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曾三成知道尚德全是犯了錯誤的幹部,而且知道是什麼錯誤,便嘿嘿一笑說:「老尚,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願死在咱縣委會議室裡。死在這裡,好歹也算是為水利工程獻了身,死在會議室裡豈不白死?老尚,你說是不是呀?!」

尚德全氣得渾身直抖,可一時竟無言以對。

倒是鄭禿子看不下去了,罵道:「小三,你狗日的混帳!說到底,人家尚書記是為咱好,你滿嘴胡唚些啥呀!」

曾三成對著鄭禿子眼皮一翻說:「什麼尚書記?哪來的尚書記?人家老尚現在和咱一樣,白板一塊,平頭百姓一個,幹活再賣力,也不過算個勞動模範。你禿哥一口一個『尚書記』,諷刺人家呀?」

尚德全這才鐵青著臉一步一步逼到曾三成面前,對曾三成說:「我尚德全不是合田縣委書記了,可我現在是你們隊長,對這裡的一切,包括你們的生命,我全要負責!你曾三成給我聽著:馬上跑步滾蛋,慢一步,我砸斷你的腿!」

曾三成害怕了,先向後退著,後就和鄭禿子一起撒腿跑了起來。

工地全檢查了一遍,確信沒有安全隱患了,尚德全才立在最接近炮位的安全線外,向在河底準備點炮炸石頭的放炮員胡軍連連揮下了小紅旗。

胡軍把藥捻子點著了,貓著腰,一路小跑衝到了尚德全身邊。預料中驚天動地的爆響卻沒出現。胡軍看看尚德全說:「可能藥捻子濕了,我再去點一次火。」尚德全交待說:「千萬小心,動作麻利點!」胡軍去了,沒一會兒工夫,重新點了火回來了。爆炸仍沒發生。

胡軍急了,想再次下去,尚德全一把拉住了他,說:「可能是啞炮,太危險,還是我去看看吧!」

胡軍說:「尚書記,放炮員是我呀。」

尚德全說:「你這放炮員才幹了幾大天?在我面前吹什麼?!別以為我只能當官。我從13歲就上山採石頭,處理過的啞炮、瞎炮多了!」

胡軍仍說:「這不行,尚書記,您是縣委書記!」

尚德全推開胡軍的拉扯,淒然一笑說:「小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還是縣委書記呀。我們都是一樣的河工。」跳下大堤時,尚德全還和胡軍最後開了句玩笑,「你小胡還沒娶媳婦呢,哪能讓你去堵槍眼呀!」

當時在爆破現場的幾千號合田民工都看到了,他們昔日的縣委書記尚德全衝下工地南大堤後,彎著腰一路躲閃,跳躍著,越過一處滿是碎石的河床,衝到了炮口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這時,啞炮響了。

伴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強烈爆炸聲,一片於硝煙中驟然飛騰而起的石塊、泥土把尚德全完全掩埋了。

這是合田縣49公里水利工地上13萬民工中的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因公犧牲者。

面對尚德全被石塊砸得稀爛的屍體,放炮員胡軍、五組組長鄭禿子,還有剛和尚德全吵過架的曾三成都口口聲聲喊著「尚書記」,號啕大哭。許多在場的民工也一個個淚流滿面……

三天後,合田縣委、縣政府和13萬合田民工在合田水利工地上,在尚德全為之獻出了生命的大漠河畔,為這個犯過獵誤的前縣委書記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平川市委副書記兼水利工程總指揮陳忠陽和平川市委書記吳明雄全到了場。

尚德全三歲的女兒尚好在追悼大會開始前沒有哭,因為誰也沒告訴她爸爸死了。看著躺在青柏、絹花叢中的父親,尚好還讓叔叔、伯伯們不要吵,說是爸爸在睡覺。尚好是在沉痛的哀樂響起來,追悼大會開始後,看到許多伯伯、爺爺落淚飲泣時才哭的。哭得糊里糊塗。到追悼大會開完,父親的遺體要被拉去火化了,尚好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才撲到父親的遺體上大哭不止,直嚷著:「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陳忠陽流著淚水,顫抖的手緊緊地把尚好摟在懷裡,說:「尚好,乖孩子,以後,你就和陳爺爺一起,陳爺爺陪你玩,送你上學,好嗎?」

