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行動是乾淨利索的,老區基金會秘書長肖兵和跟他從北京一起過來的三個隨從人員全在金字塔大酒店凡爾賽宮被當場捕獲。肖兵被捕時正上洗手間,發現情況不對,從男洗手間逃到了女洗手間,嚇得裡面一位女賓大叫抓流氓,警察們是在女洗手間將肖兵抓住的。因為情況不明,那夜在金字塔大酒店陪肖兵等人吃夜宵的鄒旋和鄒旋帶來的四個酒肉朋友也同時被扣。
這實在是個意外,劉重天再也沒想到,那夜竟然會是自己小舅子鄒旋做東請肖兵他們的客。
鄒旋卻理所當然地想到了劉重天,認定劉重天是在向自己下手,故意讓他這個東道主難堪,加上當晚跑場子連喝了三頓酒,被銬上時已醉得五迷三道,便在警察手上拚命掙著,點名道姓大罵劉重天:「……劉……劉重天,我操你媽,老子喝……喝酒還犯法了?你……你狗日的東西竟……竟敢動用警力治我!告訴你:老……老子這回喝得是……是啤酒……」
架著鄒旋的那位警察很有幽默感,開玩笑說:「啤酒也不能隨便亂喝嘛!」
鄒旋很認真,挺著脖子叫:「怎麼不能隨便亂……亂喝?我……我又不是未成年人!」
警察說:「未成年人喝酒在咱中國倒不犯法,酗酒鬧事可就犯法呀,你在辱罵領導嘛!」
鄒旋罵得更凶:「我就得罵!劉重天,我……我和你狗日的沒完!你……你這麼不講究,故……故意讓……出我的洋相,我他媽的饒不了你,我……操你十……十八代祖宗……」
是夜,整個金字塔大酒店都響徹著鄒旋酒精味十足的憤怒吼聲。
然而,一覺醒來,鄒旋卻把夜幕下的這番悲壯的折騰忘了個一乾二淨。
次日一早,當警察弄清鄒旋的身份釋放他時,鄒旋竟懵懵懂懂地問人家,他們是在哪裡發現他的?警察逗他說,在作案現場。鄒旋便很慚愧,連連道歉,說是昨晚又喝多了,也不知歪到哪條溝裡去了,感謝人民公安又保護了他一回,還大誇人民公安愛人民。走到門口了,仍沒忘記講究一下,很義氣地對那位送他的警察說:「夥計,謝謝了,改天抽空一起坐坐啊!」
得知肖兵被齊全盛、劉重天密謀抓捕,趙芬芳本能的反應是:這兩個人都瘋了,不計後果了。她認為這實際上表明,他們在政治上已經失望甚至絕望了,正以匹夫之勇進行一次仕途上的滑鐵盧之戰。這兩個瘋子想向人們證明什麼呢?無非是證明他們如何不懼怕權力罷了。
太可笑,也太幼稚了!一個中國政治家怎麼能不懼怕並且崇敬權力呢?明知肖兵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兒子,他們照樣抓,而且真的就抓了,還不是因為他們是鏡州的地頭蛇,現在手上有點權力嗎?但是,他們手上那點小小的權力觸犯了更大的權力,他們手上的小權力就將消失了。肖兵的父親可以以人民的名義,以組織的名義,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剝奪他們手上的權力。他們將像升入空中的煙花一樣,在瞬間的燦爛之後陷入無邊無際的政治黑暗之中。
因此,肖兵的被捕不但沒讓趙芬芳感到任何不安,反倒讓趙芬芳有點說不上來的興奮,覺得劉重天、齊全盛的失誤,讓她意外地又贏了一局。也正是為了要看看劉重天和齊全盛的暗淡政治結局,趙芬芳才對肖兵被捕一事佯作不知,採取了不聞不問的態度。
肖兵被捕的第二天,專題研究解決藍天集團問題的常委會在市委第二會議室召開了。
趙芬芳準時到會,會前還和齊全盛、劉重天很熱烈地討論了一下北京申奧的事。
劉重天似乎有些心急,申奧的話題搭了沒幾句,就調轉了話頭,試探著問:「趙市長,北京老區基金會有個秘書長叫肖兵,你熟不熟啊?聽說你還在星星島接待過?是不是?」
趙芬芳很隨意地道:「是啊,接待過,禮節性接待嘛!劉書記,他們好像回北京了吧?!」繼而,又說起了申奧的事,笑瞇瞇地對齊全盛道:「齊書記,我有個建議,申奧成功後,我們得召集全市各大企業的老總們開個會,給他們提個醒:一定要抓住這次難得的歷史機遇,把我們鏡州的形象和鏡州的產品一起推出去!」
齊全盛應付道:「好,好啊,申奧成功不但是北京的機會,也是我們鏡州的機會嘛!」
劉重天仍緊追不捨:「趙市長,我可得給你打個招呼:這個肖兵,我們昨天夜裡抓了!」
趙芬芳佯作吃驚,看了看劉重天,又看了看齊全盛:「哦,抓了?怎麼回事呀?」
齊全盛沉下了臉:「我讓公安局抓的,政治詐騙!哦,這事和重天同志無關!」
劉重天忙道:「哎,老齊,我們共同決定的嘛,這責任我不會推,敢作敢當嘛!」
趙芬芳心裡冷笑:害怕了吧?後悔了吧?嘴上卻說:「你們兩位領導定的事還和我說什麼?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兒子也沒有超越黨紀國法的特權嘛,是不是?!」
這時,趙芬芳已看得很清楚了,面前這兩個曾經鬥得你死我活的老對手到底在政治上公開合流了,在對付她的問題上找到了平衡點。這次市委常委會只怕不會開得太輕鬆,自己很可能又要面臨一次舌戰群儒的局面——權力效應還要在這次常委會上充分顯現出來,當一把手的絕對權力還未平穩過渡到她手上的時候,其他常委必然要繼續做齊全盛和劉重天的應聲蟲,這是毫無疑問的。對所謂的民主集中制,她實在太瞭解了,這種權力的遊戲她已玩了二十二年了。
