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岩石在醫院遇見陸亦可,知道了侯亮平被停職的消息。職業的敏感讓他相信,侯亮平的受賄案和兒子陳海的被撞是一個性質的問題,那就是他們也許看到了別人不想讓他們看到的底牌。老檢察長當即決定重新上崗。侯亮平帶話讓他到大風廠找尤會計和開奔馳車的司機小錢,讓這二人證明自己的清白。陳岩石不敢怠慢,立刻騎車去了大風廠,常年騎自行車鍛煉,老腿挺有勁的,車輪一轉便腳下生風。
太陽出來了,昨夜的初雪開始融化,乾枯的樹枝濕漉漉的,滴下水珠滋潤著干冷的土地。陳岩石沿光明湖前行,湖邊有些枯黃的蘆葦頂著殘雪,彷彿戴著小白帽。湖水動盪,跳躍著萬點金光。
想到侯亮平,陳岩石一陣陣心疼。這北京過來的侯局長到底比兒子陳局長強。他的舉報被受理了,貪贓枉法的陳清泉進去了,趙立春的大秘書劉新建也進去了,壞人們自然恨死了他,不陷害他陷害誰?
走進大風廠大門,門房老魏和陳岩石打招呼,他答應著,把自行車架好。這段日子陳岩石沒事就往廠裡跑,像關心新生兒一樣關注著新大風的發展。沙瑞金視察大風廠後,工人們不必再像猴子一樣跳窗上下班了,可以正大光明地進出車間大門。有李達康親自過問,新廠房也在城外新開發區落實了。陳岩石不禁歎息,沒有高層領導的關心關照,基層工人們要辦成一件事簡直比登天還難,這就是中國的國情。
陳岩石走進廠部小樓。二樓會議室門開著,鄭西坡、老馬、鄭勝利等人剛開完生產調度會,正要散去,陳岩石上前擋住他們:哎,都別走,咱接著開個小會,我有事說!大家望著陳岩石,不知老人有啥事。陳岩石把眾人趕進屋,把侯亮平遭誣陷,需要證人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尤會計和司機小錢呢?你們快通知他們倆來見我。
鄭西坡一臉愁悶說:見不上了!尤會計和司機小錢幾天前跑到巖台去賣蔡成功的那輛奔馳車,現在人和車都丟了,四下裡找不著了!
陳岩石怔住了,這情況他可萬萬沒料到,兩個證人竟然失蹤了!
鄭西坡認為,尤會計和司機小錢有可能賣了車卷款逃了,賣車的策劃者鄭勝利建議報案。陳岩石想想沒同意,要求大家馬上發動群眾去尋找。道是就算這二人賣掉車逃了,也會留下蛛絲馬跡,我們也會沿著蛛絲馬跡找到他們!鄭西坡得了他的令,當夜組織人手,開始找人。
從大風廠回來,老檢察長陳岩石也擔心起來:尤會計和司機小錢怎麼會這時候失蹤?這兩個關鍵證人會不會落到對手手裡?如果落到對手手裡,可能有兩個結果——要麼會計和司機在威逼利誘下同意做偽證,要麼被人家殺人滅口,連屍體也找不到!形勢之險惡不言而喻。
那麼,他是不是應該出面找一找沙瑞金?哪怕不能改變什麼,起碼也給這位省委書記提一個醒?想想卻又覺得不妥,兩個證人畢竟沒找到,他的擔心僅僅是擔心,沒有任何根據。況且,沙瑞金是不是也有壓力?侯亮平的那位老師高育良副書記不是要大義滅親了嗎?只怕沙瑞金也難啊!畢竟新來乍到,面對著盤根錯節的幫幫派派……
高育良準備找沙瑞金匯報時,沙瑞金卻先找了他,田國富也在場。幾位主要領導商量即將召開的省委擴大會議,是在沙瑞金辦公室碰的頭。沙瑞金說明會議的主題:認識執政黨面對的四個考驗——執政考驗、改革開放考驗、市場經濟考驗和外部環境考驗。他要在會上好好講一講。高育良點讚:太好了,要讓同志們知道,這些考驗很嚴峻!
話鋒一轉,高育良舉重若輕,把話題引到他的軌道上——像侯亮平,我的學生,反貪局局長啊,調到我省才四個月,竟然腐敗掉了!
田國富敏感地發現,這位高副書記不愧是官場老手,不但擅長政治詭辯,還總能夠不動聲色地利用領導的話題。沙書記講的是四個考驗,是如何開好這次省委擴大會議,高育良卻能扯到侯亮平身上。他怎麼這麼急著對自己的學生趕盡殺絕?因此便說:育良同志,對這位反貪局局長現在還不能下結論吧?沙瑞金接過話頭說:結論當然不能下,但出現的問題一定要正視!政法系統,國富同志,包括你們紀委監察系統,也不是世外桃源嘛,誰也不敢保證就不出腐敗分子!田國富笑了笑:只是一個反貪局局長調過來四個月就腐敗掉了,讓人難以置信。
只要出手就必須把對手置於死地,否則就是培養掘墓人。高育良認為自己看準了,沙瑞金不敢包庇侯亮平,尤其還有他這位升不上去的老政法委書記盯著!既往的政治經驗告訴他,只要需要,沙瑞金一定會犧牲侯亮平這顆小卒子的!相對H省工作大局和幹部隊伍的團結穩定,這顆小卒子啥都不是。於是便說:國富同志,你別不信,現在反腐形勢相當嚴峻,難以置信的事多著呢!我建議你們紀委對侯亮平正式立案審查!田國富持保留態度:省檢察院紀檢組不是正在查嗎?我剛聽過匯報!高育良難得這麼坦率:國富同志啊,不是一般的查,裝模作樣的查,我是說正式立案審查,要請侯亮平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交代問題!田國富看了看高育良,又看了看沙瑞金,不表態。高育良覺得形勢比較有利,又緊逼了一步:瑞金同志,這事您來定吧!