吳明雄扯了扯陳忠陽的衣襟說:「老陳,尚好跟你怎麼行?你一天到晚泡在工地上,咋照應這孩子?我看還是我帶走吧,我老伴去年就退下來了。」

陳忠陽說:「不,德全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是他的老領導,我對他的女兒有一分責任。」搖搖頭,又說,「德全是孤兒,小時候在山上採石頭,受了許多罪;現在,尚好又成了孤兒,我再不能讓尚好受一點罪了。」

吳明雄生氣地說:「我領養就會受罪嗎?你是尚德全的老領導,我吳明雄就不是嗎?你老陳有這分責任,我吳明雄就沒這分責任嗎?你別爭,這孩子我要定了,我不能看著她坐在你的吉普車裡整天東奔西跑。」

陳忠陽歎了口氣說:「老吳,那咱們就共同領養吧。」吳明雄接過尚好,抱在懷裡親著說:「這事咱再商量吧。」

抱著失去了父親的尚好,市委書記吳明雄這天在平川水利工程總指揮部裡,通過電台,對300公里漫長戰線上的187萬民工發表了重要講話。

吳明雄在講話中動情地說:

「同志們,你們的雙手今天在創造歷史,一個看起來很難實現的理想,在本世紀裡一直困擾著平川的理想,關於水的理想,正經過你們的雙手一鎬一掀地變成現實。你們付出了辛勞,付出了汗水,甚至還付出了血淚和生命的代價。你們是平川1000萬人民最傑出的代表,是平川大地養育出的最優秀的兒女。你們的汗水和血淚沒有白流,也絕不會白流,南水北來的日子就在眼前。為此,省委、市委深深感謝你們,平川1000萬人民感謝你們,缺水的城市和乾涸的土地感謝你們,我們的子孫後代也將感謝你們,歷史會記住你們在這種艱苦卓絕條件下的偉大犧牲和偉大創造……」

「權力歷來是層次分明的,在任何權力中樞,這種層次都體現得一清二楚。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只要你留心觀察,就會發現誰是這裡的主角,誰是這裡的副角,誰是副角的副角。這是無須介紹的,只要你諳熟權力秘密,就能從一張張或躊躇滿志,或媚態可掬,或戰戰兢兢的臉上把這裡的權力狀況分辨得十分清楚。」

———肖道清在日記中寫道。

「平川的主角無疑是吳明雄了,這個頗具政治頭腦的老人越來越躊躇滿志,一千萬平川人民付出血淚的代價,日益造就著老人的政治輝煌,使得老人完全忘乎所以了。最近,他竟操縱起幾乎全體市委常委,以民主生活會的形式,對我發起突然襲擊,而後,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我一掌打入權力中樞的最下層。竟分工讓我去專管計劃生育,分管那些青年男女的生殖器官。這對我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可我忍受了,我幾乎是滿面笑容地對老人說,我要考慮一下。」

———肖道清在日記中繼續寫道。

「其實,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呢?選擇無非兩種:退卻,或者戰鬥。退卻只有通過謝書記的關係調到別的市,呆在權力下層的政治冷宮裡是不明智的,我年輕的生命在這種惡意的政治冷藏中將一點點僵死。而戰鬥,就要尋找一個機會,看準一個支點,力求壓動槓桿時,能撬翻老人把持的整個權力中樞。勝利了,則留在平川,進行權力的重新分配;萬一失敗了,再退到別處另砌爐灶也不遲。我擁有的最大財富———年輕,是那個政治老人永遠不會再擁有的。

「那麼,就進行戰鬥?