那麼,就進行一次最後的鬥爭吧,也許會議結束,鏡州的政治局面就要有歷史性變化了。
然而,儘管想到了劉重天和齊全盛的政治合流,想到了他們彼此之間的共同政治利益,可趙芬芳仍然沒想到劉重天會在這次非同尋常的常委會上這麼公然庇護齊全盛!身為代表省委查處鏡州腐敗案的專案組組長、協助齊全盛主持工作的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劉重天竟然立場鮮明地站在齊全盛一邊,並且是那麼一副咄咄逼人的態勢,這就大大助長了齊全盛的囂張氣焰。
總結藍天集團經驗教訓時,齊全盛以退為進,主動做了自我批評,承認自己官僚主義作風嚴重,用人失察,說是自己作為班長,對藍天集團今天的現狀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尤其在對自己女兒齊小艷的任用上,犯下了嚴重錯誤。齊全盛聲稱,歡迎同志們的批評幫助。
趙芬芳便適時地進行了一番「批評幫助」,歷數了藍天集團的問題之後,做出了結論:「……藍天集團是垮在齊小艷手上的,正是齊小艷和常務副市長白可樹的緊密勾結,才造成了集團資產的大量流失和嚴重的腐敗問題,才讓藍天集團走到了破產的地步。所以我覺得,齊全盛同志的問題不僅僅像他自己檢討的那樣,是什麼用人失察的問題,官僚主義的問題,我看是任人唯親的問題,一言堂的問題。在幹部人事問題上個人說了算,聽不得班子裡其他同志的不同意見,一手遮天,踐踏破壞了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錯誤的性質和後果都是極其嚴重的。」
劉重天聽罷她的發言,也做了發言,在發言中隻字不提齊全盛的問題,更談不上批評齊全盛了,而是把矛頭指向了她,毫不掩飾,開口便硬邦邦地說:「全盛同志的問題是全盛同志的問題,全盛同志已經主動做了檢討,以後還會進一步檢討總結,所以,我在今天這個會上就不想多談了。今天,我倒想談談另一個問題:那就是集體責任的問題!」目光直直地看著她,意味深長地問,「芬芳同志,我請問一下:你和其他在座常委們有沒有問題啊?你們對齊小艷的任用又該負什麼責任呢?我看也不是沒有責任吧?」劉重天顯然是做了精心的準備,從面前的材料裡拿出一份發黃的會議記錄稿,「哪位同志辛苦一下,把這個任用齊小艷的市委常委會記錄念一下?」隨即自說自話地把會議記錄遞給了身邊的宣傳部長,「哦,白部長,就請你念一下吧,只念關於齊小艷任用的討論情況就行了,其他部分就不要念了!——先把招呼打在前面,我這並不是要出哪些同志的洋相,而是要澄清一下歷史事實,也明確一下大家的責任。」
白部長自知是麻煩事,推辭道:「劉書記,任用齊小艷時我還不是常委哩,是不是請當時的常委同志來念呢?」又把會議記錄遞給趙芬芳,「趙市長,你是老常委了,你來念吧!」
趙芬芳心裡火透了,根本不接,看著劉重天問:「劉書記,你看有這個必要嗎?」
劉重天呵呵笑著:「怎麼沒必要啊?我看有必要嘛!」說罷,拿回了記錄稿,看了看眾人,「你們都不願念,那就由我來念吧!」念了起來:
鏡州市委常委會記錄,一九九八年六月十八日,會議主題:研究幹部人事問題,會議主持人趙芬芳。
下面是組織部長介紹有關幹部情況,略過,不念了,好,這裡有了,關於齊小艷的任用:
齊全盛發言:把這麼大一個國有企業集團交給齊小艷這麼個女孩子,是不是不太慎重呢?我有些擔心。我說同志們啊,你們不要以為小艷是我女兒,就在這個問題上討我的好,我個人的意見最好再看看,讓她把副總經理再幹兩年再說吧。
趙芬芳發言:齊書記,不能因為小艷同志是您女兒就不使用嘛!小艷年輕有為,有知識,有文化,有現代企業管理經驗,為人正派,作風紮實,到藍天集團兩年來,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使集團上了一個台階,尤其是廉政建設經驗,我們政府這邊正準備全面推廣……
趙芬芳聽著自己三年前那些近乎無恥的發言,心裡毫無愧意,臉上仍努力保持著笑意。
劉重天念完了她的發言,又念起了白可樹和其他同志的發言,這些發言雖不像她的發言那麼過分,但意思是一樣的,都贊成任命齊小艷為藍天集團總經理、董事長,兼集團黨委書記。
這時,劉重天的聲音提高了:
……針對這種情況,齊全盛再次發言:既然大家都是這個意見,小艷的事就這麼定吧!我堅持一點:集團黨委書記不能讓她幹,大權獨攬要出問題的!
趙芬芳發言:齊書記,你堅持也沒用,這是市委常委會,要發揚民主充分討論嘛!我們都有民主權利嘛,你這個班長也只有一票。齊書記,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覺得還就是要大權獨攬,權力分散才要出問題呢!同志們,大家想一想,班子不團結的事少嗎?一個書記,一個老總,一人一條心,工作怎麼幹?我提議:我們就齊小艷同志黨政一肩挑的問題舉手表決!
