,重新審視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

會面是金啟明安排的,不是豪華的總統套房,而是帶會客廳的普通套間,房號1304,正是一個月前她找金啟明「談心」的地方。金啟明一進門就特意強調了這一點,微笑著提醒她說:「趙市長,你不覺得這個房間很眼熟嗎?瞧,1304房,你可是在這裡和我談過心哩!」

趙芬芳一下子警覺起來,狐疑地看著金啟明:「哦,金總,你想幹什麼?」

金啟明笑道:「不幹什麼,也和你談談心,來而不往非禮也嘛!趙市長,請放鬆一些,你沒碰到什麼危險。哦,對了,你曾在這裡請我喝了一瓶法國干紅,今天是不是也來瓶法國干紅?當然,我花的是個人的錢,不會造成國有資產的流失,如果喜歡,XO你也可以點!」

趙芬芳在沙發上坐下了,淡淡地道:「你知道的,我六點還有外事活動,就來杯礦泉水吧!」

金啟明給趙芬芳倒了杯礦泉水,放到面前,誇張地感歎著:「清廉啊清廉!趙市長,如果我們各級領導幹部都像你這樣清廉,紀委和反貪局可就都要關門大吉嘍!」

趙芬芳敲了敲茶几:「金老闆,別說這些廢話了,想幹什麼,明說吧!」

金啟明一臉莊嚴:「不想幹什麼,真的!趙市長,一個月前,你在這裡幫我回憶歷史,還說了,相信會激起我許多愉快的記憶。一個多月過去了,我還真有不少愉快的記憶呢!但主人公不是我,是你,姐姐你不簡單啊,當時都把我唬蒙了!趙市長,我可否向你匯報匯報啊?」

趙芬芳心想:這口氣不對,麻煩怕要來了,冷冷一笑:「說吧,金老闆,我洗耳恭聽!」

金啟明在房間踱著步,說了起來:「趙市長,你既然這麼喜歡回顧歷史,我想,我們還是從親切而美好的回憶開始吧!如果我沒搞錯的話,趙市長,你應該是七八級大學生,一九八二年畢業於省城師範學院中文系,當年九月八日由省城分配到鏡州市外辦做秘書。哎,別這樣看著我,我承認:為了瞭解你,我下了點工夫。你不是好秘書啊,連個普通英文報告都寫不好,幾次被你們主任訓得哭鼻子。也難怪,在大學你就不是好學生,英語竟然不及格。都是怎麼過的關?給你們老師送禮嘛!老師是誰?劉同山嘛,號稱省城師範第一侃。這個劉同山不咋的喲,還想對你非禮。你傷透了心啊,大三那年,死去活來愛上了大你們一屆的一位男生,人家偏沒看上你,還給你起了個外號,叫『不堪回首』。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位男生叫王永明吧?」

趙芬芳聽不下去了:「金啟明,你費這麼大的心機搞我的黑材料,到底想證明什麼?」

金啟明很有風度地擺擺手:「無非是回憶一下歷史嘛!歷史既然激起了我愉快的記憶,難道不能激起你愉快的記憶嗎?趙市長,你最好聽我說完,說得不對,你批評指正。」繼續說了下去,「灰暗的大學時代就讓它過去吧,你說得很對,它不能證明什麼,只證明了我對你的關心!高分低能的學生多得是嘛,你今天能走到市長的位置上,就證明你不比任何人差!那位王永明現在混的怎麼樣?才四十七歲就在平湖下崗了嘛,我看王永明先生才叫不堪回首呢!」

趙芬芳驕傲地笑了笑:「如果他在鏡州,我會給他安排一個崗位,比如在你們金字塔集團上崗,——金總,這點小面子你總會給我吧?!」

金啟明笑著:「當然,當然!趙市長,如果有你的明確指示,我甚至可以考慮安排副總一級的職位!」又說了起來,「趙市長,你太寬容了!正是因為寬容,才一步步走上了權力的高位。在市經委做辦公室主任的時候,經委主任趙寶平那麼當眾訓你,你還三天兩頭往他家跑;趙寶平出差回來,哪怕是半夜三點,你都親自跑到月台上去接站。有這種唾面自乾的高貴素質和忍辱負重的寬容精神,誰還擋得了你飛快地進步?就在趙寶平任上,你當了市經委副主任。趙寶平退下來後,你發動群眾一封告狀信,搞垮了準備接班的另一位副主任,這位倒霉的副主任好像叫吳長軍吧?前幾天我還見過,提起你仍是感歎不已哩!哦,這得如實匯報一下:吳長軍一瓶五糧液下肚後,就罵起你來,說你是個政治婊子,太愛弄權,只和權力通姦!」