「我尋找的這個支點究竟在哪裡?」

———肖道清在日記中問自己。

支點終於找到了。

肖道清再也想不到,這個支點竟在他的老家大漠縣泉旺鄉,竟在一個叫於大敬的副鄉長身上。當於大敬揉著受傷的左眼,呢呢喃喃坐在他家的長沙發上述說時,肖道清很敏銳地意識到,支點就在面前,從這一刻起,戰鬥也許已經開始了。

陪同於大敬一起來的,是大漠縣委副書記王平,肖道清的老部下。

王平一坐下來,就很明確地對肖道清說:「肖書記,於鄉長不願來,是我硬把他拖來的。陳忠陽這老傢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被吳明雄寵成了水利工地上的法西斯!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抄起酒瓶行兇傷人。試問,平川是不是吳明雄和陳忠陽的獨立王國?究竟還有沒有黨紀國法?市委副書記傷了人是不是就可以逍遙於法律之外?」

王平要於大敬把左眼受傷的過程說給肖道清聽。

於大敬有些怕,可憐巴巴地看著肖道清說:「肖書記,我不是來向您告狀的,只算反映情況。我和陳忠陽書記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也不想怎麼陳書記。我把情況說給您聽,您知道就行了,真要是縣委劉書記處分我時,您幫我說兩句話。」

肖道清問:「縣委為啥要處分你?」

於大敬說:「鄉工程組的幾個同志整天和民工們呆在一起,生活太苦,就開了個小灶,有時也喝點酒,被陳忠陽無意撞見了,劉金萍書記又帶人查了,說我們伙食賬目不清,要我們聽候處理。」

肖道清皺著眉頭說:「你們這幫土地老爺大概又用民工的河工補貼款大吃大喝了吧?你們這老毛病,我不用問就知道。」

於大敬說:「這我不賴,我們是吃喝過幾次,王書記到工地檢查時也跟我們一起吃過兩回,是不是呀,王書記?」

王平狠狠地瞪了於大敬一眼,遂對肖道清說:「也不能算是大吃大喝,工地上有啥可吃的?哪次喝酒吃飯都沒超過四菜一湯的規定標準。就是被陳忠陽抓到的那次,於鄉長酒桌上也只不過三個菜嘛!陳忠陽就抄著酒瓶又砸又罵,還砸碎酒瓶傷了於鄉長的眼。於鄉長,你自己說嘛。」

肖道清不動聲色地道:「於鄉長,就請你把整個過程盡可能詳細地和我說說,不要誇大,也不要縮小,一定要實事實是。」

於大敬又怯了,看看王平,又看看肖道清,竟擺起了手:「算了,算了吧,陳書記也不是故意的,再說,他發火也是因著咱有錯。」

王平急了:「哎呀,老於頭,我路上不就和你說了麼?肖書記不是吳書記,更不是陳書記,他是咱大漠幹部的靠山,你不和肖書記說,還能去和誰說?!」

肖道清正色道:「老王,不要說什麼靠山不靠山的,我們平川市委不是梁山忠義堂!於鄉長是不是大漠幹部我不管,作為一個到目前為止還在分管紀檢和政法的市委副書記,我就知道按黨紀國法辦事!於鄉長,你說,不要怕,平川不是哪個人的天下,是共產黨的天下,誰也不能一手遮天的!」

於大敬反倒更怕了:「陳忠陽也、也是市委副書記呢,您肖書記能處理他?」

肖道清義正詞嚴地說:「陳忠陽是市委副書記又怎麼了?美國的巴頓還是四星上將呢,只因為打了一個士兵的耳光,就毀了自己的前程。資本主義國家都能做到的事,我們改革開放的社會主義國家做不到麼?對這種無法無天的事,誰敢遮著、護著,誰就將和無法無天者一齊完蛋!我肖道清以人格向你保證,不以黨紀國法處理好這件事,就回家去抱孩子!」

於大敬大為感動,「撲通」一聲在肖道清面前跪下了,抹著鼻涕含著淚說:「肖書記,您真是活脫脫一個包青天呀!為我這個小小的副鄉長,您啥都不顧忌,那我還有啥可顧忌的呢?!我都和您說了吧:這事,前幾天縣委書記劉金萍知道了,她和我說,陳書記不是故意的,咱自己又有錯,就兩拉倒吧。還說,算我個工傷,醫藥費全報銷,再按規定給補貼。還等我回話呢。」

兩相比較,第二種結局顯然不如第一種結局來得乾脆徹底。

他的第一選擇應該是第一種結局,而把第二種結局作為候選方案。

———那麼,就去激怒這頭老獅子吧,讓他發出吼叫,讓他去為權力的尊嚴拚命,讓他把自己的001號專車換成坦克吧!這回被履帶碾碎的將是老人手中的權杖。

為了這個目的,肖道清於當天夜裡零時四十五分,將電話打到了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家裡,對這個昔日的女同學兼盟友,今日吳氏老人陣營裡最得寵的女將說,陳忠陽的法西斯作風是黨的紀律和國家的法律都不能容忍的,請劉金萍務必要和陳忠陽劃清界限,不要做陳忠陽的政治殉葬品。還說,他肖道清要在自己分管的紀檢工作移交之前,排除一切干擾和阻力,將此案一管到底,直至親赴北京,向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報告。