劉重天放下了記錄稿:「好了,不念了,表決結果大家都知道,除齊全盛同志一票反對,那次到會的常委們全投了贊成票!齊全盛同志怎麼不民主啊?這個記錄證明,齊全盛同志很民主,起碼在齊小艷任用問題上是很民主的,現在怎麼都推到齊全盛同志頭上了?我說同志們啊,今天重溫一下你們當年的發言,你們有何感想呢?難道就不臉紅,不慚愧嗎?」
三個當年的老常委無話可說,紛紛做起了自我批評,明確表示自己是有責任的。
齊全盛態度誠懇,再次檢討,說自己是班長,主要責任還是應該由他個人負。
趙芬芳卻不為所動,根本就沒想過做什麼自我批評,吹著茶杯上的浮茶,悠閒地喝水。
劉重天逼了上來:「芬芳同志,你那麼主張齊小艷黨政一肩挑,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趙芬芳看了劉重天一眼,微微一笑:「劉書記,你要我說什麼?讓我怎麼說?啊?」
劉重天也不客氣,口氣冷峻:「說說你的歷史責任,你這個同志當時是怎麼考慮的?」
趙芬芳無法迴避了,放下手上的茶杯,很平靜地道:「好吧,重天同志,如果你一定堅持,那我不妨說說。我們的民主集中制是怎麼回事,重天同志,你肯定和我一樣清楚,體會也許比我還要深刻。我承認,當初對齊小艷的任用是有個民主研究的形式,聽起來還蠻像回事,——當然,我這個市委副書記也在會上說了不少違心的話。但是,這些違心話我能不說嗎?齊小艷是什麼人?是我們市委書記齊全盛同志的女兒,關於齊小艷的任用如果未經全盛同志的同意,能拿到我們常委會上研究嗎?既然拿到會上研究了,誰敢反對?誰又反對得了呢?」
劉重天道:「問題是,你根本沒有反對,而是大唱頌歌,唱得最起勁,近乎——無恥!」
趙芬芳沒有跳起來,甚至沒有改變說話的語氣:「無恥?可能有一點吧!但是,重天同志,齊全盛同志的工作作風你是清楚的,你很高尚,可你這個高尚的人七年前怎麼幹不下去了?怎麼被迫離開鏡州了?在齊全盛同志手下當市長,當市委副書記,能有不同意見嗎?我不這樣做又怎麼辦?不要班子的團結了?不顧大局了?我當然要接受我的前任——也就是你的教訓嘛!這教訓十分慘痛啊,你不但是離開了鏡州,還出了那麼一場令人痛心的意外車禍……」
劉重天心被觸痛了,厲聲打斷趙芬芳的話頭:「芬芳同志,既然你提到了七年前,那麼我請問一下:七年前你都做了些什麼?你當時的常務副市長幹得稱職嗎?當我在常委會上和全盛同志產生工作爭論時,你這個常委為什麼三緘其口?甚至連我們政府這邊早已研究好的事情,你自己提出的事情,你都不明確表態,就眼睜睜地看著我和全盛同志在那裡吵!芬芳同志,你心裡到底想的什麼?你這個常委什麼時候盡到過自己的責任?什麼時候?!」
誰也沒想到劉重天會發這麼大的火,會場上一時間靜得嚇人。
趙芬芳也有些害怕了,七年前的事真沒法說,尤其是齊全盛和劉重天這兩個尖銳對立的當事人劍拔弩張的時候,她就更沒法說了!那是一次投靠和叛賣,是她從政生涯中一次很不光彩的政治投機,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應該成為永遠的秘密。於是,趙芬芳彷彿沒聽見劉重天的責問,甚至沒多看劉重天一眼,又鎮定自如地端起茶杯喝起了茶。
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沉悶中,齊全盛緩緩站了起來,語氣沉重地道:「同志們,我再說兩句。首先還是要檢討。芬芳同志說得不錯,一言堂的問題,違反黨的民主集中制的問題,對我來說都是客觀存在,長期存在,我不賴,也賴不掉。過去認識不夠,甚至沒有認識,鏡州大案要案發生後開始思索了,夜不能寐啊,冷汗直冒啊!因為重天同志有想法,不聽話,我千方百計排擠重天同志,讓惟一一個敢講真話的同志離開了鏡州領導班子。不但傷害了重天同志,也堵塞了言論,造成了嚴重的後果!芬芳同志已經指出來了,她就消極接受教訓,不敢再提不同意見了嘛!結果倒好,七年來一片阿諛奉承,一片唯唯喏喏,讓白可樹、林一達這些壞人進了常委班子,讓我女兒,一個二十七歲的黃毛丫頭掌握了一個大型國企的命運,把好端端一個大型國企搞到了破產的地步!我這不是一般性的錯誤,實際上是對國家,對人民犯了罪啊!」
趙芬芳完全撕開了臉:「全盛同志,我看也是犯罪,藍天集團的損失高達十幾個億!」
老實本分的周善本聽不下去了,站了起來,很激動地道:「芬芳同志,我可不同意你這個說法!怎麼扯到犯罪上去了?老齊錯誤歸錯誤,成績歸成績,要辯證地看嘛!我一直搞經濟工作,還是比較有發言權的!九年前鏡州的經濟總量是多少?現在是多少?那時的財政收入是多少,現在又是多少?九年前的鏡州是個什麼樣子,現在又是什麼樣子?如果同志們有興趣,我可以簡單地匯報一下有關數據:從綜合指標看,我們現在的鏡州已經相當於九年前的五個鏡州了,九年來的平均經濟增長率達到了26%,是全國平均經濟增長率的223%,是全省平均經濟增長率的188%,人均國民產值和人均國民收入雙雙進入了全國前五名……」
齊全盛阻止道:「哎,善本同志,善本同志,請你坐下,我話還沒說完嘛。」
周善本坐下了,仍嘀咕著:「人要講良心嘛,要實事求是嘛,說話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趙芬芳認定周善本是齊全盛和劉重天的應聲蟲,便又瞄上了周善本,放下茶杯道:「哎,善本同志,你怎麼衝著我來了?犯罪問題是我提出來的嗎?是齊全盛同志自己對自己的客觀評價嘛,我不過是隨便插了句話,你怎麼就瞄上我了?你報的那些數據想說明什麼?說明齊全盛同志成就很大,因此就不需要為藍天集團的嚴重問題負責了是不是?鏡州九年來取得的成就,是齊全盛同志的個人成就嗎?我們可以這樣看問題嗎?周善本同志,我告訴你……」
齊全盛敲了敲桌子:「芬芳同志,你能不能允許我把話說完?啊?就算我是犯罪,是個罪犯,你也要給我申訴答辯的機會嘛,更何況我還沒被省委雙規,更沒被我們檢察機關起訴!」
劉重天嚴厲地看了趙芬芳一眼:「趙芬芳同志,請你先耐心聽齊全盛同志把話說完!」