趙芬芳心裡很氣,氣得牙癢,臉面上卻不動聲色:「這瓶五糧液是你請吳長軍喝的吧?」

金啟明點點頭:「是的!一個早就退下來的正處級幹部哪有錢喝五糧液?我既然可以考慮按你趙市長的指示向老區基金會捐款一千萬,就不能請我們退下來的老同志喝瓶五糧液嗎?」

趙芬芳這日就是為金字塔集團向老區基金會捐款來的,見金啟明總算說到了正題,強忍著一肚子惡氣,接上了話茬兒:「金總,我看回憶可以結束了,你就說說捐款的事吧!」

金啟明不干:「趙市長,你別急嘛,我剛說了個開場白,你怎麼就不讓我說話了?」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公道地說,你應該算齊全盛的人。九年前,齊全盛做了鏡州市委書記,你才在齊全盛的提名力薦下做了副市長,後來又是常務副市長,當然,常務副市長不是齊全盛提的名,是市長劉重天提的名。嗣後不久,齊全盛和劉重天鬧翻了,一城兩制了,你面臨著抉擇。你身在政府大院裡,知道劉重天的難處,心裡同情劉重天,然而,你卻選擇了齊全盛,因為你明白,七年前的省委書記是陳百川,不是鄭秉義,沒有政治靠山的劉重天是鬥不過齊全盛的;同時,你更看到了一個取而代之的機會。於是,你以政治緘默支持了齊全盛,在趕走劉重天之後,出任了鏡州市市長。你幹得真漂亮啊,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你就是那個漁人。」

趙芬芳誇張地打了個哈欠:「金總,如果沒有什麼新鮮的話題,我看可以結束了。」

金啟明語氣輕鬆:「當然有新鮮的話題。回顧歷史,完全是為了觀照現實,——瞧,我用了一個很專業的名詞——『觀照』,同類詞彙還有『燭照』。不管它是『觀照』還是『燭照』吧,都是一回事,我們回到現實中來。趙市長,今天鏡州的現實很有意思啊,你比我更早地發現了其中那些妙趣橫生之處,於是,案發第二天,你就請我來談心,談得我熱血沸騰,坐立不安,我得承認:在政治投機上你比我技高一籌。我當時就敏銳地感覺到,你又像海邊那位漁人,及時地戴上遮陽的斗笠,提起趕海的家什,要去拾點什麼了,也許是鷸蚌,也許是鏡州市委書記的職務!天哪,趙市長,你可真做得出來,一個就地立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高舉著白旗從齊全盛的身邊直接投奔了劉重天的陣營,這當中連個過渡都沒有……」

趙芬芳實在忍不住了:「金總,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想,你應該閉嘴了!」

金啟明手一攤:「好吧,趙市長,如果你不讓我說,我可以不說,但是,即使我不說,你也要為你的愚蠢行為付代價了!你比我更清楚:現在齊全盛恨死了你,劉重天死活不要你!就算齊全盛下來了,鏡州市委書記你也當不上!哪怕周善本上去了,你也上不去!你信不信?」

趙芬芳掩飾地笑道:「金總,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我想做這個市委書記?啊?官當得多大才叫大啊?能把這個市長幹下去,幹好了,對得起鏡州八百萬人民,我就心滿意足了!」

金啟明也笑了起來:「趙市長啊,我們這可是朋友之間談心啊,你怎麼打起這種官腔來了?官當得多大才叫大?我看應該是一把手,不當一把手,你不可能有自己的政治意志,不可能實現自己的政治報負,也就不可能領略權力巔峰的無限風光!在我們這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一個地區的一把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幾乎不受什麼制約的無上權力嘛!」

趙芬芳一怔:這個金啟明,真不得了,不愧是個民間政治家,把她心裡話全說出來了!