劉金萍震驚之餘,連聲責問肖道清:「肖書記,為這麼一樁純屬意外的小事要大做文章,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還是不是平川市委負責人之一?你這麼干是不是想把我們平川轟轟烈烈的事業毀掉?吳書記和一班常委們會怎麼想?你是不是在自絕於平川?!」

肖道清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硬口氣和氣魄說:「劉金萍同志,你錯了。我就算自絕於平川,自絕於你們這幫吳明雄的跟屁蟲,也不能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不要以為我肖道清軟弱可欺。當需要為黨、為人民的利益而戰鬥的時候,我是會挺身而出的。」

劉金萍憤怒了:「為黨和人民利益戰鬥的不是你,而是吳明雄,是陳忠陽,是束華如,是曹務平,是市委班子裡除你之外的每一個同志!過去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怕負責任,不做事,現在才發現,你還會躲在暗處對著自己同志的後背開火。請問,你這樣對待陳忠陽書記公道嗎?300公里大漠河,哪裡沒有他的身影?哪裡沒有他的足跡?你去問問187萬民工,他們的總指揮究竟是不是法西斯?我相信,平川市委和吳明雄書記決不會容忍你的瘋狂和歇斯底里!否則,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公道和正義可言了!」

說畢,劉金萍掛上了電話。

這真讓肖道清高興,試探的結果證明,吳明雄決不會讓陳忠陽下台。劉金萍尚且如此激動,吳明雄必將更加激動,第一種結局產生的可能性增大了。

「激怒你的政治對手,誘使他在衝動中犯錯誤,這是權力學的原理之一。」———肖道清在當天的日記中最後寫道。

和老省長通話時,吳明雄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老省長是好意,你千萬不要發火,千萬不要生氣,可最後還是忍不住對著話筒吼了起來:「要下台,我吳明雄和陳忠陽一起下台!既然干的不如看的,拚命的不如評論的,那麼,我們都下去做觀眾,做評論員,請人家來幹好了!老省長,您別怪我發牢騷,我真受夠了!我看有的人就是別有用心,當面是人,背後是鬼,正事不幹,邪火還不小!這回如果讓他得逞,讓平川的幹部群眾看到,賣命幹事的人沒有好下場,我這個市委書記還能再幹下去麼!」

老省長問:「吳明雄,你說完了沒有啊?」

吳明雄道:「沒有。對老陳這個人,我瞭解,您老省長和錢書記也應該瞭解,他直,他粗,他急躁,他有許多毛病,可他確實在拼著老命做事。可以這樣說,沒有他,這南水北調的工程就沒有今天。您可能好長時間沒見過老陳了吧?您現在再看看他是什麼樣子吧,又黑又瘦,像是比您還老!每逢看到他一身泥水,一臉疲憊的樣子,老省長,我心裡就難受得想哭啊!」

老省長默然了。

吳明雄這才說:「老省長,我的話說完了,您指示吧。」

老省長開口說話前,長長歎了口氣:「吳明雄啊吳明雄,你讓我怎麼說你呢?你說的這些情況,我難道就不知道嘍?我難道不清楚陳忠陽是個什麼人嘍?可我的同志,要明白,現在的情況是很複雜的嘛,你說的個別人就是要把事情鬧大嘛,而且你們確有把柄讓人家抓住了嘛!你吳明雄替省委設想一下,假如鬧到中央,鬧到全國,官司打得驚天動地,省委怎麼辦呀?你平川又怎麼辦呀?你吳明雄還要不要做事嘍?路和水還搞不搞下去呀?所以,我的同志,你要冷靜一些,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要從大局考慮問題,要緊緊抓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不放鬆。這都不是我的話,這是錢向輝同志的原話。錢向輝同志要我老頭子代表他,代表省委和你好好談談,這你心裡該有數了吧?!」