趙芬芳這才閉嘴不說了:「好,好,全盛同志,你說,你說,我洗耳恭聽!」
齊全盛掃視著與會常委們,繼續自己的發言:「我這個人毛病很多,缺點錯誤很多,但有一點我是坦蕩的,那就是:我對鏡州這份事業還是兢兢業業,盡心盡力的,從沒想過要以權謀私,也沒想過搞一些華而不實的虛假政績,踩著老百姓的脊樑甚至腦袋往上爬!從主觀上說,我從沒背叛過我們黨所代表的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我的確在努力為鏡州八百萬老百姓的根本利益工作著,夢中夢到的都是工作!」盯著趙芬芳,掉轉了話題,「但是,芬芳同志,你呢?這些年是不是也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好像不對吧?重天同志責問你,到底負了責沒有,你不回答,現在,我仍然要責問你:你這個同志到底負責了沒有?一天到晚心裡想的都是什麼?!」桌子一拍,「你想的全是你自己!今天,當著重天同志的面,我們也來回顧一下歷史:七年前是誰一次次往我家裡跑,把重天同志的話添油加醋傳給我?是誰提醒我重天同志擺不正位置要結幫抓權?又是誰赤裸裸地再三向我表忠心?芬芳同志,你還要我說下去嗎?」
秘密保不住了,趙芬芳被迫應戰:「全盛同志,我承認,我是向你反映過重天同志的一些情況,可這又錯在哪裡了?難道就不能反映嗎?如果我是添油加醋,你可以不聽嘛,你為什麼要聽呢?為什麼聽得那麼興奮呢?你主觀上是想把重天同志趕出班子嘛,責任還該由你負嘛!」
齊全盛點點頭:「芬芳同志,你說得很對,我當時是想把重天同志趕走,責任是該由我負,所以,我才要向重天同志道歉,才要好好做檢討!但我仍然要問你:你的責任在哪裡?難道可以這樣毫不慚愧嗎?你這個同志還有沒有一點人格啊?還講不講一點政治道德啊?」
劉重天不耐煩地擺擺手:「全盛同志啊,你就不要這麼苦口婆心了,事實擺在那裡嘛,請同志們自己判斷好了,今天這個會不是要吵架,而是要解決問題!我看還是回到工作上來吧,看看這個藍天集團到底怎麼辦!——善本同志,你是不是先談談啊?」
周善本攤開了面前的文件夾,把目光投向齊全盛:「老齊,那我就先說說?」
齊全盛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說吧,善本,這個重組方案一定要充分討論,我看可以考慮請田健同志來會上匯報一下,這小伙子為藍天集團的重組工作下了一番功夫哩!」
趙芬芳覺得有些不對頭了,馬上問:「哎,全盛同志,這是惟一的方案嗎?」
齊全盛勉力振作起來:「芬芳同志,難道你還準備了另外的方案嗎?」
趙芬芳道:「善本同志清楚,金字塔集團還有個方案嘛,早就送給善本同志了!」
劉重天逼視著趙芬芳:「芬芳同志,你一定要討論金字塔集團的這個方案嗎?」
趙芬芳沒察覺到劉重天話中有話,堅持道:「應該一起討論,兼聽則明嘛!」
劉重天意味深長地看了齊全盛一眼。
齊全盛表態道:「可以,金字塔集團的方案就請芬芳同志重點談一談吧,可以先談!」
趙芬芳滿意地笑著:「具體方案我談不清楚,如果同志們不反對的話,我建議金字塔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金啟明同志到會上談一談。對鏡州民營經濟的崛起,全盛同志、重天同志都是有貢獻的,現在民營經濟已經成了鏡州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國馬上又要進入WTO了,民營企業必須取得平等待遇,如果金啟明有更好的重組方案,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採納呢?」齊全盛沒再徵求任何人的意見:「好吧,馬上通知金啟明同志到會上來吧!」
見金啟明走進會議室,劉重天緩緩站了起來:「哦,金總啊,我們到底見面了!」
金啟明急走兩步,緊緊握住了劉重天的手,挺懇切地說:「老市長,應該說是又見面了!你當市長時工作繁忙,應酬太多,不可能認識我,可我卻認識你啊,沒有你當年扶持民
營經濟的市政府一號文件,哪有我們鏡州民營企業的今天啊,哪有我們現在的金字塔集團啊!」
劉重天哈哈大笑:「金總啊,我們當年那個一號文件的政策看來是讓你用足嘍?!」
趙芬芳滿面笑容接了上來:「劉書記,這還用說啊?政策當然讓我們金總用足了,可能還打了一些擦邊球,不過,金總大方向把握得還算不錯,對市委、市政府號召、提倡的事都是積極響應的,架橋修路,捐資助學,好事辦了不少,現在還是我們市人大代表哩……」
劉重天點著頭:「這我聽說了一些,只要是白市長想辦的事,我們金總都慷慨解囊嘛!」
金啟明像沒聽出劉重天話中隱含的譏諷,挺認真地道:「是啊,是啊,白可樹是常務副市長,還是常委嘛,我的理解是,白可樹的要求就是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就是我們齊書記的要求!」衝著齊全盛笑了笑,「齊書記,你說是不是?誰能想到白可樹會出這麼大的事!」
齊全盛沒有打哈哈的興趣,指著對過的一個空位說:「金總,請坐吧,我們這是在開會,趙芬芳市長對你們金字塔集團提出的藍天重組方案有興趣,一定要請你來談談,現在,就請你談談吧!對這個藍天集團,你有什麼高招啊?攤開來說,給我們的決策提供點參考意見。」
劉重天也說:「金總,既然來了,就別錯過機會,把底牌全攤開來,讓我們見識一下。」
金啟明打開公文包,拿出一份事先準備好的材料,侃侃談了起來,從藍天集團發展過程中的三個階段,談到目前的困境;從集團和藍天科技的畸形關係,談到國內上市企業普遍存在的控股老子吃兒子的惡劣現狀;從藍天科技的弄虛作假,談到了整個集團的弄虛作假問題。
劉重天注意到,金啟明對藍天集團各方面的情況瞭如指掌,報出的一個個數據都很準確。