金啟明沉默了一下:「所以,趙市長,你處心積慮想做一把手,想在齊全盛倒台後取而代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起碼我能理解。既然我理解你,就得站在你的立場上替你分析,替你著想。現在,我們來冷靜分析一下鏡州的政治局勢:劉重天和齊全盛不共戴天,這是一個基本的事實,齊全盛必垮無疑,這也是個基本的事實。但是,這兩個基本事實並不證明你就處於主動地位,你過去急迫地投靠和叛賣,導致了你目前的被動和困難,我認為你既不能指望劉重天,也不能指望齊全盛,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事不會再簡單重複了。你這次要上去,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靠老區基金會的肖兵,讓他通過北京,通過中央高層,一竿子捅下來!如果你願意這樣做,對老區基金會的這一千萬的捐款,我的金字塔集團可以考慮馬上出!真的!」

趙芬芳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老天爺,自己隱藏在心靈深處的最大政治隱秘,竟這樣赤裸裸地被面前這位民營企業家捅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正賣淫的妓女被人家從被窩裡一把掏出來,被迫光著屁股去和嫖客成婚。怪不得金啟明膽這麼大,敢以這種口氣和她談心!

金啟明卻不說了,目光冷漠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過了好半天,趙芬芳呵呵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

金啟明問:「趙市長,你笑什麼?是懷疑我的真誠,還是懷疑我的實力?」

趙芬芳止住了笑容:「金老闆,類似這樣的談心,你和白可樹談過幾次啊?」

金啟明搖搖頭:「沒有,你知道的,白可樹是齊全盛手下的紅人,用不著資金的力量。」

趙芬芳冷冷道:「那麼我用得著是不是?你想用這一千萬收買我手中的權力是不是?」

金啟明坦蕩地笑道:「趙市長,你看你這話說的!哪能啊,即使我捐出這一千萬,也不是給你個人的,是支援老區建設嘛,怎麼可能收買你手上的權力呢?再說,鏡州這麼大,你威望這麼高,我不出這一千萬,也會有別的國營企業出這一千萬,——藍天集團沒準就願意出!」

趙芬芳明白,金啟明說的是風涼話,一千萬的巨額捐款,又是捐給沒多少人知道的一個老區基金會,除了金啟明民營的金字塔集團,一時還真難找到第二家。然而,趙芬芳卻裝作不明白,官腔又打了起來:「金總,你知道就好,捐不捐這一千萬是你的事!你捐了,我代表肖兵,也代表老區人民真誠地感謝你;你不捐,我也不能勉強你,仍然會支持你和你的金字塔集團把事業做大,絕不會找借口卡你壓你。你看著辦好了!」

金啟明便也不把話說透:「趙市長,說到把事業做大,我還真有不少想法。現在藍天科技和藍天集團都是舉步維艱,我不能不管,正準備進行資產重組,你市長恐怕要有個態度。」

趙芬芳笑了:「我聽說了,你們金字塔集團想買殼上市,盯上藍天科技了,不錯吧?」

金啟明道:「不錯,我們的方案已送給了周善本副市長,不過,談得不太順利。」

趙芬芳心裡有數:「我知道,也可以告訴你:周善本和齊全盛都不贊成你的重組方案,他們都傾向於接受田健的方案,和德國克魯特搞生物工程項目合作,我的態度可能不起作用。」

金啟明慷慨激昂起來:「趙市長,改革開放搞到今天,政府還能把一切都包起來嗎?還能喪事當做喜事辦嗎?『三個代表』中是不是有一條:代表先進的生產力?藍天集團代表不代表先進的生產力?據我所知,藍天集團資不抵債,早已破產,政府為什麼不下決心讓它破產呢?」

趙芬芳有些明白了:「藍天集團若是破產,那麼,集團欠藍天科技的八億七千萬就還不了,藍天科技也就要跟著破產,和克魯特的合作也就沒希望了,就給你帶來了機會……」

金啟明搶上來道:「如果在藍天科技破產的情況下,德國克魯特研究所還願和藍天科技合作,我和金字塔集團就放棄這個併購重組方案!趙市長,我不要求你支持我們的重組方案,只要求你公開發表一個講話,披露藍天集團即將破產的事實,支持藍天集團進入破產程序,並代表市政府對媒體講明一個觀點:按市場規律辦事,政府絕不替藍天集團托底就行了。」