吳明雄不做聲。

老省長又說:「至於陳忠陽同志,他的年齡已到線了,好像還差三四個月吧?這次下來,也算是正常離退嘛。就算沒這樁事情,你吳明雄也留不了他一年半載了,是不是嘍?所以,我和忠陽同志一談,他馬上想通了嘛。當然了,也提了兩個條件。吳明雄,你猜猜看,是哪兩個條件嘍?」

吳明雄不想猜,也沒興致猜。

老省長便說:「忠陽同志提出,第一,下來後,市委副書記不做了,水利工程總指揮照樣幹,直到兩年後工程完工,他對大漠河有感情呀。第二,和肖道清手拉手同時離開市委常委會,這是要為你創造一個更容易幹事的環境嘍。」

吳明雄真感動,訥訥道:「這些話,老陳當著我的面從沒提起過。」

老省長在電話裡呵呵笑了:「所以,我一直說嘛,忠陽同志大事不糊塗嘛。忠陽同志這兩條要求,按說也不過分嘍,是合情合理的嘍。但是,肖道清畢竟還是年輕人嘛,還是要教育引導嘍,所以,錢向輝書記和省委的意見是忠陽同志退二線後繼續做工程總指揮,這可是你吳明雄求之不得的,是不是嘍?肖道清這個同志呢,還是擺在平川再看一看吧,如果他仍然拒不服從常委會的分工,省委再考慮下一步的組織措施。」

吳明雄鬱鬱地說:「老省長,那這麼說,人家還真鬧出名堂來了?是不是謝學東書記又為我們肖書記說了話,做了工作呀?」

老省長認真地說:「你這回可是錯怪謝學東嘍!我告訴你,吳明雄,在這回討論你們平川問題的省委常委會上,小謝可真沒為肖道清講什麼話哩!小謝對肖道清的所作所為十分惱火,把肖道清叫去狠狠批評了一通,還聲明了,你肖道清不要打著我的牌子四處亂跑,我任何時候都不主張你把平川的事往外捅。你要到北京去儘管去,這與我沒任何關係。我和小謝交換意見,談平川工作時,小謝也極力想撇清自己和肖道清的來往,還主動說,讓肖道清去分管計劃生育和黨群就挺好嘛,這工作很適合他這種政策性較強的同志去做嘛,吳明雄當初為啥要他去管政法、管紀檢呢?給了他鬧事的條件嘛。你聽聽,這話是什麼意思嘍?」

這讓吳明雄感到挺意外的:「謝學東書記為啥不幫肖道清了?」

老省長說:「道理很簡單嘍,這個年輕人利令智昏了嘛,連尊重上級省委這一條都忘了,動不動就要上中央,好像他是中央的直管幹部,這誰還敢沾他的邊嘍!小謝又不傻嘍!更何況小謝心裡也清楚,誰在做事,誰在生事嘛!」

吳明雄問:「肖道清若是仍不同意常委會的分工呢?」

老省長意味深長地說:「只怕他不敢嘍!省委這幾天要找他談話,估計就是小謝代表省委、代表錢向輝和他談,不會再在謝家談嘍,組織部的同志要到場,恐怕談得不會太輕鬆嘍!」

吳明雄這才欣慰地說:「看來省委啥都有數。」

老省長說:「是嘍,忠陽同志雖說提前幾個月下來了,做了點犧牲,但是非問題省委分得很清楚嘍。再告訴你一個信息吧,你們報上來的市委常委班子的調整方案,現在補上忠陽同志離休這一條,省委破例提前批了。錢向輝也明確表態了,說:『平川現在的大好局面來之不易呀,我們大家都要珍惜、愛護,當斷則斷,不能遲疑誤事。』」

這又是一個意外。

吳明雄沉吟了一下說:「這麼說來,平川更容易幹事的局面還是形成了。肖道清走不走倒也無所謂了,他真能把平川地區1000萬人的計劃生育工作抓好,也算為平川的事業盡一分力了吧!」