沙瑞金略一沉思,老謀深算地搖起了頭:你們讓我定,我也不好定!為什麼?證據不過硬嘛!萬一搞錯了,這個責任誰來負?育良同志,你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高育良苦笑道:也是,兩難啊!尤其是我就更難了!這不,前天開會見了李達康,李達康還問呢,我真不知該和李達康說啥了!沙瑞金注意地看著高育良:達康同志問了些啥?高育良言辭有些含糊:那還用說嗎?他前妻收了蔡成功一張銀行卡就進去了,侯亮平也收了一張銀行卡,又該怎麼辦啊?舉報人都是那個蔡成功,還都是銀行卡!你瞧這事弄的?!田國富反駁說:這不一樣!據我所知,侯亮平和檢察院搞定歐陽菁,不是憑蔡成功的單一舉報,也不僅憑一張卡,他們是在歐陽菁使用了受賄卡,在獲得了確鑿證據之後才採取的行動!在此之前,他們可是慎之又慎,零口供辦案啊。
高育良又換了個話題:社會上總有人編故事,說我省有個什麼政法系,還把我編派成了頭。侯亮平是我學生,也屬於政法系啊,這種時候我沒個鮮明態度,那還了得?沙瑞金馬上接話:育良同志,既然你今天主動說起了政法系,那我就得問一句了,我省是否真的有這種幹部小團伙呢?高育良坦然道:怎麼說啊?主觀上沒有,客觀上或許真存在。沙瑞金笑了:哦?到底是教授,辯證法學得好啊!在下願聞其詳!
高育良感覺良好,滿面笑容侃侃而談:從主觀上說,我從沒想過把人民賦予的權力向任何一位學生私相授受,但客觀上也許私相授受了。做了這麼多年的法學教授,教了這麼多年書,學生少不了,對自己學生呢,誰都不可能沒感情,用人時就難免有偏愛。田國富半真半假地插話:比如你對祁同偉,就偏愛大了!高育良一個激靈,急忙申辯說:國富同志,對侯亮平我偏愛也不小啊,前陣子還請他到家吃過螃蟹呢!但是,個人感情歸個人感情,原則立場歸原則立場嘛!
沙瑞金的傾向性終於顯露出來。他表示完全理解高育良的難處,也體諒高育良的心情,但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要有定力!不能因為怕別人說庇護自己的學生,就一定要在證據不充分的情況下把侯亮平規起來。田國富在旁邊附和說:就是,對正式立案審查,我們一定要慎之又慎!
高育良只得退讓:好,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們二位定吧!沙瑞金想了想說:我的意見,一動不如一靜,還是維持現狀吧!繼續調查,落實證據,弄清舉報事實再說!高育良仍不死心,又走了一步棋:現在的情況是,兩個關鍵證人突然找不到了,侯亮平的問題一時也許查不清。田國富證實說:是有這個情況,事情變得有點麻煩呢。高育良試探著提出建議:我們是不是考慮把侯亮平調離政法口呢?沙瑞金略一沉思,出人預料地說:算了,我看不如乾脆讓這位同志回北京,哪裡來哪裡去嘛,我們也省心!高育良眼睛一亮:哎,這倒是個好選項……
沙瑞金沒就這個話題說下去,轉而向兩位副手通報了一件事。香港最新的《鏡鑒》週刊登了一組文章,把他痛罵了一頓,說他到了H省就大搞沙家幫。沙瑞金惱火地說:是不是搞了沙家幫不重要,重要的是,文章攻擊我沙某否定H省的改革開放——這是文章的要害!我準備讓宣傳部做方案,反駁回擊。田國富勸解說:香港政治刊物經常胡說,沒必要搭理它。沙瑞金桌子一拍:這組文章挑撥離間,前任領導和老同志們看了怎麼想?尤其是趙立春同志!他們用心何其毒也!
尤其是趙立春同志!這才是重點!高育良默默關注著震怒中的省委書記,心想,這位新來的封疆大吏看來還是有所顧忌的!便接過話頭,感慨起來:是啊,是啊,趙立春同志八年省長、十年書記,在我省的改革歷史中寫下了很重要的一頁,現在又是黨和國家領導人之一……
從1號樓沙瑞金辦公室出來,高育良心情輕鬆了許多,認定自己看到了這位省委書記的底牌。那就是,H省的這場燒荒野火無論怎麼燒都要有所控制,沙瑞金不會允許這場火燒到北京趙家頭上,所以主動提出來讓侯亮平回北京。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當然,沙瑞金很謹慎,也不希望哪個對手搞死侯亮平,這麼說來,他也應該調整一下策略了?