趙芬芳想了想,爽快地答應了:「這完全可以,政府包辦一切的時代過去了,我們不能只要臉面不要屁股!說實在話,對齊全盛搞的那一套形象工程,我早就有看法!」停頓了一下,不無擔心地說,「不過,齊全盛這同志的脾氣你知道,恐怕我表這個態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金啟明笑道:「齊書記那邊我再做工作吧,反正他現在還在省城休息,一時也回不來。」

趙芬芳似乎無意地問:「金總,直到今天,你都沒弄清齊小艷的下落?」

金啟明搖搖頭:「我還真不知道齊小艷跑到哪兒去了,估計出國了吧?」話題一轉,又主動說起了向老區基金會捐款的事,「哦,對了,趙市長,你看捐款這事具體怎麼操作?是我們派人去北京呢,還是讓肖兵他們再到鏡州來一趟呢?」

趙芬芳做出一副不介意的樣子:「你們自己定吧,如果肖兵來鏡州,我就出面接待。」

金啟明很懂事,想了想,說:「趙市長,那就讓肖兵來鏡州吧,捐贈儀式我看就不要搞了,一來金字塔集團名氣夠大的了,用不著多宣傳;二來呢,又是給外邊的基金會捐款,宣傳出去不好,起碼我們鏡州的慈善基金會要有想法,我們集團只向慈善基金會捐了十萬元。」

趙芬芳益發覺得金啟明懂事了,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情不自禁地端起了市長的架子,以作報告的口氣讚許說:「好啊,很好啊!金總,我們發達地區的企業家就是要有這種默默奉獻的高尚精神嘛!老區人民了不起啊,在戰爭年代養育了革命,養育了黨!沒有老區人民的偉大歷史奉獻,就沒有新中國,就沒有改革開放的今天,也就沒有你金總的這座金字塔嘛!」

越說聲音越高,趙芬芳漸漸進入了自我感動的境界,秀美的杏眼裡竟有淚光閃動。

這時,秘書敲門走了進來:「趙市長,已經五點五十了,日本東京都的客人到了。」

趙芬芳從容地站了起來,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握住金啟明的手:「好吧,金總,就這麼著吧!一定要給我記住啊,你這座金字塔可是用無數革命先烈的鮮血奠的基啊,對先烈犧牲的土地必須有所回報嘛,我這個鏡州市長先代表老區人民謝謝你和你的金字塔集團了!」

金啟明也恢復了以往的恭敬:「謝什麼?趙市長,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嘛!」

劉重天難得請了一回客,請田健,地點就在公安廳度假中心,一定要周善本來作陪。

周善本有些疑惑,看著桌上的豐盛菜餚和啟了封的五糧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重天,今晚到底誰買單?你老兄一定要我來,不會把賬記在我頭上吧?啊?」

劉重天拉著周善本和田健坐下,一邊倒酒,一邊說:「善本,你這警惕性也太高了吧?我請客怎麼會讓你買單呢?再說,你是什麼人?廉政模範啊,我犯錯誤也不能讓你犯錯誤嘛!」

田健說:「犯什麼錯誤?劉書記,這單你也別買,算我買了,就從國家賠償金裡扣!」

劉重天點著田健的腦門直笑:「哦,你小伙子還真要提起國家賠償問題啊?啊?」

田健很認真:「為什麼不提呢?哪怕賠一塊錢,我也得讓他們賠!別說我沒問題,就是有問題,他們鏡州檢察院也不能這樣對待我,簡直是他媽的法西斯,沒法不製造冤假錯案!西方法學界提出過一種毒樹理論,我認為很有道理:逼供是棵毒樹,靠逼供取得的審訊結果便是毒果,不能予以採信!而我們是怎麼做的呢?進入網絡時代的新世紀了,還在搞逼供,把人往死裡整!國家法律明令禁止的審訊手段仍在大行其道!」說著他又憤怒起來,毫不客氣地責問劉重天,「劉書記,我請問一下:我們的執法機關都不依法辦案,依法治國又從何談起呢?」