金啟明做出了結論:「……實際上,截至二零零零年底,藍天集團已經破產,總負債高達二十五億三千萬,其中欠自己的兒子公司藍天科技八億七千萬,欠各大銀行十億三千萬,淨欠關聯單位各類三角債六億三千萬,而整個集團目前的淨資產尚不足十五個億,也就是說,藍天集團現在不但不存在什麼資產了,還淨負債十個億。」說罷,看了看周善本,「周市長,我沒說錯吧?」
周善本埋頭看著面前的筆記本,不時地記著什麼,頭都沒抬:「金總,你說,你說!」
劉重天卻平靜地問:「這麼說,藍天集團應該馬上進入破產程序了?而藍天集團一旦破產,欠藍天科技的八億七千萬無法償還,勢必要連帶破產,你們金字塔集團則可以在集團宣佈破產之後,併購重組藍天科技,達到買殼上市的目的,金總,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啊?」
金啟明坦然地笑道:「老市長,你這個理解不是太準確。前一階段,本集團董事局是做過這樣的戰略構想,而且,也向周市長和國資局同志匯報過幾次。但是,趙市長回答記者提問時透露了破產消息,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就讓我們深思了:按市場規律辦事固然不錯,安定團結的大局也不能不考慮,如果沒有一個安定的社會局面,什麼事情也辦不成。因此,本集團的這個方案是最新方案,不但是買殼上市做戰略投資者的問題,而是重組整個藍天集團!」
趙芬芳顯然啥都有數,敲邊鼓道:「所以,同志們啊,聽聽金總的意見沒壞處嘛!」
劉重天雖說很意外,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呵呵笑著:「好,好,很好啊,很有氣魄嘛!金總,你們金字塔要吃進整個藍天集團了?說說看,憑什麼呀?又有什麼條件呀?你們總不會對藍天集團的十億淨負債有興趣吧?商人無利不起早嘛,我相信這裡面有你和金字塔的利益!」
金啟明莊重地道:「不但是利益,更有一份責任!老市長,我進門就說了,沒有市政府當年的一號文件,沒有黨的改革開放的好政策,就沒有我的今天嘛,沒準我還是政府信息處的一位正科級主任科員哩!金字塔得益於改革開放,就必須支持改革開放,就必須堅定不移地維護改革開放的大局,取之社會,也要回報社會!所以,我和我的集團這次準備承擔一些經濟風險,進行實質性重組,當然,也將在承擔風險的同時,光明正大地獲取陽光下的利潤!」
齊全盛繃起了臉:「不要說這些漂亮話了,說你的具體方案吧,就是你的最新方案!」
金啟明看了看文件夾,說了起來:「第一步,本集團擬將資產評估為十億五千萬的五星級金字塔大酒店抵押給銀行,貸款六至八個億,加上集團自有資金兩個億,償清集團對上市公司藍天科技的欠款,使之實現和德國克魯特生物工程項目的合作;第二步,抵押克魯特生物工程項目,二次貸款二至三個億,並利用藍天科技的配股款,對藍天汽車生產線進行技術改造,完善全國銷售和服務網點,扭轉目前生產和銷售上的被動局面。這一來,不但救活了藍天科技,也救活了整個藍天集團,集團和藍天科技的破產可能性就不存在了,局面就活起來了。」
趙芬芳顯然是在提示金啟明:「金總,你剛才說到藍天科技配股,這是怎麼回事?」
金啟明道:「這我要解釋一下:我們金字塔集團的資金進來,克魯特生物工程就能順利上馬,藍天科技就變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高科技公司,再也不是依附於集團汽車製造業上的一個冒牌科技公司了,實現大幅盈利是有把握的,股市上再炒作一下,讓股價上去,配個三五億進來完全沒有問題,況且,還可以搞增發,今年股市很流行的。」
劉重天聽明白了,掃視著與會者:「同志們,誰說今天沒有救世主了?我看就有,金總就是一個嘛!金總押上價值十個億的金字塔大酒店,來拯救我們的大型國企了,我這麼聽下來,還真覺得合情合理!藍天集團不會破產了,工人不會鬧事了,藍天科技也從一個面臨ST的垃圾股變成了真正的高科技績優股,連全盛同志一直念念不忘的和克魯特的合作也實現了,多好的事啊,我真沒有什麼反對的理由!」然而,話題一轉,卻問金啟明,「你只說了美好的一面,另外一面好像還沒說吧?比如,你和金字塔將在這番重組中獲得什麼?僅僅是讚譽嗎?」
金啟明也不客氣:「是的,我和金字塔獲得的不僅僅是讚譽,還有實際利益。因為藍天集團和藍天科技實際上已經破產,所以,國有資產這一塊就完全不存在了,集團的資產要以零轉讓的形式過戶給金字塔,同時,金字塔也自然獲得了對藍天科技的控股權。由於藍天科技的淨資產也是負數,金字塔還將要求在股市上持有流通股的全國股民自願無償轉讓持股數的五分之二給金字塔作為補償。」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另外,在政策上政府要給一些優惠,主要是政府退稅,退稅總額為集團淨負債總額,也就是十個億,——當然,這是可以商量的,並不是一下子就退完,而是在五至十年內退清,慢慢來,可以先征後退,最終補上這個窟窿。」
這些實質性的問題說完之後,金啟明又情緒高昂地大談改革。
齊全盛有些不耐煩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金啟明的話頭,請金啟明退出了。
金啟明走後,劉重天意味深長地開了口:「……同志們都聽明白了吧?啊?金總和金字塔的這番重組完成之後,我們國有大型企業藍天集團和藍天集團控股的藍天科技都不存在了,都被金字塔吃掉了,而我們政府還要在五至十年內退稅十個億。全國股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啊,得拿出自己持股數的五分之二奉送給金字塔!五分之二是多少,應該是兩千萬股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目前藍天科技的流通股總額就是五千萬嘛!」
周善本提醒道:「同志們,我說個情況:藍天科技昨天的收盤價是每股十五元二角,即使我們國資局持有的四千萬國有股一文不值,兩千萬流通股的市值已經是三億四千萬了。」