老省長說:「現在,我老頭子把什麼話都說清楚了,吳明雄啊,你還要不要辭職了?」

吳明雄笑道:「老省長,我啥時說要辭職了?!」老省長也笑道:「好嘍,好嘍,又放賴嘍。」五十八

省委對平川市委班子的調整真正體現了省委書記錢向輝「當斷則斷」的指示精神,從組織部門考查評議到最後省委常委會上拍板敲定,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在本省歷史上是少有的。原市委副書記陳忠陽提前三個月零八天退二線。原市委組織部長孫金原接過陳忠陽分管的工作,出任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曹務平兼任市委副書記。原市委宣傳部長改任組織部長。大漠縣委書記劉金萍進入常委班子,任宣傳部長。平川地區首屈一指的大縣民郊縣縣委書記程謂奇也進了常委班子。

接下來,平川市委為陳忠陽召開了歡送會,全體新老常委無一缺席。

歡送會開始前,肖道清端著茶杯湊到吳明雄身邊坐下了,表情倒還自然,主動搭訕著和吳明雄說:「吳書記,有些事,恐怕有些誤會,比如說於大敬告狀的事,根本與我無關,是腐敗分子王平挑起來的,我當時不太瞭解情況,表態輕率了點,基於一時義憤,火氣也大了點。這次省委領導同志批評我,我是口服心服的。不過,吳書記,這確是誤會,我再怎麼說,也還是平川市委負責人之一嘛,咋著也不會在這種事上推波助瀾嘛!」

吳明雄揮揮手,平淡地說:「誤會就讓它過去吧,老陳已經下來了,王平這個腐敗分子也鬧到監獄裡去了,於大敬已撤職了,我們就不談這件事了,好不好?你呢,也不要誤會了,我和同志們讓你分管計劃生育和黨群工作,也是常委之間的正常分工。計劃生育這擔子也不輕嘛,天下第一難嘛,是要有像你這樣得力的同志抓嘛。肖書記,你說是不是?」

肖道清臉紅了一下,說:「是的,是的,計劃生育是我們的基本國策,這個工作我一定會全力抓好,請您和常委會的同志們都放心……」

肖道清似乎還想和吳明雄說什麼,這時,陳忠陽進了門,吳明雄甩開肖道清,迎上去和陳忠陽握手。

握著陳忠陽的手,吳明雄說:「老陳呀,你今天可又是姍姍來遲呀。」

陳忠陽已看到了肖道清,便話裡有話地說:「有人來得早,我當然要晚點來嘍!這種人的臉,我能少看一分鐘都好!」

肖道清本來還想去和陳忠陽握手,甚至已在坐位上欠起了身,一聽這話,又沒趣地坐下了,後來想到陳忠陽是個炮筒子,怕在這種場合挨罵受辱,就悄悄地退了場。

肖道清走後,歡送會上洋溢起無比熱烈的氣氛。

市長束華如拿了一瓶據說是珍藏了15年的茅台酒來,倒在茶杯裡,請陳忠陽和大家喝。

吳明雄喝過酒,指點著束華如笑道:「大家做證明哦,今天可是市長大人帶頭違紀了。中午不許喝酒,他提議定的,他又自己違反,是不是要罰呀。」

大家都說要罰,再罰市長捐出一瓶茅台晚上喝。

在會上,陳忠陽落淚了,說:「你們真是,送啥呀?我又不是真走,市委副書記不做了,可明年我還要上大漠河去幹我的總指揮,我跟老吳和省委都說好的。你們這幫年輕人是不是不想要我這個老東西了?!」

吳明雄一怔,有些失態地一把摟住陳忠陽,動情地說:「老陳,這是什麼話!沒你這老龍王,我們平川問誰去要大澤湖水呀?!咱這工程還得幹兩年哩!」

陳忠陽這才拍著吳明雄的肩頭,無所顧忌地感歎說:「老的下了,個別不做事的人到旁邊稍息去了,又一幫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上來了,多好呀,省委有魄力,有遠見呀!這就是主席當年說的,壞事變好事了。我陳忠陽雖說犯了錯誤,也還算有點小功勞了。」

繼而,陳忠陽又對劉金萍、程謂奇這兩個新常委和新兼任副書記的曹務平說:「在你們面前,我就賣次老吧!你們一定記住了,我們老同志手上的事業總要交給你們年輕人的;你們一定要盡心呀,千萬不要像有的人那樣,光打自己的小算盤;千萬要以咱平川的事業為重呀!」

《人間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