劉重天歎了口氣:「所以,我這個專案組組長今天才請酒謝罪,向你小伙子道歉嘛!來,來,田健,把酒杯端起來,我先敬你一杯,為你在鏡州檢察院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委屈!」

田健端起酒杯,卻不喝:「劉書記,我要你道什麼歉?抓我打我的又不是你們省紀委!」

周善本勸道:「田健,你既然知道抓你打你的不是省紀委,那還和劉書記較什麼勁?不是劉書記和省裡的專案組過來,只怕你小伙子現在還在鏡州反貪局挨整呢!喝酒吧,你!」

田健這才把酒喝了,喝罷,說:「劉書記,我這不是讓你道歉,是真誠地感謝你!你是清官、好官,依法辦事,為民做主,因為有了你,我的問題才搞清楚了,鏡州腐敗案才辦得下去!但是,一個清官代替不了一個法制的社會,為了健全法制,我非要告鏡州檢察院不可!」

劉重天也抿了口酒,和氣地道:「田健,從大局出發,我不希望你提起這場民告官的行政訴訟,影響總是不好嘛!但是,有一點你說得很對,清官代替不了法制的社會,——別說一兩個清官代替不了一個法制社會,就是一批清官也代替不了一個法制社會。所以,你真要告,我也不能硬攔你,該替你出的證明,我還會為你出!另外,也要向你通報一個情況:士巖同志已經有指示了:對鏡州檢察院那些參與折磨你的同志,有一個處理一個,不管他們有什麼理由!」

田健激動了:「劉書記,既然如此,那我更得告了,給我們這個社會,也給有關部門提個醒,別再讓一些壞人打著反腐敗的旗號整治好人,誣陷好人!」看了劉重天一眼,明確地說,「劉書記,這種事既然能發生在我身上,也就可能發生在別人身上,甚至發生在你身上!」

劉重天本能地感到田健話裡有話,夾了口菜在嘴裡嚼著:「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啊?」

田健一聲苦笑:「劉書記,你活得累不累?這還要我說啊?誰不知道你以前的秘書祁宇宙舉報你了?鏡州現在四處都在傳,說你的問題很嚴重,隨時有可能被省裡雙規!」

周善本證實道:「重天,田健沒說假話,這兩天鏡州傳聞可真不少,矛頭都是指向你的,說你馬上要進去,說老齊被請到省城休息是假,幫省委搞清你的受賄問題才是真的。還有人造謠,說你失寵了,把秉義同志搞毛了,秉義同志和省委不會再保你了,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劉重天不無苦惱地道:「誰愛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好了,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既然我們痛下決心和這些腐敗分子開了戰,又置身於鬥爭第一線,也就難免遭遇對手的反擊嘛!對不對?」

田健道:「對,劉書記,你該幹啥還幹啥,再難也得把鏡州案子辦到底,不能半途而廢!哪天你真要被冤枉抓起來,我就去探監,就去為你奔走呼號!來,劉書記,我敬你一杯!」

劉重天呵呵笑了起來:「我看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和田健碰了下杯,將酒一飲而盡,掉轉了話題,「好了,我的事不談了,相信省委總會搞清楚。田健,還是說說你吧,有個問題我現在還是不太明白:你小伙子既然已經私下調查,掌握了白可樹、林一達他們經濟犯罪的確鑿證據,為什麼不早一點舉報呢?倒讓他們先下了手,弄得自己這麼被動。」

田健呷著酒:「劉書記,有個情況你不清楚:當初藍天科技招聘總經理時,財務總監范友文和我是競爭對手,白可樹、齊小艷他們都傾向於讓范友文出任總經理,齊書記不同意,批示要用我,——齊書記的批示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我意不要再搞近親繁殖了,就請外來的留洋和尚唸唸藍天科技這部難念的經吧,開放的鏡州必須對各類人才進一步敞開大門。』我到任後,齊書記還專門到公司視察過,鼓勵我放開手腳好好幹,所以,齊書記挺感激的。」