劉重天看著周善本,笑道:「周市長,又天真了吧?何止三億四千萬啊?我們這位金總是什麼人?股市上的高手啊,能呼風喚雨呀,藍天集團炒股虧掉七億多,人家賺了四億多嘛!兩千萬流通股在他手上,他就是大莊家啊,還不把股價給你炒到幾十塊去?然後再高價配股,再增發,關於配股和增發,他自己剛才也說了嘛,信心很足,勁頭也很大嘛!」
齊全盛接過劉重天的話頭,點了題:「同志們,這意味著什麼?啊?意味著這位金啟明先生和他的那個金字塔集團一文不出,白賺了一個藍天集團和一個上市公司,還要我們政府給政策,退稅十個億!就是說,政府和股民都沒得到什麼好處,得到好處的只有他和金字塔!」
常委們無不驚愕萬分,紛紛議論起來。
趙芬芳在常委們的議論聲中,帶著明顯的敵意又開了口:「全盛同志,重天同志,我看話也不能這麼說吧?我們不能因為金啟明善於資本運作,就妒忌,就帶著有色眼鏡看問題嘛。我看這個方案還是很公平的,十個億的虧損是集團留下來的,是我們市委、市政府任用的幹部造成的嚴重後果嘛,憑什麼要讓金總和金字塔集團承擔?金字塔集團也沒有理由承擔嘛!」她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語氣,不無教訓的意味,「同志們,我們現在搞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啊,民營企業已經是我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了,尤其在我們鏡州,已經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了,所以,我們對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的任何偏見、成見都該拋棄了!難道不是嗎?!」
齊全盛道:「芬芳同志,你說得對,很對,對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我們不但不應該有什麼偏見和成見,還要大力扶植,這樣才能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嘛!但是,這不等於說政府就要無原則的讓步,就要接受誰的城下之盟,甚至默許某些民營企業對國家和社會的巧取豪奪,讓他白手拿魚,憑空吃掉我們的國營企業!」說完,略一停頓,衝著周善本揮揮手,「善本,你來說說你和田健同志的那個方案吧,你們那個方案不也是要引進民營企業對藍天集團進行整體重組嗎?我們看看這位民營企業家又有什麼設想?他和我們的金總有什麼不同?」
周善本道:「田健同志已經到了,是不是請田健同志也在會上當面匯報一下?」
齊全盛同意了:「好,請田健同志進來吧!」
田健有些畏怯,不像金啟明那樣自信,進門就說:「各位領導,這個方案最好還是由周市長匯報,重組的關係方是我的大學同學,我怎麼說都不好,真怕讓誰再產生什麼懷疑……」
劉重天看了趙芬芳一眼,故意問:「田健同志,你是不是被抓怕了?啊?」
田健嘴一咧:「那還用說?為那莫須有的三十萬,鏡州檢察院差點兒整死我!這回看中藍天集團,有意重組的又是我要好的同學,民營企業集團大老闆,我真怕日後又說不清了!」
齊全盛鼓勵道:「小田,你不要怕,大膽說,決策人是我們嘛!」
田健這才攤開了自己帶來的文件夾:「好吧,齊書記,反正重組完成之後我也得走了,就最後為鏡州做點貢獻吧!——大家都知道,平湖市有個著名的民營企業家叫伍三元,前天省報上還有他的消息,他們集團組建黨委,我們省委書記鄭秉義同志親自前往祝賀。十五年前,伍三元大學畢業,不端國家的鐵飯碗,創建了一個以修配汽車為主業的三元公司,滾動發展,逐漸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籌資開發三元牌汽車,現在三元公司已變成了集團公司,資產幾十億,搞得十分紅火。但是,因為國家要集中力量打造幾家大型汽車製造企業,在最近公佈的《車輛生產企業和產品公告》裡,三元汽車和三元汽車製造廠都榜上無名,這就意味著三元只能生產原有的幾款車型,新產品、新車型都不會再批了。而藍天是大型國企,仍將在汽車製造業最後整合完成前保留生存權,得知這個情況,劉重天書記就給我寫了個條子,讓我去找伍三元接觸一下,接觸的結果很理想,可以說是和伍三元一拍即合,三元集團原則同意對藍天集團進行整體資產重組,同時,三元集團放棄三元品牌,和藍天集團聯合開發製造藍天汽車。」
劉重天打斷了田健的發言,插話道:「對伍三元這個同志,我要特別介紹一下:這個老闆不簡單啊,十五年前靠八萬元起家,辦了個汽修廠,搞汽車開發的第一筆貸款一百六十萬還是我在平湖當市長時親自寫條批給他的,為此被人寫了不少狀子,告到省紀委、省委。他開發的第一輛車我坐過,像個塑料殼的大玩具,說實在話,連我對他都沒有多少信心。可想不到的是,三元同志竟然成功了,他靠市場民間資本的整合,靠其他盈利企業支持,頑強地支撐著,將三元牌汽車搞到了年產十萬輛的規模,前兩年終於盈利了。他們的生產線投資僅為七個億,而我們藍天一個年產五萬輛的生產線,投資卻高達三十億!應該說,三元是市場上的一隻矯健的雄鷹,讓這只雄鷹飛入藍天,對藍天的全面改制是大有好處的,局面也將是雙贏的。」
趙芬芳十分意外,責問周善本道:「周市長,這個方案我怎麼沒聽你匯報過?」
周善本也不客氣:「因為你的注意力都在金啟明的方案上了嘛!」
趙芬芳茶杯一:「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金啟明是我市著名企業家嘛!」
劉重天淡淡說了句:「七年前我就講過一個觀點:鏡州決不搞地方保護主義!」
趙芬芳又從另一個角度攻了上來:「重天同志,我看還是地方保護主義,讓外地人來重組藍天並不等於說就不是地方保護主義了。我請問一下:國家宏觀的產業政策要不要貫徹執行?國家產業政策既然已決定要打造幾個大的汽車製造企業,都不許三元上新款車了,我們把藍天的牌子借給他用,是不是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呢?這難道還不是變相的地方保護主義嗎?」
劉重天鄭重地道:「芬芳同志,既然你這樣責問我,那我就告訴你:我對國家產業政策的理解是:讓市場自然淘汰!對現行的很多做法我是很反感的,民營汽車製造沒得到過國家政策和資金的支持,沒有取得國民待遇,卻頑強地生存下來了,而我們國家用大量資金支持的國營企業,包括我們的藍天集團,又是個什麼情況,大家心裡有數!我把話說在這裡:今天,藍天集團和三元如能順利實現重組,未來的汽車市場也許還會有藍天一席之地,如果失去這個機會,仍然不能面對市場,藍天集團必將是死路一條,今天不死,明天後天也要死!」
齊全盛明確表態:「我贊成重天同志這個觀點!」
趙芬芳搖了搖頭,似乎很無奈地苦苦一笑,不做聲了。
劉重天讓田健繼續匯報。
田健便又繼續匯報起來,公佈了三元集團的重組條件:將三元集團的優質經營性資產汽車總裝廠整體併入藍天集團,使三元集團得以控股藍天集團,三元集團所佔股份不低於51%,不高於60%,藍天債務用其未來利潤逐年償還。對藍天科技,三元集團同樣謀求控股權,現有的四千萬國有股中的三千萬股要以零轉讓的形式轉讓給三元集團。至於和克魯特的合作,三元集團的設想是:由他們出資一億八千萬收購藍天科技城,將其改造為我省最大的汽車、摩托車交易中心,而後將這一億八千萬投入藍天科技,使之成為生物工程項目的第一期啟動資金。
田健說完後,收起文件材料,主動退出了會場。
田健走後,周善本又補充道:「我提請同志們注意幾點:一、如果和三元合作,我們的藍天集團還會存在下去,當然,股份變少了,也許是49%,也許40%,這還要具體談;二、政府不必在五年至十年內退稅十個億;三、藍天汽車品牌保住了;四、買我們股票的股民也不必轉讓五分之二的持股額給任何一家公司了。基於以上四點,我認為比金字塔的條件好多了。」
齊全盛道:「還有兩點更重要,我要強調一下:其實,也是重天同志說過的,一、引進了三元集團面對市場的靈活機制,真正搞活了我們的國有企業;二、給了民營汽車製造業生存和發展的空間,也就是說,我們鏡州從今以後將給它以國民待遇,這是符合WTO的要求的!更何況伍三元和三元集團的條件比金啟明優惠得多,我看就和三元集團重組吧!大家看呢?」與會者一致贊同,都沒發表什麼反對意見。
趙芬芳卻又站了起來:「同志們,我們是不是再慎重考慮一下呢?」
劉重天道:「芬芳同志,全體常委來討論研究藍天重組方案,還不夠慎重嗎?你還想怎麼慎重啊?是不是一定要讓我們接受金啟明的方案才叫慎重呢?」
趙芬芳看了齊全盛一眼,欲言又止:「重天同志,你……你讓我怎麼說呢?」
劉重天注意到了趙芬芳的眼神:「你今天很坦率嘛,還有什麼不好說的?直說吧!」
趙芬芳這才說了,冷冰冰地問:「齊小艷在逃,藍天集團重組的事能不能再等等?」
劉重天譏諷道:「等等?芬芳同志,前幾天藍天集團的工人同志坐在月亮廣場群訪,你卻逼著我們開常委會研究重組方案,要我們馬上給工人們一個答覆,現在怎麼又要等等了?」
齊全盛冷笑道:「重天同志,你還沒看明白嗎?前一出叫逼宮,這一出叫攤牌,遺憾的是我們金總出的牌太臭,趙市長又想重新洗牌了!」說罷,手一揮,宣佈道:「散會!」
直到這一刻,趙芬芳還不知道,她的滅頂之災實際上已經悄悄來臨了……
齊小艷被王國昌一夥人威逼著走進梅花山時,親眼看到許多警車呼嘯著包圍了山莊,大批頭戴鋼盔的公安、武警人員荷槍實彈從車上跳下來,槍口全衝著山莊,有些像電影裡武裝突襲的場面。過後沒多久,一架武裝直升機遠遠飛了過來,像只巨大的綠蜻蜓,一動不動地吊在山莊上空,密切監視著山莊的動靜,好像還有人在直升機上喊話,喊的是什麼聽不清。這些情況表明,警方的搜捕行動不是盲目的,而是掌握了線索,並做了充分準備的。
然而,即使這樣,行動還是洩了密,也不知是不是公安局副局長吉向東干的?齊小艷只知道自己是在吃午飯時很突然被王國昌一夥強行帶走的,連腳下的高跟皮鞋都沒來得及換。上了梅花山半坡,就看到了盤山公路上的一輛輛警車,被架著爬到山頂時,山莊已經被包圍了。
這時,齊小艷已有了不祥的預感,知道自己這一次也許是在劫難逃了,沒準會死在王國昌這幫亡命之徒手上。王國昌既不是金啟明,也不是吉向東,是個十足的流氓,見面第一天就對她動手動腳,被她狠狠扇了一個耳光。不知是這個耳光起了作用,還是金啟明、吉向東另有指令,也就是從那天開始,她從天堂墜入了地獄。貴賓的身份消失了,行動自由也消失了,一天三頓飯全由王國昌手下的馬崽送到房間,王國昌不讓她離開房間一步。她除了在房間裡對著電腦玩電子遊戲,就是蒙頭睡覺,其處境已無異於被綁架的肉票。山莊的服務人員全換了,熟悉的面孔都不見了,她又哭又鬧,罵王國昌是綁票的土匪,大吵大叫要見金啟明和吉向東。
王國昌卻皮笑肉不笑地告訴齊小艷:「別和我說什麼金啟明、吉向東,他們是哪個林子的鳥啊?我可真不知道!齊小姐,你既然已經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難道都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告訴你:這裡是我們王六順討債公司總部,你現在是落到了我們討債公司手上!」
齊小艷根本不信:「什麼討債公司總部?騙誰啊?這裡不是金啟明朋友的私人山莊嗎?再說,我也沒欠過什麼人的債,你們少給我來這一套,給我把姓金的叫來,我有話和他說!」
王國昌不接齊小艷的話茬兒,只談討債:「齊小姐,你怎麼這麼健忘啊?是不是國營企業的老總都有健忘的毛病?你們藍天集團是不是有個上市公司叫藍天科技?你們藍天科技蓋科技城是不是欠了市二建承包商楊宏志先生八百萬建築款?楊先生就全權委託我們來討債了嘛!」
這番話一說,齊小艷倒有點疑惑了:「你什麼時候見到楊宏志的?這個人不是失蹤了嗎?