劉重天笑道:「於是,你就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那種『士』的感情,是不是?」

田健承認了:「是的,中國知識分子骨子裡都或多或少有這種潛在的感情因子。」他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對齊書記有這種感情,我就得對齊書記負責,發現藍天科技的問題之後,我沒想去舉報,而是先向齊小艷透露了,希望她轉告齊書記,給我一個專門匯報的機會。不曾想,齊小艷和白可樹關係不一般,沒去向齊書記轉達我的匯報要求,反倒把我秘密調查財務情況的底透給了白可樹,白可樹就利用楊宏志給我下了套。我發現不對頭,再去找齊書記時,齊書記偏巧出國去歐洲招商,我沒辦法了,也只好對不起齊書記了,這才將舉報材料寄到了北京。」

劉重天批評道:「你這個田健啊,口口聲聲依法辦事,事實如何?你也沒有依法辦事嘛!發現了藍天科技的問題,你想到的不是依法舉報,而是請齊書記處理。齊書記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嗎?在這裡,我們做個假設,——假設你找到了齊書記,齊書記不處理呢?那就算了?」

田健怔了一下:「劉書記,這……這個問題我……我還真沒想過……」

劉重天意味深長地看著田健:「不對吧?你小伙子恐怕不是沒想過吧?我看是想過的,你骨子裡是個『士』,海外留學的經歷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你這個『士』的心態,你要為知己者死嘛!知己者在你眼裡就大於法律,高於法律,更何況這個知己者又是鏡州市委書記呢!」

田健服了:「劉書記,你分析得對,這要說實話:如果我找到了齊書記,齊書記不讓我說,我可能會就此閉嘴,——我當時想的不是把這幫腐敗分子送上法庭,而是擔心將來說不清!齊書記這麼信任我,對我期望值這麼高,我當然要做出成績,不能替白可樹背黑鍋嘛!」

劉重天歎息道:「結果倒好,你這個『士』付出了這麼大代價,差點兒被人家整死!」

田健將面前一杯酒一飲而盡:「劉書記,這回我算明白了,不依法辦事對誰都沒好處!」

劉重天點點頭:「是嘛,最初看了鏡州檢察院轉來的那些材料,連我也懷疑你嘛!如果不是楊宏志從綁架者手上逃脫,跑來自首,你一時還真說不清哩!」又重申道,「哦,再說一遍:我剛才提到齊全盛同志,只是假設,並不是說齊全盛同志真的就會有法不依,真的要包庇白可樹、林一達這些腐敗分子,你小伙子可不要產生什麼誤會。現在調查的事實表明,齊全盛同志和藍天腐敗案沒有什麼直接關係,而且,也正是齊全盛同志一直要求把你放出來。」

田健道:「這我都知道,周市長也和我說了,齊書記一直掛記著我們和克魯特的合作。」

劉重天看著田健,關切地問:「現在還有沒有這種合作的可能性呢?」

田健沒好氣地道:「我看希望不大了,被他們搞進去之前我可不知道整個團會糟到這種程度,竟然早就資不抵債了!集團一旦破產,欠我們藍天科技的八億七千萬也就泡湯了,和克魯特還怎麼合作?除非再做假賬,搞一次國際詐騙,這我可不幹!我再是炎黃子孫,再愛社會主義祖國,也不能對自己的老師搞這一手!我看,你們還是讓金字塔集團來搞併購吧!」

周善本插了上來,不無憂慮地說:「重天,情況太嚴重了,白可樹把好端端一個國營企業集團搞垮了,也許我們不得不讓金啟明的金字塔集團來併購重組了,真是不戰而敗啊!」

劉重天「哼」了一聲:「也不是不戰而敗,根據我們專案組最近新掌握的情況看,藍天集團這些年還真是熱鬧得很哩,炒地皮,倒房產,炒股票,仗打得真不少。可奇怪的是,每戰必敗!集團下屬的投資公司炒股三年,淨虧七個億,倒是那個金字塔集團賺了幾個億。」

田健提醒道:「劉書記,不是七個億,是七億三千六百萬,還有三個億套在地皮上。」

劉重天又說了下去,臉上陰沉沉的:「金字塔集團賺了幾個億,我們許多特殊股民也賺了不少錢嘛,一個個都成炒股專家了!昨天,陳立仁派人給我送了一份材料,是證券公司六個特殊股民的股票交易紀錄,真嚇了我一大跳:這種只賺不虧的特殊股民不僅是一個高雅菊,還涉及到五個副市級幹部的家屬子弟,是哪些副市級幹部,現在我還不能說!我只說一下事實:他們最多的賺了三百多萬,最少的也賺了一百多萬!更巧的是,這些特殊股民做的都是藍天科技,而且,就是在藍天集團下屬投資公司大虧特虧的時候,他們大賺特賺!這是什麼問題?」

田健拍案叫道:「什麼問題?開老鼠倉唄!我們的投資公司高買低賣,卻讓高雅菊那幫官太太們低買高賣,這實際上是一種證券犯罪,在西方法制健全的國家,那是要抓人的!」一把拉住劉重天,又說起了一個新情況,「劉書記,特殊股民的情況我不清楚,你今天說到特殊股民,我倒想起了金字塔集團,——我懷疑金字塔集團也是老鼠倉的受益者,因為沒有確鑿證據,我在舉報材料裡沒敢寫。我上任後,為追繳控股大股東藍天集團對藍天科技的八億七千萬欠款,曾找過齊小艷幾次,齊小艷親口告訴過我:集團投資公司正拿著我們的錢和金字塔集團聯手作戰,這聯手的結果是什麼?現在清楚了:金字塔賺了幾個億,藍天集團虧掉了底!」

周善本道:「如果真是開老鼠倉,那就太嚴重了。重天,這個問題一定要查清楚!」

田健激烈地拍案叫道:「要抓人,把那幾個官太太、官少爺先抓起來再說!金字塔集團立即查封,中國證監會不是馬上要成立證券犯罪偵察局嗎?就請他們來偵察!內外勾結開老鼠倉,掏空了藍天集團,搞垮了藍天科技,現在又要公開併購了,簡直是他媽的喪心病狂!」

劉重天很冷靜,想了想,婉轉地對田健說:「田健,你小伙子先不要這麼激動,高雅菊和那幾個幹部家屬子弟炒股到底是不是內外勾結,現在還不好說,金字塔集團的情況就更說不清了,還要實事求是深入調查瞭解,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憑主觀懷疑就亂下結論。」

田健仍是氣憤難抑:「我看金啟明和那個金字塔集團發得有點不明不白……」

這時,劉重天的秘書進來了,吞吞吐吐道:「劉書記,你恐怕得走了,出了點事……」

劉重天心中不由一驚,脫口問道:「哦,士巖同志又找我了?」

秘書遲疑了一下,解釋道:「不,不是。劉書記,是……是你家的私事:你家那個小保姆陳端陽找你,你手機沒帶,她就把電話打到我這兒來了,——你愛人鄒月茹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挺重,左臂骨折,剛送到省中醫院,陳端陽在電話裡急得直哭,要你馬上回去一趟……」

劉重天咕嚕了一聲「糟糕,這時候又來添亂」,忙站了起來,向周善本和田健告辭。周善本責備說:「重天,我看這也怪你,月茹這麼個情況,你怎麼就放得下心?!」

田健也說:「是的,劉書記,你快回去吧,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劉重天拉著田健的手,意味深長道:「你的事我不操心,我的事還得請你操心哩!田健,你一定要幫周市長出主意,想辦法,把藍天科技的重組工作搞好!」又對周善本交代,「善本,今天田健倒提醒了我:對金字塔集團提出的那個併購方案,我們表態可一定要慎重啊!」

周善本說:「行了,重天,別說了,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你快回去吧,這麼長時間沒回家了,現在又出了這種事,我都替你著急!快走,快走!」說著,將劉重天推下了樓。

劉重天心裡仍是工作,下樓上車後,搖下車窗,又說:「哦,對了,善本,如果有可能的話,你們可以借研究這個併購方案的機會,深入摸摸金字塔集團和金啟明的底嘛!有什麼新情況、新發現,及時和我通氣,可以打我的手機,也可以把電話打到我省城家裡。」

周善本苦笑著點點頭:「好吧,重天,我聽你安排就是,代我向月茹問好!」

這時,車已啟動了,劉重天又想到了趙芬芳,怕趙芬芳出於個人目的,再鬧出什麼意想不到的大亂子,本想提醒周善本一下,卻又覺得不便說,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絕對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