王國昌歎息著說:「是啊,是啊,是失蹤了,被我們討債公司請到省城休息去了。楊宏志的情況比你糟多嘍,欠了華新公司二百九十八萬,可能要用兩根腳筋抵債了。所以楊宏志要你無論如何也得先替他還了這二百九十八萬,救下他的兩根腳筋。哦,齊小姐,作為一個信譽卓著的討債集團公司的業務經理,我得向你說明白:腳筋可不是餐桌上的紅燒牛筋啊,割斷了,人也就癱瘓了,你願看著楊宏志先生成為站不起來的廢人嗎?當真這麼沒有同情心嗎?」
齊小艷在金啟明的控制下與世隔絕這麼長時間,已很難判斷事情真相,便也不想判斷了,只道:「就算藍天科技欠了楊宏志八百萬也是藍天科技欠的,你們找公司要去,我是沒有辦法,我現在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早就活膩了,不行你動手好了!」
王國昌手一攤,一臉的無可奈何:「你們怎麼都這麼說話啊?連口氣都一樣!齊小姐,你還是有辦法的嘛,你父親現在還當著鏡州市委書記,就不能想辦法幫你解決二百九十八萬麼?我這裡有個賬號,請你寫封信給你父親,讓他把錢打到這個賬號上來,我們就放你回家。」
齊小艷馬上想到了金啟明:「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讓我父親去找金字塔的金總借錢啊?」
王國昌樂了:「哎,這倒也是個辦法,金字塔集團有的是錢嘛!」
齊小艷完全明白了:「王國昌,是金總讓你來的吧?你們也真夠頑強的,非要套住我家老爺子不可!其實該說的話我早就說過了,老爺子不聽嘛,我有什麼辦法?!」歎了口氣,又說,「金啟明太不瞭解我父親了,我父親不會接受訛詐,他可以不要我這個女兒,也不會按照別人的指揮棒轉。你可以把這話告訴金啟明!另外,也和金啟明說清楚,這種把戲最好別再耍下去了,我更不在乎,落到反貪局手上我也沒什麼好結果,不如在這裡休息了。」
金啟明真是條毒蛇,什麼損招兒都想得出來。一夜過後,王國昌又來找她了,說是既然如此,那就寫個東西吧,就說你是如何慚愧,如何對不起楊宏志,對不起藍天集團。齊小艷馬上想到,他們是讓她寫遺書,為最終殺人滅口做準備,一口回絕了,堅持要和金啟明見一面。
王國昌一副無賴嘴臉,仍咬死口不承認認識金啟明。
現在,面對警方的大搜捕,王國昌有些慌了,逃跑途中不停地用手機和一個什麼人通電話。奇怪的是,這個人既不是金啟明,也不是吉向東,而是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姓塗的老闆。齊小艷被推搡著往梅花山上走時,親耳聽到王國昌對著手機一口一個「塗總」地叫,請求那位塗總的指示。那位塗總指示他們越過梅花山撤往海邊,說是有艘快艇已在海邊等著接應他們。不料,在山莊撲了空的公安、武警迅速向四面山上搜索,直升機也低空盤旋飛了過來。
這時,齊小艷已被挾持著越過山頂,向面對海濱的山下走,海面上,真有一艘快艇飛馳過來。然而,這艘快艇已與她無關了,也就在這時候,王國昌最後一次和那位塗總通話,通話結束後,命令兩個馬崽將她推到了路邊的懸崖上,臉上現出了殺機:「齊小姐,看來你要為藍天集團的負債,為你的慚愧付出代價了——難道你不渴望跳下去,結束煩惱的人生嗎?」
齊小艷緊張極了,牢牢抓住身邊的兩個馬崽,失聲叫道:「誰……誰會相信?王國昌,你……你不要自作聰明!我……我勸你不要一條道走到黑,快……快向警方自……自首!」
王國昌奸笑道:「要自首也是你自首,我自首什麼?我不過是個討債公司的業務經理!」
齊小艷以為事情還有轉機:「那……那你們就……就讓我去向警方自首,現在就自首!」
王國昌仍在奸笑:「不行啊,我們塗老闆認為,你最好是自殺,你自殺理由很充分,你很慚愧嘛,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也對不起你父親嘛,你房間的電腦裡已經打好了一份遺書!現在,面對警方的大搜捕,你插翅難逃,怎麼辦呢?你眼一閉就從這裡跳了下去……」
齊小艷自知難以制止這伙亡命之徒的瘋狂了,趁王國昌說話之際,一把推開身邊的一個馬崽,又拿出了對付市紀委女處長的勁頭,拔腿往山上逃,邊逃邊衝著頭上的直升機呼叫「救命」。王國昌和那兩個馬崽怔了一下,立即追了上來,其中一個馬崽動作很快,衝到了山上。
齊小艷被迫往山下逃,因為上山時把高跟鞋的後跟擰掉了,鞋後跟總是打滑,幾次險些摔下山崖。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齊小艷仍是對著空中呼喊,揮手,終於引起了直升機的注意。
直升機開始降低高度,喊話聲也響了起來,然而,警方的喊話卻不是針對她的,而是針對王國昌。齊小艷很清楚地聽到一個中年男人的口音伴著風聲在耳邊不停地響著:「王國昌,王國昌,請你聽著,不要負隅頑抗了!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如果你們傷害人質,將受到嚴厲懲罰……」
就在這時,腳下一滑,齊小艷滾下了山崖,墜落到半山腰昏了過去。
醒來後,齊小艷才發現,自己已躺在市公安醫院的特護病房中了。
市紀委那位叫錢文明的女處長站在病床前向她宣佈了「雙規」,宣讀雙規決定時,錢文明臉色很不好看,歎著氣說:「齊小艷,你知道嗎?你這一逃,把我,把你父親都坑死了!」
齊小艷眼中突然汪上了淚:「錢處長,真對不起,我給你們製造了一場噩夢,也給自己製造了一場噩夢,我……我早就盼著你們能把我解救出去了,真的,我現在真是很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